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重光協洽(辛未),盡旃蒙大淵獻(乙亥),凡五年。

  太祖文皇帝元嘉八年(辛未、四三一年)

  春,正月,壬午朔,燕大赦,改元大興。

  丙申,檀道濟等自清水救滑臺,魏叔孫建、長孫道生拒之。丁酉,道濟至壽張,遇魏安平公乙旃眷,道濟帥寧朔將軍王仲德、驍騎將軍段宏奮擊,大破之;轉戰至高梁亭,斬魏濟州刺史悉煩庫結。

  夏主擊秦將姚獻,敗之;遂遣其叔父北平公韋伐帥衆一萬攻南安。城中大饑,人相食。秦侍中 征虜將軍出連輔政、侍中 右衞將軍乞伏延祚、吏部尚書乞伏跋跋踰城奔夏;秦王暮末窮蹙,輿櫬出降,幷沮渠興國送於上邽。秦太子司直焦楷奔廣寧,泣謂其父遺曰:「大人荷國寵靈,居藩鎮重任。今本朝顛覆,豈得不率見衆唱大義以殄寇讎!」遺曰:「今主上已陷賊庭,吾非愛死而忘義,顧以大兵追之,是趣絕其命也。不如擇王族之賢者,奉以為主而伐之,庶有濟也。」楷乃築壇誓衆,二旬之間,赴者萬餘人。會遺病卒,楷不能獨舉事,亡奔河西。

  二月,戊午,以尚書右僕射江夷為湘州刺史。

  檀道濟等進至濟上,二十餘日間,前後與魏三十餘戰,道濟多捷。軍至歷城,叔孫建等縱輕騎邀其前後,焚燒草穀。道濟軍乏食,不能進;由是安頡、司馬楚之等得專力攻滑臺,魏主復使楚兵將軍王慧龍助之。朱脩之堅守數月,糧盡,與士卒熏鼠食之。辛酉,魏克滑臺,執脩之及東郡太守申謨,虜獲萬餘人。謨,鍾之曾孫也。

  癸酉,魏主還平城,大饗,告廟,將帥及百官皆受賞,戰士賜復十年。

  於是魏南鄙大水,民多餓死。尚書令劉絜言於魏主曰:「自頃邊寇內侵,戎車屢駕;天贊聖明,所在克殄;方難旣平,皆蒙優錫。而郡國之民,雖不征討,服勤農桑,以供軍國,實經世之大本,府庫之所資。今自山以東,徧遭水害,應加哀矜,以弘覆育。」魏主從之,復境內一歲租賦。

  檀道濟等食盡,自歷城引還;軍士有亡降魏者,具告之。魏人追之,衆忷懼,將潰。道濟夜唱籌量沙,以所餘少米覆其上。及旦,魏軍見之,謂道濟資糧有餘,以降者為妄而斬之。時道濟兵少,魏兵甚盛,騎士四合。道濟命軍士皆被甲,己白服乘輿,引兵徐出。魏人以為有伏兵,不敢逼,稍稍引退,道濟全軍而返。

  青州刺史蕭思話聞道濟南歸,欲委鎮保險,濟南太守蕭承之固諫,不從。丁丑,思話棄鎮奔平昌;參軍劉振之戍下邳,聞之,亦委城走。魏軍竟不至,而東陽積聚已為百姓所焚。思話坐徵,繫尚方。

  燕王立夫人慕容氏為王后。

  庚戌,魏安頡等還平城。魏主嘉朱脩之守節,妻以宗女。

  初,帝之遣到彥之也,戒之曰:「若北國兵動,先其未至,徑前入河;若其不動,留彭城勿進。」及安頡得宋俘,魏主始聞其言。謂公卿曰:「卿輩前謂我用崔浩計為謬,驚怖固諫。常勝之家,始皆自謂踰人,至於歸終,乃不能及。」

  司馬楚之上疏,以為諸方已平,請大舉伐宋,魏主以兵久勞,不許。徵楚之為散騎常侍,以王慧龍為滎陽太守。

  慧龍在郡十年,農戰並脩,大著聲績,歸附者萬餘家。帝縱反間於魏,云「慧龍自以功高位下,欲引宋人入寇,因執司馬楚之以叛。」魏主聞之,賜慧龍璽書曰:「劉義隆畏將軍如虎,欲相中害;朕自知之。風塵之言,想不足介意。」帝復遣刺客呂玄伯刺之,曰:「得慧龍首,封二百戶男,賞絹千匹。」玄伯詐為降人,求屏人有所論;慧龍疑之,使人探其懷,得尺刀。玄伯叩頭請死,慧龍曰:「各為其主耳。」釋之。左右諫曰:「宋人為謀未已,不殺玄伯,無以制將來。」慧龍曰:「死生有命,彼亦安能害我!我以仁義為扞蔽,又何憂乎!」遂捨之。

