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革志

革之九三,征匈贞厉,革言三就,有孚革,且易言乎哉!议之迨三,众孚而后可革也。躁则匈厉从之。圣人应天顺人,未占有孚,禅伐之代兴,忠质之异尚,宽猛之互施,凡以救敝也,适治之路弗可易已。弊之嫉也,尽芟而更树之,惑莫甚焉。夫弊也者,非能自为之也,犹垢之于服也。丽服以生,可潜而不可绝也。故禁虽备,弗能悉奸,犹虽远弗能任后,亦势然也。厂为百需所萃,弊兹猬兴,而屡经厘剔,政亦罟焉,数矣。然不能俾之弗弊也,去泰去甚焉尔矣。周咨爰度,非岁月不能悉了,未究其所由来,而徒欲祛之使去,将无匈厉之咎乎!乃志孚革。

○律己之弊有五

一曰慎任使。夫官非士流,则自爱者寡。敛财程工,咸须亲为裁制,毋轻委任,以滋弊端。苟委非其人,即不至相欺为奸,而彼之智识有所不逮,亦适以启奸而容蠢矣。胥隶匠作,尤宜临时点差。庶乎买嘱之弊可少革也。

二曰杜请托。夫厢民既无恒产,率多贫弱,能不累于衣食者,仅什一耳!若以请托之故,劳逸不均,轻重易置,不惟怨谕繁兴,而守道、守官均有所未安也。

三曰平市价。夫分司去市稍远,凡有市易,率委诸直月厢长,苟不戢御僮仆,至或损其价值,则赔补之累,必有所归。日积月累,其何以堪。是不可不慎也。

四曰略势分。夫厢民虽附籍京师,然世居草野,朴陋特甚。虽作头日役于官,亦与各局院者不同。苟御之以术,震之以威,虽有迫切之情,不复能自呜矣!恩威兼着,情法并行,使彼畏我而不敢欺,爱我而不忍欺。万一情有冤抑,事有窒碍,亦须为之禀堂,曲为区处,无俾失所。如是则自然乐于趋事,而大有功矣。

五曰察扣减。夫工匠执役于官,晨出暮归,岂真有奉公之义哉,为糊口计也。兴工之初,工食未领,先称贷以自给,工完支银计其出息,十已损二矣!而府吏胥徒,蚕食于公门者,又方聚喙而睁目焉,故匠工之所得者,仅十之六七耳。此之不戢,其伤实多。迩因查访既明,痛加禁革,冀得少祛一二。但恐以石压草,石去旋生。能时加之意,或庶乎其可也。

○收料之弊有八

一曰烛容隐。尝闻往时船料派征,畿内郡邑商人上木于厂,给文径往关支,无候价之劳,其利颇丰。贿嘱量木人役,即有空损,容隐不举。时单板未立原,料率多宽盈,故匠役亦乐从之。今屡经振刷,稽考严密,然未能保其尽无也。

二曰预储蓄。夫大筏之来俱在春、夏水涨时,至秋、冬则商贾屏迹。若不于此时多买,以备一年之用,即有紧急,不能集事,不可不知。

三曰戒滥恶。夫水楠、大叶楠,皆楠也,然不若香楠为美。清流,木色白理,疏而易朽,均称为杉。又尾削则料少,弯扁则不中于用。兵部收买楠木,大者至围七、八尺,围不及三尺者,弃而不售。本部虽欲围四尺者,亦不易得,故板狭缝多而船不固。竹有大小,其价随以高下。铺户率以小者充数,收者取盈而止。殊不知匠作不敷,则料计时必旋添以足之。若能拣选大者,可省十之二三矣。芦虽取之抽分,其美恶之不同,亦犹竹之有大小也。支到者往往细弱不堪,匠作买蓬以代之。绵布阔一尺八寸,与黄绢俱长三丈二尺为一疋。若狭不中度,损其长以补之。棕、麻贵干,湿则重而易朽。油贵清,多滓则不真。又天寒经冻,则入舱不固。铁有精粗,以尤溪者为最。本厂原有定规,每铁百斤出钉六十五斤。但新旧杂揉,藏带易而防范难,小匠率有盗窃之弊。凡此皆不可不察也。

四曰谨权度。围篾丈尺,俱有本部原定式样及量衡、号烙,皆须收贮分司。临时验发,用毕交收,不时查勘,以防挪移加损。

五曰禁需求。商铺人等赴厂纳料,候至工完方得领价,最为可悯。验收时若信下人留难,适启需求之路。但亲为查验,不许稽延,将不禁而自止矣。

六曰量贴役。铸户一名,率小户数名贴之。其为首者,每遇衙门派办物料,即分派小户出贴。夫物价在官,未有弃而不支者。所当贴者,不过送纳之脚钱,与官价比,时价或有不敷耳。又其甚则领价稽迟,所赔之利息尔,乃欺其愚弱,并物价而均派之,稍不如意,往往告追。当事者急于取料,不得不徇其求,而不知贫民之受困者多矣!

