(一九二〇年十月二十二日)

山东的教育,无论城市教育、乡村教育,我们要形容他的状况,尽可以“腐败黑暗”四字了之。不过我以为城市的教育,虽然也是腐败黑暗,却因交通便利的关系,历受文明各省的标榜,经费充足,设备易期于完善,更加上现在新教育家,多注意于此,很有改造的趋势。若说到乡村教育,可就难言了。一因风气闭塞,村老还目为洋学堂,竭力反对;二因经济困难,未能尽量设备;三因穷乡僻壤,知识高尚的教师,多视为苦海,不屑俯就。一般掌教者,多是削去头发的冬烘先生,所以握乡村教育大权的不在富有经验的教育者,而在富有资财武断乡曲的绅士。所施的教育,不是要去提高平民的知识,是要造出些鱼肉乡民的小绅士。所以我极愿把乡村教育的腐败黑暗的状况介绍给大家,作个彻底的研究。

一、办学的人物。上文我已说过,差不多是奔走官衙的绅士。他办的学也没有什么宗旨,不过因为办学是很名誉的事,很受官厅奖励的,很受士大夫欢迎的,更想为子弟打算个出身。科举已早停了,就不得不走这条路,是他们之视学堂,实是升官发财的传舍。所以这样的学校只准资本家的子弟来入学,平民子弟是不得入的。我固然不敢说办乡村教育的全是这样的人物,全是这样的宗旨,但是不产富绅的穷庄子,能办学的实在不多见。

二、教师。为乡村小学的教师是很苦的。因经费的逼迫,国民小学只请一位老师,高小校也不过一位。每周担任四十多点钟的功课,天天除埋头在奄奄无生气的几本教科书外,没有娱乐精神的场所,没有增进知识的书报,没有研究学问的朋友。而校里的设置,处处还要受办学者的掣肘。教师若稍加改良,想施以新制度,便引起一班乡先生的笑骂。更加上薪俸极薄,每月不过五、六元钱,所以稍有学问的教师,都跑到城市里去谋个差使,视乡村为畏途,不肯去办。而乡村学校的教师,顶好的是在清末时代办的单级分所里研究教育学六个月毕业的秀才、老童生,次一等的便是不能升学的乡村高小毕业生。甚有不出大门的冬烘先生,也居然剪去发辫,执起教鞭来,更有连发辫也不剪去的,奇形怪状,真难描写。

三、设备简单得很。校址多半设在阴森森的庙宇里。乡妇野老迷信坚固,办学者并不敢把木雕泥塑的鬼神像尽量销毁,去触起他们的公怒来。只得腾出几间屋来安置泥胎,剩余的闲屋始作为教室教员室等等。教室内摆着几张高高矮矮的桌凳,墙上挂几页大小不齐的黑板,再买上几本教授法就完事了。若能买上架风琴,买上张地图,给学生制上身制服,在乡村学校中,就要伸个大拇指头。

四、编制。高小校全用复级单式制。卑陋不堪,而且成立的很少,每县不过几处。至于国民学校的编制,那可就复杂得很了。头脑稍清楚的教师,还想采用单级复式制,但是不可多得。一般冬烘先生改造的教师,只会挂着学堂的招牌,混乱用教私塾的法子罢了。我听见有很多的小学教师说,现在的学堂真好教,那样薄薄的十二本国文,十二本修身,要是在私塾里,不过一月就要念完,今竟分作四年的课程。教师可容易当了,却是把学生的大好光阴耽误,总是误人子弟。

五、教材。既称为高小学了,功课当然比小学多几门,不过是腐败些罢了。至于国民学校的功课,虽以背诵国文教本为主,什么算术、体操、音乐、手工……各科,仅作个附带就是了。即教员自己,也是很反对有这些科目的,还有许多小学教师,连这些科目的名色,都不知道。

以上几条,不过凭我想象所及的信手拈来,没系统的写出,定不免挂一漏万之弊,但是阅者诸君,随着上几条想去,自然会把乡村教育腐败黑暗的状况知道个大概。我们要晓得,乡村教育是一切教育之基础,城市的中等学生都是乡村教育产出的。现在一般眼光只注(意)到城市里教育腐败的教育家,天天高唱教育改造原理,而不能置身乡村,研究普通教育,不能令人满意得很!

(原载《泺源新刊》第七号,一九二〇年十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