  夏,五月,庚寅,魏主如雲中。

  六月,乙丑,大赦。

  夏主殺乞伏暮末及其宗族五百人。

  夏主畏魏人之逼,擁秦民十餘萬口,自治城濟河,欲擊河西王蒙遜而奪其地。吐谷渾王慕璝遣益州刺史慕利延、寧州刺史拾虔帥騎三萬,乘其半濟,邀擊之,執夏主定以歸,沮渠興國被創而死。拾虔,樹洛干之子也。

  魏之邊吏獲柔然邏者二十餘人,魏主賜衣服而遣之。柔然感悅。閏月,乙未,柔然敕連可汗遣使詣魏,魏主厚禮之。

  魏主遣散騎侍郎周紹來聘,且求昏;帝依違答之。

  荊州刺史江夏王義恭,年寖長,欲專政事,長史劉湛每裁抑之,遂與湛有隙。帝心重湛,使人詰讓義恭,且和解之。是時,王華、王曇首皆卒,領軍將軍殷景仁素與湛善,白帝以時賢零落,徵湛為太子詹事,加給事中,共參政事。以雍州刺史張卲代湛為撫軍長史、南蠻校尉。

  頃之,卲坐在雍州營私畜聚,贓滿二百四十五萬,下廷尉,當死。左衞將軍謝述上表,陳卲先朝舊勳,宜蒙優貸。帝手詔酬納,免卲官,削爵土。述謂其子綜曰:「主上矜卲夙誠,特加曲恕,吾所言謬會,故特見酬納耳。若此迹宣布,則為侵奪主恩,不可之大者也。」使綜對前焚之。帝後謂卲曰:「卿之獲免,謝述有力焉。」

  秋,七月,己酉,魏主如河西。

  八月,乙酉,河西王蒙遜遣子安周入侍于魏。

  吐谷渾王慕璝遣侍郎謝太寧奉表于魏,請送赫連定。己丑,魏以慕璝為大將軍、西秦王。

  左僕射臨川王義慶固求解職;甲辰,以義慶為中書令,丹陽尹如故。

  九月,癸丑,魏主還宮。庚申,加太尉長孫嵩柱國大將軍,以左光祿大夫崔浩為司徒,征西大將軍長孫道生為司空。道生性清儉,一熊皮鄣泥,數十年不易。魏主使歌工歷頌羣臣曰:「智如崔浩,廉若道生。」

  魏主欲選使者詣河西,崔浩薦尚書李順,乃以順為太常。拜河西王蒙遜為侍中、都督涼州 西域 羌 戎諸軍事、太傅、行征西大將軍、涼州牧、涼王,王武威、張掖、敦煌、酒泉、西海、金城、西平七郡;冊曰:「盛衰存亡,與魏升降。北盡窮髮,南極庸、〈山昬〉,西被崐嶺,東至河曲,王實征之,以夾輔皇室。」置將相、羣卿、百官,承制假授,建天子旌旗,出入警蹕,如漢初諸侯王故事。

  壬申,魏主詔曰:「今二寇摧殄,將偃武脩文,理廢職,舉逸民。范陽盧玄、博陵崔綽、趙郡李靈、河間邢穎、勃海高允、廣平游雅、太原張偉等,皆賢雋之胄,冠冕周邦。易曰:『我有好爵,吾與爾縻之。』如玄之比者,盡敕州郡以禮發遣。」遂徵玄等及州郡所遣至者數百人,差次敍用。崔綽以母老固辭。玄等皆拜中書博士。玄,諶之曾孫;靈,順之從父兄也。

  玄舅崔浩,每與玄言,輒歎曰:「對子真使我懷古之情更深。」浩欲大整流品,明辨姓族。玄止之曰:「夫創制立事,各有其時;樂為此者,詎有幾人!宜加三思。」浩不從,由是得罪於衆。

  初,魏昭成帝始制法令:「反逆者族;其餘當死者聽入金、馬贖罪;殺人者聽與死家馬牛、葬具以平之。盜官物,一備五;私物,一備十。」四部大人共坐王庭決辭訟,無繫訊連逮之苦,境內安之。太祖入中原,患前代律令峻密,命三公郎王德刪定,務崇簡易。季年被疾,刑罰濫酷;太宗承之,吏文亦深。冬,十月,戊寅,世祖命崔浩更定律令,除五歲、四歲刑,增一年刑;巫蠱者,負羖羊、抱犬沈諸淵。初令官階九品者得以官爵除刑。婦人當刑而孕,產後百日乃決。闕左懸登聞鼓以達冤人。

