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苏轼 撰

周书

梓材第十三

王曰封以厥庶民暨厥臣逹大家以厥臣逹王惟邦君大家者如晋六卿鲁三桓齐诸田楚昭屈景之类此晋鲁齐楚之所恃以为骨干者无之则无以为国也故曰季氏亡则鲁不昌然其擅威福窃国命则有之矣古者国君驭此为难孟子所谓不得罪于巨室者周公敎康叔曰汝上不得罪于王下不得罪于巨室则国安矣人君多疾恶于巨室所恶于巨室者恶其危国也周公曰无庸疾也汝得民与臣而国自安巨室何为乎故曰以厥庶民暨厥臣逹大家以厥臣逹王上下情通谓之逹以尔臣民之心逹大家之心以尔贤臣聘于周以逹王心而国安矣

汝若恒越曰我有师师司徒司马司空尹旅曰予罔厉杀人亦厥君先敬劳肆徂厥敬劳肆往奸宄杀人歴人宥肆亦见厥君事戕败人宥王啓监厥乱为民曰无胥戕无胥虐至于敬寡至于属妇合由以容王其效邦君越御事厥命曷以引养引恬自古王若兹监罔攸辟自此以下文多不类古今解者皆随文附致不厌人情当以意求之乃得盖当时卫有大家得罪于卫当诛而未决者周公之意以谓新杀武庚管叔刑不可遂故敎康叔以和缓治之越及也汝当晏然如平常时及曰此我之官师相师不可去也以至于三卿之正长及其旅士亦皆曰我非危杀人者也君臣皆为寛辟以逸罪人使亡也此大家之长先为国君之所敬劳今虽有罪未可杀也当徂此敬劳者而已盖使之去国也然后治其余党亦不可尽法也往者流也肆往奸宄杀人歴人宥者谓以流宥五刑也歴人者罪人之所过律所谓知情藏匿赀给者此杀人与歴人皆以流宥之也肆亦见厥君事戕败人宥者伤毁人四肢面目汉律所谓疻也是人因为君干事而疻伤人者可以直宥也于是王乃啓监厥乱为民而寛慰之曰无相戕无相虐王又收恤此大家破亡之余而镇抚之礼敬其鳏寡比次其妇女使共由此道以相容也至矣王之仁也邦君御事所当则效其命令当何所用乎亦用此而已乱生于激事不小忍而求速决则衅故横生靡所不至小引延之人静而乱自衰使相容养以至恬安是谓引养引恬古我先王未有不顺此者监无所用杀也

惟曰若稽田既勤敷葘惟其陈脩为厥疆畎

稽考也敷治也菑去草棘也陈脩脩旧也疆畔也畎垄也

若作室家既勤垣墉惟其涂塈茨

涂塈墐饰之也茨苫盖也

若作梓材既勤朴斵惟其涂丹雘

梓良材可为器者丹雘胶漆五采也田既敷菑室既垣墉器既朴斵则当因旧守成而润色之不当复有所建立除治也以言康叔既已立国定位不当复有所斩艾斵削也

今王惟曰先王既勤用明德怀为夹

夹近也怀远为近也

庶邦享作兄弟方来亦既用明德

享朝享也王谓诸侯为兄弟凡言用德者皆谓不用刑也

后式典集庶邦丕享

后今王也亦用此常道以集天下也

皇天既付中国民越厥疆土于先王

此书专言王惟不杀则子孙万年享国故以天付为言

肆王惟德用和怿先后迷民

民迷失道故先后之

用怿先王受命

不惟以悦民心亦以悦天命也

已若兹监惟曰欲至于万年惟王子子孙孙永保民大诰康诰酒诰梓材其文皆奥雅非世俗所能通学者见其书纷然若有杀罚之言因为之说曰康诰所戒大抵先言杀罚盖卫地服纣成俗小人众多所以治之先后缓急当如此予详考四篇之文虽古语渊慤然皆粲有条理反覆丁宁以杀为戒以不杀为德此易所谓聪明睿智神武而不杀者故周有天下八百余年后之王者以不杀享国以好杀殃其身及其子孙者多矣天人之际有不可尽知者至于杀不杀之报一一若符契可见也而世主不以为监小人又或附会六经酝酿镌凿以劝之杀悲夫殆哉唐末五代之乱杀人如饮食周太祖叛汉汉隐帝使开封尹刘铢屠其家百口太祖既克京师夜召其故人知星者赵延义问汉祚所以短促者延义答曰汉本未亡以刑杀冤滥故不及期而灭时太祖方以兵围铢及苏逢吉第旦且灭其族闻延义言矍然贷之诛止其身予读至此未尝不流涕太息故表其事于书传以救世云

