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雜述二

◆雜述二

卓吾論略

論政篇為羅姚州作

何心隱論

夫婦

鬼神論

戰國論

兵食

雜說

玉合

崑崙奴

拜月

紅拂

○卓吾論略 【 滇中作】

孔若谷曰吾猶及見卓吾居士能論其大略云居士別號非一卓吾特其一號耳卓又不一居士自稱曰卓載在仕籍者曰篤雖其鄉之人亦或言篤或言卓不一也居士曰卓與篤吾土音一也故鄉人不辯而兩稱之予曰此易矣但得五千絲付鐵匠衚衕梓人改正矣居士笑曰有是乎子欲吾以有用易無用乎且夫卓固我也篤亦我也稱我以卓我未能也稱我以篤亦未能也予安在以未能易未能乎故至于今竝稱卓篤焉居士生大明嘉靖丁亥之歲時維陽月得全數焉生而母太宜人徐氏沒幼而孤莫知所長長七歲隨父白齋公讀書歌詩習禮文年十二試老農老圃論居士曰吾時已知樊遲之問在荷蕢丈人間然而上大人丘乙已不忍也故曰小人哉樊須也則可知矣論成遂為同學所稱眾謂白齋公有子矣居士曰吾時雖幼早已知如此臆說未足為吾大人有子賀且彼賀意亦太鄙淺不合於理彼謂吾利口能言至長大或能作文詞慱奪人間富若貴以救賤貧耳不知吾大人不為也吾大人何如人哉身長七尺目不苟視雖至貧輒時時脫吾董母太宜人簪珥以急朋友之婚吾董母不禁也此豈可以世俗胸腹窺測而預賀之哉稍長復憒憒讀傳註不省不能契朱夫子深心因自怪欲弃置不事而閒甚無以消歲日乃嘆曰此直戲耳但剽竊得濫目足矣主司豈一一能通孔聖精蘊者邪因取時文尖新可愛玩者日誦數篇臨塲得五百題旨下但作繕寫謄錄生即高中矣居士曰吾此倖不可再僥也且吾父老弟妹婚嫁各及時遂就祿迎飬其父婚嫁弟妹各畢居士曰吾初意乞一官得江南便地不意走共城萬里反遺父憂雖然共城宋李之才宦遊地也有邵堯夫安樂窩在焉堯夫居洛不遠千里就之才問道吾父子儻亦聞道於此雖萬里可也且聞邵氏苦志參學晚而有得乃歸洛始婚娶亦既四十矣使其不聞道則終身不娶也予年二十九而喪長子且甚戚夫不戚戚於道之謀而惟情是念視康節不益愧乎安樂窩在蘇門山百泉之上居士生於泉泉為溫陵禪師福地居士謂吾溫陵人當號溫陵居士至是日遊遨百泉之上曰吾泉而生又泉而官泉於吾有夙緣哉故自謂百泉人又號百泉居士云在百泉五載落落竟不聞道卒遷南雍以去數月聞白齋公沒守制東歸時倭夷竊肆海上所在兵燹居士間關夜行晝伏餘六月方抵家抵家又不暇試孝子事墨衰率其弟若姪晝夜登陴擊柝為城守備城下矢石交米斗斛十千無糴處居士家口零三十幾無以自活三年服闋盡室入京蓋庶幾欲以免難云居京邸一閱月不得缺囊垂盡乃假館受徒館復十餘月乃得缺稱國子先生如舊官未幾竹軒大父訃又至是日也居士次男亦以病卒于京邸予聞之嘆曰嗟嗟人生豈不苦誰謂仕宦樂仕宦若居士不乃更苦邪弔之入門見居士無異也居士曰吾有一言與子商之吾先曾大父大母沒五十多年矣所以未歸土者為貧不能求葬地又重違俗恐取不孝譏夫為人子孫者以安親為孝未聞以卜吉自衛暴露為孝也天道神明吾恐決不肯留吉地以與不孝之人吾不孝罪莫贖矣此歸必令三垂依土權置家室于河內分賻金一半買田耕作自食予以半歸即可得也第恐室人不從耳我入不聽請子繼之居士入反覆與語黃宜人曰此非不是但吾母老孀居守我我今幸在此猶朝夕泣憶我雙眼肓矣若見我不歸必死語未終淚下如雨居士正色不顧宜人亦知終不能迕也收淚改容謝曰好好第見吾母道尋常無恙莫太愁憶他日自見吾也勉行襄事我不歸亦不敢怨遂收拾行李托室買田種作如其願時有權墨吏嚇富人財不遂假借漕河名色盡徹泉源入漕不許留半滴溝洫間居士時相見雖竭情代請不許計自以數畒請必可許也居士曰嗟哉天乎吾安忍坐視全邑萬頃而令予數畒灌溉豊收哉縱與必不受肯求之遂歸歲果大荒居士所置田僅收數斛裨長女隨艱難日久食稗如食粟二女三女遂不能下咽因病相繼夭死老媼有告者曰人盡饑官欲發粟聞其來者為鄧石陽推官與居士舊可一請宜人曰婦人無外事不可且彼若有舊又何待請邪鄧君果撥已俸二星并馳書與僚長各二兩者二至宜人以半糴粟半買花紡為布三年衣食無缺鄧君之力也居士曰吾時過家畢葬幸了三世業緣無宦意矣回首天涯不勝萬里妻孥之想乃復抵共城入門見室家歡甚問二女又知歸未數月俱不育矣此時黃宜人泪相隨在目睫間見居士色變乃作禮問葬事及其母安樂居士曰是夕也吾與室人秉燭相對真如夢寐矣乃知婦人勢逼情真吾故矯情鎮之到此方覺屐齒之折也至京補禮部司務人或謂居士曰司務之窮窮于國子雖子能堪忍獨不聞焉往而不得貧賤語乎蓋譏其不知止也居士曰吾所謂窮非世窮也窮莫窮于不聞道樂莫樂於安汝止吾十年餘奔走南北秪為家事全忘卻溫陵百泉安樂之想矣吾聞京師人士所都葢將訪而學焉人曰子性大窄常自見過亦時時見他人過苟聞道當自宏闊居士曰然予實窄遂以宏父自命故又為宏父居士焉居士五載春官潛心道妙憾不得起白齋公於九原故其思白齋公也益甚又自號思齋居士一日告我曰子知我久我死請以誌囑雖然予若死五朋友之手一聽朋友所為若死于道路必以水火葬決不以我骨貽累他方也墓誌可不作作傳其可予應曰予何足以知居士哉他年有顧虎頭知居士矣遂著論論其大畧後予遊四方不見居士者久之故自金陵已後皆不撰述或曰居士死于白下或曰尚在滇南未死也

