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致知

3·01 伊川先生答朱长文书曰:心通乎道,然后能辨是非,如持权衡以较轻重,孟子所谓“知言”是也。心不通乎道,而较古人之是非,犹不持权衡而酌轻重,竭其目力,劳其心智,虽使时中,亦古人所谓“亿则屡中”,君子不贵也。——《二程文集》卷九《答朱长文书》

[译文]

程颐给朱长文的复信中说:心与圣人之道相通,然后就能辨别是非了,就象拿着秤去称物体的轻重一样,这就是孟子所说的“知言”。如果心不与圣道相通,而去评价古人的是非,就象不拿秤而去估量物体的轻重,用尽你的眼力,辛苦你的心智,即使时时都估量对了,也不过是古人说的“每每猜测每每猜中”,君子是不看重的。

3·02 伊川先生答门人曰:孔孟之门,岂皆贤哲?固多众人。以众人观对贤,弗识者多矣。惟其不敢信己而信其师,是故求而后得。今诸君于颐言,才不合,则置不复思,所以终异也。不可便放下,更且思之,致知之方也。——《二程文集》卷九《答门人书》

[译文]

程颐回复其门人的信中说:孔孟的门徒,哪能都是贤哲?自然多是普通人。以常人去看圣贤,不能认识的地方多了。只因他们不敢相信自己而相信老师,所以能通过探索而后得圣人之义。今日诸位对我程颐的话,才有看法上的分歧,就丢下不再思考,所以最终还是不同。不可放下,且再去思考,这是获取知识的方法。

3·03 伊川先生答横渠先生曰:所论大概,有苦心极力之象,而无宽裕一温一厚之气。非明睿所照,而考索至此,故意屡偏而言多窒,小出入时有之。更愿完养思虑,涵泳义理,他日当自条畅。——《二程文集》卷九《答横渠先生书》

[译文]

程颐回复张载的信中说:来信所论,就大概而言,有苦心极力追求学问的气象,却缺乏宽容一温一厚的气度。不是聪明睿智的明察,而是考究摸索到了这个地步,所以理解多有偏失,就言辞说也多有窒碍不通的地方,小的差错时时出现。但愿进一步完善培养思虑,涵泳于义理之中,日后思路自会条畅的。

3·04 欲知得与不得,于心气上验之。思虑有得,中心悦豫,沛然有裕者,实得也。思虑有得,心气劳耗者,实未得也,强揣度耳。尝有人言:“比因学道,思虑心虚。”曰:人之血气,固有虚实。疾病之来,圣贤所不免。然未闻自古圣贤因学道而致心疾者。——《二程遗书》卷二上

[译文]

要想知道自己学道是不是真有收获,可以从自己的心力气血上来验证。当你思考有得时,心中喜悦,心力气血充沛丰裕那是实际有得。当你思虑有得时,心力劳瘁损耗,实际不能得到,这不是勉强揣摸思忖的。我说:人的血气,固然有虚有实。疾病的发生,即使圣贤也不可避免。但没听说过自古以来哪位圣贤因为学道而造成了心疾的。

3·05 所谓“日月至焉”与久而不息者,所见规模虽略相似,其意味气象迥别,须潜心默识,玩索久之,庶几自得。学者不学圣人则己,欲学之须熟玩味圣人之气象,不可只从名上理会,如此只是讲论文章。——《二程遗书》

[译文]

孔子所说的“智暂地达到仁”的人,和长期追求仁德不息的人,即使二者对道的认识深浅广狭大略相似,他们的意味气度却大不相同,这一点需要潜心体认,久久玩索,也许能够认识到。学者不向圣人学一习一则已,要学就应该反反复复地玩味圣人的景象气度,不能只从概念语言上去认识圣人,那样只是讲解文字。

3·06 问:忠信进德之事,固可勉强。然致知甚难。伊川先生曰:学者固当勉强,然须是知了方行得。若不知,只是觑却尧,学他行一事,无尧许多聪明睿智,怎生得如他动容周旋中礼?如子所方,是笃信而固守之,非固有之也。未致知,便欲诚意,是躐等也。勉强行者,安能持久。除非烛理明,自然乐循道。一性一本善,循理而行,是顺理事,本亦不难。但为人不知,旋安排著,便道难也。知有多少般数?煞有深浅。学者须是真知,才知得是,便泰然行去也。某年二十时,解释经义,与今无异。然思今日,觉得意味与少时自别。——《二程遗书》卷十八

