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埃诺克”号侧翼受一道神奇的力量推动着,船头时而向东北,时而向西北方向,不知这是去往哪里?

周围是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布卡尔船长及高级船员们徒然地辨认着船行的方向。水手们惶惶然不知所终,没有一条小船可以栖身了,因为海船上路时挣断了缆绳。

“圣—埃诺克”号一路飞驰,船员们险些被空气阻力掀翻在地,不得不顺着墙壁趴下,倒在桅杆脚下,钩住系索耳,远离艉楼以免跌下船舷。水手们大多在舱位里或是艏楼下卧倒。至于布卡尔船长、凯宁船长、菲约尔医生、大副、两二副则躲在高级船员休息室里。留在甲板上会很危险,因为桅杆摇摇欲坠。

接下来能做什么呢……?在这漆黑的夜里,大家看不见彼此,甚至也听不见彼此的声音。空中充满了连绵的轰鸣声,中间夹杂着空气擦摩索具发出的咝咝声,却又一缕微风都没有。若能这样猛烈地刮起海风来,定会驱散浓雾,并且透过云间裂隙,该是会看得见几颗星辰的。

“不……”厄尔托先生说,“天气照旧很平静,风这样大是因为我们的速度快!”

“这怪物,”二副阿罗特大声说,“一定是力大无比了……”“怪物……怪物!”

布卡尔先生重复说。

尽管看起来已经显而易见,可菲约尔医生、大副和奥立维师傅等人仍然拒绝承认有这样一种动物,巨蛇或者巨型蜥蜴,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拖动一艘五百吨吨位的海船。许是海底震荡形成的一阵怒潮,亦或是威力无边的海啸,只要想得到的原因都有可能,唯独不能相信让—玛丽·卡比杜林的荒唐故事。

一夜就这样过去了。海船的方向和处境都没发生变化。布卡尔船长和同伴们想借着熹微的晨光观察海面的情况。假设箍桶匠说得有道理的话,焉知怪物会不会露出身体的一部分,岂不是可能给它以重创,将海船从它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吗……?

它是否属于称作章鱼的头足纲动物,是不是生着马头雕喙,条条触手紧紧地扼住“圣—埃诺克”号的船壳……?或是属于长着一身厚甲的节肢动物门,鱼龙,蛇颈龙,巨鳄……?还是已经在大西洋或是太平洋的某些海域出现过的,巨大得超乎人们想象的枪乌贼,“可卡康”中的一只……?天光微明,穿透朦胧的迷雾,没有丝毫的迹象可以表明大雾会消散殆尽,哪怕只是变得稀薄。

“圣—埃诺克”号速度如此之快,气流仿佛连珠炮一般抽打着脸颊,仍然不可能站在甲板上。布卡尔先生和高级船员们不得不回到休息室。奥立维师傅试图匍匐前进爬到舷墙边上,却没有成功,却给霍地弹将回来,撞跌在艉楼楼梯上,险些摔成肉饼。

“见鬼!”他大叫,两位二副把他扶了起来,“我还以为付不成酒给卡比杜林这个老东西了呢!”布卡尔先生发现“圣—埃诺克”号向左舷倾斜,岌岌可危。

自然,船员们并不离开舱位和艏楼。船首船尾之间,尤其是在大雾里联系起来十分不便。幸亏食品贮藏室里有足够的食物,硬饼干或是罐头等,可供船员们充饥。

“怎么办……?”大副说。

“会知道的,厄尔托……”布卡尔先生回答:“这势头不会持久的……”“除非我们给一直拖到北冰洋去!……”二副阿罗特说。

“但愿‘圣—埃诺克’号能撑得住!”二副科克贝尔加了一句。

这时,似乎从太平洋深处传来的呼啸声中又响起了可怕的爆裂声。

奥立维师傅正朝艉楼门口挪去,随即大声喊道:

“桅杆倒掉了!”幸好没有人冒险呆在甲板上。船身一阵纵晃横摇,侧支索、后支索纷纷脱断。顶桅、三层桅连同桅桁轰然坍塌。几根桅杆被索具连着,挂在舷外,差点把船壳板戳穿。只剩几根低桅连着桅楼,上面的桅帆迎风招展,转瞬间,就撕成片片碎片随风而去。七零八落的海船速度丝毫未减,连同桅帆的残骸一起被不由自主地拖向北太平洋去。

“啊!我可怜的‘圣—埃诺克’!”布卡尔船长哀叹着。

在此之前,他还一直希望着情况恢复正常时,海船能够重新航行。因为纵使确有海怪存在,可虽然海怪力大无比却显然无力把“圣—埃诺克”号拖进深渊去……

可它现在却正在拖曳海船……所以,最后海怪不堪重负,是不肯和海船一起撞上亚洲或美洲海岸同归于尽的。

是的!……在此之前,布卡尔先生一直都在希望海船能够平安脱险!……然而现在,没了桅,没了帆,也没法修缮海损,海船还有什么用……?确实是离奇的处境,让—玛丽·卡比杜林没有说错:

“我们永远不会看尽海上的事,总是有好看的!”不过,布卡尔船长及其高级船员不是轻易灰心丧气的人。只要船壳还在脚下,他们就不信没绝无生还的希望……他们会反对船员们惶惶不可终日的!……

秒表显示,已是早上八点时分。从“圣—埃诺克”号起动开始,这样大约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

显然,不管怎样,这拉力还是非常神异的,海船的速度当然也不逊色。

另外,有智者贤人计算过——他们什么没算过,将来又有什么算不到呢!——鲸鱼的力气。一条长二十三米,重约七十吨重的鲸鱼,力大有一百四十马力,即一百二十匹挽马的力量,连最先进的机车车头也比不上。所以,就像菲约尔医生所说,也许有那么一天,会用鲸鱼套上海船来牵引,用鹰、大兀鹰或是座山雕来牵引热气球……?根据这些数据,再想想长达四五百尺的海怪,那机械力该有多大!

菲约尔医生问布卡尔船长估计“圣—埃诺克”号走了多远的路程——海船一路上好像是在匀速前进。

“不会少于每小时四十古里。”布卡尔先生回答说。

“这么说,十二个小时里可能走了近五百古里了……?”“对!……近五百古里!”尽管已经快得惊人,可肯定还有更快的例子。具体说来,那是在几年前太平洋上有一位航海司令员发现了下面的景象:在秘鲁海岸一阵剧烈的地震过后,海面腾起一道巨浪一直延伸到澳大利亚海岸。

这道巨浪有两古里长,一路向前疾涌,掠过了地球三分之一的面积,速度快得令人惊眩,约达每秒钟八十三米,也就是每小时六百五十八公里。

巨浪冲过太平洋的众多岛屿,被海底深处的摇撼推动着,涌至陆地的边缘,飒飒作声,并且在穿越障碍或者原路返回时,激涌速度更显其快。

在《勒阿弗尔日志》中有详细的记载,布卡尔先生知道此事,给同伴们讲述以后,他又补充说:

“如果我们是这类现象的见证人和牺牲者的话,我一点也不会惊讶……

海底会发生火山喷发,正是让“圣—埃诺克”号搁浅的不名礁石的由来……

其次,和秘鲁地震过后一样,一道巨浪一场不同寻常的海啸会随之而来,是它把我们从礁石上冲下来,然后又往北冲去……”“据我看,”厄尔托先生看见凯宁船长表示赞同,朗声说道,“这比海怪一说更可信……”“并且,有什么怪物,”

菲约尔医生补充说,“能以每小时四十古里的速度拖动我们的海船呢!”“好!”

奥立维师傅说,“去跟让—玛丽·卡比杜林讲这些话,你们会看到他会不会放弃他的‘可卡康’、枪乌贼或是大海蛇!”归根结底,箍桶匠是否坚持他的海上志怪故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知道“圣—埃诺克”号当天会走到什么纬度。

布卡尔先生拿起地图,努力确定位置。航向很可能一直保持向北未变,所以有理由认为海船已经经过千岛群岛最北的一座岛屿,进入白令海峡。否则,海船早就碰上这片群岛或是更东面的阿留申群岛撞得粉碎了。这片海域里没有一处陆地露出水面形成障碍。鉴于速度很快,海船甚至可能已经穿过了这段仅十五古里宽的海峡。

因为过海峡时,巨浪只消向东或向西偏上几海里就足以撞上亚洲大陆的迭日涅夫角亦或是美洲大陆的威尔士太子角。可是,既然方向没有发生偏离,能否怀疑“圣—埃诺克”号已经来到了北冰洋呢……?于是,菲约尔医生问布卡尔船长:

“极地海域离礁石有多远?”“17°左右,”船长回答,“按每度二十五古里计算,共有近四百二十五古里……”“所以,”厄尔托先生大声说,“我们离70°纬线该不会太远了!”看来,“圣—埃诺克”号上的五十六人将会遭遇可怕的灾祸。

他们的海船将在荒蛮的北冰洋沉没。在这样的纬度,会遇上白令海峡的冰封,有冰原、冰山,还有无法穿越的极地浮冰……

纵使不会发生严重的撞船事故继而沉船,船员们的命运又会如何呢……?逃往一片冰原,去到亚洲美洲海岸几千海里之遥的一座群岛,新西伯利亚,符兰格尔,或其他什么岛群,在这样荒无人烟也无法居住的岛上,没有食物,也没有栖身之所,暴露于冰天雪地之中,在北冰洋,一入十月份就是寒冬陡峭了,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不能在那里过冬,又怎么去到西伯利亚或是阿拉斯加省呢……

?确实,一出白令海峡,由于有辽阔的面积任其奔流,所以巨浪的劲道与速度势必减弱。不是可以用气压计的汞柱的下降来计算吗?海面狂风怒吼,波涛汹涌,也许巨浪现象会终结,最后还“圣—埃诺克”号以自由!……可是,七零八落的海船在极地初冬的暴风雨中又怎能支撑得住,结果会怎样……?布卡尔船长及其伙伴们在这艘已经不再听从使唤的海船上,迷失在这僻远的海域尽头,他们是面临着多么险恶的前程啊!

