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增修东莱书说卷十五   宋 时澜 撰

泰誓中第二      周书

上篇言友冢君御事庶士先诸侯而后西土之人所以明尊卑之分至中下篇先及西土者立法自近始也当时八百国诸侯虽以义从三令五申之际尚视诸侯为友未敢以军法例约束也

惟戊午王次于河朔羣后以师毕会王乃徇师而誓曰呜呼西土有众咸听朕言

武王巳渡孟津次于河朔而与西土之人立约束也伐纣之时八百国诸侯以至庸蜀羌髳微卢彭濮莫不毕会何以独指西土有众葢诸侯虽以义从未敢即行约束遽有君之之意故自西土之众而誓之至下篇言西土君子亦见武王之不敢自尊也

我闻吉人为善惟日不足凶人为不善亦惟日不足圣贤之言未尝不精微当朝廷则为诏诰当祭祀则为祝册当用师则为誓命矢口成言无非此理武王誓师及夫工夫之精微者其所发一也人心本不息如天之行健在用之善与不善耳用之为善此心固惟日不足用之为不善此心亦惟日不足知可欲之谓善故思日孜孜凶人戕贼其良心善端或几乎熄矣犹鸡鸣而起孜孜为利其孰使之然哉深以见此理本未尝息人误用其心耳武王亦叹纣之不足本是一理惜也不用之于善耳故曰道不可须臾离可离非道也

今商王受力行无度

力行者行之有力也

播弃犂老昵比罪人

犂老所当亲近者反播弃之罪人所当斥絶者乃昵比之好恶逺近俱相反者纣之心相近与不相近故也犂老者元臣故老有羞恶之心望望然去之如微子去之是也罪人者天下之逋逃纣为之主萃渊薮如水之流湿火之就燥也

淫酗肆虐臣下化之

人之陷于为恶而善端犹存则恶力尚浅不至于肆惟私欲丛长若火燎于原故肆而莫知所禁君者民之枢纽君然则臣下化之必然矣此与惟臣钦若惟民从乂不同

朋家作仇胁权相灭无辜吁天秽德彰闻

此见小人无党甚明葢公则一致私则万殊君子以道义相期所以越宇宙而同心小人本无公心朋聚则相妬而作仇至于胁权以相贼害然小人自相仇灭何以至于无辜吁天秽德彰闻葢小人既以私而相害则无所复顾必至流毒及民故无辜者呼天也唐李林甫杨国忠初以利相为用后亦以利相倾覆初时不过上面三四小人自如此其祸卒延及无辜社稷颠覆生灵涂炭人民怨忿之极无所告愬是以呼天大抵为善至于极则至治馨香为恶至于极则德亦彰闻矣

惟天惠民惟辟奉天有夏桀弗克若天流毒下国天乃佑命成汤降黜夏命惟受罪浮于桀剥丧元良

惟者言爱民者天之本心奉天者君之本职自其源而言也有夏桀弗克若天不顺天之本心不尽君之常职也既不知有天安知有民故流毒下国而不恤天乃佑命成汤降黜夏命惟受之罪浮于桀矣何以验之下文列数者是也元良微子也微子纣之庶兄纣既无道至于剥害其处兄弟之间可知矣圣贤论人之恶多于根本言之葢于厚者薄无所不薄也

贼虐谏辅谓已有天命谓敬不足行谓祭无益谓暴无伤

贼虐谏辅者辅弼大臣之能谏者也谓已有天命认为已有便见纣之不知天命天命者天下至公之理安可以为已有乎本原既如此错后都错了故做出下面许多事敬虽天之理谓是擎跽曲拳耳何足行乎祭虽礼之聚谓是虚具耳果何益乎私已既甚视民如草芥自然以暴虐为无伤此四句只是一个道理只縁根本错了大抵既萌已有之心则出辞举足无非私意学者于此当用克已之工为毋我之学已既无方知天命之精微也

