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总司令于8月6日自津浦路前线返抵南京,忽然有电给我,该电仅寥寥数语,要我立刻从芜湖防地往南京一晤。那时我已得到前方受挫的消息,详情却未悉,市面人心已见浮动。我便即日应召前往。到总司令部时,才知蒋总司令已于当日去汤山温泉休息。我就掉转车头,向汤山疾驶而去。

一见面,他便说:“这次徐州战役,没有听你的话,吃了大亏,我现在决心下野了!”

我闻言大吃一惊,便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为什么要下野呢?”

蒋说:“你不知道,其中情形复杂得很。武汉方面一定要我下野,否则势难甘休,那我下野就是了。”

我说:“在此军情紧急时期,总司令如何可以下野?这千万使不得。现在津浦路上一再失利,你下野必将影响军心民心。武汉方面为什么一定要你下野呢?他们现在也分共了。站在反共的立场上来说,双方已殊途同归,不过我们早走了一步罢了。大家既已步调一致,便应捐除成见,既往不咎,恢复合作。”

蒋仍旧摇头说:“你不知道内幕,情形复杂得很。”

我说:“你最好派员到武汉去疏通,多说些好话。我也派人从旁斡旋,以免同室操戈,为敌所乘。”

蒋说:“交涉疏通是无补于事的。我是决定下野了……”说着,他便拿出一张拟好的初稿文告,说是他下野的“通电”。

我说:“现在津浦线上,我军已溃不成军,局势十分紧张。敌人已进逼蚌埠,旦夕之间即可到达浦口,威胁首都。武汉方面又派兵东进,如何部署江防实为当务之急。我看,你无论如何也要顾全大局,不要下野!”

蒋说:“我下野后,军事方面,有你和白崇禧、何应钦三人,可以对付得了孙传芳。而武汉方面东进的部队,至少可因此延缓!”

我还是坚持请他不要下野,而他则一再说,他已下了决心,非他下野,否则宁汉之局不易收拾。这样便结束了我们的谈话。后来我才听说,总司令赴津浦督师之前,曾派褚民谊去汉口和汪兆铭商洽。褚与汪私交极深,又属至戚,故无话不可谈。褚民谊既已数度往返于宁汉之间,对武汉方面情形当然知之甚详。我一再喋喋劝蒋不要下野,实是不知个中底蕴,隔靴搔痒之谈,难怪蒋氏说我不知道内幕情形了。

我辞别了总司令,即到隔壁各房间,见陈铭枢、戴传贤、吴敬恒、陈布雷各人对总司令的下野,均处之泰然,我觉得很奇怪。据陈铭枢说,下野宣言,在驶回南京途中,总司令已命陈布雷起草拟就了。他们也认为局面演变至此,暂时退避,也不失为上策。但是当时外间不明真相,且有部分党人以讹传讹,歪曲事实,硬把罪名加到我和何应钦、白崇禧的头上。说蒋的下野,是我们三人“逼宫”使然,恰与事实完全相反。是时白崇禧尚在苏北军中指挥作战,不知此事。据我所知,何应钦当时也力劝蒋打消辞意,绝无逼其下野的事。下野文告因一再修改,到8月12日才正式公布,蒋随即赴沪,此时浦口敌人重炮与我狮子山炮台已对战三日了。

这一谣言的发生,可能有三种因素:一是武汉故造谣言,以打击蒋氏的威信。二是部分党员也同我本人心理一样,当此紧急关头,总司令是万不该下野的,而渠竟毅然下野了,其内心必有不可告人的隐痛,若辈疑心生暗鬼,自易听信外界谣言。三是总司令是一个极端顽固偏私而嫉贤妒能的人,他对任何文武干部,尤其是统兵将领,都时时防范,连何应钦这样四平八稳的人,他都不能放心。总而言之,蒋氏一生,只知一味制造奴才,而不敢培植人才。这一谣言可能系他授意所散布,以打击我辈。嗣后,蒋氏由日本回上海,和宋美龄结婚并复职,此项无稽的谣言更为盛炽。我曾两度在他南京官邸请他申明矫正。他只微笑说,这种不经之谈,尽可不必去理它。我说:“我们的冤枉,只有总司令一言才可替我们洗刷干净。”他仍是微微一笑而已。