[译文]

有人问:内积忠信以进修德业的事,固然可以努力去做。但要作到真正的体解却难。程颐回答说:学者固然应当努力实行,但需要的是先知了而后才能行。如果不懂其中道理,只是看见尧,就学尧那样行一事,没有尧那样的聪明睿智,怎么能象尧一样举止容仪、应酬世务全都符合礼呢?象你刚才说的那样,那是实实在在地相信并且牢固地守持着某一善行,这善行却不是他本身原来自然就有的,没有作到获取知识明白事理,就想做到真实无妄诚实无欺,是越级而进。超越能力的勉强实行,怎么能持久呢?除非你洞彻世理明白无碍,才会自然而然地乐于按照圣人之道去行。人一性一本善,顺理而行,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本来也不难。只怕为人不明理,很快安排一个理去顺着作,那就难了。你知道要行的事有多少般多少种,怎么一一安排?这里很有个深浅。学者须是真正理解了事理,才理解得正确,就能泰然实行了。我二十岁时,解释经义,与今日没有什么不同。但想想今天,觉得其中意味与年轻时自是不同。

3·07 凡一物有一物之理,须是穷致其理。穷理亦多端,或读书讲明义理,或论古今人物,别其是非,或应接事物,而处其当,皆穷理也。或问:格物须物物格之,还只格一物而万理皆知?曰:怎得便会贯通?若只格一物,便通众理,虽颜子亦不敢如此道。须是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积一习一既多,然后脱然自有贯通处。——《二程遗书》卷十八

[译文]

大凡一物有一物之理,需要深入推究认识其理。推究理的途径是多方面的,或者读书讲明义理,或者评论古今人物,判别其是非,或应接事物,而能处理得当,都可穷尽事理。有人问:推究事物,需要一物一物一事一事地推究呢,还是只推究一事一物而万理皆知呢?程颐回答说:怎能推究一物就会贯通呢?如果只推究一物,就贯通众理,即使是大贤者颜回也不敢这么说。应该是今日推究一件,明日又推究一件,积累多了,然后自有豁然贯通的时候。

3·08 “思曰睿”,思虑久后,睿自然生。若于一事上思未得,且别换一事思之,不可专守著这一事。盖人之知识,于这里蔽着,虽强思亦不通。——《二程遗书》卷十八

[译文]

“思考称作睿智”。思虑时间久了,睿智自然产生。如果于一事思考未有所得,暂且换另一事思考,不可只守着某一件事。因为人的认识,在这个地方被遮蔽住了,即使强去思考,依然想不通的。

3·09 问:观物察己,还因见物反求诸身否?曰:不必如此说。物我一理,才明彼,即晓此,此合内外之道也。又问:致知先求之四端,如何?曰:求之一性一情,固是切于身。然一草一木皆有理,须是察。——《二程遗书》卷十八

[译文]

有人问:格物究理中远观外物近察自身,还是以外物上认识的理回来验证自身吗?程颐说:“不用这么说,物之理和我之理都是同一个理,刚刚明白了那个,也就通晓了这个,这就是合内心与外物为一的道理。又问:致知从探求仁、义、礼、智四端开始怎么样?程颐回答说:从人的一性一情上去探求,固然是切于自身了。但一草一木都包含一着理,也应该去考察。

3·10 横渠先生答范巽之曰:所访物怪神一奸一,此非难语,顾未必信耳。孟子所谓“知一性一知天”,学者至于知天,则物所从出,当源源自见。知所从出,则物之当有当无,莫不心喻,亦不待语而后知。诸公所论,但守之不失,不为异端所劫,进进不己,则物怪不须辨,异端不必攻。不逾期年,吾道胜矣。若欲委之无穷,付之不可知,则学为疑挠,智为物昏,一交一来无间,卒无以自存,而溺于怪妄必矣。——张载《横渠文集》