七曰稽抵换。会有物料赴抽分场支用,相去既远,抵换之弊,不可不防。若木植则先差吏赴场印号;支回,验而入之。

八曰惩勒背。作头赴场支料,该常┐守人役有指索出场常例纸扎钱者。商铺上料,赴部支价,吏胥索赂,辄停阁累月。夫作头自备脚价以运官物,铺户先纳料而后领银,中间既有折阅之忧,乃复有此,人何以堪。严禁而痛绝之可也。

○造船之弊有十

一曰板薄。夫板之厚薄,每船俱有定式,载在船书。但自单板法行,料算精密,匠作有折阅之忧,率减薄以足之。承沿已久,恬不为意。须于锯时、用时亲诣稽查,务求如式。又雇募小匠习用营造小尺,以致混乱成法,亦须不时较勘。

二曰钉稀。一尺三钉,原有成规。作头不能防闭小匠之窃取,致有不足,则其用之必省。然畏于查验,故钻孔虽密,入钉则疏,一经捻过,无复可辨。此须责之捻作,毋得互相容隐,犯者一体处治。又乘未捻时,随意检阅,庶可革其一二尔。

三曰不精。夫造船之工,唯油舱为最要。油捻不固,虽板厚木坚,水一入而朽随之矣。然油捻欲固,又在灰麻如法。舂灰者心须宽、力须猛。心不宽则入油太骤而不纯,力不猛则不得成胎,少弛即败弃矣。撕麻须细,今帮军不至,作头雇人充役,率以速了为幸,岂肯尽心如此哉。油漆丰啬,亦各有宜。油不啬则木不受而多皱;漆不丰,则不泽;瓦灰入油少则未久而剥落。凡此类者,皆不精之过,可以触而长也。

四曰不式。夫船之制虽不同,大小广狭皆有成式。但造完时不曾覆量,故有船名同、料同而长短不同者。此因袭之弊也。至于黄船则又甚焉。小者比之大者而反宽,四百料者比之一百料者而反窄,恐传之愈久而愈失其真矣。

五曰故板。夫拆船旧板,虽例充本船改造三分之料,然破朽有多寡,则旧料有盈缩。若破朽不甚,是三分为有余,新板七分须随时斟酌给用。否则新板既盈,人隋不乐于用旧,皆弃而归之木楂矣。

六曰省捻。匠作视船为官物,无诚心体国之义。如闷头之内、顾堂之下,查看所不及,虚稍等处,波涛所不至者,皆捻其外而遗其中,或全略而不捻,以为是无害焉。而不知捻而不覆,则一经振动,灰皆脱落,水即入之,安得不朽。此既先朽,彼亦安能独固耶!尝试观黄船,有小甲以监造每至三十余年尚堪撑驾。而操船之坏,常不及修造之期。使能查仿黄船事例,每船定委一官或旗甲看管,不得屡易。修造时即令本人赴厂监察各匠,完时亲领归营看守。损坏者有罚。如是而船之不固者,未之有也。

七曰稽延。本厂造船,唯预备黄船有罩蓬,余皆无之。故兴工之后,日暴雨浥,在所不免。若非严限速完,则船未入水而已先受损矣。

八曰克减。凡造船所用料物皆有定数,若完时不为查验,渐归短小,日积月累,将有不堪之忧。如旗幕布绢,须量算丈尺;癌索棕麻,须秤计斤数。又就其中量除折耗,则情法皆宜,公私两便矣#晻此二者余可类见。

九曰指诈。夫船之必求坚固者,虽以为国,而于身谋,亦未尝不便。近来匠作既图苟且,监督者忽而不察。船既不能如式,安得不启小人之掯诈乎?故预备船改造时,至有一板一木之不精,旗甲执勒所得至十余金者。苟不遂其欲,则动以上用为词,多方恐吓,必济而后已。承袭既久,肆行无畏。近事可惩,后图宜慎。战巡船虽无此弊,而躧验之时,匠作亦有所费。夫使船不如式,则彼虽不言,而庸免于后事之忧。曷若劳心于初,使彼无所用其诈乎?虽小人贪得之风或不能顿革,能先簿正器,亦君子挽回末俗之一机也。

十曰赔补。兵部政册内,每船杂工不下百数,如车船起侧、落墩、出水之类,皆计工给银,匠作乐于趋事,而无苟且之心。本厂每一大船出入,至用二三百工,然料计时止算正工,凡诸杂工悉倚办于帮军。夫帮军即使尽至,多不过三四十人耳,况未必至乎!又原料、正工既经刊定榜例,而后来监督者率以节省为能,日减月缩,作头赔补之累,至今日可谓极矣。苟非变通而优恤之,不惟厢民之日贫,而欲求船之如式也,不亦难哉!

