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对于人而有当尽之责任,人人对于我而有当尽之责任,对人而不尽责任者,谓之间接以害群,对我而不尽责任者,谓之直接以害群。何也?对人而不尽责任,譬之则杀人也;对我而不尽责任,譬之则自杀也。一人自杀,则群中少一人,举一群之人而皆自杀,则不啻其群之自杀也。

我对我之责任奈何?天生物而赋之以自捍自保之良能,此有血气者之公例也。而人之所以贵于万物者,则以其不徒有“形而下”之生存。而更有“形而上”之生存。“形而上”之生存,其条件不一端,而权利其最要也。故禽兽以保生命为对我独一无二之责任,而号称人类者,则以保生命、保权利两者相倚,然后此责任乃完。苟不尔者,则忽丧其所以为人之资格,而与禽兽立于同等之地位。故罗马法视奴隶与禽兽等,于论理上诚得其当也(以论理学二段法演之其式如下:无权利者禽兽也,奴隶者无权利者也,故奴隶即禽兽也)。故形而下之自杀,所杀者不过一人,形而上之自杀,则举全社会而禽兽之,且禽兽其苗裔以至于无穷。吾故曰直接以害群也。呜呼!吾一不解吾中国人之甘于自杀者何其多也。

权利何自生?曰生于强。彼狮虎之对于群兽也,酋长国王之对百姓也,贵族之对平民也,男子之对女子也,大群之对于小群也,雄国之对于孱国也,皆常占优等绝对之权利,非狮、虎、酋长等之暴恶也。人人欲伸张己之权利而无所厌,天性然也。是故权利之为物,必有甲焉先放弃之,然后有乙焉能侵入之。人人务自强以自保吾权,此实固其群、善其群之不二法门也。古代希腊有供养正义之神者,其造像也,左手握衡,右手提剑,衡所以权权利之轻重,剑所以护权利之实行。有剑无衡,是豺狼也;有衡无剑,则权利者亦空言而卒归于无效。德儒伊耶陵(Jhering)所著《权利竞争论》(原名为 Der Kampfums Recht,英译为 Battle Right。伊氏为私法学大儒,生于1818年,卒于1892年。此书及其被聘于奥国维也纳大学为教授时所著也。在本国重版九回,他国文翻译者二十一种,其书之价值可知矣。去年译书汇编同人,曾以我国文翻译之,仅成第一章,而其下阙如。余亟欲续成之,以此书药治中国人尤为对病也。本论要领大率取材伊氏之作,故述其崖略如此)云:“权利之目的在平和,而达此目的之方法则不离战斗。有相侵者则必相拒,侵者无已时,故拒者亦无尽期。质而言之,则权利之生涯,竞争而已。”又曰:“权利者不断之勤劳也,勤劳一弛,而权利即终归于灭亡。”若是乎权利之为物,其所以得之与所以保之者,如此其不易也。

藉欲得之,藉欲保之,则权利思想实为之源。夫人之有四肢五脏也,是形而下生存之要件也,使内而或肝或肺,外而或指或趾,其有一不适者,孰不感苦痛而急思疗治之。夫肢脏之苦痛,是即其身内机关失和之征也,是即其机关有被侵焉之征也。而疗治者,即所以防御此侵害以自保也。形而上者之侵害亦有然,有权利思想者,一遇侵压,则其苦痛之感情,直刺焉激焉,动机一拨而不能自制,亟亟焉谋抵抗之以复其本来。夫肢脏受侵害而不觉苦痛者,必其麻木不仁者也。权利受侵害而不觉苦痛,则又奚择焉,故无权利思想者,虽谓之麻木不仁可也。