○論政篇為羅姚州作

先是楊東淇為郡南充陳君實守是州與別駕張馬平博士陳名山皆卓然一時可謂盛矣今三十餘年而君來為州守予與周君張君各以次先後並至諸父老有從旁竊嘆者曰此豈有似於曩時也乎何其濟濟尤盛也未幾唐公下車復爾相問予乃驟張之曰此間官僚皆數十年而一再見者也願公加意培植于上勿生疑貳足矣惟予知府一人不類雖然有多賢足以上人為予夾輔雖不類庸何傷唐公聞序言而壯之是春兩臺復命君與諸君俱蒙禮待雖予不類亦竊濫及前年之言迨合矣予固因彙次其語以為君與諸君賀而獨言予之不類者以質于君焉盖予嘗聞于有道者而深有感于因性牅民之說焉夫道者路也不止一途性者心所生也亦非止一種已也有仕于土者乃以身之所經歷者而欲人之同往以已之所種藝者而欲人之同灌溉是以有方之治而馭無方之民也不亦昧于理歟且夫君子之治本諸身者也至人之治因乎人者也本諸身者取必于已因乎人者恒順于民其治效固已異矣夫人之與已不相若也有諸已矣而望人之同有無諸已矣而望人之同無此其心非不恕也然此乃一身之有無也而非通於天下之有無也而欲為一切有無之法以整齊之惑也於是有條教之繁有刑法之施而民日以多事矣其智而賢者相率而歸吾之教而愚不肖則遠矣於是有旌別淑慝之令而君子小人從此分矣豈非別白太甚而導之使爭乎至人則不然因其政不易其俗順其性不拂其能聞見熟矣不欲求知新于耳目恐其未寤而驚也動止安矣不欲重之以桎梏恐其縶而顛且仆也今予之治郡也取善太恕而疾惡也過嚴夫取善太恕似矣而疾人之惡安知已之無惡乎其于反身之治且未之能也况望其能因性以牅民乎予是以益懼不類而切倚仗于君焉吾聞君生長劍門既壯而仕經太華而獨觀昭曠于衡岳之巔其中豈無至人可遇而不可求者與君談說及此乎不然何以兩宰疲邑一判衡州而民誦之至今也意者君其或有所遇焉則予言為贅如其不然則予之所聞于有道者詳矣君其果有當于心乎否也夫君而果有當于心也則予雖不類庸何傷乎

