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樵

礼经

三礼总辨

仪礼者,述冠、婚、丧、祭、朝、聘、飨、射威仪之事。

周礼者,周官政典之书,述官府掌职之礼。

礼记者,乃古经十七篇之外,诸儒杂记合为一书,三礼并是郑注。北朝徐道明兼通之,以授熊安生。孔颖达采取其说,以为正义。

礼之别也有三:曰周礼,曰礼记,曰仪礼。孝经防曰:经礼三百,威仪三千。礼经说曰:正经三百,动仪三千。礼器曰:经礼三百,曲礼三千。中庸曰:礼仪三百,威仪三千。详此诸文,当时制作本有二书,其三百篇者,记言官府职掌上下之序;其三千者,皆委曲升降进退之辞。安知周礼、仪礼乃周人之礼,而所谓礼记者,特二礼之传注耳。汉兴,礼经焚烧独甚,惟鲁髙堂生所传士礼一十七篇,今之仪礼是也。与夫后苍曲台杂记数万言而已。【曲台,天子射宫也。西京无学,行礼于曲台。后苍礼记数万言,号曰曲台杂记。】今之礼记是也。而周礼一书,至武帝时,河间献王得之于女子李氏,失其冬官,以考工记足之,献于武帝时,藏之秘府,五家之传莫得见焉。【五家传弟子髙堂生、萧奋、孟卿、后苍、大戴、小戴。】汉世诸儒传授,皆以曲台杂记,故二戴礼在宣帝时立学官。周礼、仪礼,世虽传其书,未有名家者。至郑康成,然后二经之训释始具焉。至孔頴达、贾公彦,而后三经之防始备焉。

仲长统曰:周礼之经,礼记之传。礼记作于汉儒,虽名为经,其实传也。陆徳明曰:此记二礼之遗阙,故名礼记。如介僎賔主,仪礼特言其名,礼记兼述其事意。今之礼记特仪礼之传耳。传以传写为文,或亲承圣旨,或师儒相传。谓之注者,不敢传授,特注己意而已。皇氏以为自汉以前为传,自汉以后为注。然王肃在郑之后亦谓之传,其说非也。

三礼同异辨

三礼之学,其所以讹异者,其端有四:有出于前人之所行而后人更之者,有出于圣门而传之各异者,有后世诸儒损益前代自为一朝之典者,有专门之学各自名家而以臆见为先代之训者。此四者不可不知也。何谓前人所行后人更之者?昔者先王制礼,因其时宜而已。后世时异事殊,从而易之。墨始于晋,髽始于鲁,庙有二主始于齐桓,朝服以缟始于季康,以至古者麻冕,今也纯俭;古者冠缩缝,今也衡缝。同为一代而异制如此,幸而遗说尚存,得以推考因革之故。设其不存,则或同或异,无乃滋后人之疑乎?此三礼制度不能无乖异也。何谓出于圣人之门而传之各异者?昔者七十二子之在孔门,闻道均矣。夫子没而其说不同。曽子袭裘而吊,子游裼裘而吊。小敛而奠,曽子曰于西方,子游曰于东方。异父之道,子游曰为之大功,子夏曰为之齐衰。曽子、子游同师于夫子而异说如此,况复传之羣弟子之门人,则其失又逺也。从而信之,则矛盾可疑;从而疑之,则其说有师承。此三礼文义不能无乖异也。何谓后世诸儒损益前代而自为一代之典?昔者三代之世,圣君贤臣各有制作。迨夫秦汉,儒生学士亦欲效之。吕不韦作月令,盖欲为秦典,故祭祀官名不纯于周。汉博士欲为汉制,故封爵不纯于古。后世明知二书出于秦汉,犹且曰月令为周礼,王制为商礼,况三代之书所成非一人,所作非一时,作周礼者未尝与仪礼谋,作仪礼者未尝与周礼礼记谋,又乌能使之无乖异也。何谓专门之学,欲自名家而妄以臆见为先代之训者。昔者春秋之末,能秉周礼者惟鲁而已,而执羔执鴈,鲁人己不自知,则礼之所存盖无几也。延乎秦世,灰灭殆尽,汉世不爱髙爵以延儒生,宁弃黄金以酧断简,诸儒斐然各述所闻,杂以臆见,而实未见古人全书,故其学以霍山为南岳,以太尉为尧官,以商之诸侯为千八百国,以周之封域为千里者四十九,以分陜处内为三公,以大宰大宗大卜大士为六官,当时信其古书而无疑,后世以其传乆远而不敢辨,是非纷扰,白黒混淆,则又焉能使之无乖异乎。礼学之讹以此。郑氏注经,不究所述之人,不考所作之时,不精详其可否,而槩谓之先王之制,理有不贯,则曲说以通之,至今后世议明堂,或以为五室,或以为九室,或以为十二室,议太学,或以为五学,或以为当如辟雍,或以为当如胶庠,或以为当如成均瞽宗,询其言之所自,则皆三礼之书,察其书之所载,则皆周礼之制。夫明堂一也,而制有三,太学一也,而名有六,此何以使后世无疑哉。