溯自1926年冬季,蒋总司令与武汉中央发生龃龉,我一直居中调停,以悲天悯人之心,希望党内团结,内摧军阀,外抗列强。后来共产党问题发生,我也是经常袒护蒋氏,其目的无非维护本党,完成国民革命,实无个人恩怨存乎其间。而党内少数人不明真相,将己度人,认为白崇禧居间全力拥蒋,故第七军始终未为武汉方面威胁利诱所动,而蒋总司令的地位始得以维系不坠云云,此事殊有稍作澄清的必要。

蒋总司令请白崇禧为参谋长,非爱其才,而是利用白与各军联系。到了白氏桥梁作用已告终结时,蒋就必然要弃之如敝屣。加以白氏又是个性直才高的人,重于道义,忠于职守,敢作敢为,而又性喜直言疾谏,深鄙患得患失、奴颜婢膝的行为。此种性格与蒋氏尤为格格不入。因蒋的为人刚直其表,阴柔其里,护短多疑而忌才。自占领江西之后,蒋已对白深感不满。如第二十九章所述,马口之役后,白氏分发所获敌人军械予第二、三、六各军一事,即深触蒋氏之忌。蒋氏或不拟此批武器分发各军,纵使分发,渠意也应由其自发手令执行,不可由白氏为之,以见好于各军。其实,在一般情况下,参谋长为总司令作此处分,原是极顺理成章的事。白氏以大公无私之心,初未想到总司令竟如此狭隘。

然值此军情紧急之时,将才难得,故蒋氏心虽不悦,但又无可如何。东征军事发动时,白崇禧奉调为东路军前敌总指挥,指挥第一、二、三及附义各军入浙作战。命令发表时,第二军代军长鲁涤平极感不服。因论年龄、资望,鲁氏均远在白氏之上。然蒋总司令与第二军军长谭延闿均知此事非白氏担任不可,鲁涤平实才有不逮。后经谭延闿一再解说,鲁涤平始无言。到入浙战事发生,第二军曾一度失利,鲁涤平几有溃不成军之势。值此紧要关头,白氏曾亲率总预备队两团,星夜冒险蛇行前进,深入敌后,直捣敌将孟昭月的总指挥部,方使全局转危为安,卒获全胜,占领杭州,肃清浙江。此一乘危用险的进兵方式,才使鲁涤平佩服得五体投地。

唯白氏以底定东南之功,不特未获主官青睐,反招致无聊的嫉忌,身为东路军总指挥的何应钦,竟以白氏单独进兵,未等他一同入杭州而不悦。蒋总司令也以白氏竟能运用自如,指挥其亲信的第一军而疑窦丛生。白氏系一员猛将,但知披坚执锐,奋勇杀敌,初不意功高震主,竟有如许的暗潮。

宁沪克后,白氏又受任为北伐军第二路代总指挥,指挥陈调元等军循运河两岸北进。陈调元原系白崇禧的老师,且曾任方面有年,此次屈居白氏之下,颇感不服。因亲往见总司令,颇有抱怨之辞。蒋说:“白崇禧行!你应该接受他的指挥,以后你就知道了!”陈调元始郁郁而退。

嗣后,津浦线上之战,白氏用兵如神,每每出奇制胜,陈调元不禁为之击节叹赏。在我军自徐州南撤时,敌军乘虚反攻,如疾风暴雨。陈调元位居第二路前敌总指挥,仓皇不知所措。白氏命陈部先退,自率总指挥部特务团殿后,掩护本路军,缓缓南撤。虽迭经敌军猛扑,白氏指挥从容,三军稳重如山,不惊不乱,陈调元尤为之咋舌称奇。其时陈部饷糈不继,白氏乃将总指挥部和特务团的给养,拨交陈部济急,本部及特务团却等待后到接济再行补充,充分显出主帅舍己为人的风度,更使陈氏心折。所以白氏在东南、苏北、鲁南,数度作战之后,终叫关张俯首,士卒归心,“小诸葛”遂更名闻遐迩了。

以上故事,都是谭延闿、陈调元等亲自向我口述的。孰知白氏战绩日著,蒋氏对他的疑忌也日增,甚至在和诸元老谈话中,时时露出对白氏不满的批评,说白氏“不守范围”。张人杰曾为此与蒋辩论,说在蒋氏直接指挥下的各将官,论功论才,白崇禧均属第一等,值此军事时期,求才若渴,应对白氏完全信任,使其充分发展所长,不可时存抑制他的心理。据说,蒋总是摇头皱眉说:“白崇禧是行,但是和我总是合不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不喜欢他……”这是张人杰当面对我和李济深说的。我不免闻言悚然。