○何心隱論

何心隱即梁汝元也予不識何心隱又何以知梁汝元哉姑以心隱論之世之論心隱者高之者有三其不滿之者亦有三高心隱者曰凡世之人靡不自厚其生公獨不肯治生公家世饒財者也公獨棄置不事而直欲與一世賢聖共生于天地之間是公之所以厚其生者與世異也人莫不畏死公獨不畏而直欲博一死以成名以為人盡死也百憂愴心萬事瘁形以至五內分裂求死不得者皆是也人殺鬼殺寧差別乎且斷頭則死斷腸則死孰快百藥成毒一毒而藥孰毒烈烈亦死冺冺亦死孰烈公固審之熟矣宜公之不畏死也其又高之者曰公誦法孔子者也世之法孔子者法孔子之易法者耳孔子之道其難在以天下為家而不有其家以群賢為命而不以田宅為命故能為出類拔萃之人為首出庶物之人為魯國之儒一人天下之儒一人萬世之儒一人也公既獨為其難者則其首出于人者以是其首見怒于人者亦以是矣公烏得免死哉削跡伐木絕陳畏匡孔聖之幾死者亦屢其不死者幸也幸而不死人必以為得正而斃矣不幸而死獨不曰仁人志士有殺身以成仁者乎死得其死公又何辭也然則公非畏死也非不畏死也任之而已矣且夫公既如是而生矣又安得不如是而死乎彼謂公欲求死以成名者非也死則死矣此有何名而公欲死之歟其又高之者曰公獨來獨往自我無前者也然則仲尼雖聖效之則為顰學之則為步醜婦之賤態公不爾為也公以為世人聞吾之為則反以為大怪無不欲起而殺我者而不知孔子已先為之矣吾故援孔子以為法則可免入室而操戈然而賢者疑之不賢者害之同志終鮮而公亦竟不幸為道以死也夫忠孝節義世之所以死也以有其名也所謂死有重于泰山者是也未聞有為道而死者道本無名何以死為公今已死矣吾恐一死而遂湮滅無聞也今觀其時武昌上下人幾數萬無一人識公者無不知公之為冤也方其揭榜通衢列公罪狀聚而觀者咸指其誣至有噓呼叱咤不欲觀焉者則當日之人心可知矣由祁門而江西又由江西而南安而湖廣沿途三千餘里其不識公之面而知公之心者三千餘里皆然也非惟得罪於張相者有所憾於張相而云然雖其深相信以為大有功於社稷者亦猶然以此舉為非是而咸謂殺公以媚張相者之為非人也則斯道之在人心真如日月星辰不可以盖覆矣雖公之死無名可名而人心如是則斯道之為也孰能遏之然公豈誠不畏死者時無張子房誰為活項伯時無魯朱家誰為脫季布吾人因是而益信談道者之假也由今而觀彼其含怒稱冤者皆其未甞識面之夫其坐視公之死反從而下石者則盡其聚徒講學之人然則匹夫無假故不能掩其本心談道無真故必欲剆其出類又可知矣夫惟世無真談道者故公死而斯文遂喪公之死顧不重耶而豈直泰山氏之比哉此三者皆世之賢人君子猶能與匹夫同其真者之所以高心隱也其病心隱者曰人倫有五公舍其四而獨置身于師友賢聖之間則偏枯不可以為訓與上誾誾與下侃侃委虵之道也公獨危言危行自貽厥咎則明哲不可以保身且夫道本人情學貴平易繩人以太難則畔者必眾責人于道路則居者不安聚人以貨財則貪者競起亡固其自取矣此三者又世之學者之所以為心隱病也吾以為此無足論矣此不過世之庸夫俗子衣食自耽身口是急全不知道為何物學為何事者而敢妄肆譏詆則又安足置之齒頰間耶獨所謂高心隱者似亦近之而尚不能無過焉然予未甞親覩其儀容面聽其緒論而窺所學之詳而遽以為過抑亦未可吾且以意論之以俟世之萬一有知公者可乎吾謂公以見龍自居者也終日見而不知潛則其勢必至于亢矣其及也宜也然亢亦龍也非他物比也龍而不亢則上九為虛位位不可虛則龍不容於不亢公宜獨當此一爻者則謂公為上九之大人可也是又余之所以論心隱也