仪礼辨【儒林传云:徐生善为颂,读曰容。故诸言礼为容者,由徐氏。】

古人造士,以礼乐与诗书并言之者,仪礼是也。古人六经,以礼乐诗书春秋与易并言者,仪礼是也。仪礼一书,当成王太平之日,周公损益三代之制,作为冠婚丧祭之仪,朝聘射飨之礼,行于朝廷乡党之间,名曰仪礼,而乐寓焉。正如后世礼乐舆服志之类。汉兴,传仪礼者出于髙堂生。士礼十七篇,而鲁徐生善为容,文帝时以容为礼大夫。【一士冠礼、二士婚礼、三士相见礼、四乡饮酒礼、五乡射礼、六燕礼、七大射礼、八聘礼、九公食大夫礼、十觐礼、十一丧服礼、十二士丧礼、十三旣夕礼、十四士虞礼、十五特牲馈食礼、十六少牢馈食礼、十七有司彻。】后礼之古经出于鲁淹中,河间献王得之,凡五十六篇,并威仪之事。其十七篇与髙堂生所传士礼同,而字尤多略。今二十九篇乃逸礼。案班固九流、刘歆七略并不注仪礼,往往汉儒见髙堂生所传十七篇,遂模效礼经而作之。而范作后汉书云:礼古经与周官经,前世传其书,未有名家者。中兴以后,郑众、马融等为周官作传,并不及仪礼。【郑众、马融以传周官,而仪礼一书未尝教授。至康成传周官,仪礼始为之注也。】则仪礼一书盖晚出无疑者。故聘礼一篇所记賔介饔饩之物,禾米薪刍之数,笾豆簠簋之实,铜壶时饔之列,考于周官掌客之礼,皆不相合。儒服一篇,【子夏先传之,诸儒各为之训诂。】凡发传曰以释其义者,凡十有三。又有问者曰何以何也之辞,盖出于讲师设为问难以相解释,此皆后儒之所增益明矣。仪礼之书作于周公春秋以来,礼典之书不存,礼经之意已失。三家僭鲁,六卿擅晋,礼之大者已不存矣。士大夫略于礼而详于仪,故殽烝之宴,武子不能识;彞器之荐,籍谈不能对;郊劳赠贿,鲁昭公非不知礼,而女叔齐以为仪也,非礼也;揖逊周旋之间,赵简子非不知礼,而子太叔以为仪也,非礼也。而古人礼意未有能名者,传至后世,汉旧仪有二,即为此容貌威仪事。徐氏、张氏不知经,但能盘辟【音僻。】为礼容,天下郡国有容,吏皆诣学学之,则天下所学仪礼者,仅容貌威仪之末尔。今仪礼十七篇,郑康成、王肃等为之注。唐贞观中,孔頴达撰五经正义,疑周礼、仪礼非周公书,其后贾公彦始为仪礼防,因齐黄庆、隋孟哲章句删取其要,为防五十卷。韩文公尝苦仪礼难读,又作读仪礼,曰:文王、周公之法制粗在于是,惜乎吾不及其时进退揖逊于其间。呜呼,盛哉!安得读仪礼如韩文公者,与之论仪礼哉?