为弥缝蒋和白的情感,中央元老如蔡元培、吴敬恒、张人杰等常向我提及此事,希望我也去和蒋先生委婉解释。唯我私自忖度,很觉不便正面提出,以免有左袒白氏之嫌。某次谒见蒋氏,他问广西有几位留学日本士官的学生。我说只有马晓军一人。提到马晓军,我就乘机介绍马氏以前任广西陆军模范营营长,及1921年中山援桂时任田南警备司令的情形,并涉及白崇禧为人的重道义感情。我举他以前在田南警备司令部内当营长时的故事:

马晓军是一个看钱极重而胆子极小的军人。一听见枪声,便神经紧张,手足颤动。每逢军情紧急,即借故离开部队,躲往安全地区。部队统率的责任则交由黄绍竑、白崇禧、夏威等几个营长全权处理。危险期过,马氏又回来做主官。如是者再,颇为官兵所轻视;加以他视钱如命,偶尔带几个士兵因公出差,有向他借一角或五分于途中购买茶水的,回防地后,他也必追索。所以上下官兵早已有心希望他离开部队。某次,百色防地为刘日福自治军所袭,部队都逃往黔边,马氏个人却逃往南宁。到刘部被驱离百色后,马氏又要回队。这时几位营长,如黄绍竑、夏威等,都主张拍一电报给他,请其不必回营。独白氏坚持不可,他认为这样做,无异于犯上作乱,于做人的道义有亏。由这个例子看,以马晓军这样的人,白氏对他尚且忠心耿耿,其为人的正直忠厚可知。

其次,白氏担任我的参谋长前后达三年之久。一有军事行动,则出任前敌总指挥,从未计较名位,是一位喜欢做事、任劳任怨的人。广西能够完成统一,整训收编部队,提前出师入湘北伐,他的功劳,实不可没。蒋氏知我有所指而言,只连声“唔,唔”,而结束了我的谈话。

又有一次,我说得就更露骨了。我说,白氏才大心细,做事慎重敏捷。他以前在当我的参谋长时,遇事往往独断独行,然从无越轨之处,我对他也能推心置腹,所以事情做起来又快又好。如今他纵或有“不守范围”之处,推其原意,亦无非想把事做得快、做得好。总司令如觉得有不合体制之处,大可明白训谕,千万不可于部曲之间吞吞吐吐,疑心生暗鬼,反为不美。

我一再诚诚恳恳地向蒋氏解说,总希望全军上下精诚团结,和衷共济。但是不管我怎样地言之谆谆,他总是时怀疑忌。忠言难以入耳,实堪浩叹。所以就蒋与白的关系说,自克复南昌而后,已失和谐,还是我居间维系。故党人所传,说我拥蒋全是白崇禧居间促成,适与事实相反。

蒋总司令于8月12日下野后,宁沪一带军民不知底蕴,竟为之人心惶惶。孙传芳知我军有内变,乃拼全力反攻,自苏北循津浦路及运河两路齐头并进,自江北炮轰江南。长江上游的武汉“东征军”也正向下游移动。我军两面受敌,形势颇为不利,8月19日军委会开会时(蒋下野后我们复用军委员名义),何应钦、白崇禧和我决定以军委会名义,将军队重行部署,把三路大军一齐南撤,防守长江,以阻敌人南渡。

我们的防御部署,系以第一路军,辖第一、第十八(原第六军杨杰师改编)、第十四、第二十六、第十及第三十一等军,担任南京城东郊乌龙山以东至淞沪一带的防务;第二路军,辖第三十七、第二十七、新编第十、暂编第十一等军,担任东西梁山以西长江上游的防务,前敌总指挥陈调元则驻于芜湖;我第三路,辖第七、第十九(原第十五军改编)、第四十、第四十四各军,则担任乌龙山以西、东西梁山以东、长江中段的防务。