○夫婦 【 因畜有感】

夫婦人之始也有夫婦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兄弟有兄弟然後有上下夫婦正然後萬事無不出于正夫婦之為物始也如此極而言之天地一夫婦也是故有天地然後有萬物然則天下萬物皆生于兩不生于一明矣而又謂一能生二理能生氣太極能生兩儀何歟夫厥初生人惟是陰陽二氣男女二命初無所謂一與理也而何太極之有以今觀之所謂一者果何物所謂理者果何在所謂太極者果何所指也若謂二生于一一又安從生也一與二為二理與氣為二陰陽與太極為二太極與無極為二反覆窮詰無不是二又烏覩所謂一者而遽爾妄言之哉故吾究物始而見夫婦之為造端也是故但言夫婦二者而已更不言一亦不言理一尚不言而况言無無尚不言而况言無無何也恐天下惑也夫惟多言數窮而反以滋人之惑則不如相忘于無言而但與天地人物共造端于夫婦之間于焉食息于焉語語已矣易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至哉坤元萬物資生資始資生變化無窮保合太和各正性命夫性命之正正于太和太和之合合于乾坤乾為夫坤為婦故性命各正自無有不正者然則夫婦之所係為何如而可以如此也夫可以如此也夫

○鬼神論

生民之什云厥初生民時惟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祓無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載震載夙載生載育時維后稷誕彌厥月首生如達不圻不副無菑無害以赫厥靈上帝不寧不康禋祀居然生子誕寘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誕寘之平林會伐平林誕寘之寒氷鳥覆翼之鳥乃去矣后稷呱矣實覃實訐厥聲載路朱子曰姜嫄出祀郊禖見大人迹而履其拇遂欣欣然如有人道之感於是有娠乃周人所由以生之始也周公制祀典尊后稷以配天故作此詩以推本其始生之祥由此觀之后稷鬼子也周公而上鬼孫也周公非但不諱且以為至祥極瑞歌詠於郊禘以享祀之而自謂文子文孫焉乃后世獨諱言鬼何哉非諱之也未嘗通於幽明之故而知鬼神之情狀也子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使天下之人齋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吾不與祭如不祭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夫子之敬鬼神如此使其誣之以為無則將何所不至耶小人之無忌憚皆由于不敬鬼神是以不能務民義以致昭事之勸如臨女以祈陟降之饗故又戒之曰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夫有鬼神而後有人故鬼神不可以不敬事人即所以事鬼故人道不可以不務則凡數而瀆求而媚皆非敬之之道也夫神道遠人道邇遠者敬而疏之知其遠之近也是故惟務民義而不敢求之于遠近者親而務之知其邇之可遠也是故不事諂瀆而惟致吾小心之翼翼今之不敬鬼神者皆是也而未見有一人之能遠鬼神者何哉揲蓍布卦卜地選勝擇日請時務索之冥冥之中以徼未涯之福欲以遺所不知何人其諂瀆甚矣而猶故為大言以誑人曰佛者為異端鬼神乃淫祀慢侮不信若靡有悔一旦緩急手腳忙亂禱祀祈禳則此等實先奔走反甚于細民之敬鬼者是何怪也然則其不能遠鬼神者乃皆其不能敬鬼神者也若誠知鬼神之當敬則其不能務民之事者鮮矣朱子曰天即理也又曰鬼神者二氣之良能夫以天為理可也而謂祭天所以祭理可與以鬼神為良能可也而謂祭鬼神是祭良能乭與且夫理人人同具若必天子而後祭天地則是必天子而後可以祭理也凡為臣庶人者獨不得與于有理之祭又豈可與然則理之為理亦大傷民財勞民力不若無理之為愈矣圓丘方澤之設牲幣爵號之陳大祀之典亦太不經駿奔執豆者亦太無義矣國之大事在祀審如此又安在其為國之大事也我將我享維羊維牛不太可惜乎鐘鼓喤喤磬筦將將又安見其能降福穰穰懹柔百神及河喬岳也周頌曰念茲皇祖陟降庭止若衣服不神則皇祖陟降誰授之衣昭事小心儼然如在其上者當從祼袒之形文子文孫又安用對越為也商書曰茲予大享于先生爾祖其從予享之周公之告太王王季文王曰乃元孫不若旦多才多藝能事鬼神若非祖考之靈赫然臨女則爾祖我祖真同兒戲金縢策祝同符新室上誑武王下誑召畢近誑元孫遠誑太王王季文王多材多藝之云真矯誣也哉玄鳥之頌曰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又曰浣哲維商長發其祥而朱子又解曰春分玄鳥降有戎氏女簡狄高幸氏之妃也祈于郊禖■〈鳥乙〉遺卵簡狄吞之而生契其後遂為有商氏而有天下嗚呼周有天下歷年八百厚澤深仁鬼之嗣也商有天下享祀六百賢聖之王六七繼作鳥之遺也一則祖■〈鳥乙〉一則祖敏後之君子敬鬼可矣

