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沉沦》见天日以来,匆匆的岁月,已经历有两年。回想起来,对《沉沦》的毁誉褒贬,都成了我的药石。我本来原自知不能在艺术的王国里,留恋须臾,然而恶人的世界,塞尽了我的去路,有名的伟人,有钱的富者,和美貌的女郎,结了三角同盟,摈我斥我,使我不得不在空想的楼阁里寄我的残生。这事说起来虽是好听,但是我的苦处,已经不是常人所能忍的了。人生终究是悲苦的结晶,我不信世界上有快乐的两字。人家都骂我是颓废派,是享乐主义者,然而他们哪里知道我何以要去追求酒色的原因?唉唉,清夜酒醒,看看我胸前睡着的被金钱买来的肉体,我的哀愁,我的悲叹,比自称道德家的人,还要沉痛数倍。我岂是甘心堕落者?我岂是无灵魂的人?不过看定了人生的运命,不得不如此自遣耳。半年来因失业的结果,我的天天在作梦的脑里,又添了许多经验。以己例人,我知道世界上不少悲哀的男女,我的这几篇小说,只想在贫民窟,破庙中去寻那些可怜的读者。得意的诸君!你们不要来买罢,因为这本书,与你们的思想感情,全无关涉,你们买了读了,也不能增我的光荣。

我可以不再多讲了,因为我所欲讲的,都写在后面三篇小说里,可怜的读者诸君——请你们恕我这样的说——你们若能看破人生终究是悲哀苦痛,那么就请你们预备,让我们携着手一同到空虚的路上去罢!

一九二三年七月二十八日午后叙于上海的贫民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