权利思想之强弱,实为其人品格之所关。彼夫为臧获者,虽以穷卑极耻之事廷辱之,其受也泰然;若在高尚之武士,则虽掷头颅以抗雪其名誉,所不辞矣。为穿窬者,虽以至丑极垢之名过毁之,其居也恬然;若在纯洁之商人,则虽倾万金以表白其信用,所不辞矣。何也?当其受侵受压受诬也,其精神上无形之苦痛,直感觉而不能自已,彼误解权利之真相者,以为是不过于形骸上物质上之利益,龂龂计较焉。嘻,鄙哉!其为浅丈夫之言也。譬诸我有是物而横夺于人,被夺者奋然抗争于法庭,彼其所争之目的,非在此物也,在此物之主权也。故常有诉讼之先,声言他日讼直所得之利益,悉以充慈善事业之用者。苟其志而在利也,则此胡为者,故此等之诉讼,可谓之道德上问题,而不可谓算学上之问题。苟为算学上之问题,则必先持筹而计之,曰:吾诉讼费之所损,可以偿讼直之所得乎?能偿则为之,不能则已之。此鄙夫之行也,夫此等计算者,对于无意识之损害,可以用之。譬如坠物于渊,欲佣人而索之,因预算其物值与佣值之相偿,是理之当然也,其目的在得物之利益也。争权利则不然,其目的非在得物之利益也。故权利与利益,其性质正相反对。贪目前之苟安,计锱铢之小费者,其势必至视权利如弁髦。此正人格高下垢净所由分也。

昔蔺相如叱秦王曰:“臣头与璧俱碎。”以赵之大,何区区一璧是爱?使其爱璧,则碎之胡为者?乃知璧可毁,身可杀,敌可犯,国可危,而其不可屈者,别有在焉。噫!此所谓权利者也。伊耶陵又言曰:“英国人之游历欧洲大陆者,或偶遇旅馆舆夫,有无理之需索,辄毅然斥之。斥之不听,或争议不决者,往往宁延迟行期数日数旬,所耗旅费视所争之数增至十倍,亦所不恤焉。无识者莫不笑其大愚,而岂知此人所争之数喜林(英国货币名,一喜林约当墨银半圆),实所以使堂堂英吉利国屹然独立于世界之要具也。盖权利思想之丰富,权利感情之敏锐,即英人所以立国之大原也。今试举一奥大利人(伊氏著书教授于奥大利,故以此鞭策奥人),与此英人地位同、财力同者相比较,其遇此等事,则所以处置者何如?必曰:此区区者,岂值以之自苦而滋事也。直掷金拂衣而去耳。而乌知夫此英人所拒奥人所掷数片喜林之中,有一绝大之关系隐伏焉,即两国数百年来政治上之发达,社会上之变迁,皆消息乎其间也。”呜呼!伊氏之言,可谓博深而切明矣。吾国人试一自反,吾侪之权利思想,视英人奥人谁似也。

论者或疑此事为微末而不足道乎?请言其大者。譬有两国于此,甲国用无理之手段,以夺乙国硗确不毛之地一方里,此被害国者,将默而息乎?抑奋起而争,争之不得而继以战乎?战役一起则国帑可以竭、民财可以尽,数十万之壮丁,可以一朝暴骨于原野之中,帝王之琼楼玉宇,窭民之筚门圭窦,可以同成一烬。驯至宗社可以屋,国祀可以灭,其所损与一方里地之比较,何啻什伯千万,就其得之,亦不过一方里石田耳。若以算学上两两相衡,彼战焉者可不谓大愚哉?而岂知一方里被夺而不敢问者,则十里亦夺,百里亦夺,千里亦夺,其势不至以全国委于他人而不止也。而此避竞争、贪安逸之主义,即使其国丧其所以立国之原也。故夫受数喜林之欺骗屈辱而默然忍容者,则亦可以对于本身死刑之宣告自署名而不辞者也。被夺一方里之地而不发愤者,则亦可以举其父母之邦之全图献卖于他人,而不以动其心者也。此其左证岂在远。反观我国,而使我惭悚无地矣。

盎格鲁-撒逊人不待言矣,条顿人不待言矣,欧洲之白种人不待言矣,试就近比照之于日本。日本当四十年前,美国一军舰始到,不过一测量其海岸耳,而举国无论为官、为士、为农、为工、为商、为僧、为俗,莫不瞋目切齿,攘臂扼腕,风起水涌,遂以奏尊攘之功,成维新之业。而我中国以其时燔圆明园,定《南京条约》,割香港,开五口,试问我国民之感情何如也?当八年前,俄、德、法三国逼日本还辽,不过以其所夺人者归原主耳,而举国无论为官、为士、为农、为工、为商、为僧、为俗,莫不瞋目切齿,攘臂扼腕,风起水涌,汲汲焉扩张军备,卧薪尝胆,至今不忘。而我中国以其时割胶州、旅顺等六七军港,定各国势力范围,浸假而联军入京,燕蓟涂炭,试问我国民之感情何如也?彼其智宁不知曰:此我之权利也。但其有权利而不识有之之为尊荣,失权利而不知失之之为苦痛,一言蔽之曰:无权利思想而已。