至此,除合肥、六安一带尚由第三十三军防守之外,江北已无我军驻屯。孙军与我隔江对峙,四处扬言,说要克日渡江,消灭我军。武汉军此时倘也东下,我军势难首尾兼顾,前途将不堪设想了。所幸自蒋下野后,武汉方面“反共倒蒋”的“东征”计划已失了借口。冯玉祥又连电宁汉双方调解,汪兆铭也表示论事不论人。宁汉对立的局面,表面上确实松弛了不少。南京中央方面企图遴选要员西上,和汉方接洽化嫌息争,庶几可以合力应付敌军的反攻。在这场合下,大家一致推举我作代表,往武汉商谈。南京方面推举我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我性情平易,人缘甚好,武汉方面对我初无恶意。1926年冬,我曾一度为“迁都”问题奔走于浔汉之间。1927年5月又为宁汉的和平专程往湖口晤朱培德。众人皆知我识大体而无成见,为党国奔走,毫无私意掺杂其间。

众人既以此相推,我也只得勉为其难。此时武汉方面领袖适在庐山开会,经过电报往还之后,我遂于8月21日自南京乘专轮西上。唯孙传芳陈重兵于江北,自浦口隔江炮轰南京,终日不绝,我的“决川号”浅水兵舰无法在下关江面停泊。我们一行只有乘夜间自下关上游西岸约二十里的江面,利用芦苇掩护,才得以安全登船上驶。

“决川号”从前为吴佩孚的座舰,行驶极速。22日黎明时,已驶近安庆江面。在晨光曦微中,我发现长江南北堤岸上大军如云,纷纷东下,这显然是武汉的“东征”之师。看到这情形,心头一怔,暗想蒋总司令已经下野,为何武汉大军还在东进?因我军自津浦路失利后,第一、七两军已调驻南京,拱卫首都,陈调元部也调往芜湖。安庆附近并未驻兵,遂为唐军所占领。“决川舰”过安庆,两岸的武汉军队尤多,向东行进,络绎不绝。且有辎重及火炮等重武器,由船只运输,向东疾驶,显然是有所为而来。

傍午之时,我的专轮便到达九江。在九江与汪兆铭等通过电话后,便赶往庐山。这时已是下午。果然武汉诸领袖都在庐山,遂由汪兆铭召集开会,听取我的报告。到会者,计有:汪兆铭、谭延闿、孙科、宋子文、陈公博、顾孟余、唐生智、朱培德、张发奎、邓演达等十余人。

会中,汪氏请我报告南京方面的情形。首先,我说明南京方面清党的苦衷,现在武汉亦已“分共”,双方最大的隔阂已除,以后宁汉合作继续北伐,完成革命,实系势所必然。再者,武汉方面诸同志对南京方面同志误解最深的,只是蒋总司令,今蒋同志为促使宁汉合一,已自动辞职下野。在此情况下,武汉诸同志应已毫无顾虑之处,所以南京方面同志特地派本人为代表,前来欢迎诸同志东下,同商大计。最后,我强调我沿途所见武汉军队东下的情形。我说,如今敌我正在南京上下游一带隔江相持,蒋同志也已下野,人心惶惶,武汉的军队如仍沿长江东下,无异为军阀张目,势将引起极大的不安与误会。因此,我坚决要求武汉的军队立刻在安庆一带停止东进,以释群疑。我并希望能有几位中央大员同我到南京,以安军心,庶几使我不虚此行。

我报告完毕后,汪氏便说:“德邻同志的报告已十分详尽,所说各点也极合情合理,希望大家研究……”接着,他就把目光移向唐生智说:“孟潇兄,你能否考虑把东下的部队暂时停在安庆呢?”

唐生智回看一下汪氏之后,视线转到我的脸上,便斩钉截铁地说:“我的部队绝不能在安庆停止……至少要开到芜湖!”

此时全场气氛顿形紧张,众人一声不响,汪氏弄得十分尴尬,又无法再说下去。大家只是把目光盯住我和唐生智二人。停了半晌,我方说:“孟潇兄,你的军队如开到芜湖一带,江南军心民心都要惶惑不安。江北的敌人也必乘机渡江啊!”

唐把两眼一瞪,说:“那我可不管什么军心民心惶惑不安啊!”

我说:“那么你的军队为什么不能在安庆暂停一下呢?”

唐说:“安庆没有粮食能供给大军之用,我军必须到芜湖!”

