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后虐待皇上情形

西太后与皇上本非亲生母子。当穆宗之崩,西后欲专朝权,利立幼君,当时上尤在襁褓之中,故立之。及帝稍长,英明渐露,西后颇惮之,因欲以威钳制之,故虐待皇上无所不至。有义烈之宦官,名寇连材者(寇之事迹详下篇),尝有笔记记宫中轶事,今摘录其数条,皇上之苦辛可以略见矣。其言云:

中国四百兆人中,境遇最苦者莫如我皇上。盖凡人当孩童时无不有父母以亲爱之,顾复其出入,料理其饮食,体慰其寒暖,虽在孤儿,亦必有亲友以抚之也。独皇上五岁即登极,登极以后,无人敢亲爱之,虽醇邸之福晋(醇亲王之夫人,皇上之生母),亦不许亲近,盖限于名分也。名分可以亲爱皇上者,惟西后一人,然西后骄侈淫泆,绝不以为念。故皇上伶仃异常,醇邸福晋每言及辄涕泣云。

皇上每日三膳,其馔有数十品,罗列满案,然离御座稍远之馔,半已臭腐,盖连日皆以原馔供也。近御座之馔,虽不臭腐,然大率久熟干冷不能可口,皇上每食多不能饱。有时欲令御膳房易一馔品,膳房必须奏明西后,西后辄以俭德责之,故皇上竟不敢言。

西后待皇上无不疾声厉色。少年时每日诃斥之声不绝,稍不如意,常加鞭挞,或罚令长跪。故积威既久,皇上见西后如对狮虎,战战兢兢,因此胆为之破,至今每闻锣鼓之声,或闻吆喝之声,或闻雷辄变色云。

皇上每日必至西后前跪而请安,惟西后与皇上接谈甚鲜,不命之起,则不敢起。甲午五六月高丽军事既起,皇上请停颐和园工程以充军费,西后大怒,自此至乙未年九月间,凡二十阅月,几于不交一言。每日必跪至两点钟之久,始命之起云。

此乃宫中寻常日用之事,外人不得而知者。以彼烈宦所记之言观之,则其种种虐待情形可以想见矣。

第二章 光绪二十年以来废立隐谋

光绪十六年下归政之诏,布告天下。然皇上虽有亲裁大政之名,而无其实,一切用人行政皆仍出西后之手。内之则宦官李联英,外之则军机大臣孙毓汶,皆西后最得力之人,把持朝权,视皇上如虚器。至光绪二十年,皇上年渐长,图治之心渐切,因见各大臣皆不听号令,欲亲擢一二通才,以资驰驱,乃于四月间擢编修文廷式为侍读学士(由七品擢升四品)。文廷式者,尝教授瑾妃、珍妃者也。当是时,二妃颇能进言。皇上又擢二妃之兄志锐为侍郎,于是西后大滋疑忌。其年祝西后六旬万寿,先期演习礼仪,于某日定期巳刻,皇上率文武百官齐集,惟西后之嬖宦李联英至未刻始至,皇上与百官鹄立三时之久,以待一奄竖。演礼既毕,皇上大怒,因廷杖李联英四十,李大怒,诉于西后,西后恨皇上益甚。李联英平日既恃西后之宠幸,凌蔑皇上,恐一旦西后晏驾,皇上执权,则己之首领必不保,因日进谗言于西后,言皇上有怨望之心。盖自是而西后废立之谋日蓄于胸中矣。

其时中东战事起,军书旁午,警报叠闻,西后惟以听戏纵欲为事,一切不关心。而政府及将帅皆西后之私人,皇上明知其误国,而不能更易。于是有御史安维峻抗疏言太后既已归政于皇上,则一切政权不宜干预,免掣皇上之肘。西后大怒,立将安维峻革职,遣戍张家口。上谕略云:

朕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皇太后慈训,以孝治天下,薄海臣民所共见。乃有御史安维峻妄造谣言,离间皇太后及朕躬,殊为狂悖。安维峻著即革职,发往张家口,以儆效尤。钦此。