  魏主如漠南。十一月,丙辰,北部敕勒莫弗庫若干帥所部數萬騎,驅鹿數百萬頭,詣魏主行在。魏主大獵以賜從官。十二月丁丑,還宮。

  是歲,涼王改元義和。

  林邑王范陽邁寇九德,交州兵擊卻之。

  文帝元嘉九年(壬申、四三二年)

  春,正月,丙午,魏主尊保太后竇氏為皇太后,立貴人赫連氏為皇后,子晃為皇太子;大赦,改元延和。

  燕王立慕容后之子王仁為太子。

  三月,庚戌,衞將軍王弘進位太保,加中書監。丁巳,征南大將軍檀道濟進位司空,還鎮尋陽。

  壬申,吐谷渾王慕璝送赫連定于魏,魏人殺之。慕璝上表曰:「臣俘擒僭逆,獻捷王府,爵秩雖崇而士不增廓,車旗旣飾而財不周賞;願垂鑒察。」魏主下其議。公卿以為:「慕璝所致唯定而已,塞外之民皆為己有,而貪求無厭,不可許也。」魏主乃詔曰:「西秦王所得金城、枹罕、隴西之地,朕卽與之,乃是裂土,何須復廓。西秦款至,綿絹隨使疏數,臨時增益,非一賜而止也。」自是慕璝貢使至魏者稍簡。

  魏方士祁纖奏改代為萬年,以代尹為萬年尹,代令為萬年令。崔浩曰:「昔太祖應天受命,兼稱代、魏以法殷商。國家積德,當享年萬億,不待假名以為益也。纖之所聞,皆非正義,宜復舊號。」魏主從之。

  夏,五月,壬申,華容文昭公王弘卒。弘明敏有思致,而輕率少威儀。性褊隘,好折辱人,人以此少之。雖貴顯,不營財利;及卒,家無餘業。帝聞之,特賜錢百萬,米千斛。

  魏主治兵於南郊,謀伐燕。

  帝遣使者趙道生聘于魏。

  六月,戊寅,司徒、南徐州刺史彭城王義康改領揚州刺史。

  詔分青州置冀州,治歷城。

  吐谷渾王慕璝遣其司馬趙叔入貢,且來告捷。

  庚寅,魏主伐燕。命太子晃錄尚書事,時晃纔五歲。又遣左僕射安原、建寧王崇等屯漠南以備柔然。

  辛卯,魏主遣散騎常侍鄧穎來聘。

  乙未,以吐谷渾王慕璝為都督西秦 河 沙三州諸軍事、征西大將軍、西秦 河二州刺史,進爵隴西王,且命慕璝悉歸南方將士先沒於夏者,得百五十餘人。

  又加北秦州刺史楊難當征西將軍。難當以兄子保宗為鎮南將軍,鎮宕昌;以其子順為秦州刺史,守上邽。保宗謀襲難當,事泄,難當囚之。

  壬寅,以江夏王義恭為都督南兗等六州諸軍事、開府儀同三司、南兗州刺史,臨川王義慶為都督荊 雍等七州諸軍事、荊州刺史,竟陵王義宣為中書監,衡陽王義季為南徐州刺史。初,高祖以荊州居上流之重,土地廣遠,資實兵甲居朝廷之半,故遺詔令諸子居之。上以義慶宗室令美,且烈武王有大功於社稷,故特用之。

  秋,七月,己未,魏主至濡水。庚申,遣安東將軍奚斤發幽州民及密雲丁零萬餘人,運攻具,出南道,會和龍。魏主至遼西,燕王遣其侍御史崔聘奉牛酒犒師。己巳,魏主至和龍。

  庚午,以領軍將軍殷景仁為尚書僕射,太子詹事劉湛為領軍將軍。

  益州刺史劉道濟,粹之弟也,信任長史費謙、別駕張熙等,聚斂興利,傷政害民,立官冶,禁民鼓鑄而貴賣鐵器,商賈失業,吁嗟滿路。

  流民許穆之,變姓名稱司馬飛龍,自云晉室近親,往依氐王楊難當。難當因民之怨,資飛龍以兵,使侵擾益州。飛龍招合蜀人,得千餘人,攻殺巴興令,逐陰平太守;道濟遣軍擊斬之。

  道濟欲以五城人帛氐奴、梁顯為參軍督護,費謙固執不與。氐奴等與鄉人趙廣構扇縣人,詐言司馬殿下猶在陽泉山中,聚衆得數千人,引向廣漢;道濟參軍程展會治中李抗之將五百人擊之,皆敗死。巴西人詔唐頻聚衆應之,趙廣等進攻涪城,陷之。於是涪陵、江陽、遂寧諸郡守皆棄城走,蜀土僑、舊俱反。

  燕石城太守李崇等十郡降于魏。魏主發其民三萬穿圍塹以守和龍。崇,績之子也。

  八月,燕王使數萬人出戰,魏昌黎公丘等擊破之,死者萬餘人。燕尚書高紹帥萬餘家保羌胡固;辛巳,魏主攻紹,斬之。平東將軍賀多羅攻帶方,撫軍大將軍永昌王健攻建德,驃騎大將軍樂平王丕攻冀陽,皆拔之。