吾中国先哲之教,曰宽柔以教,不报无道;曰犯而不校,曰以德报怨,以直报怨。此自前人有为而发之言,在盛德君子偶一行之,虽有足令人起敬者,而末俗承流,遂藉以文其怠惰恇怯之劣根性,而误尽天下。如所谓百忍成金,所谓唾面自干,岂非世俗传为佳话者耶?夫人而至于唾面自干,天下之顽钝无耻,孰过是焉。今乃欲举全国人而惟此之为务,是率全国人而为无骨无血无气之怪物,吾不知如何而可也。中国数千年来,误此见解,习非成是,并为一谈,使勇者日即于销磨,怯者反有所藉口,遇势力之强于己者,始而让之,继而畏之,终而媚之,弱者愈弱,强者愈强,奴隶之性,日深一日,对一人如是,对团体亦然,对本国如是,对外国亦然。以是而立于生存竞争最剧最烈之场,吾不知如何而可也。

大抵中国善言仁,而泰西善言义。仁者人也,我利人,人亦利我,是所重者常在人也;义者我也,我不害人,而亦不许人之害我,是所重者常在我也。此二德果孰为至乎?在千万年后大同太平之世界,吾不敢言。若在今日,则义也者,诚救时之至德要道哉!夫出吾仁以仁人者,虽非侵人自由,而待仁于人者,则是放弃自由也。仁焉者多,则待仁于人者亦必多,其弊可以使人格日趋于卑下(欧西百年前以施济贫民为政府之责任,而贫民日以多。后悟此理厘而裁之,而民反殷富焉。君子爱人以德,不闻以姑息,故使人各能自立而不倚赖他人者,上也。若曰吾举天下人而仁之,毋乃降斯人使下己一等乎)。若是乎,仁政者,非政体之至焉者也。吾中国人惟日望仁政于其君上也,故遇仁焉者,则为之婴儿,遇不仁焉者,则为之鱼肉。古今仁君少而暴君多,故吾民自数千年来祖宗之遗传,即以受人鱼肉为天经地义。而“权利”二字之识想,断绝于吾人脑质中者固已久矣。

杨朱曰:“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吾畴昔最深恶痛恨其言,由今思之,盖亦有所见焉矣。其所谓人人不利天下,固公德之蟊贼,其所谓人人不损一毫,抑亦权利之保障也(《列子·杨朱篇》记杨徒孟孙阳与墨徒禽滑厘问答之言,云:“孟孙阳难禽子曰:有侵若肌肤获万金者为之乎?曰:为之。孟孙阳曰:有断若一节得一国,子为之乎?禽子默然。有间,孟孙阳曰:一毛微于肌肤,肌肤微于一节,省矣,然则积一毛以成肌肤,积肌肤以成一节,一毛固一体万分中之一物,奈何轻之乎?”此语与前所引英人争数喜林之事及为一方里地而构兵之事,正同一理。盖哲学开派一大师之言,其持论必有所根据,非徒放诞纵乐而已。不然其言何以能盈天下而与儒、墨鼎足为三也。然则杨朱者,实主张权利之哲学家,而亦中国救时一良方也。不过其论有杂驳焉者耳)。夫人虽至鄙吝,至不肖,亦何至爱及一毫,而顾龂龂焉争之者,非争此一毫,争夫人之损我一毫所有权也(所有权即主权),是推权利思想充类至义之尽者也。一部分之权利,合之即为全体之权利;一私人之权利思想,积之即为一国家之权利思想。故欲养成此思想,必自个人始,人人皆不肯损一毫,则亦谁复敢撄他人之锋损其一毫者,故曰天下治矣,非虚言也(西哲名言曰:“人人自由而以他人之自由为界。”实即人人不损一毫之义也,不过其语有完有不完者耳)。虽然,杨朱非能解权利之真相者也,彼知权利当保守而勿失,而不知权利以进取而始生。放佚也,偷乐也,任运也,厌世也,皆杀权利之刽子手也。而杨朱日昌言之,以是求权利,则何异饮鸩以祈永年也。此吾中国所以虽盛行杨学,而惟熏染其人人不利天下之流毒,而不能实行其人人不损一毫之理想也。权利思想薄弱使然也。