此甲午年十一月间事。实西后剪除皇上羽翼第一事也。

同时将瑾妃、珍妃革去妃号,褫衣廷杖。妃嫔而受廷杖,刑罚之惨,本朝所未闻也。二妃之兄志锐,因为皇上所信用,谪之于乌里雅苏台。至今未蒙召还,文廷式托病出京,仅免于罪。此为西后剪除皇上羽翼第二事。

当是时,即欲废皇上而立某亲王孙某为新帝,某佯狂不愿就。盖皇族之人,皆知西后之凶残,畏居帝位之苦累,不欲贪虚名以受实害也。而恭亲王亦力争废立,西后颇惮之,其谋遂止。然自此以后,皇上每召见群臣,西后必遣内监在屏风后窃听之。皇上战战栗栗,如坐针毡矣。

翁同龢者,皇上之师傅也。皇上自幼年即从之受学,交情最深,倚为性命。举朝大臣,半皆西后之党,其忠于皇上者惟翁而已。翁时在军机,仍兼毓庆宫行走。毓庆宫者,皇上读书之地也。皇上召见军机时,翁与军机诸臣同见,皇上幸毓庆宫时,则翁同龢一人独见。乙未六月间,皇上用翁之言,将孙毓汶、徐用仪等罢斥,西后大怒,乃将翁同龢革去毓庆宫差事,令其不得与皇上有密谈。此为西后剪除皇上羽翼第三事。

工部侍郎汪鸣銮者,翁同龢之党也。兵部侍郎长麟者,满洲人之忠于皇上者也。皇上召见长麟时,偶言及太后掣肘之事,长麟云“太后虽穆宗皇上之母,而实文宗皇上之妾。皇上入继大统,为文宗后,凡入嗣者无以妾母为母之礼。故慈安皇太后者,乃皇上之嫡母也。若西太后,就穆宗朝言之,则谓之太后,就皇上言之,则先帝之遗妾耳。本非母子,皇上宜收揽大权”云云。不意其言为屏风后之内监所闻,报知西后,即日逼皇上降谕,略云:

朕受皇太后二十年鞠育之恩,皇太后之圣德,天下所闻。朕事奉皇太后亦不敢有失,乃汪鸣鸾、长麟于召见时,屡进谗言,离间两宫,著即行革职,永不叙用。钦此。

此乙未年九月间事也。当时恭亲王为军机大臣,见此旨大惊,问皇上云:“长、汪二人因何故获罪?”皇上垂涕不答,恭亲王伏地痛哭不能起云。此实西后剪除皇上羽翼第四事。

至丙申年二月忽降一上谕,略云:

御史杨崇伊奏参翰林院侍读学士文廷式一折,据称文廷式在松筠庵广集徒众,妄议朝政,及贿通内监,结党营私等事,虽查无实据,事出有因。文廷式著革职,永不叙用,并即行驱逐回籍,不许逗留。钦此。

当时忽下此诏,如青天起一霹雳,京师人人震恐,虑皇上之位不保。盖文廷式自甲午年托病出京,乙未秋间复入京供职。西后因其为皇上所擢用之人,极为猜忌,故讽言官劾之,驱逐出京,使不得与皇上相见。此实西后剪除皇上羽翼第五事。

同时有义烈宦官寇连材者,奏事处之太监也。初为西后服役,西后深喜之。因派令侍皇上,盖欲其窥探皇上之密事也。寇连材深明大义,窃忧时局,一日忽涕泣长跪于西后之前,极言皇上英明,请太后勿掣其肘,又言国帑空虚,请太后勿纵流连之乐,停止园工,并参劾西后信用之大臣。西后大怒,即日交内务府慎刑司下狱,翼日不待讯鞫,即行处斩。皇上闻之,为之掩泪,北京志士莫不太息。此为西后剪除皇上羽翼第六事。

凡此诸端,皆宣播于外,人人共知者。若其暗中剪除羽翼之事,尚不知几许。盖西后之谋,必不许皇上有一心腹之人。皇上有所信用之人,必加以罪。务令廷臣不敢效忠于皇上,皇上不敢示恩于群臣,然后其心始安。大臣之中,大半皆其私人,小臣之中,亦敢怒而不敢言。盖数年以来,京师皆岌岌有不可终日之势矣。

