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初来到东京,住在伏见馆下宿屋里。伏见馆在东京的本乡区汤岛二丁目,是中下等的下宿,——我这样说也是没有什么根据的,只是凭我的估计罢了。本来下宿是按月计算房饭钱,与按日计算的旅馆不同,这是最大的区别,至于下宿本身的等级也大有高下,大的有三四层的楼房,用人众多,有点像是旅馆的样子,小的则房子不到十间,只用着一两个下女,有的还用自己的女儿们充任。伏见馆的情形是这样的,一进栅栏门是脱鞋的地方,走上去时右手是一个楼梯,随后即是所谓账房,即是店主人的住所,便所与厨房就在这后边,左手外边是两间四席半的房间,大约就算是第一二号,不过因为房间太是气闷也不方便,所以不大有人居住,只有我们有一个时候,曾经借住第一号有一个月左右,再往后是一个通往便所的楼梯,以后是一间浴室,这之后是一间安放什物的房间,楼下的情形便是如此。楼上楼梯之后是第一间客房,却算是第八号,因为这就是鲁迅所住的房间,所以记得清楚,上边偶然需要茶水,一按电铃,底下便有人报告说,“八番样”,这意思也就是说第八号叫,但是直译起来是“第八号的先生”,而意义又略为不同,“样”字很有一种柔软性,这里译作先生也觉得有点儿硬了。第九号是一间三席的,平常总是闲空着,本来也尽有较为寒苦的学生足够居住,但这里是专住中国留学生的,所以没有人看得起这种小屋,一般的房间总要有四席半大小才好,里边是往三楼的楼梯了,其实三层楼上只有一间四席半的房间,便是第十号了。再回来说二楼,楼梯上面右边一间,左边接连三间,其第三间便与第八号相对,便算是第三至第六号,第七号单独一间,位置在往便所去的楼梯与往三楼的楼梯的交叉点,最是静僻,没有左右邻居的烦扰。据上边所说的情形看来,我那中下的考语或者下得算是公平吧。它的确有浴堂的设备,每星期或者烧两三次,但这乃是一种家常的入浴,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待遇,那里也设有叫人的电铃,却是还没有电灯,仍旧用洋油灯照明,电铃是用干电池的。高等下宿则每间房里都装有电话,可以与账房通话,也可以打到外边去,从前蒋观云住的地方便是这样的。

下宿屋所供给客人用的,除房间之外,有一个火盆,这并不限于冬天取暖,平常也供烧热开水并点火之用,和一套茶具,但如是客人自己有,就不再供给了,不过谁也觉得麻烦去自办,故而多是借用下宿的,此外则晚上点的洋油灯,以及三餐所需的食器,也都由下宿制办。坐具即垫子之类,也可以暂时借用,但这样东西既是必需的,所以结果以自备为宜,此外则有书桌也须自备,大小悉可随意,但是一般留学生习惯于桌椅的生活,不肯席地而坐,在日本房子里也一定要用桌椅,不特狼抗很占地方,也觉得不合适,如穿和服而冬天高坐,实在也是很冷的。我们所用便只是日本的“几”,这与日本房屋是相配合的,而且坐在垫子上面,即使不能正式跪坐,就是胡坐也不妨事,也总是盖住两腿,比“垂脚而坐”要暖和得多了。房饭钱每月不出十元,中午和晚上两餐饭,早上两片面包加黄油,牛奶半磅,也就够了。但留学经费实在也很少,进国立大学的每年才有五百日圆,专门高校则四百五十,别的学校一律四百圆,一个月领得三十三圆,实在是很拮据的,不过那时管理也特别麻胡,就是你不进什么学校,也不顾问,一样可以领取学费,只要报告说是在什么地方读书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