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写下了上边这个题目,心里不禁苦笑道:又是女学校!我几乎怀疑自己是相信那不可知的运命的,特别是所谓华盖运,吾乡老百姓则读如“镬盖”,谓像锅盖似的盖在头上,无从摆脱,这又多少近于日本相法上的所谓女难,则是说为了女人的缘故而受到灾祸。运命是不可能有的,但是偶尔的遭逢,以后便纠缠不了,虽然不是恋爱的关系,拖在里边总是很不愉快的。当初在女高师当讲师,因为同情学生反对婆婆式的女校长,略加援助,可是做到校长可以更换,却没有法子保证别人不谋继任,结果只可任其演变,后来主要的人们都走开了,落得留京的一两个人担起女师大的牌子,和任可澄林素园相周旋,被他们叫一通共产党,赶出门来了事。日前与徐耀辰君谈到那时的事,还是觉得很可发笑的。多管女学校的事,结果要被人家利用为自费的打手的,很好的经验摆在眼前,却又要重蹈覆辙,这如不是成心自找麻烦,不能不说是命该如此了。可是这一回的事却与女师大无关,倒是从和它反对的方面来的,因为女子学院乃是后来改定的名称,它的前身实在即是章士钊任可澄在女师大的废墟上办起来的那个女子大学。

蒋介石的北伐成功了,南北统一,但是这个革命政府事实上已投降了帝国主义了,愿意在上海近旁建立南京政府,不想往北方来,并且为的表示正统关系,取消北京字面,改地名为北平,这北平本是“古已有之”的地名,未始不可以用,但是他们的用意乃是北方安宁,这就不大好了。北京旧有的学校也经过了一番改组,将几个大学专科一总组成一个北平大学,校长大概仍是蔡孑民,易培基似乎已经没有办女学校的兴趣,因为那时已经做了故宫博物馆馆长了,大学各学院长乃由李石曾派下的国民党新贵来担任。经利彬做了理学院长,张凤举做了文学院长,但是他们却不能一帆风顺的到任,因为政府取消了北京大学的名义,北大出身的人都很反对,而且有些人在国民党政府里颇有势力,所以这种气势是不可以轻视的。因此北京男女师大以及农工各专科已经次第开学,北大的文理两院拒绝新院长去接收,一直僵持着,院长不能到院倒也罢了,中间却有第三者也吃了亏,这便是预备着归并到北大文理两院里去的旧女子大学学生了。因为当初有历史的关系,既然不能把她们并在女师大,只得将她们分为文理两组,并合在北大里边去,现在北大不能开学,所以她们也连带的搁了浅。新院长聘定刘半农为国文系主任,温源宁为英文系主任,(余从略,)预备先办文学院分院,给她们上课,校址设在西城根的众议院旧址,但是刘半农辞不肯就,因为他是反对取消北大的,所以他的意思我也赞同,不过为的早点开办分院,张凤举和我商量,叫我代理半农的主任职务,安排功课,我就答应了。随后半农给我打电话来,说女子大学是我们所一向反对的,怎么给她们去当主任,责备我不应该去,我当即答覆他,从前虽然女子大学可是现在改组了,我们去接收过来,为什么去不得,我还劝他自己去,可是他还是不同意,但是没得话说了,后来他究竟去做了女子学院的院长,可见并不固执原来的意见了。这个机关起头叫做文理分院,里边两个院主任,分治其事,随后在保存北京大学后,作为北平大学女子学院,又改为女子文理学院,但那时我却已早不在那里了。

文理分院的开设是在众议院旧址,那就是后来法学院的第一院,可能是一时借用的,可是法学院一再要求归还,因为难找到适宜地方,迁延下来到了第二年春天,那即是民国十八年(一九二九)也就是五四的十年后了,法学院终于打了进来,武力接收了校址,教员们也连带的被拘了小半天,给我有写一篇愉快的散文的机会,而学校却因祸得福,将破烂的众议院换得了一座华丽的九爷府,本是前清的旧王府,后为杨宇霆所得,女子学院由杨家以廉价租来的,至今岿然在朝阳门大街的北边,是科学院的一所办公地址。担任过女子学院院长的有经利彬,刘半农,沈尹默,那是以北平大学校长兼任的,最后是许寿裳,随后这学校即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