我说:“孟潇兄,就我所知,芜湖并不产米,只是个米市而已。真正产米地区是安庆附近各县及巢湖周围区域。为军米着想,你应该把军队北调进入巢湖沿岸鱼米之乡,再北上可以截断津浦路,和我们南北呼应,以解决津浦路上的敌人。你又何必去芜湖为敌人张目呢?”

唐此时的面色极为严肃,显出十分不讲理的样子,说:“李同志说的话不可靠……我有我的计划,别人用不着管!”

我看唐生智那副蛮横的样子,心里想这小子真翻脸不认人。他以前为吴佩孚军所败,在穷途末路时,对我是如何地卑躬屈节、摇尾乞怜,现在羽毛丰满,便立刻反噬,实在可恶之极。

我既然与唐说不下去了,便问汪道:“汪先生能否派一两名中央委员和我一道回南京,庶几我们昭告国人,宁汉之间误会已冰释了呢?”

唐生智不等汪回答,便插嘴道:“现在我们哪一个敢到南京去……”

我说:“孟潇兄,南京究有什么危险呢?若说是敌人渡江吧,我担保只要你的军队停止东进,敌人绝不敢渡江。如果你更能和我们合作,自安庆北上合肥,出凤阳,直捣津浦路,敌人便会闻风自溃。南京危险在什么地方呢?”

唐生智此时已辞穷理屈,但硬是说:“我把部队开到芜湖再说!”

汪氏当即向谭延闿和孙科说:“组安先生和哲生兄,您二人能否和德邻兄到南京去一趟呢?”

谭延闿看了看孙科,说道:“哲生,还是我两人与德邻兄一道去吧!”

说着,他们便吩咐副官收拾行李。并准备午饭,大家吃了就一同下山去九江,乘船东返。

此次庐山之行,使我深深体会到,宁汉合作的症结在唐生智一人。汪兆铭已失去控制武汉方面的能力,无法驾驭坐拥重兵的唐生智。我因此想到蒋总司令下野这一着来得高明。原来蒋在下野前曾派褚民谊赴汉,那时他可能已得到情报,深知汪已失去了控制的能力,他如下野,武汉即失去“东征”借口,则汪便可统驭全局,唐生智也失其并吞东南的机会。但是汪氏无兵,必要时仍要请蒋氏出山合作,以对付共同的敌人。待共同敌人除去,则蒋之去汪,实易如反掌了。所以汪、蒋的一离一合,在政治上手腕的运用,实极微妙。唯汪氏究系书生,手腕的运用尚有所为有所不为,对人处世,也尚有妇人之仁。蒋则不然,渠生性阴狠,久染上海十里洋场黑社会中的恶习,遇事只顾目的,不择手段。其对汪氏若即若离的态度,呼之便来,挥之即去,玩弄于股掌之上,真使汪氏啼笑皆非而无如之何!蒋氏此次“下野”手法运用之妙,我不与唐生智一席辩论,实在不知其中的三昧。

唐生智这次不度德、不量力的做法,实是野心太大、见识太小所致。等到我们后来讨唐之后,唐的部将叶琪、廖磊等将唐氏的隐秘全部说出,才使我恍然大悟。原来唐生智曾利用蒋百里居间,与孙传芳勾结,意图夹攻我军于京、沪、杭三角地带。按唐氏计划,俟我军为彼等所败时,渠即可收编我军残部,然后再一举而灭孙传芳,北上统一中国。如是则蒋总司令在长沙检阅时坠马的预兆,及“顾老师”的预言,均将同时实现了。这种荒唐绝顶、背信弃义的梦想,也只有唐生智做得出来。嗣后龙潭之役,孙传芳主力为我军一举歼灭,唐生智闻孙军败讯,曾顿足叹息,痛骂孙传芳,说他不等唐军到达南京,便渡江发动攻势,妄图“先入关者为王”,故而自招覆灭,祸有应得云。可见唐生智狼子野心,其当时的阴谋是如何的可怕。孙传芳如真的等唐生智来会师,则北伐前途不堪设想了。

后来谭延闿也向我说及唐生智的野心。他说唐在汉口时,反蒋最烈,曾向汪、谭申述,打到南京之后,他将拥汪为国府主席,谭为行政院院长,以何键、程潜、鲁涤平分任安徽、江苏、浙江三省主席,他自己则担任北伐军总司令云云。谭延闿说到此处,频频摇头,说:“唐生智那小子野心大得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