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率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进京,是为天正十四年十月二十四。

沿途,他们得到盛情款待,使得原本满怀愤懑的三河武士惊愕不已。他们本想存心挑剔秀吉的无礼和慢待,可是无论怎么瞪大眼睛,亦丝毫寻不到借口,找不出异样。各地大名无一例外郑重相迎,若大名不在,则由城代、奉行等重臣出迎,甚是周到。德川众人每到一处,吃的都是精米,马粮、干草、木柴等也都准备周全。

“看不出来有什么敌意。”

“对!看来都是秀吉严厉的命令。”

“也许他们真的把主公当作了关白妹婿。”

“不,不可那般天真。莫忘了秀吉乃诡计多端之人。”

大队人马由大津官道经粟田口进入京城,聚在两侧迎接的百姓,表情令他们颇为意外。百姓无丝毫惊慌,个个平心静气,盛赞队伍的豪华。杂在老百姓当中的公卿,本也和三河武士一样忐忑不安,但此时亦都平静下来。如此庞大的队伍进京,百姓却丝毫无惊慌之色,即便在织田信长时代,亦不曾有过这般气象。

映入家康眼帘的街道,一派太平景象。包括聚乐第和大佛殿两大工程在内,到处都在修房建屋。与当年信长公绝命本能寺时相比,此时的百姓、大地、城市和天空都完全变了。

家康依原计划住进了茶屋四郎次郎的宅郾稍歇,身边只留下三千护众,其余人马依秀长安排,分别住进了各大寺庙。但这支队伍在世人眼中,人数似乎超过了实际数目,《多闻院日记》就记载,“家康六万余骑在京”云云。

家康一住进茶屋的宅邸,便对正在缝制新衣的四郎次郎道:“辛苦你了。”他语气平静,表情甚至有些拘谨。

“主公平安进京,真是可喜可贺。现在京中的公卿、寺院,都会派使者带着礼品,于今晚陆续去您的下榻处——羽柴秀长大人的府邸,表示祝贺。”

家康无奈地环顾着四郎次郎新盖的大屋子,涩涩笑道:“这可不像你的话,那还不是为了让关白大人脸上有光?”

茶屋四郎次郎佯装未听见,继续道:“京都众人对于主公的到来,无不欢欣鼓舞,实在令人感慨。”

“清延,盖这房子花了多少钱?”

“黄金十余锭。”

“呵!比甲信城主的御殿还奢侈啊。”

“这都是为了迎接主公。”

“清延,现在真已天下太平了。”

“主公真以为如此?”

“我此次带这么多人马来,众人却无丝毫畏惧之意。”

“是啊。”

“而且,还送礼品到我下处。关白颇有心计啊。”家康道,叹了一口气,又淡淡笑了,“此乃我自右府大人归天后看到的希望啊!”

“神佛不知有多快慰呢!”

“聚乐第何时能竣工?”

“可能明年夏日。”

“明年夏日?”

“主公是说……”

“夫人很孤单,待聚乐第建好,得让她和大政所住在一起。”

茶屋四郎次郎偷偷看了家康一眼,又迅速低下头,不言。他明白家康的心境,天下太平乃是家康的心志,也一直在为之努力。天下太平了,可是开创太平的却非家康。日后的家康,只要能对秀吉这一宿敌忍耐服从,心志便可达成。家康说让朝日姬和大政所住到聚乐第,已表明他想要忍耐。家康识得大体又留有戒心。

“堺港商家眼见天下太平,定当欢喜异常。”家康又道。

“是,到处都在造船,热火朝天。”

“你也不可落后啊,要清醒地记住,关白和德川已结成内家兄弟。现要彻底地去除心中杂念,与关白接近。”

“是!”

“那么,我马上更衣吧。”

“在下想先请主公用些茶点。”

“茶?好,痛痛快快用一些——你也有茶室了?”家康起身,恢复了轻松之态。四郎次郎也松一口气,领家康往新建的茶室而去。

这间四叠大茶室乃是依千宗易的主意而建,四郎次郎估计秀吉会请家康饮茶,故想让他先熟悉一下。到了茶室,家康已经完全放开,肥胖的身体跪坐着,颇不舒服,却表现得朴实无华、毫不矫情。他毕竟也是普通之人!四郎次郎一扫初时的沉闷和拘谨,望着家康,奉茶。

“很好。”家康道,放下茶碗。他根本没在意杯盘之类,只是专心品尝茶的滋味,体会这里的一切。

未几,二人出了茶室,家康去更衣,茶屋四郎次郎则被急奔前来的下人拦住。家康更衣毕,正想出门,四郎次郎慌忙折回,小声道:“主公!有事相告。”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家康屏退左右。

“哦,大家都下去准备,新太郎留下。”家康压低声音道,“三河有消息来?”

