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瓢日记一册,凡七十八叶,每半叶八行,行二十字,系大瓢手笔,从杨氏后人借得,因倩人录得副本。书面题“杨子日记”,有印二,朱文曰赤泉后裔,白文曰铁函斋,卷末白文印曰汉太尉伯起公五十二世孙。所记为康熙四十六年丁亥一年间事,大瓢时年五十八岁,事多琐屑,但亦有可资考证者,略举数事于后。

一二两月大瓢在福州,居福建巡抚李质君幕中,及李病殁,乃护丧回江苏,于四月初抵苏州。在此期间,记有下列各项,其一是关于《柳边纪略》者:

顾小谢的名氏一般或未必知道,寒斋恰好有他评选的《唐律销夏录》,所以见了面善。书凡五卷,乾隆壬午何文焕重刊本很是精妙,但是原本也不弱,据序说成于丙子,当是康熙三十五年,距丁亥亦才十一二年前耳。原本署名顾以安,何刻本乃云顾安,不知何据。至于石涛上人,大家都知道,可以不必多赘了。

此外潘次耕的来访通讯的纪事还有五六次,不具举,《柳边纪略》的潘序作于此时,可以知道。戴南山于康熙五十年为赵申乔所告发下狱,为清代大文字狱之一,五十二年被杀,年六十一,在丁亥当是五十五岁。此一年间所记交游中尚有好些名人,如查声山,周燕客,方扶南,王伏草,汪武曹,何屺瞻,缪武子,蒋湘帆,林吉人等,因多只简单的往来,今悉从略。

正月初九日,校《柳边纪略》。

楚萍三子盖唯存长子珩而已。其二是关于大瓢母范孺人之卒,亦在是年之冬,记云:

案楚萍名实,据费此度《纪略》序如此写,叶傅各家作宝似误,《力耕堂诗稿》卷二有《送二弟出山海关省觐诗》,计其时楚萍二十四岁,为康熙二十年辛酉。费序中记其事云:

案是年方望溪年四十岁,已成进士,对于大瓢却似颇有敬意,岂因学书故耶,唯以近稿属批阅,则其虚心亦可佩服矣。大瓢为方望溪所作题跋三首今悉收在《铁函斋书跋》中,唯《望溪文集》中不曾少留有痕迹,盖以与义理文章都无关系,故无可留,此亦不足怪也。秋石之赠,则又足以证明交情之不浅,案秋石系取童男女溺炼成之物,《本草纲目》卷五十二人部,李时珍曰:

案《柳边纪略》著作年月不详,但根据上文,可知其五卷本的形式至此时方确定,五篇序文中写明丁亥夏五月的林序更是明显,在这年的夏天补作了寄去的。叶调生《吹网录》卷四说,杨书成于丁亥年,见林侗序,这却未免有点误会,那《纪略》本文恐怕早已写成,因为第一篇序是费密,查费此度卒于康熙三十八年己卯,所以成书总当在这年之前,林同人喜金石文字,和大瓢很谈得来,但是说已瞽,怎么看得见《兰亭叙》,我想或者只是眼光昏暗罢了,未必真是瞎吧,不然叫盲人评法帖,殆近于笑话矣。

大瓢回到苏州后访问亲友,有一两项颇有意思,因为这些人我们多少有点知道的:

大瓢于六月初二日到南京,至二十日午后乃乘肩舆,率子侄跨驴行,宿于秣陵关。在南京与方望溪往来颇密,《日记》上记得很多:

四月初十日,视亡友顾小谢汪淡洋之孤,各馈银物有差。

十月初一日,楚萍第二子瑱殇。

十八日,夜方灵皋来。

十五日,札潘次耕,致《柳边纪略》。

十五日,方灵皋蔡铉升张安谷来,久之不去,不得已饭之。

十二月初四日,作《范孺人家传》。

十二日,张安谷方灵皋来,灵皋赠我秋石二饼。

十二日,属朱诚哉抄出塞诗,附《柳边纪略》后。

十一月二十七日,太君药不下,守至夜半亥时殁。

十一日,札方灵皋,归其文稿法帖。

初十日,校《柳边纪略》竟。

初十日,书方灵皋三帖跋,又批阅其近文三篇。

初六日,方灵皋来。

初八日,作方灵皋《十七帖》《庙堂碑》《兰亭叙》跋。

初八日,作《范孺人墓记》。

初七日,赴方灵皋饭。

初七日,札戴田有,致《潜书》。

其次是与林同人的往还,却亦与《柳边纪略》有关。

六月初三日,拜方灵皋,不值。

六月二十八日,楚萍病革,未时殁。

八月初九日,楚萍幼子瑜殇。

八月初三日,戴田有札至。

五月二十三日,(在扬州,)过费紫蘅,同访石涛道士。石涛者,宗室靖江王之后也,一字清湘,有书画名。

二月二十二日,过荔水庄寻林同人,同人已瞽,扶杖出见,时年已七十有一矣。

二十四日,跋《玉板十三行帖》,同《定武兰亭叙》赠林同人。过装潢家梁允静观故家残帖,择其数种,中有《三雅斋兰亭》,并赠同人。许伯调招同人蓝公漪林洙云陈廷汉饮紫藤花庵,出败帖观之,又与同人纵谈边塞,以《柳边纪略》示之。