  九月,乙卯,魏主引兵西還,徙營丘、成周、遼東、樂浪、帶方、玄菟六郡民三萬家於幽州。

  燕尚書郭淵勸燕王送款獻女於魏,乞為附庸。燕王曰:「負釁在前,結忿已深,降附取死,不如守志更圖也。」

  魏主之圍和龍也,宿衞之士多在戰陳,行宮人少。雲中鎮將朱脩之謀與南人襲殺魏主,因入和龍,浮海南歸;以告冠軍將軍毛脩之,毛脩之不從,乃止。旣而事泄,朱脩之逃奔燕。魏人數伐燕,燕王遣脩之南歸求救。脩之汎海至東萊,遂還建康,拜黃門侍郎。

  趙廣等進攻成都,劉道濟嬰城自守。賊衆頓聚日久,不見司馬飛龍,欲散去。廣懼,將三千人及羽儀詣陽泉寺,詐云迎飛龍。至,則謂道人枹罕程道養曰:「汝但自言是飛龍,則坐享富貴;不則斷頭!」道養惶怖許諾。廣乃推道養為蜀王、車騎大將軍、益 梁二州牧,改元泰始,備置百官。以道養弟道助為驃騎將軍、長沙王,鎮涪城;趙廣、帛氐奴、梁顯及其黨張尋、嚴遐皆為將軍,奉道養還成都,衆至十餘萬,四面圍城。使人謂道濟曰:「但送費謙、張熙來,我輩自解去。」道濟遣中兵參軍裴方明、任浪之各將千餘人出戰,皆敗還。

  冬,十一月,乙巳,魏主還平城。

  壬子,以少府中山甄法崇為益州刺史。

  初,燕王嫡妃王氏,生長樂公崇,崇於兄弟為最長。及卽位,立慕容氏為王后,王氏不得立,又黜崇,使鎮肥如。崇母弟廣平公朗、樂陵公邈相謂曰:「今國家將亡,人無愚智皆知之。王復受慕容后之譖,吾兄弟死無日矣!」乃相與亡奔遼西,說崇使降魏,崇從之。會魏主使給事郎王德招崇,十二月,己丑,崇使邈如魏,請舉郡降。燕王聞之,使其將封羽圍崇於遼西。

  魏主徵諸名士之未仕者,州郡多逼遣之。魏主聞之,下詔令守宰以禮申諭,任其進退,毋得逼遣。

  初,帝以少子紹為廬陵孝獻王嗣,以江夏王義恭子朗為營陽王嗣;庚寅,封紹為廬陵王,朗為南豐縣王。

  裴方明等復出擊程道養營,破之,焚其積聚。

  賊黨江陽楊孟子將千餘人屯城南,參軍梁儁之統南樓,投書說諭孟子,邀使入城見劉道濟,道濟版為主簿,克期討賊。趙廣知其謀,孟子懼,將所領奔晉原,晉原太守文仲興與之同拒守。趙廣遣帛氐奴攻晉原,破之,仲興、孟子皆死。裴方明復出擊賊,屢戰,破之,賊遂大潰;程道養收衆得七千人,還廣漢,趙廣別將五千餘人還涪城。

  先是,張熙說道濟糶倉穀,故自九月末圍城至十二月,糧儲俱盡。方明將二千人出城求食,為賊所敗,單馬獨還,賊衆復大集。方明夜縋而上,道濟為設食,涕泣不能食。道濟曰:「卿非大丈夫,小敗何苦!賊勢旣衰,臺兵垂至,但令卿還,何憂於賊!」卽減左右以配之。賊於城外揚言,云「方明已死」,城中大恐。道濟夜列炬火,出方明以示衆,衆乃安。道濟悉出財物於北射堂,令方明募人。時城中或傳道濟已死,莫有應者。梁儁之說道濟遣左右給使三十餘人出外,且告之曰:「吾病小損,各聽歸家休息。」給使旣出,城中乃安,應募者日有千餘人。

  初,晉謝混尚晉陵公主。混死,詔公主與謝氏絕婚;公主悉以混家事委混從子弘微。混仍世宰輔,僮僕千人,唯有二女,年數歲,弘微為之紀理生業,一錢尺帛有文簿。九年而高祖卽位,公主降號東鄉君,聽還謝氏。入門,室宇倉廩,不異平日,田疇墾闢,有加於舊。東鄉君歎曰:「僕射平生重此子,可謂知人;僕射為不亡矣!」親舊見者為之流涕。是歲,東鄉君卒,公私咸謂貲財宜歸二女,田宅、僮僕應屬弘微。弘微一無所取,自以私祿葬東鄉君。