召诰第十四

成王在丰

文王都丰丰在京兆鄠县东

欲宅洛邑使召公先相宅作召诰

武王克商迁九鼎于洛则已有都洛之意而周公成王成之且以殷余顽民为忧故营洛而迁焉太史公曰洛邑武王营之成王使召公卜居居九鼎焉而周复都丰镐至犬戎败幽王周乃东迁洛邑所谓周葬于毕在郭东南社中明成王虽营洛而不迁都盖甞因巡狩而朝诸侯于洛邑云

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王朝歩自周则至于丰王自镐至丰以营洛之事告文王庙鄗在上林昆明北有镐池去丰二十五里

惟太保先周公相宅越若来三月惟丙午朏

朏明也月三日明生之名

越三日戊申太保朝至于洛卜宅厥既得卜则经营越三日庚戍太保乃以庶殷攻位于洛汭越五日甲寅位成

庶殷凡殷民也位朝市宗庙郊社之位洛汭洛水北

若翼日乙卯周公朝至于洛则逹观于新邑营

徧观所营也

越三日丁巳用牲于郊牛二

帝及配者各一牛

越翼日戊午乃社于新邑牛一羊一豕一

用太牢也

越七日甲子周公乃朝用书命庶殷侯甸男邦伯春秋传曰士弥牟营成周计丈数揣高卑度厚薄仞沟洫物土方议远迩量事期计徒庸虑财用书糇粮以令役于诸侯属役赋丈书以授帅而效诸刘子此之谓书

厥既命殷庶庶殷丕作

言殷人悦而听命也

太保乃以庶邦冡君出取币乃复入锡周公曰拜手稽首旅王若公

旅读如庭实旅百之旅诸侯之币旅王而及公者尊周公也

诰告庶殷越自乃御事呜呼皇天上帝改厥元子兹大国殷之命惟王受命无疆惟休亦无疆惟恤呜呼曷其奈何弗敬

庶殷诸侯皆在故召公托为逊辞曰诰告汝御事以下也言殷甞以元子嗣位而帝改其命以授周今王受命虽无疆之福亦无疆之忧其可不敬乎

天既遐终大邦殷之命兹殷多先哲王在天越厥后王后民兹服厥命厥终智藏瘝在夫知保抱携持厥妇子以哀吁天徂厥亡出执呜呼天亦哀于四方民其眷命用懋王其疾敬德

此所谓无疆之忧也殷虽灭其先哲王固在天也其后王后民至于今兹犹服用其福禄其心终不忘报怨以复国也如武庚蓄谋以伺隙者多矣其智藏于中其病则在也夫夫人也犹曰人人也各抱持其妇子以哀痛呼天徂往其逃亡解出其囚执以叛我者盖有之矣王其可不大畏乎天其哀我民其亦眷命于勉德者王其速敬德定天命也召公之诰王也庶殷皆在而出此言亦如微子之命有上帝时歆万邦作式之语古之人无所忌讳忠厚之至也

相古先民有夏天迪从子保面稽天若今时既坠厥命今相有殷天迪格保面稽天若今时既坠厥命今冲子嗣则无遗寿耉曰其稽我古人之德矧曰其有能稽谋自天

从子与子也尧舜与贤禹与子面向也言我观夏殷之世天之迪夏也迪其与子而保安之其迪殷也迪其能用伊尹格天之臣而保安之夏殷之哲王皆能向天之所顺以考其意而其后王皆以失道而坠厥命矣今王其无弃老成人以考古人之德况能博谋于众以求天心乎

呜呼有王虽小元子哉其丕能諴于小民今休

王虽幼周之元子也其大能以诚感民矣当及今休其德

王不敢后

王疾敬德不肯迟也

用顾畏于民碞

碞险也民犹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物无险于民者矣

王来绍上帝自服于土中

服事也洛邑为天下中

旦曰其作大邑其自时配皇天毖祀于上下其自时中又王厥有成命治民今休王先服殷御事比介于我有周御事节性惟日其迈王敬作所不可不敬德

王能训服殷之御事使比附介副于我周御事矣又当节文殷人之善性使日进于善作所者所作政事也既敬其事又敬其德则至矣

我不可不监于有夏亦不可不监于有殷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歴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我不敢知曰有殷受天命惟有歴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今王嗣受厥命我亦惟兹二国命嗣若功

