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格物通卷九十三    明 湛若水 撰

慎赏赐下

唐太宗贞观十四年十二月髙昌之平也诸将皆即受赏行军总管阿史那社尔以无勑防独不受及别勑既下乃受之所取唯老弱故币而已上嘉其防慎以髙昌所得寳刀及杂防十叚赐之

臣若水通曰髙昌之平诸将皆以功受赏者也阿史那社尔以无敕防独不受而太宗乃复以寳刀杂防重赐之者何也旌其防慎也夫防慎美徳也凡赐予之道徳为上功次之夫以防慎而受上赏旌其徳也然则太宗之赐予岂妄施者哉

唐髙宗显庆五年三月皇后宴亲戚故旧邻里于朝堂妇人于内殿班赐有差

臣若水通曰赏赐所以酬功德以示劝也无功而加赏不惟不足以劝而又至于滥国财而耗国用其流之有不可胜言者矣武后之赐亲戚故旧邻里及其妇人抑何名耶由是观之窃政之渐蠧国之奸识者盖已知其萌于此矣

唐中宗景龙二年夏四月癸未置脩文舘大学士四员直学士八员学士十二员选公卿以下善为文者李峤等为之毎游幸禁苑或宗戚宴集学士无不毕从赋诗属和使上官昭容第其甲乙优者赐金帛同预宴者惟中书门下及长参王公亲贵数人而已至大宴方召八座九列诸司五品以上预焉于斯天下靡然好事以文华相尚儒学忠谠之士莫得进矣

臣若水通曰中宗之好游幸一费也宴宗戚二费也以赋诗之甲乙而为金帛受赏之优劣三费也大宴八座九列诸司五品以上四费也夫财源之出者一而其用流之费者四则国安得而不困民安得而不穷哉

唐宗开元二十三年初公主实封止三百户中宗时太平公主至五千户率以七丁为限开元以来皇妹止千户皇女又半之皆以三丁为限驸马皆除三品员外官而不任以职事公主邑入至少至不能具车服左右或言其太薄上曰百姓租赋非我所有战士出死力赏不过束帛女子何功而享多户耶且欲使之知俭啬尔臣若水通曰明皇裁损公主户封一则曰女子何功而享多赐明禄赏所以报有功也一则曰欲使之知俭啬明多财所以累俭徳也所谓爱之以徳而兼有节用之道矣户口之蕃其有自哉

天寳八载二月引百官观左藏赐物有差帝以国用丰衍故视金帛如粪壌赏赐贵宠之家无有限极

臣若水通曰财者天之物地之利民之膏也故不能以不用亦不可以轻用也传曰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惠有功者赏之可以与者也无功者不得以幸赐可以无与者也故与不与用不用之间有义存焉尔锡予之典在人君信不可以不慎也滥予侈用则伤财以害民之膏弃地之利暴天之物而乱亡至矣明皇以国用丰衍取左藏之积赐百官赏贵宠无有限极可谓轻视三才之用而不知慎重者矣祸之所以不免而国之所以不竞有由然哉

天寳十载帝命有司为安禄山起第于亲仁坊敕令但穷壮丽不限财力既成具幄帟器皿充牣其中虽禁中服御之物殆不及也禄山生日帝及贵妃赐衣服寳器酒馔甚厚后三日召禄山入禁中贵妃以锦绣为大襁褓裹禄山使宫人以防舆舁帝观之喜赐贵妃洗儿金钱复厚赐禄山尽欢而罢自是禄山出入宫掖不禁或与贵妃对食或通宵不出颇有丑声闻于外帝亦不之疑也

臣若水通曰书云臣无有作福臣无有作威臣无有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言权不可下移也臣谓三者尤萌于玉食之僣名器轻滥而不已则威福之权下移又不已则簒弑之祸起矣此国家之所以凶乱乎明皇之于禄山侈其第宅盛其幄帟聚其寳器上拟王公殊无品制岂但玉食而已即由是威福之柄人自趋而成之不能已矣至于乱宫掖动鼙皷祸四方逼京师乗舆播迁宗庙不守几危社稷成旷古所无之大变而为天下笑岂非明皇赐予之过有以召之乎呜呼真可以为万世之大戒矣

肃宗至徳元载九月上皇赐张良姊七寳鞍李泌言于上曰今四海分崩当以俭约示人良姊不宜乗此请撤其珠玉付库吏以俟有战功者赏之良姊自閤中言曰郷里之旧何至于是上曰先生为社稷计也遽命撤之臣若水通曰宗宠厚贵戚赏赐无筭所以致乗舆之播迁也肃宗宜鉴前愆而良姊七寳鞍之赐几复蹈其覆辙矣頼李泌赏功之言一入深知为社稷之计遽撤其珠玉然则克复旧物再造唐室其系此一念出入之几乎

肃宗至徳二载春正月上谓李泌曰今郭子仪李光弼已为宰相若克两京平四海则无官以赏之柰何对曰为今之计莫若防爵土以赏功臣虽大国不过二三百里可比今之小郡岂难制哉于人臣乃万世之利也上曰善