权利思想者,非徒我对于我应尽之义务而已,实亦一私人对于一公群应尽之义务也。譬之两阵交绥,同队之人皆赌生命以当公敌,而一人独贪安逸避竞争,曳兵而走焉。此人之牺牲其名誉,不待言矣。而试思此人何以能幸保首领,且其祸仍未延及于全群者。毋亦恃同队之人,有代己而抗敌者耳,使全军将卒,皆与此怯夫同流,望风争逃,则此怯夫与其群,非悉为敌所屠而同归于尽不止也。彼一私人自抛弃其权利者,与此逃亡之弱卒何择也?不宁惟是,权利者常受外界之侵害而无已时者也。故亦必常出内力之抵抗而无已时,然后权利始成立,抵抗力厚薄,即为权利强弱比例差。试更以前喻明之,夫以千人之队,则其间一卒之去就,微末亦甚矣。然使百人乃至数百人脱队而逃,则其结果如何?其所余不逃之卒,必不可不加数倍之苦战,代此逃者而荷其负担,虽复忠勇义烈,而其力亦有所不逮矣。是何异逃者亲揕不揕者之胸而剚以刃也。夫权利之竞争,亦若是则已耳。为国民者协力各尽其分内竞争之责任,则侵厌自不得行。设有苟免幸脱而避其冲者,是不啻对于国民全体而为叛逆也。何也?是使公敌增其力,而跳梁暴肆之所由行也。彼浅见者,以为一私人之放弃权利,不过其本身之受亏被害,而影响不及于他人,何其傎也!

权利竞争之不已,而确立之保障之者厥恃法律,故有权利思想者,必以争立法权为第一要义。凡一群之有法律,无论为良为恶,而皆由操立法权之人制定之以自护其权利者也。强于权利思想之国民,其法律必屡屡变更,而日进于善。盖其始由少数之人,出其强权以自利,其后由多数之人,复出其强权相抵制,而亦以自利(余所著《饮冰室·自由书》“论强权”一条参观)。权利思想愈发达,则人人务为强者,强与强相遇,权与权相衡,于是平和善美之新法律乃成。虽然,当新法律与旧法律相嬗之际,常为最剧最惨之竞争。盖一新法律出,则前此之凭藉旧法律以享特别之权利者,必受异常之侵害,故倡议制新法律者,不啻对于旧有权力之人而下宣战书也。夫是以动力与反动力相搏,而大争起焉,此实生物天演之公例也。当此时也,新权利、新法律之能成就与否,全视乎抗战者之力之强弱以为断,而道理之优劣不与焉。而此过渡时代,则倚旧者与倡新者,皆不可不受大损害。试一读欧美诸国法律发达史,如立宪政,废奴隶,释佣农,劳力自由,信教自由等,诸大法律何一不自血风肉雨中薰浴而来。使倡之者有所偷有所惮、有所姑息,而稍稍迁就于其间乎?则此退一步,彼进一步,而所谓新权利者,亦必终归于灭亡而已。吾中国人数千年来不识权利之为何状,亦未始不由迂儒煦煦之说阶之厉也。质而言之,则权利之诞生,与人类之诞生略同,分娩拆副之苦痛,势所不免,惟其得之也艰,故其护之也力,遂使国民与权利之间,其爱情一如母子之关系。母之生子也,实自以其性命为孤注,故其爱有非他人他事所能易者也。权利之不经艰苦而得者,如飞鸿之遗雏,猛鹯狡狐,时或得而攫之;若慈母怀中之爱儿,虽千百狐鹯,岂能褫也?故权利之薰浴于血风肉雨而来者,既得之后,而永不可复失焉。谓余不信,请观日本人民拥护宪法之能力,与英美人民之能力相比较,其强弱之率何如矣。若是乎专言仁政者,果不足以语于立国之道,而人民之望仁政以得一支半节之权利者,实含有亡国民之根性,明也。