○收船之弊有二

一曰验器物。通州预备船,备御用也,未经御用则器物不应先自损坏。先自损坏者,非管船旗甲僭用破损,则造作之不固也。操船既经五年,风蓬之类,难以责其不坏,唯件数不可缺耳。

二曰查板片。新江□送到船只,往往未及修造之期,先已破碎沉水。板木欠少,畏于追赔,剧□□□匠作为之容隐。又挨至水涸之时驾送到厂,□□□小桥,就于水次拆卸。此令一行,则小人之计遂矣#睺战船装修制度,多与常船不同,即有欠少,非曾经造过者不能悉知。匠作既受其嘱,又何从而稽其全缺也!;

○佃田之弊有三

一曰转佃。提举司田地止是召人承佃,岁办油麻,初无取价之例。有等奸人将佃帖私卖与人,买者承其旧名以输岁课,相沿成风,于是无无价之田矣。此弊虽不可顿革,亦须时时查访,惩一警百,渐次而消息之,可也。

二曰霸佃。油麻田地如卫所屯田,止应军人承佃。但提举司匠户贫困者多,曰每遇召佃之时,率为豪家所霸。况本厂作坝车水之役,皆倚诸佃户,豪家佃田莫肯赴役,则小民独受其累。又油麻不以时纳,至经岁拖欠,使小民效尤,深为不便。

三曰官佃。旧因提举无薪皂之资,将油麻田地七十余亩与彼耕种,除纳课外,藉其余利以给家口。此例不知始于何时。但一官既去,辄为吏胥所卖。新官到任,乃复取回。屡兴词讼。今已禁革,改召厢民有力者承佃,后来者不许仍蹈前弊。况每岁油、麻,既属该司掌收,则此田之课,纳与不纳,亦无从考。事阅钱粮,迹涉嫌疑,不可不远也!

○看守之弊有二

一曰惩玩愒。厂寄城外,又官多交承,防范之规,废驰特甚。其仅存者,看守之役而已。然偷安嗜利,人情所同。偷安则巡徼不以时;嗜利则通同之弊日滋。苟非时时申饬,悬重法以惧之,严检阅以察之,欲无侵渔之患也,难矣!

二曰汰老弱。看料之人,厢民每月瞻其工食,下之人非无故而养之,上之人非无故而优之也。亦曰厂为百需所萃,将恃此以无失耳。奈庸懦衰老之徒,藉以为终焉之计。而巡徼之责漫不加意,甚者以患失为心,惮于致怨,保奸容寇,无所不至。噫!畜猫捕鼠,岂以无鼠而畜不捕之猫乎?

愚因志孚革,深究船政之由蠢,得其大端二焉,成之太艰,而毁之太亟也。夫战舰自裁革之后,仅止二百只。以常期计之,每岁所当修造者,不过各二十只耳。然工役之兴,靡有宁日,是何其成之之难若此耶?盖迟速无期,勤怠莫别,于是愒日避劳者得行其私,而一船之工,至有经岁未报者。及者归诸营也,典守者五日辄一易焉。故物无常主,莫加爱慎。人无固志,盼盼焉,惟候代之不暇,而莫任其朽敝之责。风雨所侵,波涛所触,虽欲无毁,不可得已。

尝观国初彭蠡之战,舳胪千艘,然不闻其成造之难也。今修造之费,岁且鉅万,监督之寄,已有专属矣。乃者江防小警,辄有缺乏之忧,至以马船充数。噫!是将孰执其咎哉?揆厥弊原端在于此。此之不革,而徒区区于末,恐于船政未见其益也。

尝欲合战舰之数,量其大小、难易,均为十班。每班二十只,每岁定限修造各一班,岁终不竣事者有罚。则当事者各务举其职业,莫敢旷矣,工孰有逾期者乎?而又通计水军之数,授以水操之船,随船大小,以为军之众寡。每船设一甲以统之,十船为一联,因以寓部伍之法。有事而出,各乘其所授之船。人不得越船,船不得离次,违者罪之,敝者罪之,有故然后更之,则军之视船也如其室然,身所庇也!又安肯坐视其损破,而不一加之意哉!然一船之作也,必具奏待报,乃敢兴事,而分授之令则又属之操江衙门,皆非可得而擅革者。

呜呼!《易》:“穷则变。”变,岂圣人之得已哉!桑弘羊、王安石皆不忍时事之弊,起而更张之,卒犯众喙,死有余戮。自今观之,海内虚耗,经费匮乏,举朝莫为之所以。二子者,盖有激焉。欲以济时艰、纡国恤,特其自信太过,未达于孚革之义焉耳!使智虑不逮二子,遂欲嘐嘐焉以变法更化为倡,吾惧其咎之滋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