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天〗(末冠带,二役随上)居官力任端风化,遇坚贞逢人便夸。有个义夫节妇难婚嫁,我不念谁人念他?

吏久厌鞶带,官闲理剑书。

不教尘念尽,那得宦情疏。

下官苏州太守卜康民。地处冲繁,事多盘错,未得挂冠之便,难萌解绶之心。目下闻得西川华节度奉旨还朝,从此经过,有几句关切于他的话,要去细细讲明。就为他令郎与王又嫱之事,一个矢贞不嫁,一个守义不娶。若不是为父之人,替他们聚合拢来,等到何年是了?方才看见报帖,说他已至码头。不免备下脚色,竟去会他便了。当年五斗米,今日二千石;还似旧时腰,折来尤未直。(暂下)

〖前腔〗(外冠带,丑扮传宣官,引众上)一官已罢愁难罢,担头觔须防暗加。皇恩厚重知难答,但自愧头颅渐差。

下官治蜀三年,辛勤万状,正苦息肩无日,岂知垂谅有天,钦召回京,以备登庸之选。来此已是姑苏,料想地方官员一定要来参谒。传宣官那里?

(丑)在。

(外)凡有地方官来,一概婉词回复,都说不劳。只有苏州知府是江南第一个清官,又且长于吏治。他若到来,就请相会便了。

(丑应下)

(外)下官带便经过,虽无地方之责,也要把民情土俗细问一番。倘有山林隐逸之士,忠孝节义之人,都要备在夹袋中,也不枉在文献之邦,做了一番过客。

(丑持手本上)禀老爷:一切文武官员都已回复去了,只把苏州知府留在船边,伺候老爷相会。

(外)快请上来。

(丑请介)

(末上)去留分厚薄,泾渭太精明。落落自来怜落落,惺惺从古惜惺惺。(见介)宪驾经临,自当远接,只因簿书碌碌,致失郊迎,多有得罪。

(外)经过车徒,并无统摄,只该远人造访,何劳地主先施。(送坐介)近来仕途庞杂,贤少愚多。学生待罪边陲,这所见所闻,倒也不仅在员幅之内。闻得江左循良,当推贵府为第一,可好把治民为政的大概,赐教一番,以备嘉谟入告之用。

(末打躬介)不敢!

〖绣带儿〗蒙称誉增人面甲,从无一事堪夸。但不曾傀儡衣冠,自将面目涂花。堪查,口碑虽少也无话靶,愧的是署中考不曾居下。阳城事,终须让他;念抚字,催科难分高亚。

(外)贵治的风俗近来醇薄何如?山林之中,可有抱才肥遁之士?就是里巷之间,凡有节孝堪称,忠义足尚者,也求称述一遍。风俗之美恶,关乎国运之盛衰,莫作细事看了。

〖前腔换头〗非差,蚩蚩辈把民情当耍,谁知是国运的根芽?但历观盛世兴朝,其民定有堪夸。居家,遇风遭浪能自把,他有官守自能持驾。这冲繁地,民情似麻;须验出,醇庞是唐虞周夏!

(末)吴地民情奢侈,土俗浇漓,风诗绝无可采,山林隐逸之辈,近来也不见有人。止得忠孝节义之事,还略有几桩,卑职刻得有奖善文移一册,少顷送来备览。此外更有一件奇事,因他不是土著之民,所以表章不到,待卑职口述一番。

(外)正要请教。

〖太师引〗(末)有一片连理花,鸳鸯瓦,劈将开在天涯海涯。怪的是萍没蒂忽然生蒂,玉有瑕一旦无瑕。这男儿女子鳏又寡,并没甚阻绝的根芽,只为着防身口,曾经自夸;撤不去,胸前一带篱笆!

(外)是件甚么事情??求明白赐教。

(末)敝治有一名妓,从来不肯滥交。忽然有个异乡孤客来到敝治,见此女过于娇艳,恐怕为尤物所移,不敢与他相近。谁想那个妇人虽在风尘之中,倒有一双识英雄的俊眼,偏要与此人相会,一会就恋恋不舍,要与他相订终身,这个男子断然不许。

(外)为甚么不许?