○戰國論

予讀戰國策而知劉子政之陋也夫春秋之後為戰國既為戰國之時則自有戰國之策盖與世推移其道必爾如此者非可以春秋之治治之也明矣況三王之世與五霸者春秋之事也夫五霸何以獨盛于春秋也盖是時周室既衰天子不能操禮樂征伐之權以號令諸侯故諸侯有不令者方伯連帥率諸侯以討之相與尊天子而協同盟然後一下之勢復合于一此如父母臥病不能事事群小搆爭莫可禁阻中有賢子自為家督遂起而身父母之任焉是以名為兄弟而其實則父母也雖若侵父母之權而實父母賴之以安兄弟賴之以和左右童僕諸人賴之以立則有勞于厥家大矣管仲相桓所謂首任其事者也從此五霸迭?更相雄長夾輔王室以藩屏周百足之蟲遲遲復至二百四十餘年者皆管仲之功五霸之力也諸侯又不能為五霸之事於是有志在吞周心圖混一如齊宣之所欲為者焉晉氏為三呂氏為田諸侯亦莫之正也則安得不遂為戰國而致謀臣策士于千里之外哉其勢不至混一故不止矣劉子政當西漢之末造感王室之將燬徒知羨三王之盛而不知戰國之宜其見固已左矣彼鮑吳者生于宋元之季聞見塞胸仁義盈耳區區褒貶何足齒及乃曾子固自負不少者也咸謂其文章本于六經矣乃譏向自信之不篤邪說之當正則亦不知六經為何物而但竊褒貶以繩世則其視鮑與吳亦魯衛之人矣