召公恐成王恃天命以自安故又戒之曰夏殷之所以多歴年与其所以不永延者其受天命皆非我所敢知也所知者惟不敬德以坠厥命也今王亦监此二国脩人事而已功事也

王乃初服呜呼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习于上则智习于下则愚

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歴年知今我初服宅新邑肆惟王其疾敬德王其德之用祈天永命

惟德是用不用刑也

其惟王勿以小民淫用非彝亦敢殄戮用乂民若有功其惟王位在德元小民乃惟刑用于天下越王显古今说者皆谓召公戒王过用非常之法又劝王亦须果敢殄灭杀戮以为治呜呼殄灭杀戮桀纣之事桀纣犹有所不果而召公乃劝王使果于殄戮而无疑呜呼儒者之叛道一至于此哉臯陶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人主之用刑忧其不慎不忧其不果也忧其杀不辜不忧其失不经也今召公方戒王以慎罚言未终而又劝王以果于殄戮则臯陶不当戒舜以宁失不经乎季康子问孔子曰如杀无道就有道何如孔子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夫杀无道以就有道为政者之所不免其言盖未为过也而孔子恶之如此恶其恃杀以为政也今予详考召公之言本不如说者之意盖曰王勿以小民过用非法之故亦敢于法外殄戮以治之民自用非法我自用法民自过我自不过称罪作刑而已民之有过罪实在我及其有功则王亦有德何也王之位民德之先倡也如此则法用于天下王亦显矣兵固不可弭也而佳兵者必乱刑固不可废也而恃刑者必亡痛召公之意为俗儒所诬以啓后世之虐政故具论之

上下勤恤其曰我受天命丕若有夏歴年式勿替有殷歴年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

君臣一心以勤恤民庶几王受命歴年如夏殷且以民心为天命也

拜手稽首曰予小臣敢以王之雠民百君子越友民保受王威命明德王末有成命王亦显我非敢勤惟恭奉币用供王能祈天永命

庶殷虽以丕作召公忧其间尚有反侧自疑者故因其大和会而协同之雠民殷之顽民与三监叛者友民周民也百君子者殷周之贤士大夫也自今以往殷人周人与百君子皆保受王之威德王当终永天命以显于后世我非敢以此为勤劳也奉币賛王祈天永命而已

洛诰第十五

召公既相宅周公往营成周使来告卜作洛诰

周人谓洛为成周谓镐为宗周此下有脱简在康诰自惟三月哉生魄至洪大诰治下属周公拜手稽首之文

周公拜手稽首曰朕复子明辟

周公虽不居位称王然实行王事至此归政则成王之德始明于天下故曰复子明辟曰子者叔父家人之辞

王如弗敢及天基命定命予乃保大相东土其基作民明辟

基始也周公以营洛为定天命何也易曰涣亨王假有庙言天下方涣散而王乃有宗庙则民心一方汉之初定萧何筑未央宫东阙北阙武库宫室极壮丽亦所以示天下不渝而定民心也周公言我欲归政久矣王之意若有所不敢及天命之始而定命者我所以少留嗣行保佑之事以率营洛之功为复辟之始也

予惟乙卯朝至于洛师我卜河朔黎水

今河朔黎阳也周公营东都本以处殷余民民怀土重迁故以都河朔为近便卜不吉然后卜洛也

我乃卜涧水东瀍水西惟洛食我又卜瀍水东亦惟洛食

卜必以墨墨食乃兆盖有龟不兆者

伻来以图及献卜

伻使也

王拜手稽首曰公不敢不敬天之休来相宅其作周匹休公既定宅伻来来视予卜休恒吉我二人共贞公其以予万亿年敬天之休拜手稽首诲言

周公归政王未敢当欲与周公共政若二君然故曰作周匹休再卜皆吉我二人当共正天下也

周公曰王肇称殷礼祀于新邑咸秩无文

称举也殷礼盛礼也虽不在祀典者皆次秩而祭之

予齐百工伻从王于周予惟曰庶有事今王即命曰记功宗以功作元祀惟命曰汝受命笃弼丕视功载乃汝其悉自敎工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往无若火始焰焰厥攸灼叙弗其絶厥若彝及抚事如予惟以在周工往新邑伻向即有僚明作有功惇大成裕汝永有辞成王欲与周公共政如二君周公不可曰汝用我言足矣我整齐百官使从汝于周者将使办事也今王肇称盛礼祀于新邑且命我曰记功臣之尊者使列于祭祀又命曰汝受命厚辅我其重且严如此今我大阅视尔功赏载籍而所用者乃汝自受敎之官皆汝私人非我所齐百工也于是周公乃训责成王曰孺子其有党乎自今以往孺子其以党为政乎此虽小过如火始作不即扑灭则其所灼烁者渐不可絶矣自今以往凡处彝常及有所镇抚之事当如我为政时惟用周官勿参以私人今在新邑使人有所向往皆当即用旧僚而明作其有功者惇大汝心裕广汝德勿牵于私昵则汝永有辞于天下矣