[译文]

张载给范育的复信说:来信所询问的物怪神一奸一之类的事,这不是什么难以说明的问题,只不过人们未必肯信。孟子说的人尽心就可以明白自己的本一性一,也就可以了解上天。学者达到了知天的地步,那么事物是如何产生的,都应能不断认识,知道了事物是如何产生的,那么某种事物应该有或应该没有,无不明白于心,也不需要说明才知道。诸位所谈论的理,只要守持着而用不着分辨,异端学说也用不着批判。不过一年,我们的学说就胜利了。如果把物怪神一奸一之说以不可穷究推到一边,认为是不可知的东西,那么你的为学就被疑惑阻挠,心智被外物搞得昏昏不明,疑惑与外物一交一杂而来,没个间断,终于会到无法自存的地步,那么陷于怪妄也就是必然。

3·11 义理有疑,则濯去早见,以来新意。心中有所开,即便札记,不思则还塞之矣。更须得朋友之助,一日间朋友论著,则一日间意思差别。须日日如此讲论,久则自觉进也。——张载《横渠文集》

[译文]

学一习一中对义理领会不了时,就应该清除头脑中旧有的见解,好使新意产生。心中有所开悟,随即记下,不继续思考思路就又蔽塞了。还需要得到朋友的帮助,一天里朋友讨论着,一天里认识就有差别。需要天天如此讨论,时间一长自然就感觉到进步了。

3·12 凡解文字,但易其心,自见理。理只是人理,甚分明,如一条平坦底道路。《诗》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此之谓也。或曰:圣人之言,恐不可浅近看他。曰:圣人之言,自有近处,自有深远处。如近处怎生通要凿教深远得?扬子曰:“圣人之言远如天,贤人之言近如地。”颐与改之曰:“圣人之言,其远如天,其近如地”。——《二程遗书》卷十八

[译文]

大凡理解义理,只要心地平易些,自然能看出其中道理。理不过是关于人的道理,很明白,就象一条平坦的道路。《诗经》上说:“大路平如磨刀石,直得就象箭杆子。”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有人说:圣人的言语,恐怕不能用浅近的眼光看他。程颐回答说:圣人的话,自有浅近的地方,自有深远的地方,如果是浅近的地方,怎么又要穿凿得深远难懂呢?扬雄说:“圣人之言远如天,贤人之言近如地。”我给他改成了“圣人之言,其远如天,其近如地。”

3·13 学者不泥文义者,又全背却远去。理会文义者,又滞泥不通。如子濯孺子为将之事,孟子只取其不背师之意,人须就上边理会事君之道如何也。又如万章问舜完廪浚井事,孟子只答他大意,人须要理会:浚井如何出得来?完廪又怎么下得来?若此之学,徒费心力。——《二程遗书》卷十八

[译文]

学者中不拘泥于文章字句的,又完全背离文义,相去太远。那些从文义中去解释的人,又拘泥于字句而不通达。比如《孟子》书中谈到子濯孺子为将的事,孟子只取庾公之斯不背叛其师的意思,在别人可能会去考虑他的事君之道怎么样,如此就互相矛盾妨碍而讲不通了。又比如《孟子》书中万章问舜修仓房和淘井的事,孟子只回答他大意,在别人可能会考虑:舜淘井被掩在井里怎么出来了呢?在仓房顶上修仓房一抽一去了梯子仓房烧起来他又怎么下得来呢?如果这样去学,那是徒费心力。

3·14 问:莹中尝一爱一文中子:或问学《易》,子曰:“终日乾乾可也。”此语最尽。文王所以为圣,亦只是个不已。先生曰:凡说经义,如只管节节推上去,可知是尽。夫终日乾乾,未尽得《易》。据此一句,只做得九三使。若谓乾乾是不已,不已又是道。渐渐推去,自然是尽。只是理不如此。——《二程遗书》卷十九

[译文]

