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5日至6日。

混战收场了,可大伙的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欧文是在就要命丧黄泉时才脱口说出了那句话。但那句话使大伙的心情更加沉重,就是铁打的汉子也会被这句话压得难受。

当我的心绪从混乱中恢复过来后,我对小勒杜拉尔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是他在搏斗中救了我。

“您谢我个啥呀!”他对我说,“您应该咀咒我才对!”“咀咒您,安德烈?”“没错,卡扎隆先生。我做的那当子事,只会让您受更长时间的罪。”“这没关系,勒杜拉尔先生,”这时奥尔贝小姐已走过来,她接着说,“您尽到了您的责任。”责任,它扎根在姑娘的心中,成为姑娘的精神支柱。饥饿已经使她骨瘦如柴。她身上的衣裳已经褪色,破烂不堪,破布片可怜兮兮地在风中飘荡。

但姑娘从不怨天尤人,她没在千难万险中低头。

“卡扎隆先生,”她问我,“我们是不是真的要饿死?”“是的,奥尔贝小姐。”我硬着心肠回答。

“不吃东西可以活多久?”“比人们一般以为的要长,可能要长……要长不知多少天!”“身体越棒,是不是遭得罪就越大呢,究竟是不是?”“是的,不过这种人死得也越快,这是对棒身体的回报!”姑娘提了这么一串问题,我怎么回答才好呢?我真混,怎么竟连一句安慰她的话也没说!在她面前,我竟然把残酷的事实直截了当地摆了出来!我的人性是不是已经泯灭了?安德烈·勒杜拉尔和他的父亲在我说话时,几次睁大了眼睛,尽管他们的眼睛已经被饥饿拉得够大了。他们肯定在纳闷,面前说话的人是否真是我。

过了不久,当奥尔贝小姐单独和我呆在一起时,她小声地对我说:

“卡扎隆先生,请您给我帮个忙行吗?”“万分荣幸,小姐,”我激动地回答。这次,无论她要求我做什么,我都会不惜任何代价来满足她的要求。

“如果我死得比您早,”奥尔贝小姐说,“这是很可能的,尽管我的身体没您的棒……请求您把我的尸体扔进大海。”“奥尔贝小姐,我,我是说我刚才说错了……”“不,您没说错,”她善意地笑着对我说,“您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没错,不过千万答应我请求您做的那件事。我承认这是软弱,我活着的时候什么也不怕……而死了之后……请您答应我,把我扔到海里去吧。”我答应了。奥尔贝小姐向我伸出一只手,我觉出她尖瘦的指头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

又过了一个漫漫长夜。我饿得胃肠寸断,钻心之痛令我不时地大声呻吟,过了一阵子疼痛又缓解了。我蜷缩着身子,一个劲地发愣。当我的神志再一次清醒过来时,我惊奇地发现,同伴们都还活着。

我们之中有一个人,他在饥饿中状态最好,这人就是膳食总管奥尔巴特。

他个头很小,脸上没什么轮廓,眼神倒挺温和,而笑起来却是一副假惺惺的样子。他的眼睛总是眯缝着,好像不愿意让人看出脑子里面的鬼名堂,这人骨子里假仁假义,是个十足的伪君子。我发誓,我的判断没错!我只觉得他没挨多少饿,可他却哼哼得最厉害。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到这种呻吟声,就是没有同病相怜的那种同情感。走着瞧吧,我要留心这人的形迹,把心中的疑团解开。

今天是1月6日,勒杜拉尔先生拉着我来到木筏的后面,看上去他要告诉我一个不可泄漏的天机。他既不想让人看见我们呆在一起,也不愿让人听见我们在说什么。

我们来到了木筏的左角边上。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没人能看得清我们。

“先生,”勒杜拉尔先生低声对我说,“安德烈极度衰弱!我的儿子会俄死的!先生,我再也不能看下去了!不,我不忍心看下去!”勒杜拉尔先生说话时,我觉得他的声音里隐含着忧愤,他的音调有些失控。唉!我懂,这位当爹的为自己的儿子心要碎了!

“先生,”我握住他的手说,“我们不应该绝望,说不准会有一条船从……”“先生,”安德烈的父亲打断了我的话,“我和您呆在一起并不是想听您对我说些不管用的安慰话。不会有船从我们身边经过的,这点您清楚。不,是另一件事。我的儿子,您自己,还有木筏上其他人,你们多久没吃东西了?”这个问题提得有点蹊跷,但我还是作了回答。

“1月2日就没饼干了,今天是1月6日,您瞧,已经有四天……”“喔,已经有四天没吃东西了,”勒杜拉尔先生说,“而我呢,我已经八天没吃任何东西了。”“八天!”“是的,八天。为了儿子我什么也不吃。”听到这里,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紧紧地握住了勒杜拉尔先生的手……

说不出一句话来,我看着他……八天没吃东西!

“先生!”我终于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您想让我为您做点什么?”“嘘——别这么大声!不要让旁人听见我们在说什么!”“但是,您要快点说出来呀!”“我想……”他压低了声音说,“我想求您把这些交给安德烈……”“但是您自己呢?难道您就不能……”“不行,绝对不行!他要是知道这些是我不吃省下来的……他是绝对不会吃的……不行!只有您才做得到……您要让他觉得这饼干是您的!”“勒杜拉尔先生!……”“发发慈悲吧!帮帮我……这是我对您的唯一请求……不过,为了报答您……”勒杜拉尔先生一边说着一边抓住了我的手,他轻轻地抚摸着它。

“为了报答您……是的,我是诚心的,您也稍稍地吃一点!……”可怜的慈父啊!听他这么说,我竟像孩子似的抽泣起来。我的身体在颤抖,我的心难受得要命。这时候,我感觉到勒杜拉尔先生往我手心中塞了一小块饼干。

“千万别让人看见您1他又向我交待了一句,“这几人都是魔鬼!要是让他们看见了,他们会杀了您!这只是一天的饼干……,明天……明天我还会给您同样多的饼干1这位可怜的人,他怎么就不相信我!不过他或许是对的,因为当我觉得手中拿着一小块饼干时,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差点没把它送进嘴里!

我终于顶住了巨大的诱惑。请读者理解我,我无法用笔来表达当时的心情,当时的渴望,以及对这种渴望的抗拒!

天黑下来了。在低纬度的海域上,黑夜降临得很快。我悄悄地来到安德烈·勒杜拉尔身边,把手中的那一小块饼干塞给他,就好像真是“我的饼干”那样。

小伙子一下把饼干抓在手里,正要往嘴里送,却突然停下来:

“我父亲有吗?”他问我。

我告诉他,勒杜拉尔先生也有一份……我也有一份……我又对他说,以后我可能还会给他一点饼干……我叫他吃掉,快点把饼干吃掉!……

安德烈顾不上问我这饼干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一下把它送进了嘴里。

这天晚上,尽管勒杜拉尔先生让我也吃一点,但我没吃,一点儿饼干渣也没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