公曰已汝惟冲子惟终汝其敬识百辟享亦识其有不享享多仪仪不及物惟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凡民惟曰不享惟事其爽侮

享朝享也仪不及物与不朝同爽失也礼失而人慢也小人以贿说人必简于礼故孔子曰独饱于少施氏者远小人也周公戒成王责诸侯以礼不以币恐其役志于物而不役志于礼则诸侯慢而王室轻矣此治乱之本故周公特言之春秋传曰晋赵文子为政薄诸侯之币而重其礼谓鲁穆叔曰自今以往兵其少弭矣夫以列国之卿轻币重礼犹足以弭兵王而好贿则其致寇也必矣唐之衰君相皆可以贿取方镇争贡羡余行苞苴而天子始失政以至于亡周公之戒至矣哉

乃惟孺子颁朕

徒以高爵厚禄赐我而已

不暇听朕敎汝于棐民彝

曾不暇聼我敎汝辅民之常道也

汝乃是不蘉乃时惟不永哉

蘉勉也成王曰公其以予亿万年公答以永年之道如此则不永也

笃叙乃正父罔不若予不敢废乃命

正父诸正国之老如圻父农父宏父之类

汝往敬哉兹予其明农哉彼裕我民无远用戾

劝王脩农事者民有余裕则不去也我不裕民而彼或裕之则无远而逝矣

王若曰公明保予冲子公称丕显德以予小子扬文武烈奉答天命和恒四方民

和恒常和也

居师

定民居也

惇宗将礼称秩元祀咸秩无文

惇宗厚宗族也将礼秉礼也称秩元祀举大祀也

惟公德明光于上下勤施于四方旁作穆穆迓衡不迷文武勤敎

迓衡导我于治平

予冲子夙夜毖祀

祭则我冲子政则周公

王曰公功棐迪笃

公之功辅我以道者厚矣

罔不若时王曰公予小子其退即辟于周命公后成王许周公复辟之事曰我其退归宗周而即辟焉今当命伯禽为公后

四方迪乱未定于宗礼亦未克敉公功

方以道济四方凡宗庙之礼所以镇抚公之元勲者亦未定也成王盖有赐周公以天子礼乐之意

迪将其后监我士师工

惟以伯禽为诸侯以监临我士民及庶官也

诞保文武受民乱为四辅

保济文武所受民为周四方之辅也

王曰公定予往已

公留相我我归宗周矣

公功肃将祗欢

祗大也公之功肃将民心大得其欢

公无困哉

去我则困我也

我惟无斁其康事

不厌康民之事

公勿替刑四方其世享

刑仪刑也

周公拜手稽首曰王命予来承保乃文祖受命民越乃光烈考武王朕恭

大成王之恭德

孺子来相宅其大惇典殷献民

厚施典法于贤人

乱为四方新辟作周恭先

后世言周之恭王者以成王为先古之言恭者甚盛德不敢居也诗曰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温恭朝夕执事有恪

曰其自时中乂万邦咸休惟王有成绩予旦以多子越御事笃前人成烈答其师作周孚

多子众贤也后世言周之信臣者以周公为先也

考朕昭子刑乃单文祖德

考我所以明子之法乃尽文王德也

伻来毖殷乃命宁予以秬鬯二卣曰明禋拜手稽首休享

秬黒黍也鬯郁金香草也卣中尊也以黒黍为酒合以郁鬯所以祼也宗庙之礼莫盛于祼王使人来戒饬庶殷且以秬鬯二卣绥宁周公拜手稽首而致之公曰明禋曰休享者何也事周公如神明也古者有大賔客以享礼礼之酒清人渴而不饮肉干人饥而不食也故享有体荐岂非敬之至者则其礼如祭也欤

予不敢宿

周公不敢当此礼即日致之文武不敢以王命宿于家

则禋于文王武王惠笃叙无有遘自疾万年厌于乃德殷乃引考王伻殷乃承叙万年其永观朕子怀德周公以秬鬯二卣禋于文武且祝之曰使我国家顺厚以叙身其康彊无有遇疾子孙万年厌饱乃德殷人亦永夀考王使殷人承叙万年其永观法我孺子而怀其德

戊辰王在新邑烝祭岁

是岁始冬烝于洛

文王骍牛一武王骍牛一

宗庙用太牢此云牛一者告立周公后加之周尚赤故骍牛

王命作册逸祝册惟告周公其后王賔杀禋咸格王賔诸侯杀骍以禋诸侯咸格

王入太室祼

太室清庙中央室也祼以圭瓉酌秬鬯以灌地求神也

王命周公后作册逸诰

前告神后告伯禽也

在十有二月惟周公诞保文武受命惟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