问:陈莹中喜欢王通的一句话:有人问怎样学一习一《周易》,你说:“一天到晚努力不懈就可以了。”这话最能尽理。周文王之所以成为圣人,也只是努力不已。先生回答说:大凡解说经义,如只管一节一节推上去,当然是会穷尽的。终日努力不懈,不能穷尽《易》理。据这一句,只能当它是《乾卦》九三爻。如果说乾乾是不已,不已又是道。渐渐地推开去,自然是会穷尽《易》理的。只是理原本并不是如此高远的。

3·15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言道之体如此,这里须是自见得。张绎曰:此便是无穷。先生曰:固是道无穷。然怎生一个“无穷”便道了得他?——《二程遗书》卷十九

[译文]

“孔子站在河边上说:逝去的就象这悠悠东去的水呀!”形容道体也是这样,这里应是学者自己去体会。张绎说:这就是无穷的意思。程颐说:固然是道无穷,但怎么一个“无穷”就把它说完了呢?

3·16 今人不会读书,如“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之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为?”须是未读《诗》时,不达于政,不能专对。既读《诗》后,便达于政,能专对四方始是。读书“人而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须是未读《诗》时如面墙,到读了后便不面墙,方是有验。大抵读书只此便是法。如读《论语》,旧时未读是这个人,及读了后来,又只是这个人,便是不曾读也。——《二程遗书》卷十九

[译文]

今人不会读书,就象孔子说的:“熟读了《诗经》三百篇,一交一给他政务,却办不好;叫他出使到别国,不能独立地去应对。纵然书读得多,又有什么用处呢?”应该在没有读《诗经》时,不通达政事,不能单独应付外一交一。读了《诗经》以后,就应该通政事,能应付对外一交一涉才是。再如孔子说“读书人不去研究《诗经》中的《周南》和《召南》,那就象面对墙壁站立着,眼不见物,寸步难行吧。”应该是未读《诗经》时象对墙站立,到读了以后便不是对墙站立,才是有了读书有得的验证。大抵如此验证就是读书的方法。如读《论语》,过去未读时是这个人,及读过了以后,仍然是原来这么个人,那就等于没有读过。

3·17 焞初到,问为学之方。先生曰:公要知为学须是读书。书不必多看,要知其约。多看而不知其约,书肆耳。颐因少时读书贪多,如今多忘了。须是将圣人言语玩味,入心记著,然后力去行之,自有所得。——《二程外书

[译文]

尹焞初到程颐门下,请教为学的方法。程颐说:您要明白为学应该读书。书不必多读,但要明白书中的一精一要。多读书而抓不住书中的一精一要,那就是个书铺子。我因为年轻时读书贪多,如今大都忘了。应该是把圣人的言语反复玩味,在心里记着,然后努力去实行,自然会有收获。

3·18 学者先须读《论》、《孟》。穷得《论》、《孟》、自有要约处,以此观他经甚省力了。《论》、《孟》如丈尺权衡相似,以此去量度事物,自然见得长短轻重。——《二程遗书》卷十八

[译文]

学者先要读《论语》、《孟子》。读透了《论语》、《孟子》,自然有一个要领,拿它去看别的经书就很省力。《论语》、《孟子》就象尺秤一样,用它去度量事物,自然能见出长短轻重。

3·19 读《论语》者,但将诸弟子问处,使作己问,将圣人答处,便作今日耳闻,自然有得。若能于《论》、《孟》中深求玩味,将来涵养成,甚生气质!——《二程遗书》卷二十二上

[译文]

读《论语》时,只要众弟子问的地方,就当作自己提问,将圣人的回答,当作今天的耳闻,自然就有收获。如果能在《论语》、《孟子》中深入玩味,将会涵养成一种超人气质!

3·20 读书者当观圣人所以作经这意,与圣人所以用心,与圣人所以至圣人,而吾之所以未至者,所以未得者。句句而求之,昼诵而味之,中夜而思之,平其心,易其气,阙其疑,则圣人之意见矣。——《二程遗书》卷二十五

[译文]

读书的人应当留心看圣人为什么要作经的想法,和圣人作经时的用心,与圣人之所以成为圣,而我之所以未能达到圣人境界的原因,以及未能得到圣人之道的原因。每一句都如此去推求,白天诵读品味,夜里静静思考,放平你的心,放宽你的气,保留你搞不清的疑问,那么圣人的思想就能领会了。