“不!关白大人的陪侍曾吕利与在下有些交情,他派人来告。”

“关白的陪侍?”

“是。他说陪大政所去冈崎的侍女有信函给北政所。”

“哦!大政所看来很是满意啊!”

“这……”四郎次郎结结巴巴道,“大政所说,井伊兵部大人很亲切,可是本多作左卫门……在下就直说吧。本多在别馆周围堆满木柴。万一主公进京有意外,就要把大政所一把火烧死!她们甚是害怕,希望关白马上制裁作左。”

家康的眉毛立刻蹙了起来,可他什么也没说,单是点点头。

“关白大人必然已知此事,大人要有些准备。”

“哦。”

“大人……有过合计?”

“哦。人上了年纪,确实会做出那种事来。”

“另,听说关白大人很是恼火。”

家康单是点头,道:“劳你告诉我,我们去吧。”他催促着新太郎,走向门口。

作左,你终是干了出来!

家康出了茶屋宅邸,在抵达靠近内野聚乐第的羽柴秀长府邸的路上,几次情不自禁笑了出来。秀吉的陪侍担心此事会影响双方关系,完全是出于维护堺港人的利益,偷偷来告。这本是出于好意,可他意在要家康向秀吉低头。说不定,此本是秀吉下的命令!但若秀吉恼了,其弟秀长自然也会动怒——大政所乃是他们的母亲!

到了秀长府邸,庭木、土石都还很新,地上处处落满秋霜。秀长和年轻的奉行增田长盛一齐出来迎接家康。但秀长的脸上并无一丝笑容,而且家康本以为会出迎的织田信雄与织田有乐,也都不见踪影。若有乐在场,便可知事情真相。

酒井忠次等老臣已安排到别处,跟随家康的只有本多正信、阿部正胜、牧野康成、鸟居新太郎四人。当家康穿过长廊,来到一个房间时,增田长盛先道:“德川大人一路辛苦。二十七日,关白大人将在大坂接见大人,今明两日请好好歇息。”

“多蒙款待。”对方冷淡,家康也冷冰冰地回答,言罢,他瞟了一眼各地送来、堆在一旁的礼物。

秀长和长盛已经知道了作左之事,可家康没挑明,他们也不便开口。“明日召神官和猿乐师,以慰大人旅途劳顿。”秀长的语气甚是冷淡,家康明显感觉到他的怒气。秀长和秀吉不同,他乃是率性之人,心中有芥蒂,言语上便会流露出来。他直直道:“大人去大坂,打算带多少人?”

“还没定下来。”

“要坐船去,得事先预备,故过问一下。”

“坐船?走水路便将大大麻烦各位。”家康正说到这里,本多正信在门口道:“不能坐船!”

家康用目光止住他,道:“大约三千人,若有马,最好走陆路。”

“哦,就这样吧。”秀长的回应仍是甚为冷淡,家康不觉有些尴尬。

秀吉的确恼了。家康认为,秀吉恼怒,情有可原,却也没有责备作左卫门的意思。

毫不知情的本多正信待秀长和长盛去准备饭食时,对阿部正胜道:“形势有变啊!”

“对!好像有些异样。”阿部道。

正信道:“真可能出事。只带三千人,恐怕不妥。”

家康静静注视着庭院的泉石。傍晚时气温下降,沙上鲤鱼清澄可见,泉旁盛开着山茶。已经有初冬的感觉。家康此时觉得,在如今的状况下,应像那尾鲤鱼一样,静观其变,以静制动,不可妄动!

“主公没有发现什么吗?”

“什么?”

“主公不觉,秀长不太正常吗?”

“弥八觉得呢?”

“在下颇为不解。从他的话中听不出什么异常,但他表情却相当冷淡。”

“好了,不必过虑。”家康道,“若有阴谋,不待我们进京,就动作了,在此引起骚动,聚乐第和大佛殿还有什么意味?”

正在此时,走廊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大家立即噤了口。

“天色已晚。灯呢?灯呢?”有人大声叫着,冲进屋子。大家屏住呼吸,不由得纷纷手按刀柄。

“为何连手炉都未备,太粗心了!喂,长盛,长盛!”

“在……在!”长盛跑过来,跪伏在地。等家康众人看清站在那里大声吼叫者乃是秀吉时,已过去好大工夫。

“哼!难道不知滨松比这里暖和得多吗?”

“在下糊涂。”

“赶快掌灯,把晚饭送来!”

“遵命!”

“母亲若在三河受到这种慢待,该当如何?不尽心款待,如何能行!顺便把秀长叫来!”