臣若水通曰书云列爵唯五分土唯三此先王赏功之典也夫赏功以土惠而不为费公而不私者也李泌言以官赏功非才则废事权重则难制诚确论也如裂土以封功臣则上之所锡有定分而不逾制下之所得有实利而非虚名夫下有实利而上有定分则又何损于国用何伤于民财哉

宪宗元和七年十月李绛上言魏博五十余年不霑皇化一旦举六州之地来归刳河朔之腹心倾叛乱之巢穴不有重赏过其所望则无以慰士卒之心使四隣劝慕请发内库钱百五十万缗以赐之左右宦官以为所与太多后复有此将何以给之帝以语绛绛曰田兴不贪专地之利不顾四隣之患归命圣朝陛下柰何爱小费而遗大计不以收一道人心钱用尽更来机事一失不可复追借使国家发十五万兵以取六州期年而克之其费岂止百五十万緍而已乎帝悦曰朕所以恶衣菲食蓄聚货财正为欲平定四方不然徒贮之府库何为十一月遣知制诰裴度至魏愽宣慰以钱百五十万緍赏军士六州百姓给复一年军士受赐欢声如雷成徳兖郓使者数辈见之相顾失色叹曰崛彊者果何益乎

臣若水通曰语云逺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言来而安之以德也孟子曰分人以财者谓之惠故安之以德者上也分之以惠者次也德者所以结其心惠者所以报其功非相餂以利私之也苏辙言倡莫善乎私私也者厚赏以悦人心之谓则是小人之术以利相笼络者之为也岂古之帝王赏予大赉之公哉唐宪宗从李绛之言出百五十万緍以赐田兴六州来归之军士百姓给复一年可谓能用忠谋不惑于羣议者矣已而归顺之功既赏而四方之不顺者知劝固其势也自时厥后元济授首师道革面韩效力承宗归疆亦其处之者有道也虽要之与安以徳而心服者异然赏惠之于人国岂小小哉后之人君其尚知所慎焉

贾谊新书曰晋文公率师征贼定周国之乱复襄王之位于是襄王赏以南阳之地文公辞南阳即死得以隧下襄王弗听曰周国虽微未之或代也天子用隧伯父用隧是二天子也

臣若水通曰古者天子用隧诸侯用县礼也功懋懋赏诸侯有功爵之以地未闻以天子之赐诸侯也襄王能慎赏赐而不以礼许人此见周之礼乐犹在天子也

刘向説苑曰诸侯三年一贡士士一适谓之好徳再适谓之尊贤三适谓之有功有功者天子一赐以舆服弓矢再赐以鬯三赐以虎贲百人

臣若水通曰记云荐贤受上赏古者诸侯贡士有功天子嘉其进贤而懋赏之可见人主之赏必皆当其功也后世之君予夺一出于心之喜怒或有功而吝或无功而滥则何以为劝惩哉刘安世曰人主所以鼓动天下制驭臣民之柄莫大于赏罚惟圣明念之

班固白虎通曰礼记九锡车马衣服乐朱户纳陛虎贲鈇钺弓矢秬鬯皆随其徳

臣若水通曰赏赐者天子之大权也滥则国用以侈功过以混国用侈则民食艰矣功过混则风俗弊矣故王者必有九徳九功然后有九锡行焉此古之天下所以平也后世曹操司马懿奸雄之资皆假九锡以为狐媚簒夺之计可以为万世戒矣

元顺帝至正元年帝如上都时帝数以歴代珍寳分赐近侍御史崔敬上防曰臣闻世皇时大臣有功所赐不过槃革重惜天物为后虑至逺也今山东大饥燕南亢旱海潮为灾天文示儆地道失宁京畿南北飞蝗蔽天正当圣主恤民之日近侍之臣不知虑此奏禀承请殆无虚日甚至于府库百年所积之寳物遍赐仆御阍寺之流乳穉童孩之子帑藏或空万一国有大事人有大功又将何以为赐乎乞追囬所赐以示恩不可滥庶允公论

臣若水通曰记云陈其宗器説者以为先祖所藏之重器若赤刀之类是也夫赤刀之微亦何益于理乱之数而谓之重器以陈之祖庙何哉重先世之微泽也书曰分寳玉于伯叔之国时庸展亲故寳器者上以陈于宗庙下以伸其亲亲者也元顺帝当水旱饥馑灾蝗之际不知修德节用以荅天谴而以府库百年所积之寳物徧赐仆御阍寺之流乳稚童孩之子是不唯暴殄天物轻遗宗器赏不以功赉不以亲而于世守之义亦安在哉呜呼寳玉大弓之失春秋不能为鲁定公贷其责而敝袴之赏以待有功史有取于韩昭侯也入君茍能重其宗器而不轻用慎其赏赐而不滥与则万一国有大事有备无患矣

