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天,我们就将进入印度北部的山区了。在那里,地势一层高过一层,丘陵连绵不断,跃过一座接一座的山脉之后便可到达地球上的最高海拔。而在此之前,地势一直起伏平缓,坡度也较小,因此我们的钢铁巨兽似乎对地势由低到高的变化浑然不觉。

天气一直是暴风雨不断,雨水尤其丰富,但气温总算是让人觉得比前些日子舒服了许多。道路还不错,尽管火车十分沉重,但它仍能抗住车轮的辗压。有时某段车辙难免会深深地陷入路面,但斯托尔只需轻轻一拉调节阀,就会有一股强大的推动气流听从他的命令,出来扫除障碍。我们知道这是一台威力无穷的机器,只要把进气阀的旋钮再拧开四分之一圈,就立刻能使机车的功率加大几十个马力。

事实上,我们对邦克斯设计制造的这辆机车非常满意,不仅因为它性能卓越,而且纵然外界的景物不断变幻,流动屋里面的舒适却始终如一。

当然,我们在这个时候已经彻底地穿过了那片从恒河河谷一直延伸到乌德和罗伊尔坎德两个王国境内的广阔平原。喜马拉雅山脉像一道巨大的屏风挺立在印度北部,阻挡着从海洋上吹来的西南风,这些山脉的平均海拔有八千米,连绵不断,一望无垠。在靠近西藏边境时,几乎进入了原始的大自然,茂密的原始丛林完全取代了人类开垦的农田。

同时,生长在这个地区的植物也有了地域性的变化,棕榈树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漂亮的榕树和茂密的芒果树,芒果是印度最好的水果,竹子尤其普遍,它们往往枝繁叶茂地长作一团,高出地面一百余尺。另外还有散发着浓烈香气的大朵木兰、漂亮的槭树、各种类别的橡树以及栗树,像海胆一样的果实挂满了枝头,树身上淌满粘稠汁液的橡胶树,还有像把撑开的大伞一样的松树;而在道路两旁则散布着一簇簇色彩更加艳丽,形体更为娇小的天竺蔡、杜鹃花和月桂,宛若一个个盛开的花坛。

在这里仍能看见依稀的几个用草和竹子盖起来的乡村以及两三个农庄,掩映在高大的树木下面,但它们之间却都相隔着好几英里的距离。地势越高,人口就越为稀少。

与这辽阔的自然风光相衬的是一片灰朦朦的天空。而且经常是大雨倾盆。从六月十三日到十七日这四天中,我们几乎没有半天晴朗的天气。因此只能呆在蒸汽屋的客厅里,像不爱出门的人一样无聊地打发时光,怞烟、闲聊或玩惠斯特牌。

在这段时间里,最让奥德上尉难过的事情莫过于是猎枪失去了用武之地。但那天的两个意外收获仍使他保持着舒畅的心情。

“打死一只老虎不足为奇,”他说,“奇的是有一番意外的收获!”

这句话说得实在正确而巧妙,让人无懈可击。

六月十七日这天,我们把营地选在一家小旅店附近——那是一种专门为来往的旅客准备的平房。这天的天气稍微晴朗了一些,辛苦劳累了四天的钢铁巨兽如果不需要休息的话,至少也应该被修整一下。于是,我们决定在这个地方休息半天,然后再睡上一夜。

在印度半岛的干道旁边修建的这种旅店,有些像东方国家供沙漠驼队休息的客栈。它们一般都被建成四合院的式样,四角各有一座小塔楼,东方韵味十足。旅店里有专门的服务人员,比如送水的人和做饭的厨师,房客们大多对饭菜并不挑剔,能吃上鸡蛋和鸡肉就心满意足了,另外还有一些提供日用品的商贩,通常从他们的手里可以用低价直接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看管这些旅栈的人通常是在英国军队里服过役的印度步兵,他们中的大部分又都是旅栈的老板。修好的旅栈必须在通过该地区总工程师的视察之后才能开始营业。

另外,这些旅馆还严格地执行着一条奇怪的规定,那就是:任何人都有资格在旅馆里住上二十四个小时;如果他想延长住宿的时间,则必须拥有当地视察官的许可证明。如果没有得到允许的话,不管是英国人还是印度人都有权让他立即退出房间。