○兵食

民之初生若禽獸然冗居而野處拾艸木之實以為食且又無爪牙以供搏噬無羽毛以資翰蔽其不為禽獸啖食者鮮矣夫天之生人以其貴于物也而反遺之食則不如勿生則其勢自不得不假物以為用而弓矢戈矛甲冑劍楯之設備矣葢有此生則必有以養此生者食也有此身則必有以衛此身者兵也食之急故井田作衛之急故弓矢甲冑興是甲冑弓矢所以代爪牙毛羽之用以疾驅虎豹犀象而遠之也民之得安其居者不以是與夫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夫為人上而使民食足兵足則其信而戴之也何惑焉至于不得已猶寧死而不離者則以上之兵食素足也其曰去食去兵非欲去也不得已也勢既出于不得已則為下者自不忍以其不得已之故而遂不信于其上而儒者反謂信重于兵食則亦不達聖人立言之旨矣然則兵庂與食果有二乎曰苟為無兵食固不可得而有也然而兵者死地也其名惡而非是則無以自衛其實美也美者難見而惡則非其所欲聞惟下之人不欲聞以故上之人亦不肯以出之于口況三令而五申之耶是故無事而教之兵則謂時方無事而奈何其擾我也其誰曰以佚道使我雖勞不怨乎有事而調之兵則謂時方多事而奈何其殺我也其誰曰以生道殺我雖死不怨殺者乎凡此皆矯誣之語不過欲以粉飾王道耳不知王者以道化民其又能違道以干百姓之譽乎要必有神而明之使民宜之不賞而自勸不謀而同趨嘿而成之莫知其然斯為聖人篤恭不顯之至德矣夫三王之治本于五帝帝軒轅氏尚矣軒轅氏之王也七十戰而有天下殺蚩尤于涿鹿之野戰炎帝于阪泉之原亦深苦衛生之難而既竭心思以惟之矣以為民至愚也而可以利誘至神也而不可以忠告於是為之井而八分之使民咸知上之養我也然蒐狩之禮不舉得無有傷吾之苗稼者乎且何以祭田祖而告成歲也是故四時有田則四時有祭四時有祭則四時痭獵是獵也所以田也故其名曰田獵焉是故國未甞有養兵之費而家家收獲禽之功上之人未嘗有治兵之名而人人皆三驅之選戈矛之利甲冑之堅不待上之與也射疏及遠手輕足便不待上之試也攻殺擊刺童而習之白首而不相代不待上之操也彼其視搏猛獸如搏田兔然又何有于即戎乎是故入相反而出相呼疾病相視患難相守不待上之教以人倫也折中矩而旋中規坐作進退無不如志不待上之教以禮也歡欣讌樂鼓舞不倦不待耀之以旌旗宣之以金鼓獻俘授馘而後樂心生也分而為八家布而為八陣其中為中軍八首八尾同力相應不待示之以六書經之以??美法而後分數明也此皆六藝之術上之所以衛民之生者然而聖人初未甞教之以六藝也文事武備一齊具舉又何待庠序之設孝弟之申如孟氏畫虵添足之云乎彼自十五歲以前俱已熟試而閑習之矣而實不知上之使也以謂上者養我者也至其家自為戰人自為兵禮樂以明人倫以興則至于今凡幾千年矣而不知而况當時之民與至矣聖人鼓舞萬民之術也盖可使之由者同井之田而不可使之知者則六藝之精孝弟忠信之行也儒者不察以謂聖人皆于農隙以講武事夫蒐苗獮狩四時皆田安知田隙且自田耳曷嘗以武名曷嘗以武事講耶范仲淹乃謂儒者自有名教何事於兵則已不知兵之急矣張子厚復欲買田一方自謂井田則又不知井田為何事而徒慕古以為名秖益醜焉商君知之慨然請行專務攻戰而决之以信賞必罰非不頓令秦強而車裂之慘秦民莫哀則以不可使知者而欲使之知固不可也故曰聖人之道非以明民將以愚之魚不可以脫于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至哉深乎歷世寶之太公望行之管夷吾修之柱下史明之姬公而後流而為儒紛紜制作務以明民瑣屑煩碎信誓周章而軒轅氏之政遂衰矣

○雜說

拜月西廂化工也琵琶畫工也夫所謂畫工者以其能奪天地之化工而其孰知天地之無工乎今夫天之所生地之所長百卉具在人見而愛之矣至覓其工了不可得豈其智固不能得之與要知造化無工雖有神聖亦不能識知化工之所在而其誰能得之由此觀之畫工雖巧已落二義矣文章之事寸心千古可悲也夫且吾聞之追風逐電之足决不在于牝牡驪黃之間聲應氣求之夫决不在于尋行數墨之土風行水上之文决不在于一字一句之奇若夫結搆之密偶對之切依于理道合乎法度首尾相應虛實相生種種禪病皆所以語文而皆不可以語于天下之至文也雜劇院本遊戲之上乘也西廂拜月何工之有盖工莫工于琵琶矣彼高生者固已殫其力之所能工而極吾才于既竭者也夫惟作者窮巧極工不遺餘力是故語盡而意亦盡詞竭而味索然亦隨以竭吾甞攬琵琶而彈之矣一彈而嘆再彈而怨三彈而向之怨嘆無復存者此其故何邪豈其似真非真所以入人之心者不深邪葢雖工巧之極其氣力限量只可達于皮膚骨血之間則其感人僅僅如是何足怪哉西廂拜月乃不如是意者宇宙之內本自有如此可喜之人如化工之于物其工巧自不可思議爾且夫世之真能文者比其初皆非有意於為文也其胸中有如許無狀可怪之事其喉間有如許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口頭又時時有許多欲語而莫可所以告語之處蓄極積久勢不能遏一旦見景生情觸目興歎奪他人之酒杯澆自已之壘磈訴心中之不平感數奇于千載既已噴玉唾珠昭回雲漢為章于天矣遂亦自負發狂大叫流涕慟哭不能自止寧使見者聞者切齒咬牙欲殺欲割而終不忍藏于名山投之水火予覽斯記想見其為人當其時必有大不得意于君臣朋友之間者故借夫婦離合因緣以發其端于是焉喜佳人之難得羨張生之奇遇比雲雨之翻覆嘆今人之如土其尤可咲者小小風流一事耳至比之張旭張顛羲之獻之而又過之堯夫云唐虞揖讓三杯酒湯武征誅一局棋夫征誅揖讓何等也而以一杯一局覷之至眇小矣嗚呼今古豪傑大抵皆然小中見大大中見小舉一毛端建寶王剎坐微塵裡轉大法輪此自至理非干戲論倘爾不信中庭月下木落秋空寂寞書齋獨自無賴試取琴心一彈再鼓其無盡藏不可思議工巧固可思也若彼作者吾安能見之與