其废立之谋,露于形迹者,尚有贝勒载澍之一事。载澍者,某亲王之子,而宣宗之孙也。其夫人乃西后之侄女,因载澍有妾生子,妒杀其子,澍怒,面责之。其夫人遽归外家,诉于西后。载澍之母明知祸发,乃先入宫自首谢罪。西太后遽降诏曰“载澍不孝于其母,今经其母前来控告,本当将载澍明正典刑,姑念其为先帝之孙,著即行永远圈禁,以儆不孝”云云。当时强令皇上将此诏交礼亲王宣布,皇上垂泪不能发言。礼王见诏手颤膝摇,牙齿相击,及宣诏后,澍贝勒之母昏晕于地。云澍贝勒今犹圈禁于内务府之诏狱中,每日只许进一饭,严冬不给寒衣,惟一老狱卒怜其为皇孙,日则炽炉烘之,夜则拥之以睡而已,其惨酷如此。盖所谓抗世子法于伯禽,藉澍贝勒以作皇上之影子也。

第三章 戊戌废立详记

西后既蓄此隐谋,因推其不肖之心以待皇上,疑心生暗魅,常反疑皇上与诸臣之欲废己也。乙未、丙申之间,虽宗室王公及命妇入宫者,皆须搜检其身,恐藏有凶器,虽庆亲王之妻入宫,亦须搜云。而其忌皇上之召见小臣为尤甚,盖大臣皆西后之心腹,且老耄无气,故不畏之。少年气盛之人,感皇上之恩,必乐效驰驱,故最忌之。文廷式所以数经惊险者以此也。胶州、旅顺、威海既割,康有为屡次痛哭言事,皇上屡欲召见之,而为恭邸所压抑,及恭邸既薨,徐致靖奏荐康有为,于是有召见康有为之事。此实为改革之一大关键,而废立之谋亦从此决矣。

恭亲王之死,于改革及废立皆有大关键,今请先言恭亲王之为人。王当同治间,有文祥为之辅佐,故政绩甚可观,其实见识甚隘,不通外国情形,加以近年耄气益深,绝不以改革为然。故恭亲王未死时,皇上欲改革而不能,因王为军机首座,不肯奉诏,皇上无如何也。王虽无识,不知改革,然尚知大义,且尝受文宗皇帝遗诏,令其节制西后,故西后颇惮之。废立之举,恭王力持不可,西后亦无如何也。

自四月初十以后,皇上日与翁同龢谋改革之事,西后日与荣禄谋废立之事。四月二十三日皇上下诏誓行改革,二十五日下诏命康有为等于二十八日觐见,而二十七日西后忽将出一朱谕,强令皇上宣布,其谕略云:

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翁同龢,近屡次经人奏参,且于召对时出言不逊,渐露揽权狂悖情形,本当从重惩处。姑念在毓庆宫行走多年,著加恩准其开缺回籍,以示保全。钦此。

皇上见此诏,战栗变色,无可如何,翁同龢一去,皇上之股肱顿失矣。及翁同龢之出京也,荣禄赆之以千金,且执其手呜咽而泣,问其何故开罪于皇上云。呜呼!李林甫之口有蜜,腹有剑,于今复见,小人之伎俩诚可畏哉!

此四月二十七日事也。同日并下有数诏书,皆出西后之意,其一命凡二品以上官授职者皆须到皇太后前谢恩;其二命王文韶、裕禄来京,命张之洞毋庸来京;其三命荣禄为直隶总督、北洋大臣。而九月间皇上奉皇太后巡幸天津阅兵之举,亦以此日决议。盖废立之谋,全伏于此日矣。荣禄之不入军机而为北洋大臣何也?专为节制北洋三军也。北洋三军,曰董福祥之甘军,曰聂士成之武毅军,曰袁世凯之新建军。此三人皆荣禄所拔擢,三军皆近在畿辅。荣禄讽御史李盛铎奏请阅兵,因与西后定巡幸天津之议,盖欲胁皇上至天津因以兵力废立。此意满洲人多知之,汉人中亦多为皇上危者,而莫敢进言。翁同龢知之,不敢明言,惟叩头谏止天津之行,而荣禄等即藉势以去之。皇上之危险,至此已极矣。