乐书

乐书

古者以诗书礼乐造士,谓之四教。后世兼以易春秋,谓之六艺。汉唐并立五经博士,曰诗书易礼春秋而已,独乐一书无传焉。六经之中,礼记虽有乐记,【乃乐之传,非乐之经。】周礼虽有大司乐,【乃乐之职,非乐之书。】而不可谓之乐书。三代以来,礼乐达于天下,行歩则闻环佩之声,大夫无故不去钟簴,士无故不撤琴瑟,故乐无事于书。自周之衰,礼頽乐坏,天下指玊帛为礼,钟鼓为乐。太师挚适齐,亚饭干适楚,适蔡,适秦,入河,入海,乐工乐器一切沦亡。后世所谓乐者,始流于工伎之末矣。汉兴,搜求于脱略之中,礼得于淹中,乐得于制氏。髙堂生所传士礼十七篇,徐氏、张氏不知经,但能盘辟为礼容。制氏以雅乐声律世其官,颇能记其铿锵鼓舞,而不能言其义。文帝时,周礼未出,魏乐人窦公【年百八十】献其书,乃周官大宗伯、大司乐二章。武帝时,河间献王好儒学,与毛生等共采周官及诸子言乐事者,作乐记,献八佾之舞,与制氏不相逺。其后内史丞王定受之,以授常山王禹。成帝时献之,有二十四篇。及刘向校书,得乐记二十三篇,又与禹所传不同,故着为别録。【案别録则礼记四十九篇,乐记在十九,则乐记十一篇入礼记,已见于刘向着别録之前矣。】自乐记所有乐本、乐论、乐诗、乐言、乐礼、乐情、乐化、乐象、有賔牟贾、有师乙、有魏文侯十一篇之外,【杂合为乐记十一篇,而章句各有别。】又有乐奏、乐器、乐作、意始、乐穆、说律、季札、乐道、乐义、昭本、昭颂、窦公十二篇,名存而辞亡,则乐书遗阙多矣。虽六经之乐书不存,其乐制、乐官杂出于二礼之书,犹可覆也。二戴礼虽立乐官于宣帝之时,并无乐记篇。至后汉马融始以月令、明堂位、乐记三篇足之,为四十九篇,行于世。周礼礼记为乐书之遗,而后世不列之学官。唐有周礼生徒,而无周礼学官,良可惜也。吁,乐书之不存于后世久矣。唐之李嗣眞振铎于地,而黄钟自应。张文収断竹为律,而哑钟自鸣。乐书虽亡,而人心之乐未始不存也。

乐书传授

窦公【文帝。】献王【武帝。】王定【成帝。】刘歆【成帝。】校书得二十五篇,与马融不同,作别録。

礼以情为本

礼本于人情,情生而礼随之。古者民淳事简,礼制虽未有,然斯民不能无室家之情,则冠婚之礼已萌乎其中;不能无交际之情,则乡射之礼已萌乎其中;不能无追慕之情,则丧祭之礼已萌乎其中。自是已还,日趋于文,燔黍捭豚,足以尽相爱之礼矣;必以为未足,积而至于笾豆鼎俎。徐行后长,足以尽相敬之礼矣;必以为未足,积而至于賔主百拜。其文非不盛也,然即其眞情而观之,则笾豆鼎俎,未必如燔黍捭豚相爱之厚也;賔主百拜,未必如徐行后长相亲之密也。大扺礼有本有文,情者其本也。享食之文,揖逊拜跪,其本则敬而已;丧纪之文,擗踊哭泣,其本则哀而已;祭礼之文,祼献酧酢,其本则诚而已。即其本而观之,日用三牲,可以为养;啜粟饮水,亦可以为养;袭冒绞紟,可以为葬;敛手足形,亦可以为葬;庭实旅百,可以为享;瓠叶兔首,亦可以为享。区区之文,不患其不该也。有其本而无其文,尚可以义起;有其文而无其本,则并与文俱废矣。何谓礼?本情而已。