3·21 “兴于《诗》”者,吟咏一性一情,涵畅道德之中而歆动之,有“吾与点”之气象。——《二程遗书》卷三

[译文]

“兴起于读《诗经》”的学者,是因为诗可吟咏一性一情,使人尽情潜心在道德之中而被感动,有孔子说的“我赞赏曾晰”的气象。

3·22 谢显道云:明道先生善言《诗》,他又浑不曾章解句释,但优游玩味,吟哦上下,便使人有得处。“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思之切矣。终曰:“百尔君子,不知德一性一。不忮不求,何用不藏!”归于正也。又曰:伯淳尝谈《诗》,并不下一字训诂,有时只转却一两字,点掇地念过,便教人省悟。又曰:古人所以贵亲炙之也。——《二程外书》卷十二

[译文]

谢显道说:程颢先生善于讲论《诗经》,但他又几乎不曾一章一句解释,只是从容地玩味,上下地吟诵,就让人领会了。“你看那太一陽一和月亮,我的思念长又长。道路相隔太遥远,怎能来到我身旁!”思念多么迫切呀。结束时说:“你们这些君子呀,不懂道德和修养。只要不损人又不贪求,走到哪里不顺当。”最后又归于正。又说:程颢先生常常谈《诗经》,但并不作一个字的训释,有时只替换一两个字,指点一下读过,就能让人醒悟。又说:这就是古人为什么特别看重亲承教诲的原因。

3·23 《中庸》之出,是孔门传授,成于子思、孟子。其书虽杂记,更不分一精一粗,一滚说了。今人语道,多说高便遗却卑,说本便遗却末。——《二程遗书》卷十五

[译文]

《中庸》这部书,是孔门后学传授下来,成书于子思、孟子之手。书中语言虽然出于杂记,不是一时系统的东西,也不分一精一细与粗略,一股脑都说出来了。今天的人谈论圣人之道,大多是说到高深处就把基础的东西丢弃了,说到根本的大道理就把细节给抛弃了。

3·24 伊川先生《易传序》曰:易,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也。其为书也,广大悉备,将以顺一性一命之理,通幽明之故,尽事物之情,而示开物成物之道也。圣人之忧患后世,可谓至矣。去古虽远,遗经尚存。然而前儒失意以传言,后学诵言而忘味。自秦而下,盖无传矣。予生千载之后,悼斯文之淹晦,将俾后人沿流而求源,此《传》所以作也。“《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吉凶消长之理,进退存亡之道备于辞。推辞考卦,可以知变,象与占在其中矣。“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得于辞不达其意者有矣,未有不得于辞而能通其意者也。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体用一源,显微无间。观会通以行其典礼,则辞无所不备。故善学者求言必自近。易于近者,非知言者也。予所传者辞也,由辞得意,则存乎人焉。——《二程文集》卷八《易传序》

[译文]

程颐的《易传序》中说:《周易》的“易”,是变化的意思,是随时变化以符合道。《周易》这部书,内容广泛深远,包含了天、地、人所有的道理,以此顺应上天一性一命之理,以阐明昼夜、死生、光明与黑暗的原故,充分描述形容天下万物,以开启天下智慧,成就天下事业。圣人为后世忧虑,在这书中可以看出已达到极致了。今天离开作《易》的时代虽然已经久远,但圣人留下的这部经书还留传着。只是前代儒者弄不懂它的含义,仅仅把言辞传授了下来,后代的学者诵读了它的文字而没有读出其中的真谛。从秦代以来,《周易》中的圣道就没有传流了。我生在圣人千年之后,伤悼他的本义被淹没不明,因而想使后人能够通过文字追寻圣人之意的本源,这就是我写作《易传》的目的。《周易·系辞》上说:“《周易》中包含有圣人使用的方法四项:用来议论时,崇尚《易》的言辞;用来行动时,崇尚《易》的变化;用来制造器一具时,崇尚《易》的形象;用来卜筮时,崇尚《易》的占断。”天道吉凶消长的道理,人事进退存亡的道理,都包含在卦辞里边。推敲卦辞来考察卦义,就可以了解吉凶消长、进退存亡的变化,这样卦象和占断也就包括在其中了。《系辞》又说:“君子平时就观察《周易》的卦象,反复玩味其卦辞,到临事行动时就观察卦爻的变化,玩味凶吉的占断。”理解了言辞而不能明白其含义的人是有的,但从来没有不懂言辞却能通达其含义的。最为隐微难以认识和说明的是理,最为显著可见的是外在的形象。然而作为本体的理和作为功用的象在根源上本是一体的,在呈显于外的(象)和隐微不见的(理)之间并没有一点点的间隔。要观察万理所聚但却互相各不妨碍,都能畅通无阻,在错综复杂中,显示出融会贯通的地方,那么《周易》的卦辞中是无不具备的。所以善于学一习一的人探求圣人之言一定从文辞开始。轻视文辞的人,不是明白言语的人。我在书中解释的,是《周易》的辞语,从这辞语中领会圣人的真谛,那就在于学者个人了。