二十二日,潘稼堂来。

二十九日,未时殓楚萍。戌时其后妻马亦死。

二十三日,赴蓝公漪之招,与林同人痛谈甚乐。

二十三日,示稼堂《柳边纪略》。

二十一日,亡友顾小谢妇赵以其遗腹子全来,拜杨子为父,而赵则认太君为母,为全制衣冠而遣之。

九月初五日,潘稼堂札致安城府君补臂图诗,及杨子《柳边纪略》序。

三月初二日,林同人归我《柳边纪略》。

七月初一日,遣使至故乡报丧。未时殓马氏。是日收养珩,瑱,瑜。

七月二十八日,戴田有来。

《日记》中记有家庭里的几件大事,也很重要。道光间筠石山房刊《大瓢偶笔》例言中云,大瓢所著别有《家庭纪述》一卷,具载家庭琐事,无关书学,故未编入。据所云具载琐事,其书当大有价值,惜今不传,即叶调生傅节子留心大瓢著作者亦均未见,此《日记》中所存一二资料因此亦可珍矣。其一是关于大瓢弟楚萍之卒者:

“楚萍在襁褓中离亲侧二十年,颜面皆不得知,既至跪父母前,自道其乳时小名曰,儿某也,伏地不能起。母惊而下土炕,执其手,上下其面目曰,汝即某儿,乃今成人耶。于是母子抱持,绝复苏,自起作炊,以刀割肉,泪下脔胾,徐问浙中消息,内外亲属,欢极而痛,痛极而欢,语中夜不止,骨肉之情盖若真若梦者累日。”至丁亥楚萍年五十,乃卒,遗子三人,唯据《日记》云:

“方士以人中白设法煅炼,治为秋石。服者多是淫欲之人,藉此放肆,虚阳妄作,真水愈涸,安得不渴耶,惟丹田虚冷者服之可耳。”杨子长者,享寿七十一,方君又是大贤,投赠之意不知何在,后人蠡测殊莫能明,我所觉得有意思者,日记尺牍,寥寥数语,往往无意中留下绝好的资材,令读者欣赏不尽也。

十二日,属莹木书《范孺人墓记》于砖。

十八日,卯时祭,发引,更余至团山。

十九日,雨中登山,开寿圹,颇温暖,巳时葬。

案《鸥陂渔话》卷二杨大瓢之父遣戍事一文,末有双行小注云:

“大瓢父墓在我郡团山,见稿中《范孺人传》,其地近白马涧,距城十余里,近年有人得其墓志拓本,文为姜西溟撰,字已漫泐过半,疑其墓久不保矣。”今据《日记》可考知其作传年月,又《范孺人墓记》只书于砖上,不曾刻石,自然更不可考了。末了还有几项记事,可以举出来看:

正月十八日,夜阅《左传事纬》,梦馌耕。

七月初八日,是日馌耕疾。

十五日,祀先,夜祭无主孤魂于朱家园,馌耕意也,凡七年于兹矣。

十月十二日,第三孙满月,属馌耕为之薙发。

十九日,夜遣馌耕侍太君。

二十二日,夜太君遣馌耕归。

二十四日,是日顾夫人娶继子妇,召馌耕挑方巾,夜二鼓冒雨还。

十一月十六日,召祝希饶为太君及馌耕写照。

案上文所记乃是关于大瓢夫人的事,筠石山房本《大瓢偶笔》中有不著撰人姓名的《杨大瓢传》,末有一节云:

“娶朱氏,小字馌耕,宾故自号耕夫。求昏前夕朱梦虎跃入庭负之而去,诘旦告亲,媒妁适至,询知属虎,遂许字。后宾旅游将归,朱必梦虎,期皆先知,因自号梦虎道者。亦善书,尝剪《庙堂碑》临之。”今《铁函斋书跋》中有梦虎道者庙堂碑题跋一则,云梦虎道者见而爱之,手剪为条,粘之书本,临摹且三年矣,此跋大概作于丙戌年冬,然则剪碑事亦当在康熙四十一二年之际也。民国甲申十月十五日,记于十药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