不用多说,这天当我们一来到准备宿营的地方,钢铁巨兽就立刻引来了惯常的效应,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目光中或许还不无羡慕。但我发现那些住在旁边旅馆里的房客却面露不屑一顾的表情——过份伪装出来的轻蔑显得不太真实。

这些人当然不是外出做生意或旅行的普通平民,也不是返回尼泊尔边境驻军的英国军官,更不是带着自己的商队到拉合尔或白沙瓦以外的阿富汗山区去的印度商人。

这里住的不是别人,正是独立王国居扎拉特的王公的儿子古鲁-辛格王子,他本人也是一位印度王公,正带着浩浩荡荡的随从在印度半岛北部旅行。

这位王子不仅自己占用了旅馆里的三四间大屋子,而且他的随从也把专为他们准备的两边的房间全部占满了。

他是我在这次旅途中遇上的第一位印度王公。因此,当我们在距旅馆大约四分之一公里的一片溪边的小树林里选定了一个景色十分宜人的地方并安顿妥当之后,奥德上尉和邦克斯陪着我去古鲁-辛格王子的住处看了看。

一位王公的儿子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是独自一人,而是被随从前呼后应地簇拥着!我之所以并不羡慕这样的人,那是因为他们要是不带着几百人,就一步也不能离开,连腿都不让抬一下!与其做一位拖着与身俱来的繁文缛节在印度旅行的王子还不如当一个背着包,手拄拐杖,肩上扛着猎枪的普通行人。

“这可不是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去的单单一个人,”邦克斯对我说,“这简直是一座在改变地理座标的城镇!”

“我更喜欢我们的蒸汽屋,”我答道,“我决不会把它换给这位王公的儿子!”

“谁知道这位王子会不会独独偏爱这所笨重的蒸汽屋呢!”奥德上尉说。

“他只要说一个要字,”邦克斯高声地说道,“我就会给他造一座蒸汽宫殿,他付钱就行了。不过,在他订货之前,让我们先看看他住的这个地方,很值得一看!”

这位王子共有不下五百名随从。在屋外大树遮盖下的平地上,像游牧部落的帐篷那样对称地停放着两百辆车。有瘤牛车、水牛车还有三匹大象背上驮着的极为华丽的轿子以及由从印度西部国家引进的二十多匹骆驼组成的道蒙式拉车(这里指采用由两名车夫赶四匹骆驼的驾车方式)。这支车队真是应有尽有,甚至连给那位尊贵的陛下弹奏悦耳音乐的乐师,使他悦目的印度舞女以及逗他开心的玩杂耍的人都不缺。除此之外,便是三百名车夫和两百名持戟步兵。若非是一位握有实权的印度王公,根本无人能供养得起如此庞大的阵容。

那些演奏长铃鼓、钹和铜锣的乐师属于那种惯于制造噪音的人,而拨弄吉它和拉四弦小提琴的乐师技艺也同样拙劣,他们拿在手里的乐器从来没有经调音师调过音。

在那些玩杂耍的人员中,有几个玩蛇的巫师,他们能口念咒语对毒蛇呼之即来招之即去;有能把大刀玩得让人眼花了乱的人;有头顶垒成金字塔形状的土罐,脚踩水牛角在一根软绳上面手舞足蹈的杂技师;还有能把一张老蛇皮变成毒蛇或者按照观看者的意思又把毒蛇变回蛇皮的魔术师。

至于那些印度舞女,她们都是被各种宴请或晚会竞相邀去助兴的能歌善舞的漂亮姑娘。她们的衣着十分华丽,不是金锈的平纹细布裙便是百褶裙外加一条在跳舞时徐徐展开的披巾,而且浑身上下戴满珠宝首饰,手臂上是贵重的镯子,脚趾手指上全是金戒指,连脚踝上也拴着银铃。在这样一身装束打扮下,她们翩翩起舞,跳起著名的鸡蛋舞,舞姿轻盈而优雅。当时的我真希望那位王公会特地邀请我去亲眼见识一番。