  混女夫殷叡好樗蒲,聞弘微不取財物,乃奪其妻妹及伯母、兩姑之分以還戲責。內人皆化弘微之讓,一無所爭。或譏之曰:「謝氏累世財產,充殷君一朝戲責。理之不允,莫此為大。卿視而不言,譬棄物江海以為廉耳。設使立清名而令家內不足,亦吾所不取也。」弘微曰:「親戚爭財,為鄙之甚。今內人尚能無言,豈可導之使爭乎!分多共少,不至有乏,身死之後,豈復見關也?」

  禿髮保周自涼奔魏,魏封保周為張掖公。

  魏李順復奉使至涼。涼王蒙遜遣中兵校郎楊定歸謂順曰:「年衰多疾,腰髀不隨,不堪拜伏;比三五日消息小差,當相見。」順曰:「王之老疾,朝廷所知;豈得自安,不見詔使!」明日,蒙遜延順入至庭中,蒙遜箕坐隱几,無動起之狀。順正色大言曰:「不謂此叟無禮乃至於此!今不憂覆亡而敢陵侮天地;魂魄逝矣,何用見之!」握節將出。涼王使定歸追止之,曰:「太常旣雅恕衰疾,傳聞朝廷有不拜之詔,是以敢自安耳。」順曰:「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周天下賜胙,命無下拜,桓公猶不敢失臣禮,下拜登受。今王雖功高,未如齊桓;朝廷雖相崇重,未有不拜之詔;而遽自偃蹇,此豈社稷之福邪!」蒙遜乃起,拜受詔。

  使還,魏主問以涼事。順曰:「蒙遜控制河右踰三十年,經涉艱難,粗識機變,綏集荒裔,羣下畏服;雖不能貽厥孫謀,猶足以終其一世。然禮者德之輿,敬者身之基也;蒙遜無禮、不敬,以臣觀之,不復年矣。」魏主曰:「易世之後,何時當滅?」順曰:「蒙遜諸子,臣略見之,皆庸才也。如聞敦煌太守牧犍,器性粗立,繼蒙遜者,必此人也。然比之於父,皆云不及。此殆天之所以資聖明也。」魏主曰:「朕方有事東方,未暇西略。如卿所言,不過數年之外,不為晚也。」

  初,罽賓沙門曇無讖,自云能使鬼治病,且有祕術。涼王蒙遜甚重之,謂之「聖人」,諸女及子婦皆往受術。魏主聞之,使李順往徵之。蒙遜留不遣,仍殺之。魏主由是怒涼。

  蒙遜荒淫猜虐,羣下苦之。

  文帝元嘉十年(癸酉、四三三年)

  春,正月,乙卯,魏主遣永昌王健督諸軍救遼西。

  己未,大赦。

  丙寅,魏以樂安王範為都督秦 雍等五州諸軍事、衞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長安鎮都大將。魏主以範年少,更選舊德平西將軍崔徽、征北大將軍鴈門張黎為之副,共鎮長安。徽,宏之弟也。範謙恭寬惠,徽務敦大體,黎清約公平,政刑簡易,輕傜薄賦,關中遂安。

  二月,庚午,魏主以馮崇為都督幽 平 東夷諸軍事、車騎大將軍、幽 平二州牧,封遼西王,錄其國尚書事,食遼西十郡,承制假授尚書、刺史、征虜已下官。

  魏平涼休屠征西將軍金崖、羌涇州刺史狄子玉與安定鎮將延普爭權,崖、子玉舉兵攻普,不克,退保胡空谷。魏主以虎牢鎮大將陸俟為安定鎮大將,擊崖等,皆擒之。

  魏主徵陸俟為散騎常侍,出為懷荒鎮大將,未期歲,高車諸莫弗訟俟嚴急無恩,復請前鎮將郎孤。魏主徵俟還,以孤代之。俟旣至,言於帝曰:「不過期年,郎孤必敗,高車必叛。」帝怒,切責之,使以建業公歸第。明年,諸莫弗果殺郎孤而叛。帝大驚,立召俟問之曰:「卿何以知其然也?」俟曰:「高車不知上下之禮,故臣臨之以威,制之以法,欲以漸訓導,使知分限。而諸莫弗惡臣所為,訟臣無恩,稱孤之美。臣以罪去,孤獲還鎮,悅其稱譽,益收名聲,專用寬恕待之。無禮之人,易生驕慢,不過期年,無復上下,孤所不堪,必將復以法裁之。如此,則衆心怨懟,必生禍亂矣。」帝笑曰:「卿身雖短,思慮何長也!」卽日復以為散騎常侍。

