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小说集》第一册于己酉(一九〇九)年二月间出版,接着编印第二集,在六月里印成,这时鲁迅已经预备回国,到杭州的两级师范去教书,那里的校长便是沈钧儒,很招罗了些有名的浙江留学生去当教员,许季茀便早已进去,蒋抑卮此时也已病好,回到上海去了。

《域外小说集》在那时候要算印的特别考究,用一种蓝色的“罗纱纸”做书面,中国可以翻作“呢纸”吧,就是呢布似的厚纸,上边印着德国的图案画,题字是许季茀依照《说文》所写的五个篆文,书的本文也用上好洋纸,装订只切下边,留着旁边不切,可是定价却很便宜,写明是“小银圆贰角”,即是小洋两角。卷首有一篇序言,是己酉正月十五日写的,其文曰:

至于上海,是至今还没有详细知道。听说也不过卖出二十本上下,以后再没有人买了。于是第三册只好停板,已成的书便都堆在上海寄售处堆货的屋子里。过了四五年,这寄售处不幸失了火,我们的书和纸板都连同化成灰烬,我们这过去的梦幻似的无用的劳力,在中国也就完全消灭了。”

短短的一小篇序言,可是气象多么的阔大,而且也看得出自负的意思来,这是一篇极其谦虚也实在高傲的文字了。虽然是不署名,这是鲁迅的笔墨,后来在一九二〇年的三月群益书社重印《域外小说集》的时候,有一篇署我的名字的序文,也是他做的,里边说当初的经过,今抄录于左:

半年过去了,先在就近的东京寄售处结了账。计第一册卖去了二十一本,第二册是二十本,以后可再也没有人买了。那第一册何以多卖一本呢?就因为有一位极熟的友人,怕寄售处不遵定价,额外需索,所以亲去试验一回,果然划一不二,就放了心,第二册不再试验了。但由此看来,足见那二十位读者,是有出必看,没有一人中止的,我们至今很感谢。

“当初的计画,是筹办了连印两册的资本,待到卖回本钱,再印第三第四,以至第X册的。如此继续下去,积少成多,也可以约略绍介了各国名家的著作了。于是准备清楚,在一九〇九年的二月,印出第一册,到六月间,又印出了第二册。寄售的地方,是上海和东京。

“《域外小说集》为书,词致朴讷,不足方近世名人译本,特收录至审慎,移译亦期弗失文情。异域文术新宗,自此始入华土。使有士卓特,不为常俗所囿,必将犁然有当于心,按邦国时期,籀读其心声,以相度神思之所在。则此虽大海之微沤欤,而性解思惟,实寓于此。中国译界,亦由是无迟暮之感矣。”

但是这劳力也并不是完全消灭,因为在“五四”以后发生新文学运动,这也可以看作《新生》运动的继续。当初《域外小说集》只出了两册,所以所收各国作家偏而不全,但大抵是有一个趋向的,这便是后来的所谓东欧的弱小民族。统计小说集两册里所收,计英法美各一,俄国七,波兰三,波思尼亚二,芬兰一,这里俄国算不得弱小,但是人民受着迫压,所以也就归在一起了。换句话说,这实在应该说是,凡在抵抗压迫,求自由解放的民族才是,可是习惯了这样称呼,直至“文学研究会”的时代,也还是这么说,因为那时的《小说月报》还出过专号,介绍弱小民族的文学,也就是那个运动的余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