形势如此,无论力量、智慧,还是勇力都无力扭转乾坤了。

一上午的时间过去了。“圣—埃诺克”号继续随波漂流,时而侧行,时而向前,时而向后,宛若大海上沉船遗骸一样随波逐流。使形势更为雪上加霜的是,日光无法穿透层层迷雾,再加上不能呆在甲板上,所以布卡尔先生及高级船员们只好从休息室狭小的窗口向海上张望。因而无从知道海船是否临近陆地,临近白令海峡的左岸或右岸,也无从知道是否遇上了北极的群岛,会不会狂澜拍崖,溅落开来,挟着“圣—埃诺克”号一道粉身碎骨!……

不管怎样,结局无外乎是迅速沉船,可能船上人员没一人能幸免于难!……

“见鬼去吧,该死的大雾,见鬼去吧!……”二副阿罗特大声吼道。

午后,气压降低,大雾消散开来,往更北的海域袅袅升去,虽然看不见太阳,却至少可以放眼天际了。

近晚上四点时分,“圣—埃诺克”号似乎在减速。它会最终摆脱出来吗……?

只剩一艘破船而已了,可如若布卡尔船长能够架起一张简易帆的话,或许还能往南回航……

“只要别撞上大浮冰,怎么都成!”厄尔托先生说。

这时,奥立维师傅试着从休息室里出来,气流阻力渐弱,他成功了。布卡尔先生、凯宁船长、菲约尔医生、两名二副攀住右舷舷墙,拉住系索耳也跟着出来。

让—玛丽·卡比杜林、木匠、铁匠、鱼叉手和十余名英法水手都从舱位里上来,分散在墙壁与舱面厨房之间的纵向甬道上,定睛观瞧。这时“圣—埃诺克”号向着东北方向,在浪尖上跌宕起伏,海浪势头越来越弱,高度也越来越低。

视野之内,不见一块陆地。

至于挟持海船有二十余小时之久的海怪,却不见踪影,不管箍桶匠说些什么。

众人听了布卡尔船长鼓舞人心的话都为之一振,变得充满信心,坚定不移了,所以奥立维师傅觉得正是打趣让—玛丽·卡比杜林的鳄鱼—枪乌贼—“可卡康”的大好时机。

“你输了你那瓶……老伙计!……”他拍着箍桶匠的肩膀说道。

“我赢了,”卡比杜林反驳道,“不过,你和我都喝不到了……”“什么……?你竟然断定你的怪物……”“它一直在这儿……仔细看看,有时能看出它的尾巴,有时看出它的头来……”“这一切……都是你的木头脑袋里的想象!……”“它把我们夹在爪子里……它不会放过我们的……我知道它会把我们带到哪儿……”“他把我们带到哪儿,我们再回来,老伙计!……”奥立维师傅反驳道。

“逃离之后,咱们再来一瓶塔菲亚酒、朗姆酒!……”让—玛丽·卡比杜林耸耸肩,向同伴投去非常轻蔑的一瞥!他从栏杆上探出身去,确实觉得看见了怪物的头,长着一张巨喙,马头一样披散着浓密的鬃毛,并且几百尺开外,一条巨尾正猛烈地拍打着水面,激起狂澜!……最后水手和见习水手们也从冥顽的箍桶匠的眼里看见了这一切!

不过,尽管北面不见一处陆地,却到处是浮冰漂流,毫无疑问,“圣—埃诺克”号已过海峡,正朝着极地海域驶去。

至于越过70°纬线有多少度,这时天色已晚,无法观测。

十分钟过后,刚刚攀上前桅桅楼的水手卡斯提耐的声音响了起来:

“左舷前方发现浮冰!”北面三海里处出现了一片冰原。光滑的冰原宛若镜子一般反射着落日的余辉。远处最边上的几块浮冰露出水面有百十杜瓦兹。冰原上是一片海鸟的世界,有海鸥、海雀、企鹅、军舰鸟,还有海豹成双成对地在冰块边上爬来爬去。

浮冰位于三四海里远处,风却越刮越猛,向着浮冰劲吹。海面自然要比微风时汹涌澎湃,巨浪在交错的冰块之间继续奔腾。也许会溅向坚如磐石的极地屏障。

海浪重重地溅到甲板上,直倒下来的顶桅戳破了板壁。有一会儿,海船倾斜得厉害,海水一直漫上了艉楼。如果货舱盖漏了水,恐怕海船就要直沉海底了。

天越来越晚,风暴也越来越猛,可怕的暴风狂舞着卷起漫天的飞雪。

最后,近晚上七点左右,“圣—埃诺克”号又一次滑向浪尖,朝着冰原疾冲过去,滑过冰原表面,一头撞到冰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