○玉合

此記亦有許多曲折但當要緊處卻緩慢卻泛散是以未盡其美然亦不可不謂之不知趣矣韓君平之遇柳姬其事甚奇設使不遇兩奇人雖曰奇亦徒然耳此昔人所以歎恨于無緣也方君平之未得柳姬也乃不費一毫力氣而遂得之則李王孫之奇千載無其匹也迨君平之既失柳姬也乃不費一時力氣而遂復得之則許中丞之奇唯有崑崙奴千載可相伯仲也嗚呼世之遭遇奇事如君平者亦豈少哉唯不遇奇人卒致兩地含冤抱恨以死悲夫然君平者唯得之太易故失之亦易非許俊奇傑安得復哉此許中丞所以更奇也

○崑崙奴

許中丞片時計取柳姬使玉合重圓崑崙奴當時力取紅綃使重關不阻是皆天地間緩急有用人也是以謂之俠耳忠臣俠忠則扶顛持危九死不悔志士俠義則臨難自奮之死靡他古今天下苟不遇俠而妄委之終不可用也或不知其為俠而輕置之則亦不肯為我死為我用也俠士之所以貴者才智兼資不難於死事而在於成事也使死而可以成事則死真無難矣使死而不足以成事則亦豈肯以輕死哉貫高之必出張王審出張王而後絕吭以死者是也若崑崙奴既能成主之事又能完主之身則奴願畢矣縱死亦有何難但郭家自無柰崑崙奴何耳劍術縱精初何足恃設使無劍術郭家四五十人亦能柰之何乎觀其酬對之語可見矣况彼五十人者自謂囊中之物不料其能出此網矣一夫敢死千夫莫當况僅僅五十人而肯以活命換死命乎直潰圍出本自無阻而奈何以劍術目之謂之劍術且不可而乃謂之劍俠不益傷乎劍安得有俠也人能俠劍劍又安能俠人人而俠劍直匹夫之雄耳西楚伯王所謂學劍不成去學萬人敵者是也夫萬人之敵豈一劍之任邪彼以劍俠稱烈士者真可謂不識俠者矣嗚呼俠之一字豈易言哉自古忠臣孝子義夫節婦同一俠耳夫劍之有術亦非真英雄者之所願也何也天下無不破之術也我以術自聖彼亦必以術自神術而逢術則術窮矣曾謂荊卿而未甞聞此乎張良之擊秦王也時無術士故子房得以身免使遇術者立為韲粉矣故黃石老大嗔怪于圮橋之下也嗣後不用一術只以無窮神妙不可測識之術應之滅秦興漢滅項興劉韓彭之俎醢不及蕭何之械繫不及呂后之妬悍不及功成名遂而身退堂堂大道何神之有何術之有况劍術耶吾是以深悲魯句踐之陋也彼其區區又何足以知荊卿哉荊卿者盖真俠者也非以劍術俠也

○拜月

此記關目極好說得好曲亦好真元人手筆也首似散漫終致奇絕以配西廂不妨相追逐也自當與天地相終始有此世界即離不得此傳奇肯以為然否縱不以為然吾當自然其然詳試讀之當使人有兄兄妹妹義夫節婦之思焉蘭比崔重名尤為閑雅事出無奈猶必對天盟誓願終始不相背負可謂貞正之極矣興福投□林莾知恩報恩自是常理而卒結以良緣許之歸妹興福為妹丈世隆為妻兄無德不酬無恩不荅天之報施善人又何其巧與

○紅拂

此記關目好曲好白好事好樂昌破鏡重合紅拂智眼無雙虬髯棄家入海越公並遣雙妓皆可師可法可敬可羡孰謂傳奇不可以興不可以觀不可以群不可以怨乎飲食宴樂之間起義動槩多矣今之樂猶古之樂幸無差別視之其可

李溫陵集卷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