“是。”增田长盛应一声,匆匆去了。秀长很快赶来。

“参议!参议!我已经无法平静等待下去了知道吗?我很想念家康啊!我要和家康一起喝酒,正式在大坂见面另当别论。把家臣们领到别室,送两份晚饭过来。”疾风骤雨般吩咐完毕,秀吉微笑着回头道,“家康,见笑了,方才这么忙乱,大家都是高兴。”

秀吉笑容可掬,家康却不能笑脸相对。真是意外啊!茶屋未说秀吉在京城,秀长也未提及。虽无准确消息知他在大坂,可未料到他竟会在京城。本说要于二十七日在大坂相见,家康根本不曾想过秀吉会在京城。

秀吉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宁静的气氛。他的情绪感染着家康。“家康,一路辛苦了。”秀吉疾走至家康身边,坐下,四周又骚动起来。下人们慌忙跑过来,有的铺榻榻米,有的拿灯烛,有的候到各位来宾的身后,进进出出,忙作一团。

家康用目光示意正在犹豫是否退出的本多正信:放心,照原计划行事,任秀吉兴风作浪好了。他扭头看一眼身后提刀的鸟居新太郎:“你也可下去了。”

秀吉立刻道:“哈哈!是啊!你乃家康的侍从,侍从不能离开,可以留下。”此时只剩秀吉、家康、鸟居新太郎和秀长四人在座。“秀长,本想让你一起留下。可我又想和家康单独谈谈。只来两份饭,不用斟酒,我自己来。下去吧。”

秀吉赶走秀长,旋又对家康道:“只剩下我们兄弟了。左京大夫。”

家康注视着秀吉,有些茫然,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左京大夫”正是指家康的官衔,远不及关白,仅为从四品。秀吉分明故意如此称呼!那么,他突如其来的访问、讥讽的笑容,都是有预谋的?

家康正想着,秀吉又笑道:“不提这些多余的话,没有左京大夫,也没有什么关白,只论你我兄弟二人。我太高兴啦!若咱们一直不相见,任人散布无聊中伤的谣言,只会造成天下失和。”家康连思考的余裕也没有,只是郑重地对秀吉低头致意。这种场舍下只好装糊涂,不可随便开言。

可能是秀吉出现的缘故,烛台、饭食在很短的时间内都备齐了。秀吉亲手替家康斟酒,脸上非但没有怒气,反而由于太兴奋了,显得如少年般轻快。

“谁也不了解咱们的心啊!因此,当秀吉让母亲去三河时,人人都认为她是人质,而你却率队进京,人人又都以为要打仗……哈哈,再来一杯。”秀吉摇晃着身子,酒壶里的酒差点洒了出来。“我明日一早回大坂。”他压低声音道,“你到大坂时,还住秀长府上,对了,还得见见本愿寺、兴门、新门的人,他们都在等你。他们害怕你率大军来和我一战,中途便退了去。哈哈哈!秀长在大坂专为你设了戏台。有金春太夫的能剧啊!对!一定要让你看看《高砂》、《田村》、《金札》这三出戏。十一月初一再回京城。我已下令要把聚乐第建好,以便让你入住。我已令藤堂高虎专办此事。前门和大台所由参议负责。住进新邸后,候着七日皇上的传位仪式。这一日也会叙位……”

头脑再敏捷,恐也很难跟得上这种倏忽变幻的谈话。家康发觉自己没能跟上秀吉,不由红了脸。但若显得生疏,便是证明自己心胸狭窄。“关白大人,家康敬您!”家康放下杯子,从秀吉手中接过酒壶,“请原谅我的笨拙!”

“哈哈,怎可让你为秀吉斟酒,你出身高贵……”

“出身好又怎的?心怀大志却又相继败亡者众多,莫不出身高贵。可是大人,您的话题转换太快,家康跟不上。家康还在琢磨上一句话时,您已经跳到下一句去了。”

“哈哈,那是我太性急了。可是天下大事,平定日本,自是不可慢条斯理啊。”

“家康再敬您一杯。”

“酒是好东西,可以消除隔阂,在大坂见面时就不能这样。今晚你有话只管说,咱们不妨开怀畅谈!”秀吉其实有目的,但竟一句也不提大政所和朝日姬,其心机令人惊叹。

“一切都为了平定天下!这是右府故去以来,秀吉日思夜想之夙愿啊!家康,你不也怀着这个目标吗?要不是为了天下,我就是浑蛋一个,对吗?”

“大人哪里话。”

“此次秀吉想为你做些事。你对我可能有怨言或者误会。不要紧,不要多虑,今夜只有我们二人,把你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吧。”

“不,家康实无什么好抱怨的。”家康也逐渐轻松起来——今晚就随你,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打定主意后,家康完全放松了,道:“但唯有一事相求。”

“一事?”