在王公的随从队伍中还有一些我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男人、女人和孩子。那些男人们都裹着一种叫“多提”的长布带,或者上穿一件“昂加尔卡”衬衣,下穿一条长长的被印度人叫做“雅玛”的白裙子,这套服装真是漂亮极了。

女人们则穿一种叫做“肖丽”的短袖紧腰上衣,和裹在男人身上的“多提”一样,她们的全身都缠在“纱丽”里,搭在头上的“纱丽”边角使她们显得格外俏丽。

这些躺在树下等着开饭的印度人嘴里吸着用一张绿色的树叶裹起来的香烟或一种特制的“加尔古利烟”,其实就是把烟草、废糖蜜和鸦片那黑乎乎的混合物烤干后制成的。另外一些人的嘴里则嚼着用篓叶、槟榔和熟石灰柔出的混合物,这种东西里面肯定含有一些有助消化的成分,对生活在炎热气候条件下的印度人是不无裨益的。

所有的人似乎对这种商队般的生活已经习以为常,相处得甚为和睦,只在欢庆的时候才显出活力。他们就像是一支巡回剧团的成员,走下舞台后就重新恢复到彻底的麻木状态中。

但当我们走进他们休息的营地时,这些印度人立即热情洋溢地冲我们鞠躬,头几乎挨着了地面。大部分人高声地喊道:“萨伊布!萨伊布!”意思是:先生!先生!我们则向他们回以友好的手势。

正如我刚才已经说过的一样,当时我真希望这位古鲁-辛格王子能为款待我们而举办一场这样的表演,印度王公对此似乎从不吝啬。我甚至觉得那座宽敞的四合院完全是为这样的庆典而准备的,它与印度舞女的舞蹈,巫师的咒语以及各种杂技显得是如此地和谐与自然。我承认如果能在这个树影婆娑的四合院里,伴着这些随行的印度人所展现出的一幅幅自然的画面观看一场艺人们的表演,我真地会心乱神迷。这比呆在狭促的剧院,观看舞台上用笔画出来的高墙、树木的模型以及有限的几个演员不知要强多少倍。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了两位同伴,他们虽然也有相同的愿望,但并不相信它可以变成现实。

“这位居扎拉特王公,”邦克斯对我说,“是个实权人物,即使在印度兵暴动被镇压之后,仍未屈从于英国统治,而且在暴动期间的表现甚为可疑。他可是一点都不喜欢英国人,他的儿子自然不会对我们有好感。”

“我们根本就不稀罕他的什么邀请!”奥德上尉答道,同时傲慢地耸了耸肩。

事实也正是如此,我们甚至被旅馆拒之门外。或许这位古鲁-辛格王子愿意接受莫罗上校的正式拜访。但爱德华-莫罗先生对此人根本无事相求,而且也不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自然不会自找麻烦。

我们只得重新回到自己的营地。不过帕拉扎尔德先生的一手好菜倒是让我们赞不绝口。要知道主菜都是用罐头烧制的。许多天以来,由于天气不好,打猎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我们这位能干的厨师却有一双巧手能使罐头里的肉食和蔬菜重新恢复新鲜的味道。

邦克斯的一席话并没有阻止我的好奇心。整个晚上,我都一直在等王公的邀请,但什么也没等到。奥德上尉开我的玩笑,说我想看露天的芭蕾舞,而后又安慰我说歌剧院里的表演“不知比它强多少倍。”虽然我极不愿意相信这没有邀请的现实,但既然那位王子是这般地不友善,看来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第二天,即六月十八日,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等天亮便可出发。

卡鲁特在五点时就开始开火了。卸下车厢的大象此时正呆在距火车五十余步远的地方,机械师忙着给它加水。

在这期间,我们一直在那条小溪边散步。

四十分钟后,蒸汽炉里已经有了足够的气压。正当斯托尔准备把大象往后推时,走来一群印度人。

其中有五六个服饰华丽,穿着丝质的白色长袍,头缠金绣的头巾。十几名肩背火枪腰挂军刀的士兵簇拥在他们周围。其中一位头上戴着用绿叶编的花冠——它表明在这队人马中有一位重要人物。

