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1 )。玄之又玄,众妙 (2 )之门。

[语译]

可以说出来的道,便不是经常不变的道;可以叫得出来的名,也不是经常不变的名。无,是天地形成的本始;有,是创生万物的根源。所以常处于无,以明白无的道理,为的是观察宇宙间变化莫测的境界;常处于有,以明白有的起源,为了是观察天地间事物纷纭的迹象。它们的名字,一个叫做无,一个叫做有,出处虽同,其名却异,若是追寻上去,都可以说是幽微深远。再往上推,幽微深远到极点,就正是所有的道理及一切变化的根本了。

一、道不可名,不可言,不可谈

泰清问无穷说:"你懂得道吗?"

无穷说:"不知道。"

又问无为,无为说:"我知道。"

泰清说:"你所知的道,有具体的说明吗?"

无为回答说:"有。"

泰清又问:"是什么?"

无为说:"我所知的道,贵可以为帝王,贱可以为仆役,可以聚合为生,可以分散为死。"

泰清把这番话告诉无始说:"无穷说他不知道,无为却说他知道,那么到底谁对谁不对呢?"

无始说:"不知道才是深邃的,知道的就粗浅了。前者是属于内涵的,后者只是表面的。"

于是泰清抬头叹息道:"不知就是知,知反为不知,那么究竟谁才懂得不知的知呢?"

无始回答说:"道是不用耳朵听来的,听来的道便不是道。道也不是用眼睛看来的,看来的道不足以称为道。道更不是可以说得出来的,说得出来的道,又怎么称得上是其道?你可知道主宰形体的本身并不是形体吗?道是不应当有名称的。"

继而无始又说:"有人问道,立刻回答的,是不知道的人,甚至连那问道的人,也是没有听过道的。因为道是不能问的,即使问了,也无法回答。不能问而一定要问,这种问是空洞乏味的,无法回答又一定要回答,这个答案岂会有内容?用没有内容的话去回答空洞的问题,这种人外不能观察宇宙万物,内不知'道'的起源,当然也就不能攀登昆仑,遨游太虚的境地。"(《庄子》外篇第二十二章《知北游》)

二、区别

古人的智慧已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了,是怎样的登峰造极呢?他们原以为宇宙开始是无物存在的,便认为那是最好的情况,增加一分就破坏它的完美。慢慢地,他们知道有物的存在,却认为它们彼此没什么异处。后来,他们晓得万物有了区别,却又不知道有是非的存在。

但是,等到他们懂得"是非"的争论后,道就开始亏损,这一亏损,私爱就随之大兴起来。(《庄子》内篇第二章《齐物论》)

三、万物皆一:意识和精神之眼

鲁国有一个被砍断脚的人,名字叫做王饴,跟从他学习的弟子和孔子的弟子一样多。

于是常季问孔子说:"王饴是一个被砍去脚的人,跟他学习的弟子,和跟先生学习的弟子在鲁国各占一半。他对弟子不加教诲,不发议论,但他的弟子去的时候本是空虚无物,而回来却大为充实。莫非世上真有这样不用言语,没有形式,仅用心灵来教化弟子的人吗?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呢?"

孔子说:"他是圣人。我一直想去见他,却为事所绊,不曾见着。如果看到了他,我一定要拜他为师。试想,我尚且如此,何况那些不如我的人?而且不仅是鲁国,我还要率领天下的人去做他的弟子呢!"

常季说:"他断去一只脚,还能做人们的老师,一定是高人一等,所以才会如此。那么他是如何训练自己的心灵达到这种境界呢?"

孔子说:"生死是一件大事,他却能够控制自己的心意,不随生死而变。……他能主宰万物的变化,并守着真正的根本大道。"

常季又问:"这怎么说?"

孔子回答道:"若从宇宙万物不同的观点来看,就是自己的肝胆也会像楚国和越国那般的不同;但是若由相同的一面去看,万物都属一体,当然也就没有区分可谈。能够看到这一层,他可以不用耳目去辨别是非善恶,而把心寄托在道德之上,以达到最高的和谐境界。

"他把万物看作一体,所以不会觉得自己的形体上有什么得失,那断了的一只脚便与失落的泥土一般,对他而言,毫不重要。"(《庄子》内篇第五章《德充符》)

他所好的是天人合一,他不喜好的也是天人合一。把天人看作合一也是一,不把天人看作合一也是一。把天人看作合一,便是和天做伴;不把天人看作合一,就是和普通人做伴,明白天人不是对立的人,就叫做真人。

生死是命,就好像白天和黑夜的变化一样,乃是自然的道理,人既不能干预,又无法改变。然而,人们以为天给自己生命,便爱之若父,对天如此,对那独立超绝的道又将如何?人们以为国君的地位比自己高,就肯替他尽忠效死,那么遇到真君又该怎么表现呢?

泉水干了,水里的鱼都困在陆地上,互相吐着涎沫湿润对方,如果这样,倒不如大家在江湖里互不相顾的好。因此,与其称赞尧毁谤桀,倒不如不加批评,把善恶之念抛开而归向大道。

大地给我形体,使我生时劳苦,老时清闲,死后安息,因此,若是以为生是好的,当然认为死也是好的啊!(《庄子》内篇第六章《大宗师》)

四、众妙之门

大道的降生与毁灭均无原因,它有具体的事实而没有可见的出处;有久长的渊源而没有开始的根本;有出生的处所又看不见窍孔,但却有具体的事实、不确的所在,这样就构成了空间(宇);有久长的渊源而无开始的根本,就形成了时间(宙)。

有生,有死,有显,有灭,但都无法看见显灭的途径,这就叫做"天门"。天门便是"无有",而万物就是从"无有"产生出来的。(《庄子》杂篇第二十三章《庚桑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