  壬午,魏主如河西,遣兼散騎常侍宋宣來聘,且為太子晃求婚;帝依違答之。

  劉道濟卒,梁儁之、裴方明等密埋其尸於齋後,詐為道濟敎命以答籤疏,雖其母妻亦不知也。程道養於毀金橋登壇郊天,方明將三千人出擊之,道養等大敗,退保廣漢。

  荊州刺史臨川王義慶以巴東太守周籍之督巴西等五郡諸軍事,將二千人救成都。

  三月,亡人司馬天助降於魏,自稱晉會稽世子元顯之子;魏人以為青 徐二州刺史、東海公。

  壬子,魏主還宮。

  趙廣等自廣漢至郫,連營百數。周籍之與裴方明等合兵攻郫,克之,進擊廣等於廣漢,廣等走還涪及五城。夏,四月,戊寅,始發劉道濟喪。

  帝聞梁、南秦二州刺史甄法護刑政不治,失氐、羌之和,乃自徒中起蕭思話為梁、南秦二州刺史。法護,法崇之兄也。

  涼王蒙遜病甚,國人共議,以世子菩提幼弱,立菩提之兄敦煌太守牧犍為世子,加中外都督、大將軍、錄尚書事。蒙遜卒,謚曰武宣王,廟號太祖。牧犍卽河西王位,大赦,改元永和,立子封壇為世子,加撫軍大將軍、錄尚書事,遣使請命于魏。牧犍聰穎好學,和雅有度量,故國人立之。

  先是,魏主遣李順迎武宣王女為夫人。會卒,牧犍稱先王遺意,遣左丞宋繇送其妹興平公主于魏,拜右昭儀。

  魏主謂李順曰:「卿言蒙遜死,今則驗矣;又言牧犍立,何其妙哉!朕克涼州,亦當不遠。」於是賜絹千匹,廐馬一乘,進號安西將軍,寵待彌厚,政事無巨細皆與之參議。

  遣順拜牧犍都督涼沙河三州、西域羌戎諸軍事、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涼州刺史、河西王,以宋繇為河西王右相。牧犍以無功受賞,留順,上表乞安、平一號;優詔不許。

  牧犍尊敦煌劉昞為國師,親拜之,命官屬以下皆北面受業。

  五月,己亥,魏主如山北。

  林邑王范陽邁遣使入貢,求領交州;詔答以道遠,不許。

  裴方明進軍向涪城,破張尋、唐頻,擒程道助,斬嚴遐,於是趙廣等皆奔散。

  六月,魏永昌王健、左僕射安原督諸軍擊和龍,將軍樓〈勃,力改夂〉別將五千騎圍凡城。燕守將封羽以凡城降,收其三千餘家而還。

  辛巳,魏人發秦、雍兵一萬,築小城於長安城內。

  秋,八月,馮崇上表請說降其父;魏主不聽。

  九月,益州刺史甄法崇至成都,收費謙,誅之。程道養、張尋將二千餘家逃入郪山,餘黨各擁衆藏竄山谷,時出為寇不絕。

  戊午,魏主遣兼大鴻臚崔賾持節拜氐王楊難當為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秦 梁二州牧、南秦王。賾,逞之子也。

  楊難當因蕭思話未至,甄法護將下,舉兵襲梁州,破白馬,獲晉昌太守張範,敗法護參軍魯安期等;又攻葭萌,獲晉壽太守范延朗。冬,十一月,丁未,法護棄城奔洋川之西城。難當遂有漢中之地,以其司馬趙溫為梁、秦二州刺史。

  甲寅,魏主還宮。

  十二月,己巳,魏大赦。

  辛未,魏主如陰山之北。

  魏寧朔將軍盧玄來聘。

  前祕書監謝靈運,好為山澤之遊,窮幽極險,從者數百人,伐木開徑;百姓驚擾,以為山賊。會稽太守孟顗與靈運有隙,表其有異志,發兵自防。靈運詣闕自陳,上以為臨川內史。

  靈運遊放自若,廢棄郡事,為有司所糾。是歲,司徒遣使隨州從事鄭望生收靈運;靈運執望生,興兵逃逸,作詩曰:「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追討,擒之。廷尉奏靈運率衆反叛,論正斬刑。上愛其才,欲免官而已。彭城王義康堅執,謂不宜恕。乃降死一等,徙廣州。

  久之,或告靈運令人買兵器,結健兒,欲於三江口篡取之,不果。詔於廣州棄市。

  靈運恃才放逸,多所陵忽,故及於禍。

  魏立徐州於外黃,以刁雍為刺史。

  文帝元嘉十一年(甲戌、四三四年)

  春,正月,戊戌,燕王遣使請和於魏;魏主不許。

  楊難當以克漢中告捷於魏,送雍州流民七千家於長安。蕭思話至襄陽,遣橫野司馬蕭承之為前驅。承之緣道收兵,得千人,進據磝頭。楊難當焚掠漢中,引衆西還,留趙溫守梁州;又遣其魏興太守薛健據黃金山。思話遣陰平太守蕭坦攻鐵城戍,拔之。