而这位重要人物正是古鲁-辛格王子本人,一位三十五岁左右,神情高傲的男子——在那些富有传奇色彩的印度王公的后代子孙中算是出类拔萃的一位,举手投足之间俨然一副土邦主的模样。

这位王子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就径直往前走了几步,来到斯托尔正要赶走的巨形大象旁边。然后,他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仔细地将它审视了一番:

“谁造的这架机器?”他问斯托尔。

机械师用手指了指几步之外和我们站在一起的工程师。

古鲁-辛格王子的英语讲得非常流利,他转过身来正对着邦克斯:

“是您造的?……”他轻描淡写地问。

“是我造的!”邦克斯答道。

“它不就是已故的不丹王公生前的那个怪主意吗?”

邦克斯肯定地点了点头。

“它有什么好呢?”这位陛下不客气地耸了耸肩接着说,“既然有真正的大象,他又何必还要让一头机器象来拉自己呢!”

“很可能是因为,”邦克斯答道,“这头大象比已故王公所使用过的所有的大象都更为强壮有力。”

“哦!”古鲁-辛格轻蔑撇了一下嘴,说道,“更为强壮有力!……”

“强无数倍!”邦克斯又补充了一句。

“您没有一头大象,”这时,显然已被王公的傲慢无礼激怒了的奥德上尉开口说到,“您没有一头大象能够使我们的这头挪动一下脚掌,如果它不愿意的话。”

“您这样认为吗?……”王子反问。

“我的朋友说得千真万确,”邦克斯回答道,“我也敢断言这头人造大象经得起十对马匹的拖拉,就是把您的三头大象拴在一起也未必能他后退寸步!”

“我绝对不相信,”王子说。

“您要是绝对不相信可就大错特错了,”奥德答道。

“如果陛下愿意出个价钱,”邦克斯接着说,“我还可以给您制造出一头可与二十头从您的牲口棚里精选出来的最好的大象相匹敌的人造象。”

“此话只能说说而已。”古鲁-辛格非常冷淡地回答。

“但也能成为现实。”邦克斯反驳道。

王子开始显出怒色,他似乎很不习惯别人对他的反驳。

“或许我们可以在这里做个实验,”他想了一会儿之后,提出建议。

“当然可以。”工程师镇定自若地回答。

“而且要为这场实验打个大赌——除非你们害怕赌输而不敢跟我打这个赌,就如同你们的大象倘若敢与我的较量,很可能会一败涂地一样。”古鲁-辛格王子补充道。

“钢铁巨兽,决不让输!”奥德上尉大声抗议,“谁敢狂言钢铁巨兽会输?”

“我。”古鲁-辛格回答。

“陛下想打什么赌注呢?”工程师抱着双臂问道。

“四千卢比,”王子回答,“但愿你们能输得起四千卢比!”

这大约相当于一万法郎的赌注确实太大了。但我看见邦克斯显得信心十足,并不担心会输掉这笔巨款。

要不是每月的军饷微薄得可怜,在这种时候,奥德上尉肯定会有比邦克斯多一倍的自信。

“你们拒绝打这个赌!”陛下说道,“这就是说,四千卢比差不多是这头怪物的价钱。你们害怕输掉四千卢比吗?”

“赌。”莫罗上校往前靠了靠说出这一样一个极有份量的字。

“莫罗上校同意赌四千卢比吗?”古鲁-辛格王子问道。

“如果陛下愿意,我们就赌一万。”爱德华-莫罗先生回答。

“好吧!”古鲁-辛格同意了。

事情真是变得越来越为有趣。工程师紧握住上校的手,好像是为了感谢他刚才没有让自己独自对付那个可恶的王公,而后皱了皱眉头。我怀疑他以前是不是高估了那头大象的能力。

奥德上尉则兴奋地搓着双手,走到大象跟前:

“当心啊,钢铁巨兽!”他大声地喊道,“一定要为我们大英国的荣誉努力啊!”