宋儒程頥曰太祖初有天下士卒人许赏二百緍及即位以无钱乆不赐士卒至有题诗于后苑太祖一日游后苑见诗乃曰好诗遂索笔和之以故毎于郊时各赐赏给至今因以为例不能去或问今欲新兵不给郊赏数十年后可革曰新兵本无此望不与可也

臣若水通曰子产以其乗舆济人于溱洧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又曰分人以财者谓之惠夫帝王之为治也有公平正大之体而已耳未闻以私惠也私惠所及有限而大政所济无穷宋太祖初有天下许赏士卒人二百缗是以私惠嗛人也必至于无钱以偿所许焉又必至于怨望而诗作焉又必至于郊时而赏给焉又必至于后世为例而不能去焉又必至于数十年之乆而不革焉夫初有天下许赏郊时而例赏皆非有义之用也一启其源而流遂至于如此然则欲为天下惜财者其可轻于赉与也哉

国朝洪武三年朱友文为大荣卫知事初指挥张温守兰州元将王保保兵围城温率将士备守夜二皷围兵登城千户郭祐被酒醉卧不之觉巡城官军击却之围既解温执祐将斩之友文诤之曰当贼犯城时将军斩祐以令众所谓以军令从事人无得而议之今贼既退乃追罪之非惟无及于事且有擅杀之名窃以为不可温悟杖祐而释之太祖皇帝闻之谓辅臣曰友文以幕僚能守朝廷法直言开谕长官此正人也宜加赉予以劝其余遂赐绮帛各五疋

臣若水通曰朱友文以正人受赏赏善也赏之当矣赏而当善则不善者不得以滥赏而国用不困矣此太祖髙皇帝所以髙出于汉唐宋之上也伏惟皇上以祖宗为法好恶以公则赏不滥而财用恒足矣

韩太初妻刘氏事姑寗氏甚谨事闻太祖皇帝遣中使赐刘氏衣一袭钞二十锭官为送其姑丧归葬旌表其门复其家徭役

臣若水通曰周有大赉善人是富武王之所以兴也夫孝善之首也太祖闻刘氏事姑甚孝赐衣及钞非所谓善人是富乎此所以保有天下而垂裕于无疆也今天下未必无善者也伏唯圣明以祖宗为法而惟善是富焉则赏赐不滥而享安富尊荣之福矣

洪武十年二月学士宋濂辞归濒行太祖赐纸币文绮及御制文集皇太子赠以衣三袭太祖谕之曰朕最慎于赏予嘉卿忠诚可贯金石故以是赠卿今年几何濂曰六十有八太祖曰藏此绮俟三十二年后作百嵗衣也濂叩首谢太祖复嘱曰大江涨不可舟卿宜循内河达家庻几无虞仍俾孙慎护行

臣若水通曰学士宋濂乃开国之文臣所谓忠诚者也我太祖知之明而信之深矣赐以文绮之物旌其忠也表其诚也是故足以为天下之忠诚者劝矣是之谓惠而不伤也其赉与之不茍也如是哉

洪武二十五年二月辛巳颍国公傅友德请怀逺县等官地九顷六十余畆以为田圃上曰尔贵为上公食禄数千石而犹请地独不闻公仪休事邪友德惭而退臣若水通曰荀子以赏不当功为不祥也夫赏必以功无功而赏则侥幸之门开而祈请之风行在国则空其府库之积在民则夺其衣食之源而乱亡之祸起矣非所谓不祥乎傅友德贵为上公食禄数千石而希恩无厌夺民利而不恤不祥之大者矣皇祖戒谕以沮之而示以公仪休防园葵去织妇之事则沮一人而千百人息于财用可节矣人君有志于天下之平治者可不慎乎

洪武二十九年九月大赉天下致仕武臣皇祖因叹曰同歴艰难致有今日顾朕子孙保无穷之天下则尔等子孙亦享无穷之爵禄诸将臣无不感激至有堕泪者臣若水通曰此太祖大赉致仕武臣而谕之之言也夫爵赏所以报功也然歴代人主常行于征战之时以为激励劝功之地而我太祖乃大赉于致仕之日而谕告之至皆出于念功念劳之诚无所为而为者诸将之感激而堕泪也宜哉圣子神孙所当万世宪章而不失焉

天顺日録既上太后徽号复加赠其亲及防子弟数人有为其次兄求陞者上谓李贤曰孙氏一门盛矣复希恩泽不知太后正不以此为慰比者授子弟官请数次方允且不乐累日曰有何功于国家滥受禄秩如此然物盛必衰一旦有干国宪吾亦不能救矣今若闻此必怒贤曰此足以见太后盛德

臣若水通曰书云车服以庸赏文治也诗曰彤弓弨兮赏武功也以戚里而侈爵赏于文武之功乎何有以予夺之义乎何居善哉太后之不乐可谓爱人以德亲亲之至者矣英宗之不与可谓能养亲志者矣慈孝岂不两尽也哉此我朝家法所以髙出于汉唐之上也

格物通卷九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