(末)说他家世代不娶青楼,难以破格,这妇人死也不放,只是恋住了他。到后来没奈何,才与他订下十年之约。

(外)怎么叫做十年之约?

(末)要待他策名天府,直到功成名立之后,告过父母才来娶他,所以叫做十年之约。

(外)这等讲来,也是个有志气的男子,令人可敬。

〖前腔〗志堪嘉,只怕才能亚,若是果身荣何难娶他。后来那个男子果能自应其言,把这妇人娶回去么?(末)怪司马题桥偏遂,惜文君欲奔无家。(外)男子既然发达,为甚么不娶妇人?想是因他富贵易心,另有所娶,故置此女于度外么?(末)不然,富贵易心的人另有一个,却不是这位男子。且等说完了再说。全亏此辈将科分插,愈显的节义堪夸!你道为甚么不娶?只因不曾禀告父母,恐怕有人责备他,所以身都荣显,从此经过,只与他会得一面,竟自飘然去了。老大人,你说这样男人,可称得个孝子,可称得个义夫?(外)“孝义”二字,果然不愧。只是一件,那妇人既在青楼,虽有守节之名,未必有守节之实。只怕男子情真,妇人意假,“节义”二字,还不十分均匀。男子不肯娶他,未必不由于此,那禀告父母的话,大半还是推托之词。(末)若说到妇人身上,就比男子更奇了。青楼话,说来更佳;还不似,男儿平平无诧。

那妇人为他守节,做出一桩烈烈轰轰的事来,曾在卑职手里经过。现有文卷在此,求老大人细看一番。

(送卷,外看介)呀!这等看来,他不是个妓女,竟是个节妇了。为甚么还不娶他?方才闻得那个男子曾在贵治经过,这段姻缘就该是贵府成就他了,为甚么又放他飘然而去?

〖秋夜月〗空放他,不使完姻姹。你枉做当权司风化,使旷夫怨女迟婚嫁。怪声名欠雅,疑颂声尚寡。

(末)卑职也尽有此意,再三劝他迎娶回京。怎奈此人立意甚坚,只是不允,定要得了父命才敢娶他,所以把此女弃在庵中,竟自去了。

(外)这等不难,学生到京之日,就劝他来娶。他令尊若还执意,我自有话儿责备他。

(末打躬介)全仗老大人主持清议,也带挈卑职做个好官,不然,内有怨女,外有旷夫,就要被人谈论了。

〖东瓯令〗当权懦,惹喧哗。全仗你局外闲人把舵拿,做一段可传可颂的风流话。免当事遭人骂,道是怕听欢笑喜嗟呀,逼使抱琵琶。

(外)听了这半日,竟不曾问他姓名。此人现居何职,他父亲是个白衣封君,还是当今的仕宦?

(末)此人想是贵同宗,他父子二人的官职,与贤乔梓也相去不远,老大人想来就是。

(外想介)寒宗没有这个人,想是冒认的么?

(末)他也是当朝显宦,怎肯冒认同宗。老实讲罢,一个是奉旨回京的节度,一个是督师剿贼的状元。

(外)呀,这等就是愚父子了。那妇人现在那里?叫左右另备一只座船,就把他接取回京与少爷完娶便了。

(对末介)老亲翁,老亲翁!

〖刘泼帽〗我怪你这巧人惯说藏头话,临结煞才露根芽。还亏我不曾破口将身骂。险些儿自己的门牙,怕轮不着他人打!

——是便是了,一只大船坐着一个少年女子,没人做伴,却怎么处?

(末)现在放着一个原是与他相伴的人,都在庵中,一呼即至。若带那个女子进京,又有一段奇话出来,与令郎一反一正,竟是两股绝妙的文章。

(外)又是一桩甚么事,可好再讲一讲?

(末)起先所说富贵易心之人,就是他的男子。卑职不知其详,是令郎见教的。那女子一见老大人,少不得又要拦马头告状,他自会说,不消卑职代传。告别了。

〖尾声〗说过一番奇巧话,不堪又使舌生花。(外)我也怕重猜花木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