礼文损益辨【礼文损益有三】

商周之兴,所以损益礼文者,其说有三:一以观诸侯之从违,二以盛本朝之文物,三以大先王之制度。所谓观诸侯之从违者,商周之初与列国等夷耳,一旦起而君之,其服与贰未可知也。先王思有以一其心,于是乎正朔建丑者易而建子,服色尚白者因而尚赤,戎车乗翰者改而乗騵,播诸天下,与之更始。其果心服乎?则必正朔服色舎旧而从新,诗所谓时迈其邦,昊天其子之者也。其心不服乎?则必正朔服色袭旧而不改,王制所以革制度衣服者为叛,叛者君讨之也。所谓盛本朝之文物者,天下之民日趋于文,方以台门纳陛为贵,吾故以茅茨土阶临之;方以干戈羽籥为羡,吾故以蒉桴土鼔乐之。势有不可,故因其罍樽着樽而加以牺象,因其鸡彞斝彞而加以黄目,因其四琏六瑚而加以八簋,因其钩车大辂而加以玊辂,于以示天子之尊,于以备宗庙之饰,则天下知所畏而不敢犯矣。所谓大先王之制度者,商周之初,皆积累数百年而有天下,后世子孙求其制度之出于先祖者,张而大之,以为一朝之盛。彻田为粮,公刘居邠之所行也,周公因之而备井田之制,通为天下彻法,而革夏商之贡助。臯门、应门,太王宅邠之所立也,周公因之而定五门之制,使诸侯惟有库雉,而不得有臯应。灵台、辟雍,文王都丰之所营也,周公因之而定三雍之制,使诸侯得为观台、泮宫,而不得为灵台、辟雍,盖所以明王业之基焉。礼文之损益,不出于三者而已矣。

礼记总辨

三代正礼残阙,无复能明。礼记一书出自孔氏,七十二子各撰所闻,或録旧礼之义,或述变礼之由,或兼记体履,或杂叙得失,编而録之,以为此记。汉兴,孔家之书杂出于当时者二百一十四篇。【汉兴,记数万言于后苍,号曲台杂记。河间献王得旧礼一百有三十篇,集而上之。又有明堂隂阳记三十三篇,孔子三朝记七篇,王氏史氏记二十一篇,王史二氏战国时人乐记二十三篇,凡五种,合为二百一十四篇。】大戴删为八十五篇,小戴删为四十六篇,至马融又益以明堂位月令乐记三篇,为四十九篇,行于世,谓之礼记。礼记一书,曲礼论撰于曲台,而不及五礼之大本。【其言委琐,有放饭齧骨之语,而五礼之本无闻焉。】王制著述于博士,而尽失先王之大意。月令摘于吕览,而録秦世之官。【太尉】缁衣本乎尼子,而改鲁论之文。【教之以徳,齐之以刑,取夫子之言而增损之。】礼运载夫子之说,【大道之言】有亏于名教。经解引易之纬书,而尝禘之说多牵夫子之绪论。明堂位论周公践阼,世世祀以天子礼乐。檀弓载舜葬苍梧,夫子墓马鬛封之类,皆流俗之妄语,儒行全无义理,如后世游说之士所夸太者。【伊川云】玉藻一篇,顚倒错乱,且不可以句读。内则载养老三十余语,其文全与乐记同。故胡先生寅曰,礼记出于孔子弟子,必去吕不韦之月令、汉儒之王制,其次则经解、儒行之类,仍博集名儒,择冠婚丧祭燕射相见之礼典,以类相从,然后可为一书。若中庸、大学子思孟子之论也,不可附之礼篇。至于乐记、表记、学记、坊记、燕居、缁衣,格言甚多,当为中庸、大学之次。礼运、礼器、玊藻、郊特牲之类,又其次也。如曲礼、祭义、祭法、射义等篇,戾古已多,又王制、月令之下。然唐王岩于明皇时,请删去礼记旧文,益以今事。张说以礼记不刋之书,去圣益逺,不可改易。今礼记之月令,私本皆用郑注,监本月令乃唐明皇删定,李林甫所注。端拱中,李至判国子监,尝请复古文本,以朝廷祭祀仪制等多本唐注,故至今不能改。吁,去一旧事,复一古法,尚重于依违而不决,况礼记之全书乎?大抵四十九篇之书,虽杂出于诸儒传记,而不能悉得圣人之防,然其文繁,其义博,学者观之,如适大都之市,珍珠寳贝随其所取,如游阿房之宫,千门万户随其所入,博而约之,亦可弗畔,未可以其言非尽出于夫子而轻议之也。