初,二三月间,荣禄尝欲联合六部九卿上表,请西后复行垂帘,先谋之于兵部尚书徐郙。徐郙曰:“奈清议何?”事遂沮。李盛铎又欲联御史连署请垂帘,奔走数日,不能得,有两人皆模棱两可,亦不能成。及巡幸天津之议既定,遂不复谋此事。

西后与荣禄等既布此天罗地网,视皇上已同釜底游魂,任其跳跃,料其不能逃脱,于是不复防闲,一听皇上之所为。故皇上数月以来,反因此得有一二分之主权,以行改革之事。当皇上之改革也,满洲大臣及内务府诸人,多跪请于西后,乞其禁止皇上。西后笑而不言,有涕泣固请者,西后笑且骂曰:“汝管此闲事何为乎?岂我之见事犹不及汝耶?”自此无以为言者。或问于荣禄曰:“皇上如此妄为,变乱祖制,可奈何?”荣禄曰:“姑俟其乱闹数月,使天下共愤,罪恶贯盈,不亦可乎?”盖彼之计画早已定,故不动声色也。

自四月以来,北京谣言极多,皆言皇上病重,初言患淋症,继言患腹泄症,继言患遗精症,继言患咳嗽症,皆云自内务府太医院传出,确凿有据。或言张荫桓进红丸,或言康有为进红丸,亦皆言之确凿。盖皆西后与荣禄等有意造此谣言,以为他日弑害皇上,及坐康、张等罪名之地也。彼等言皇上无时不病重,然皇上日日办事,召见大小臣,且间数日必诣颐和园向西后前请安,常在灜秀园门跪迎跪送西后,是岂有病之人所能如是耶?有人问军机大臣王文韶云:“皇上之病实何如?”王曰:“吾日日见皇上,实不觉其有他病,但有肝病耳。”盖皇上每怨诸臣之疲玩,常厉声责之,故王谓其肝火盛也。谭嗣同召见时,当面询皇上病体若何?皇上言:“朕向未尝有病,汝何忽问此言?”谭乃惶恐免冠谢云。观此,则皇上之无病甚确矣。而彼等之造此言者,盖欲他日加害皇上,而以病崩布告天下,钳塞人口也。至其谓康、张进红丸,出入宫禁,盖欲俟加害皇上后,即以此诬坐二人之罪。其布置历历可数矣。政变之日(八月初六日),北京即有电旨往上海,言皇上已崩,系康有为进红丸所弑,急速逮捕,就地正法云云。此电旨上海道持以告各国领事,请其协拿,英领事亲见之。夫皇上至今尚存,而彼于八月初六日,即诬康以已弑皇上之罪。盖其蓄谋甚久,欲加害皇上而归罪于康,故先造此谣言,令人人皆信也。

至七月初间,皇上忽语庆亲王云:“朕誓死不往天津。”七月中旬,天津罢行之说,已宣传于道路。当时适值革礼部六堂官,擢军机四京卿之时。守旧党侧目相视。七月二十间,满大臣怀塔布、立山等七人,同往天津谒荣禄。越数日,御史杨崇伊等数人,又往天津谒荣禄,皆不知所商何事。而荣禄遽调聂士成之军五千人驻天津,又命董福祥之军移驻长升店(距北京彰义门四十里)。七月二十九日,皇上召见杨锐。是日有旨命袁世凯入京。八月初一日召见袁世凯,即日超擢为侍郎,初二日复召见袁世凯,是日又召见林旭,而御史杨崇伊、张仲炘等,亦于是日诣颐和园上封事于太后云。初三日荣禄忽有电报达北京,言英、俄已在海参崴开战,现各国有兵船十数艘在塘沽,请即遣袁世凯回天津防堵。袁世凯即于初四日请训出京,而皇上命其初五乃行,于初五日复召见袁世凯,至初六日而遂有西后垂帘,志士逮捕之事。