  二月,趙溫、薛健與其馮翊太守蒲甲子合攻坦營,坦擊破之,溫等退保西水。臨川王義慶遣龍驤將軍裴方明將三千人助承之,拔黃金戍而據之。溫棄州城,退據小城,健、甲子退保下桃城。思話繼至,與承之共擊趙溫等,屢破之。行參軍王靈濟別將出洋川,攻南城,拔之,擒其守將趙英。南城空無所資,靈濟引兵還,與承之合。

  魏主以西海公主妻柔然敕連可汗;又納其妹為夫人,遣潁川王提往逆之。丁卯,敕連遣其異母兄禿鹿傀送妹,幷獻馬二千匹。魏主以其妹為左昭儀。提,曜之子也。

  辛卯,魏主還宮;三月,甲寅,復如河西。

  楊難當遣其子和將兵與蒲甲子等共擊蕭承之,相拒四十餘日,圍承之數十重,短兵接,弓矢無所復施。氐悉衣犀甲,戈矛所不能入。承之斷矟長數尺,以大斧椎之,一矟輒貫數人。氐不能當,燒營走,據大桃。閏月,承之等追擊之,至南城。氐敗走,斬獲甚衆,悉收漢中故地,置戍於葭萌水。

  初,桓希旣敗,氐王楊盛據漢中,梁州刺史范元之、傅歆皆治魏興,唯得魏興、上庸、新城三郡。及索邈為刺史,乃治南城。至是,南城為氐所焚,不可復固,蕭思話徙鎮南鄭。

  甲戌,赫連昌叛魏西走;丙子,河西候將格殺之。魏人幷其羣弟誅之。

  己卯,魏主還宮。

  辛巳,燕王遣尚書高顒上表稱藩,請罪于魏,乞以季女充掖庭;魏主乃許之,徵其太子王仁入朝。

  燕王送魏使者于什門還平城。什門在燕二十一年,不屈節。魏主下詔褒稱,以比蘇武,拜治書御史,賜羊千口,帛千匹,策告宗廟,頒示天下。

  戊子,休屠金當川圍魏陰密。夏,四月,乙未,魏征西大將軍常山王素擊之。丁未,魏主行如河西。壬戌,獲當川,斬之。

  甄法護坐委鎮,賜死於獄。楊難當遣使奉表謝罪,帝下詔赦之。

  河西王牧犍遣使上表,告嗣位。戊寅,詔以牧犍為都督涼 秦等四州諸軍事、征西大將軍、涼州刺史、河西王。

  六月,甲辰,魏主還宮。

  燕王不遣太子質魏,散騎常侍劉滋諫曰:「昔劉禪有重山之險,孫皓有長江之阻,皆為晉擒。何則?強弱之勢異也。今吾弱於吳、蜀而魏強於晉,不從其欲,將有危亡之禍。願亟遣太子,而修政事,撫百姓,收離散,賑飢窮,勸農桑,省賦役,社稷猶庶幾可保。」燕王怒,殺之。

  辛亥,魏主遣撫軍大將軍永昌王健等伐燕,收其禾稼,徙民而還。

  秋,七月,壬午,魏主如美稷,遂至隰城,命陽平王它督諸軍擊山胡白龍於西河。它,熙之子也。

  魏主輕山胡,日引數十騎登山臨視之。白龍伏壯士十餘處掩擊之,魏主墜馬,幾為所擒。內入行長代人陳建以身扞之,大呼奮擊,殺胡數人,身被十餘創,魏主乃免。

  九月,戊子,大破胡衆,斬白龍,屠其城。冬,十月,甲午,魏人破白龍餘黨於五原,誅數千人,以其妻子賜將士。

  十一月,魏主還宮;十二月,甲辰,復如雲中。

  文帝元嘉十二年(乙亥、四三五年)

  春,正月,己未朔,日有食之。

  辛酉,大赦。

  辛未,上祀南郊。

  燕王數為魏所攻,遣使詣建康稱藩奉貢。癸酉,詔封為燕王,江南謂之黃龍國。

  甲申,魏大赦,改元太延。

  有老父投書於敦煌東門,求之,不獲。書曰:「涼王三十年若七年。」河西王牧犍以問奉常張慎,對曰:「昔虢之將亡,神降于莘。願殿下崇德脩政,以享三十年之祚;若盤于遊田,荒于酒色,臣恐七年將有大變。」牧犍不悅。