3·25 伊川先生答张闳中书日:《易传》未传,自量一精一力未衰,尚觊不少进尔。来书云:“《易》之义本起于数。”谓义起于数则非也。有理而后有象,有象而后有数。《易》因象以明理,由象而知数。得其义,则象数在其中矣。必欲穷象之隐微,尽数之毫忽,乃寻流逐末,术家之所尚,非儒者之所务也。——《二程文集》卷九《苔张闳中书》

[译文]

程颐在答张闳中的信中说:我作的《易传》还没有传授给人,因为自己感到一精一力还没有衰退,还希望再加修订有所提高。你来信中说:“《易》的义本产生于数。”说义产生于数则不对。有了理然后才有象,有了象然后才有数。《周易》中是通过卦象说明卦理,读者则从卦象明白其数。所以理解了卦义,那么象和数也都在其中了。如果一定要去穷卦象直到难以见到的地步,考究其数到难以说明的程度,那只是舍源寻流,舍本逐末,是术数家所崇尚的,而不是儒者应做的事。

3·26 问:一胡一先生解九四作太子,恐不是卦义。先生云:亦不妨,只看如何用。当储贰则作储贰使。九四近君,便作储贰亦不害,但不要拘一。若执一事,则三百八十四爻,只作得三百八十四件事便休了。——《工程遗书》卷十九

[译文]

有人问:一胡一先生《乾卦》九四爻为太子,恐怕不是卦义吧。程颐说:“说是太子也不妨,只是看如何使用。如果占卜的人处于这样的地位就作太子解。九四位置离象征天子的九五近,就说它是太子也没有妨碍,只是不要拘泥于一种事物。如果一爻就固执地认为指一种事物,那么《周易》共三百八十四爻,只象征三百八十四件事也就完了。”

3·27 看《易》且要知时。凡六爻,人人有用,圣人自有圣人用,贤人自有贤人用,众人自有众人用,学者自有学者用,君有君用,臣有臣用,无所不通。因问:《坤卦》是臣之事,人君有用处否?先生日:是何无用?如“厚德载物”,人君安可不用?——《二程遗书》卷十九

[译文]

读《周易》的人要懂得因时而异的道理。每卦只有六爻,但人人都有用。圣人自有圣人的用法,贤人自有贤人的用法,普通人自有普通人的用法,学者自有学者的用法,君有君的用法,臣有臣的用法,其用是无所不适不通的。有人于是问:《坤卦》是臣下的事,君主有用处吗?程颐说:这怎么无用?如《坤卦》说的:“厚德载物”,人君怎么能不用?

3·28 今时人看《易》,皆不识得《易》是何物,只就上穿凿。若念得不熟,与就上添一德亦觉多,就上减一德亦不觉少,譬如不识此兀子,若减一只脚,亦不知是少,若添一只,亦不知是多。若识则自添减不得也。——《二程外书》卷五

[译文]

今天的人看《周易》,都不知道《周易》是个什么东西,只在文字中生硬解说。如果读得不熟,给他在上边添一种意思也不觉得多,减去一个意思也不觉得少。譬如不识这个机子,如果减去一只脚,也不知道少了,添上一只,也不知是多。如果认得,那自然添减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