二十八日之召见杨锐,初二日之召见林旭,初五日之召见袁世凯,皇上皆赐有朱笔密谕。二十八日之谕系赐杨锐及康有为、谭嗣同、林旭、刘光第等五人,初二日之谕系专赐康有为,初五日之谕系专赐袁世凯云。闻袁世凯既退朝语人云:“皇上若责我以练兵,我不敢不奉诏,若他事则非我之所知也。”故当时北京之人,咸疑皇上三密诏中,皆与诸臣商废幽西后之事。而政变之时,贼臣即藉此以为谋围颐和园之伪诏以诬污皇上者也。后康有为将前两谕宣布,不过托诸臣保护,及命康出外求救之语,然则袁之密谕,亦无废后之事可想而知。今将赐康有为等之两谕揭载于下:

朕惟时局艰难,非变法不能救中国,非去守旧衰谬之大臣而用通达英勇之士不能变法。而皇太后不以为然,朕屡次几谏,太后更怒。今朕位几不保,汝康有为、杨锐、林旭、谭嗣同、刘光第等,可妥速密筹,设法相救。朕十分焦灼,不胜企望之至。特谕。

上七月二十八日谕康有为、杨锐、林旭、谭嗣同、刘光弟五人,由杨锐带出。

朕今命汝督办官报,实有不得已之苦衷,非楮墨所能罄也。汝可迅速出外,不可延迟。汝一片忠爱热肠,朕所深悉,其爱惜身体,擅自调摄,将来更效驰驱,共建大业,朕有厚望焉。特谕。

上八月初二日谕康有为一人,由林旭带出。

自初六日垂帘之诏既下,初七日有英国某教士向一内务府御膳茶房某员,询问皇上圣躬安否,某员言皇上已患失心疯病,屡欲向外逃走云。盖皇上自恐不免,因思脱虎口也,而为西后之党所发觉,乃将皇上幽闭于南海之瀛台。南海者,大内之离宫也,瀛台在海之中心,四面皆环以水。一面设板桥以通出入,台中约有十余室云。当皇上之欲外逃也,闻有内监六人导之行,至是将六监擒获,于十三日与六烈士一同处斩,而西后别易己所信任之内监十余人以监守瀛台。名虽至尊,实则囚虏矣。

八月十三日,忽有一上谕,言皇上自四月以来病重,宣诏天下名医入宫医治。国人见此诏书,无不骇诧。盖皇上自四月以来,召见引见群臣,不下数百人,日日办事,早朝晏罢,圣躬之无病,众所共见。乃今忽有此诏,盖西后、荣禄等之用意有三端焉:一欲施酖毒,二欲令皇上幽囚抑郁逼勒而死,三欲藉皇上久病之名,因更立太子,强使禅位也。盖彼欲行此三策,必须诬皇上为久病,然后不至动天下之兵。故数月以来,内务府遍布病重之谣言,皆以此故。犹恐天下之人不见信,故特降此伪诏,其用心之险毒已极矣。

自八月初十日至三十日之间,杖杀之宫女内监,其数甚多。闻皆在怀中搜出有枪刀等器,西后谓其欲行刺己,故杀之云。至内监等之带枪刀,或为保护皇上,实未可知,要之不可谓非义士也。又闻某日在宫中搜出西衣数袭,乃有某优伶携入者,疑是皇上欲易衣装,托于英国、日本使馆云。事既露,优伶等亦被捕。盖皇上处樊笼之中,其困苦颠连之情形,可以想见矣。

自九月以后,立储易位之议,道路传说。初议立庆亲王之子,又议立贝勒载濂之子,因有宗室二人坚持不允,大臣亦有以为言者。故不敢明目张胆以行之。然杖杀太监之事,日有所闻。又九月初二日皇上在瀛台微行,已至某门,经太监苏拉等跪阻,仍还瀛台,次日西后命将瀛台之板桥拆去。向来皇上用御膳,除例备一席外,另有西后赐皇上一席,皇上每日向食西后所赐之一席。盖例席实皆腐冷之品,不能入口也。至是西后命将赐席裁撤,而例备之一席菜蔬品数,亦命递减云。