  二月,丁未,魏主還宮。

  三月,癸亥,燕王遣大將湯燭入貢於魏,辭以太子王仁有疾,故未之遣。

  領軍將軍劉湛與僕射殷景仁素善,湛之入也,景仁實引之。湛旣至,以景仁位遇本不踰己,而一旦居前,意甚憤憤;俱被時遇,以景仁專管內任,謂為間己,猜隙漸生。知帝信仗景仁,不可移奪,時司徒義康專秉朝權,湛嘗為義康上佐,遂委心自結,欲因宰相之力以回上意,傾黜景仁,獨當時務。

  夏,四月,己巳,帝加景仁中書令、中護軍,卽家為府;湛加太子詹事。湛愈憤怒,使義康毀景仁於帝;帝遇之益隆。景仁對親舊歎曰:「引之令入,入便噬人!」乃稱疾解職,表疏累上;帝不許,使停家養病。

  湛議遣人若劫盜者於外殺之,以為帝雖知,當有以解之,不能傷義康至親之愛。帝微聞之,遷護軍府於西掖門外,使近宮禁,故湛謀不行。

  義康僚屬及諸附麗湛者,潛相約勒,無敢歷殷氏之門。彭城王主簿沛郡劉敬文父成,未悟其機,詣景仁求郡。敬文遽往謝湛曰:「老父悖耄,遂就殷鐵干祿。由敬文闇淺,上負生成,闔門慙懼,無地自處。」唯後將軍司馬庾炳之遊二人之間,皆得其歡心,而密輸忠於朝廷。景仁臥家不朝謁,帝常使炳之銜命往來,湛不疑也。炳之,登之之弟也。

  燕王遣右衞將軍孫德來乞師。

  五月,庚申,魏主進宜都公穆壽爵為王,汝陰公長孫道生為上黨王,宜城公奚斤為恆農王,廣陵公樓伏連為廣陵王;加壽征東大將軍。壽辭曰:「臣祖父崇所以得効功前朝,流福於後者,由梁眷之忠也。今眷元勳未錄,而臣獨奕世受賞,心實愧之。」魏主悅,求眷後,得其孫,賜爵郡公。壽,觀之子也。

  龜茲、疏勒、烏孫、悅般、渴槃陁、鄯善、焉耆、車師、粟持九國入貢于魏。魏主以漢世雖通西域,有求則卑辭而來,無求則驕慢不服;蓋自知去中國絕遠,大兵不能至故也。今報使往來,徒為勞費,終無所益,欲不遣使。有司固請,以為:「九國不憚險遠,慕義入貢,不宜拒絕,以抑將來。」乃遣使者王恩生等二十輩使西域。恩生等始渡流沙,為柔然所執,恩生見敕連可汗,持魏節不屈。魏主聞之,切責敕連,敕連乃遣恩生等還,竟不能達西域。

  甲戌,魏主如雲中。

  六月,甲午,魏主以時和年豐,嘉瑞沓臻,詔大酺五日,徧祭百神,用答天貺。

  丙午,高句麗王璉遣使入貢于魏,且請國諱。魏主使錄帝系及諱以與之;拜璉都督遼海諸軍事、征東將軍、遼東郡公、高句麗王。璉,釗之曾孫也。

  戊申,魏主命驃騎大將軍樂平王丕、鎮東大將軍徒河屈垣等帥騎四萬伐燕。

  揚州諸郡大水,己酉,運徐、豫、南兗穀以賑之。揚州西曹主簿沈亮建議,以為酒糜穀而不足療飢,請權禁止;詔從之。亮,林子之子也。

  秋,七月,魏主畋于稒陽。

  己卯,魏樂平王丕等至和龍;燕王以牛酒犒軍,獻甲三千。屈垣責其不送侍子,掠男女六千口而還。

  八月,丙戌,魏主如河西。九月,甲戌,還宮。

  魏左僕射河間公安原,恃寵驕恣;或告原謀為逆,冬,十月,癸卯,原坐族誅。

  甲辰,魏主如定州;十一月,乙丑,如冀州;己巳,畋于廣州;丙子,如鄴。

  魏人數伐燕,燕日危蹙,上下憂懼。太常楊〈山昬〉復勸燕王速遣太子入侍。燕王曰:「吾未忍為此。若事急,且東依高麗以圖後舉。」〈山昬〉曰:「魏舉天下以擊一隅,理無不克。高麗無信,始雖相親,終恐為變。」燕王不聽,密遣尚書陽伊請迎於高麗。

  丹陽尹蕭摹之上言:「佛化被于中國,已歷四代,形像塔寺,所在千數。自頃以來,情敬浮末,不以精誠為至,更為奢競為重,材竹銅綵,糜損無極;無關神祇,有累人事,不為之防,流遁未息。請自今欲鑄銅像及造塔寺者,皆當列言,須報乃得為之。」詔從之。摹之,思話從叔也。

  魏秦州刺史薛謹擊吐沒骨,滅之。

  楊難當釋楊保宗之囚,使鎮童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