厥监惟不逺在彼夏王

夏王之监惟武王见其切近而不逺若纣则西伯戡黎纣尚不能知况三四百年之夏王乎

天其以予乂民

其者不敢必之辞也有以见武王之识天纣天命絶人心离尚责命于天武王天命已归人心已辅乃不敢断然必天之以予乂民武王造周葢在此语也

朕梦协朕卜袭于休祥戎商必克

武王之梦非常人之梦武王之卜非常人之卜心与天地通合乎幽明通乎鬼神见之明的无一毫不尽彼此相符袭于休祥方敢言戎商之必克亦以见圣人之举事其图维周旋如此其详也

受有亿兆夷人离心离德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天尊地卑其位素定人君有道天下一心以事上固其冝也惟纣天命去之人心离之夷为独夫虽有亿兆之众若等夷之人君之之理已絶所以离心离德而武王得以伐之也何者臣无伐君之理使纣为君则当以尊卑论既不谓之君则当以众寡论纣一人之身虽有彊力何以当天下离散之心纣于亿兆之中一人耳岂能独存武王之臣虽止三千皆同心同德无毫厘之间其与纣臣不相系属各自为心者不同此周所以兴也纣之所以亡也是时也友冢君西土有众微卢彭濮罔不咸在武王独举十人何邪葢十人者当世之望经纶开济之才去武王不逺为天下之耳目十人心德既同则友冢君以下皆同可知矣

虽有周亲不如仁人

周至也此天下离合之实理也当寡助之际虽骨之亲且至于自叛则亲者若亲而实疎当多助之际惟仁人之心皆至于感顺则仁人若疎而实亲纣之亲非不至也无道以固之微子之去亦不能保文武之兴海濵之老一旦归之则仁人反过于周亲之爱也人君本源澄彻见亲与仁之相去其理诚不在形迹非谓亲果不如仁人也徒有亲之名则不可矣宗族盛大交互相错无道以属之犹路人也志士仁人进在朝廷共兴治道则通天下为一体自近及逺由亲及疎一德一心岂非亲之本乎

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天之视听自于民也天高高而在上民至公之视听天之聦明也

百姓有过在予一人今朕必往

百姓向有丽纣之过恶者今皆属于我一人安可不往武王之自任如此当时渴者求饮饥者求食乱者求治皆委身于武王百姓不幸罹纣祸殃之中此过之极也此天命武王端的处武王上畏天下畏民自视以为不得不往

我武惟扬侵于之疆取彼凶残我伐用张于汤有光惟扬者激厉军士振作其精神也当时八百诸侯与西土之众莫不同心恐其或怠故曰惟扬以奋激之今已侵纣之疆界矣非多杀也其所取者不过凶残此用兵之本意也我武惟扬我伐用张曰扬曰张皆暴显发扬之意则知武王伐纣之心可以对越天地明着暴白无一毫之歉矣使武王有一毫愧心岂敢扬其武张其伐精神之发越如此乎于汤有光深见圣人之公心不独见武王心又见汤心武王视汤如一体不以汤周为两家也以常情观之武王伐汤之子孙覆汤之宗社谓之汤之雠可也然汤之心即武王之心武王之事即汤之事汤黜夏命武王伐纣一也武王能体汤之心所以见其有光于汤也学者能体武王扬武伐张之意则孟子浩然之气曽子之大勇其理明矣何者行有不慊于心则馁此知反者也武王何以扬之张之乎

勗哉夫子罔或无畏宁执非敌

武王伐纣无一毫之歉则气塞乎天地矣何以复警戒众士不可谓无足畏宁操持我不能敌之心恐惧忧慼若不能胜者此胜敌之法也学者宜通前后两段看则此又当涵飬其积伏刚以柔飬明以晦乃下工夫时也此正曽子大勇之心孟子浩然之气也

百姓懔懔若崩厥角

言民害之急也

呜呼乃一德一心立定厥功惟克永世

誓言将毕复提起一德一心之说欲其用志不分以成无疆之业何者纣之所以亡离心离德也周之所以兴同心同德也前既曰惟一心又曰同心同德此复曰一德一心恐人心无常散失而不知勉也

泰誓下第三     周书

汤伐桀止于汤誓一篇武王伐纣泰誓乃至三篇汤伐桀之后止于汤诰一篇武王伐纣之后牧誓武成五诰非武王之德不如汤风气之变也且伊尹之放太甲当时无有疑者至成王之时周公摄政管蔡遂流言世变之日流如此夫

时厥明王乃大廵六师明誓众士王曰呜呼我西土君子

厥明廵师而明誓师行之誓也廵而誓之犹提耳而告之也

天有显道厥惟彰

天道甚显初无容心但因其而彰之耳作善降祥作不善降殃相从也又非作一善天随而降之祥作一不善天随而降之殃声气相感祥自从善殃自从恶天于其上司其道而已顾諟天之明命汤见天之明也天有显道武王见天之明也不知天者见天于恍惚渺茫之中不可致诘葢尽其心则知其性知其性则知天矣