夫专言仁政犹且不可,而虐政更何论焉!大抵人生之有权利思想也,天赋之良知良能也。而其或强、或弱、或隐伏、或澌亡至不齐者,何也?则常缘其国家之历史、政治之浸润以为差。孟子牛山之喻,先我言之矣。非无萌蘖,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历览东西古今亡国之史乘,其始非无一二抵抗暴制以求自由者,一锄之,三四锄之,渐萎废,渐衰颓,渐销铄,久之而猛烈沉醲之权利思想,愈制而愈驯,愈冲而愈淡,乃至回复之望绝,而受羁受轭,以为固然。积之数十年数百年,每下愈况,而常至澌亡。此固由其人民能力之薄弱,而政府之罪,又乌可逭也。夫此等政府,岂尝有一焉能嗣续其命脉以存于今日者。即有一二,亦不过风烛残年,旦夕待死而已。政府以此道杀人,毋乃适为自杀之利刃乎?政府之自杀,己作之而己受之,其又奚尤?顾所最痛者,其祸乃延及于国家全体而不能救也。国民者,一私人之所结集也;国权者,一私人之权利所团成也。故欲求国民之思想、之感觉、之行为,舍其分子之各私人之思想、感觉、行为而终不可得见。其民强者谓之强国,其民弱者谓之弱国,其民富者谓之富国,其民贫者谓之贫国,其民有权者谓之有权国,其民无耻者谓之无耻国。夫至以“无耻国”三字成一名词,而犹欲其国之立于天地,有是理耶?有是理耶?其能受阉宦、差役之婪索一钱而安之者,必其能受外国之割一省而亦安之者也;其能现奴颜婢膝昏暮乞怜于权贵之间者,必其能悬顺民之旗箪食壶浆以迎他族之师者也。譬之器然,其完固者,无论何物,不能渗也,苟有穴焉,有罅焉,我能渗之,他人亦能渗之。夫安知乎虐政所从入之门,乃即外寇所从入之门也。挑邻妇而利其从我,及为我妇,则欲其为我詈人,安可得也?平昔之待其民也,鞭之挞之,敲之削之,戮之辱之,积千数百年霸者之余威,以震荡摧锄天下之廉耻。既殄既狝既夷,一旦敌国之朦艟麇集于海疆,寇仇之貔貅迫临于城下,而后欲藉人民之力以捍卫是而纲维是,是何异不胎而求子,蒸沙而求饭也?嗟夫!嗟夫!前车之覆者,不知几何矣。而独不解丁兹阳九者会,曾一自审焉否也。

重为言曰:国家譬犹树也,权利思想譬犹根也,其根既拔,虽复干植崔嵬,华叶蓊郁,而必归郁槁亡,遇疾风横雨,则摧落更速焉;即不尔,而旱暵之所暴炙,其萎黄凋敝,亦须时耳。国民无权利思者以之当外患,则槁木遇风雨之类也,即外患不来,亦遇旱暵之类。吾见夫全地球千五兆生灵中,除印度、非洲、南洋之黑蛮外,其权利思想之薄弱,未有吾国人若者也。《孟子》有言,“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若取罗马法之法理,而以论理解释之,则岂惟近法而已,一国之大,而仅有四万万禽兽居焉。天下之可耻孰过是也!我同胞其耻之乎?为政治家者,以勿摧压权利思想为第一义;为教育家者,以养成权利思想为第一义;为一私人者,无论士焉农焉工焉商焉男焉女焉,各以自坚持权利思想为第一义。国民不能得权利于政府也,则争之,政府见国民之争权利也,则让之。欲使吾国之国权与他国之国权平等,必先使吾国中人人固有之权皆平等,必先使吾国民在我国所享之权利与他国民在彼国所享之权利相平等。若是者国庶有瘳,若是者国庶有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