我们的人在道路一旁站成一排。一百余名印度人也离开了旅馆,跑来为这场即将开始的较量助威。

邦克斯已经离开我们,登上转塔和斯托尔站在一起,斯托尔这时正用手拉着风箱以使火炉烧得更旺,大象的长鼻里喷出一股蒸汽。

同时,古鲁-辛格王子命令自己的几个侍从返回旅馆,他们带回来三头卸掉一切旅行装备的大象。那是三头原产孟加拉的大象,个头比印度南部的同类还高,而是正值壮年,这不能不让我感到担忧。

驭象的人骑在大象粗壮的颈部,大声地吆喝着,用手指挥着它们往前走。

当大象路过陛下面前时,其中最高大的一头——真是一头巨兽——停下来,屈膝,举起长鼻子像一个规规矩矩的朝廷大臣一样向王子致敬,然后又和自己的两个同伴向钢铁巨兽走去。它们的目光里充满了对它的惊奇而且不无恐惧。

几根粗大的铁链把煤水车的框架和一直被车厢遮挡住的牵引杆固定在一起。

我的心紧张得砰砰直跳。而奥德上尉也咬着嘴唇,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

至于莫罗上校,他和古鲁-辛格王子一样镇定自若,我甚至觉得他比后者显得更为镇定。

“我们已准备好了,”工程师说,“不知陛下如何?……”

“开始吧。”王子回答。

古鲁-辛格打了一个手势,驭象的人立刻发出一种奇特的口哨声,三头大象那粗壮的四肢紧紧地扒住地面,拼命往前拉。机车在这股巨大的合力下,退后了好几步。

我不禁失声叫起来。奥德也急得直跺脚。

“稳住车轮!”工程师转过身来对机械师斩钉截铁地命令道。

一个猛刹把车轮止住了,紧接着就听见一阵蒸汽的轰鸣。

钢铁巨兽停止了后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驭象的人又指挥大象重新鼓足力气往前拉。

但毫无用处。我们的大象似乎扎了根一样纹丝不动。

古鲁-辛格王子气得把嘴唇都咬破了。

奥德上尉却在一旁拍手称快。

“前进!”邦克斯大喊。

“对,前进,”上尉重复地又喊了一遍,“前进!”

这时,调节阀被大打开,象鼻里大口大口地吐着蒸汽,解除刹车后的轮子辗着碎石路面慢慢地转动起来。那三头大象,不顾一切地挣扎着,但仍被钢铁巨兽拖在身后,退了好几步。路面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印。

“前进!前进!”奥德上尉兴奋地大声欢呼。

钢铁巨兽一直往前拖着身后那三头侧躺在地上的大象,不知不觉中已经把它们拖出了二十多步远。

“太棒啦!太棒啦!太棒啦!”奥德上尉几乎已经高兴得忘乎所以,大声叫道,“他们还可以把陛下的整座旅馆也搬来和这三头象拴在一起!我们的钢铁巨兽为此将不费吹灰之力!”

莫罗上校这时打了个停的手势。邦克斯关掉调节阀,整座机车立刻停止了前进。

没有什么会比陛下的那三头四脚朝天,鼻子完全失去了控制,和被翻过身来的巨形甲虫一样在地上乱作一团的大象更为让人同情的了!

至于恼羞成怒的王子,不等实验结束就已经离开了比赛现场。

这时,从机器上卸下来的三头大象重新站了起来,显然为自己的失败感到羞愧难当。当它们再次经过钢铁巨兽面前时,其中最高大的那一头竟然不顾驭象人的气恼,禁不住如同在古鲁-辛格王子面前一样,屈下膝盖,用鼻子向巨兽致敬。

一刻钟过后,陛下的贴身侍从来到我们的营地,把一个装有一万卢比赌金的布袋交给莫罗上校。

莫罗上校接过布袋,又轻蔑地把它仍回给侍从:

“分给陛下的随从们吧!”他说。

然后,他静静地朝蒸汽屋走去。

我们不能把它重新还给那位傲慢无礼的王子,他向我们提出挑战的时候曾是那样的目中无人。

钢铁巨兽又被重新套上车厢,在邦克斯的命令下准备出发。我们的火车在围观者的一片赞叹声中飞快地开走了。

道路两边的人不断高呼着向它致敬,但不久,当我们转过了一道弯之后,古鲁-辛格王子的旅馆便消失在视野中。

第二天,蒸汽屋开始爬向连接在平原和喜马拉雅山脉之间的低矮山区。对体内藏有八十匹马,可以轻松对付古鲁-辛格王子三头大象的钢铁巨兽来说,这简直跟做游戏一样容易。所以它只需保持普通的气压便可在逐渐升高的路面上随意行驶。

一头庞然大物,口喷一束束的火星,在不如马嘶急促却比它更为响亮的轰鸣中,拖着两节车厢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不断往上爬行,这确实是一幅奇特的场面。车轮的轮辋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道条纹,辅路的碎石在车下吱嘎作响并且迸出路面。必须得承认大象的重压留下的深深的车辙使在暴雨之后已经泥泞不堪的路面变得更加糟糕。

但不管怎样,随着蒸汽屋越爬越高,视野变得越来宽阔,而且平原也越降越低。放眼往南望去,天地间空空荡荡,无边无际。

当我们沿着弯曲的山路进入一座茂密的森林,站在大树下眺望时,更能把这种景象一览无遗。林间宽阔的空地像在山顶上打开的一扇巨大的窗户。这时,我们总会停下车来——如果有湿雾使景色变得模糊不清,就只停一会儿——如果视觉清晰的话,就可能停上半天。而我们四个人则用胳膊倚在后阳台的栏杆上,久久地凝望着展现在眼前的如画风景。

由于一路上根据不同情况而进行的长短不一的半途观光,再加上夜里总是就地停下来休息,所以这段山路从六月十九日一直走到二十五日,花了七天多的时间。

“要是我们再会一点耐心的话,甚至可以把火车开到喜马拉雅的最高峰上去!”奥德常说。

“不要这样狂妄,上尉,”工程师总是这样回答他。

“但它是可以做到的,邦克斯!”

“没错,奥德,它完全可以做得到,如果那里还有路可走,而且车里还留有足够的燃料和各种储备,冰川里是什么也找不着的;以及有何呼吸的空气,但在两千特瓦兹的海拔高度上(法国旧长度单位,1特瓦兹相当于1.949米)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我们不会去喜马拉雅山区那些根本无人能居住的地方。当钢铁巨兽到达适当的海拔高度后,我们就在一座亚高山区森林里的林间空地中选择一处风景宜人的地方,尽情享受高山的凉爽空气。我们的莫罗上校把他的平房从加尔各答搬到尼泊尔的大山上,这就是旅行的全部,我们可以在那儿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那个我们将呆上好几个月的地方在六月二十五号当天就被找到了。四十八小时以来,道路变得越来越难走,不是修得极为简陋,就是已被雨水冲出深深的沟壑。钢铁巨兽像在拉纤一样,举步维艰,因而燃料也比以前用得多。几块木头加进卡鲁特的火炉里足以使气压升高,但却不足以使气门被冲开,只有在七个大气压的压力下——这是机车可以承受的最大气压,蝶形阀才会给蒸汽敞开通道。

在这四十八个小时期间,我们的火车几乎始终行驶在一片荒原之中。再也看不到什么小镇或村庄了。只偶尔能碰上几处孤零零的房屋,有时也会看见一片掩藏在山脉南坡高大的松树林间的农庄。在路上,我们还碰见过三四次少量的山民,他们对我们的钢铁巨兽真是赞不绝口。看见这样一个奇妙的怪物居然爬上山来,难道他们不应该认为这是婆罗门一时突发奇想才把整座塔都搬到这高不可攀的大山上来的吗?

终于在六月二十五日这天,邦克斯对我们说了最后一遍:“停下来休息!”它结束了我们在北印度的第一阶段旅行。火车停在一片宽阔的林间空地中间,旁边流淌着一条高山急流,清澈的河水在这几个月里可以满足我们的各种需要。站在这里,放眼眺望,正好可以望见五六十英里之外的一片平原。

此时,蒸汽屋离出发点已有三百二十五古里的距离,海拔高度大约有两千米,它就坐落在二万五千英尺高的德瓦拉吉利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