今商王受狎侮五常荒怠弗敬

五常者纲维人心之道也一有慢心则为狎侮武王推纣之恶其本原在于狎侮也夫五常日用不可缺者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森然在天下当尊之畏之心有度事有则玩心一生则灭天理穷人欲为人所不为矣太保作旅獒亦谆谆于狎侮见狎侮为众恶之原也天下之理对立有存必有亡有死必有生五常者人恃以为生以为存者背其所生则入于死失其所存则入于亡矣所以狎侮五常者又原于荒怠弗敬也

自絶于天结怨于民斮朝涉之胫剖贤人之心作威杀戮毒痡四海崇信奸回放黜师保屏弃典刑囚奴正士郊社不修宗庙不享作奇技淫巧以恱妇人上帝弗顺祝降时丧

自絶于天自絶者天本不絶人人自絶于天耳结怨于民结者言其非一恶盘结于人心也斮朝涉之胫剖贤人之心纣至此天理已消尽矣人所不敢为者纣皆为之作威杀戮作者作之有力也毒痡四海者其毒逺及于四海也奸回之人非所当崇信纣终日由于小人之路与奸回之人心同气协故崇信之师保者不顺已而相禁制者冝其放黜也典刑者与已异而相束缚者冝其屏弃也正士箕子也箕子有爱君之心又有太师之尊至于囚而为奴隷可见其无忌惮矣郊祭天社祭地宗庙所以报本反始也纣上不知有天下不知有地中不知祖宗心无所用惟知作奇技淫巧以恱妇人葢心既不用于郊社宗庙惟恐技之不奇巧之不淫耳上帝不顺所谓不顺者天之于人君犹父之于子岂有不爱但人君作恶与天道既背不得而顺之也祝降时丧祝者断也天用是断然降是丧亡于纣逆天者亡也公羊言子路死孔子曰天祝予何休注祝断也

尔其孜孜奉予一人恭行天罚

至于临利害之际又不得不戒临事之时初心易失方纣之为恶夫人将一心以奉天讨茍当彊敌在前有畏怯之心亦是失初心茍见货之多欲有所图亦是失初心见他人首虏之多而肆其杀戮亦是失初心三者虽皆无之茍説是我欲伐纣亦非初心当于孜孜二字及恭字观之孜孜者承续而不间也恭者敛而不散也西土君子与乱臣十人固不至此而八百国之众不得不丁宁也

古人有言曰抚我则后虐我则雠

古人有言非武王之言也天尊地卑君臣定位若抚我者即以之为后虐我者即以之为雠则君臣反覆手之间可变古人之言何谓也天佑下民作之君抚我者乃为君之职虐我者则于君职反矣反乎君职则是雠也抚与虐为对后与雠为对古人于君之义指其对立之理而言之非于民之义而发也况抚者后之道虐者雠之事也

独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雠树德务滋除恶务本肆予小子诞以尔众士殄殱乃雠尔众士其尚迪果毅以登乃辟

纣天命已絶人心已去一独夫耳方拥虚位大作其威于民乃汝之世雠人君政令或有不善以及于民安可即雠其君君天也天可雠乎世雠之言因独夫而发也自古人有言以下辞防峻厉天地之化隂阳之气和则翔之以风润之以雨霏微霡霂而物无不遂戾则偃之以疾风轰之以迅雷凌厉震动而物无不肃圣人天也树德必务其滋长至于比屋可封之域除恶只务其本殱厥渠魁殄殱乃雠而已尔众士其尚迪果毅以登乃辟而成其大功祭祀思敬军旅思严众士当勉进其果毅杀敌为果致果为毅果毅者军旅之主也如此则可以成乃君

功多有厚赏不迪有显戮

以赏罚警众士也

呜呼惟我文考若日月之照临光于四方显于西土惟我有周诞受多方予克受非予武惟朕文考无罪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无良

叹息而言我周受命之本也文王之德若日月之照临光于四方显于西土与尧之光宅天下舜之重华一也但文王未尝中天下而立耳西土者所治之地近而尤显光华所自发也文王之德既如此惟我有周所以大受多方文王盛德之光华武王继之甚难故常有不自坚之心文王仰无愧俯无怍实有克受之道若受胜我非文王德不至乃我不善继耳观此可以知武王之毋必毋我也以武王伐纣尚以纣对言予克受受克予可谓毋必矣以文考为言不敢归之于已可谓毋我矣茍以为可必而萌有我之心即非天心非天心则非天讨也

増修东莱书说卷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