礼记传授并传小戴学

大戴

五传弟子髙堂生、萧奋、孟卿、后苍、小戴、卢植。

庆普马融

郑康成本卢、马説为之注,唐孔颖达疏。

月令

月令吕不韦招秦客,作吕览一书,着十二月记,合十余万言,名吕氏春秋。书成,垂千金咸阳市,曰:有能增减一字者与之。汉儒取其篇首皆有月令,故名之。今以其书考之,周无太尉,惟秦有之,而月令云乃命太尉,是官名不合也。周无腊祭,惟秦有之,而月令云腊先祖,是祭名不合也。秦以十月为嵗首,而月令云季秋为来嵗受朔,是时不合也。周以大冕郊天,以大裘五辂大常迎气,而月令车服并依时色,是事不合也。古无有养壮佼之名,月令有之,此皆秦人法制,是制不合也。案始皇十二年,不韦已死,至十六年,始皇并天下,以十月为嵗首。方秦以建亥首嵗,而不韦已死,至十六年数嵗矣。今其书以来嵗受朔之文,必是后人附益以成书。由今观之,淮南有时则训,其文全与月令同,所差不过百字。戴德夏小正一卷,乃夏四时之书,全类月令,然乙鸟作丹鸟,若考之夏正,又皆不合。二家之书皆如月令所载,不如月令之密,故马融舎二家而取月令附于戴记,以传后世,亦已精别之矣。汉制多举月令,唐及本朝亦遵奉之。今监本礼记月令乃唐明皇删定,李林甫注。端拱中李至判国子监,尝请复古文本,下两制馆建议,胡旦等皆以为然,独王元之不同,遂寝。后复数有言者,终以朝廷祭祀仪制等多依唐注,故至今不能改,而私本则用郑注月令之书,取重于后世如此。今厯法多用之,未可以官名、祭名、时事之用秦制而轻议之也。【月令十二月日在女而藏冰,杜预左传则以十二月日在虚危而藏冰。】

王制:

夫子曰:述而不作。又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汉文帝时,诸儒刺经作王制,博士诸生果何人哉,而能为不刋之典以传无穷?其论封建、受田、授地、班禄之制,则依放孟子;言禘、祫、烝、尝之说,则采春秋之说而失其旨;言狱讼、正听之辞,则采三代之意而録秦人之官;言巡狩,则窃书之文;言官,则窃左氏之语。其余杂取公、谷等说而益之以已见,甚而所说朝聘为文、襄时事,而大聘与朝又是晋文公霸时所制,正所谓不知而作也。虽其言未必尽非,要之抵牾者多矣。孔子之时,杞、宋之文献不足,而夏、商之礼文不足征矣。孟子之时,诸侯已去其籍,周制又无所稽矣。所谓王制者,将周制乎?抑夏、商之制乎?

中庸【子思孟子言性善传道有浅深】

中庸四十七篇,所传者子思一篇,孟子七篇。中庸之说皆散在其中,疑先儒抄其师语以成篇,如乐记然。

中庸之书,虽出于子思,其实孔氏之遗书也。七篇之书,虽作于孟子,其实传于子思。合二书而考之,其言同,其旨同,而其间不能无毫厘之别,此可以见圣贤传道之浅深也。中庸谓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即孟子之所谓性也。中庸谓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即孟子之所谓善也。二子之言,若无以异也。然子思分性善而为二,孟子则合性善而为一。言其中节而和者,不言其不中节者,此所以啓后世性恶善恶混之说也,未若子思之言为得也。中庸曰:夫妇之愚不肖,可以与知与行焉。此言圣人之道,皆出于天下之所能行也。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此言天下之人,皆可以行圣人之道也。二子之言,若无以异也。然子思取必于圣人之道,而孟子则取必于天下之人。天下苟有丹朱、商均之不肖,而不足以为善,则孟子之论废矣。未若子思之言,千载同是,而莫敢非之者。夫中庸之书,出于孔氏,传之子思,又传之孟子。其立论则同,其明道则一,而少有毫厘之差,则后世莫不争出所长,角立其说,以与之敌。况下而荀卿、杨雄、韩愈之立论,欲以取信于人,不其难矣乎!

六经奥论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