法国医士入诊后,其详细情形,外间传言不一,而最可诧骇者则某西报载述法医之言,谓皇上每日饮食中,皆杂有硝粉,故病日增云云。此虽未知确否,然以意揣之,实不能谓其必无。盖废立与毒杀,皆恐动天下之清议,故不如为无形之毒杀也。阳历10月某日,日本《时事新报》载有北京特派员来书,述废立情形,最能窥见满洲党人之用心。今照录如下:

太后欲九月八九日废立皇上,预约庆、端二亲王率神机营之兵入宫,发西太后之诏而举事,而卒不见诸实事者,亦有故也。废立之谋,自摄政时已定计画,非猝然而起也。自摄政以来,悉废皇上之新政,帝党或刑或放,或革。帝之爱妃,亦剥夺其首饰,以今之天时,犹穿单衣。此皆以禁制皇上之自由,而使毫无生趣者也。今传闻政变以来,宫人咸怀匕首,潜迹宫中,不幸发觉,竟被斩戮者甚多。故太后深忧之。满洲人之意,以为太后既老,皇上方壮,若太后一旦死,恐皇上复政,不利于己。故不如及太后在时,绝其根也。然彼辈之所恐者,一日废立,国人必有兴师问罪,而外国亦必责问之,故尚犹豫。虽然,亦不足为皇上幸也。今托词皇上有疾,召集名医,而观九月三日之病论,则可为深虑焉。盖彼辈之意,以为废病危之帝,而招天下物议,不如俟其自死。今惟设法速其死而已。故皇上今有大病,而求米粥则不得,求鸡丝则不得,凡所求食,皆诡词拒之。故伤其意,而太后置若罔闻,惟数日一招优伶入宫,临观取乐而已。或曰已召濂贝勒之第三子于宫中,将立之云。

【按】以上所论,最得北京宫廷之情实矣。以庆、端二王为后所最亲信也,然其所谓废立之谋,自摄政时已定,犹未为深悉情形。盖废立之谋,实定于四月二十七日,非深入局中之人不能知也。帝之爱妃,至今日犹仅穿单衣,与虐待澍贝勒之情形真同出一辙。而于皇上之病,求米粥不与,求鸡丝不与,则与往者逼死毅后之事又全同矣。

第四章 论此次乃废立而非训政

或问曰:今次之政变,不过垂帘训政而已。废立之说,虽道路纷传,然未见诸实事,今子乃指之为废立,得无失实乎?答之曰:君之所以为君者何在乎?为其有君天下之权耳。既篡君权,岂得复谓之有君?夫历代史传载母后乱政之事,垂以为诫者,既不一而足矣。然历代母后垂帘,皆因嗣君幼冲,暂时临摄。若夫已有长君,而犹复专政者,则惟唐之武后而已,卒乃易唐为周,几覆宗社。今日之事,正其类也。皇上即位既二十四年,圣龄已二十九岁矣。临御宇内,未闻有失德,勤于政事,早朝晏罢。数月以来,乾断睿照,纲举目张,岂同襁褓之子,犹有童心者。而忽然有待于训政何哉?且贼臣之设计固甚巧矣,废立之显而骤者,天下之人皆得诛其罪,废立之隐而渐者,天下之人皆将受其愚。今夫瀛台屏居,内竖监守,撤出入之板桥,减御膳之品物,起居饮食不能自由。如此则与囚虏何异?既已囚虏矣,而犹告天下曰:吾非废立也。天下之人,亦从而信之。呜呼!何天下之人之易愚弄也。

或又问曰:子言诚然矣。然读八月初六日上谕,则西后之垂帘,实为皇上所恳请。天下之人,虽欲讨贼问罪而无辞也。答之曰:子不读汉献帝禅位曹丕之诏乎?献帝屡禅,曹丕屡让,若有大不得已者然。自此以往,历代篡弑者,皆循兹轨。然则可谓曹丕之践祚,实由汉献之恳请乎?呜呼!为此说者,非大愚即大悖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