“是。希望大人把身上的阵羽织给了家康。”

“阵羽织?”秀吉一时没明白家康的意思,疑惑道,“这似有不妥。秀吉身为关白,又是武将啊!”

“这便是原因。”

“此话怎讲?”

“家康此次进京,便是要敞开胸襟,故,从今往后,大人不必再穿阵羽织!”

“家康……家康,你是说,以后的战事,将由你负责?”

“有家康,岂能再劳关白大人大驾?”

“好!”秀吉伸手拍了拍家康的肩膀,大声叹道,“秀吉自负巧舌如簧,却也说不出这等让人安心的话来!哈哈,家康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哈,关白大人过奖。”

“家康,这件阵羽织,到大坂城再给你吧!”秀吉说笑似的故意压低声音。

家康放下杯子,微笑道:“斯时公卿都在座,可好?”

“大好!”秀吉朗朗道,“秀吉并非要在众人面前显示胸襟,只是要让天下知道你我亲密。为了天下,丰臣秀吉自做得关白!”

“德川家康也甘为左京大夫!”

“一言为定了,家康!”

“为了天下,一言为定。”

“为了天下!”秀吉说着,突然紧紧地拥住家康。提刀定定坐在家康身后的鸟居新太郎吓了一大跳。秀吉拥住家康的肩膀,流下激切的泪来。若有外人在场,定以为此乃演戏。可是秀吉很是自然——他确实是情之所至,并非有意为之。他那幼童般的天真,深深地打动了家康。

这种爽快究竟来自哪里?正是这种赤子性情,使柴田胜丰背叛养父,使前田利家和佐佐成政心悦诚服……家康想着,心里有些羞愧。他觉得,自己当与秀吉一般,拥有同样的天真才是。正是这种天真磨出镜鉴,清楚地映出了秀吉的影子。秀吉到底是旷世逸才,与井底之北条氏政,真有天壤之别!

“家康!秀吉甚感欣慰。”

“大人!家康也有同感。”

“秀吉有着偌多出类拔萃的家臣,可是,天涯之大,何处可寻如你般心里装着天下的人?”

“大人过奖。”

“不,不。已故右府大人曾说,窃天下者多矣,然何人忧天下?……秀吉可是找到了你。”

“来,家康再敬大人一杯。”

“喝!当然要喝!”秀吉放开家康,拭去长泪,笑道,“哈哈哈,家康,大家分享吧!”

“分享?”

“秀吉请求天皇为此次随你而来的酒井忠次、神原康政等重臣叙位。”

“家康替他们谢过大人。”

“另,借此机会,可打消他们对秀吉的怀疑。秀吉会当众将阵羽织给你。但出征九州,你却不能去!”

“这却是为何?”

“天下未平,症结不在九州。秀吉出征,你只须严加镇守东方便是。如此,你的重臣们方能放心。你以为如何?”

“家康甚是惶恐。”

“不,不。若一心为了天下,你我二人定当惺惺相惜,同心如一。若你意已定,征九州我去便可。”秀吉笑道,“我之所以迟迟未举兵刀,是我惧怕你——你可明白?哈哈哈。”

家康不得不重新审视秀吉。“你乃唯一威胁我之人”这是何等坦诚之言!人生即是战争,胜者无不怕人看到自己的弱点,故,许多人总要假装若无其事,甚至撒下弥天大谎。唯秀吉能超越常人,对自己的惧怕毫不隐瞒,坦言相承。

“大人下的迷汤好生可怕!”

“迷汤?”

“是啊。大人怎可说惧怕家康?家康距大人尚有万里之遥啊!”

“哦,嘿。秀吉不过将心事和盘托出。”

“大人说笑了。”

“哈哈!”秀吉拍额大笑,将手放在家康肩上。他们都已醉了。酒香和体臭混着木香,混杂成一股说不清的气味。秀吉道:“哦,这房里有在杉叶上撒尿的气味。”

“两个上了年纪的武者,满身臭汗地醉在一处。”

“啥哈,对啊!这便是天下的味道!”

“为了天下,再干一杯。”

秀吉接过杯子,放低声音道:“你认为女人怎样?”

“喜欢。”

“哦?是秀吉太大意了。秀长是个老实人,我明白告诉他好了。”

“今夜不必大人操心了。”

“怎的了?不必多虑。”

“不不,哈哈,人啊,不可太贪,旅途辛劳,当好好歇息。”

“哈哈哈,其实……”秀吉把脸凑近家康,道,“秀吉本欲送一个儿媳给你,可她不听我言,我便……”说着,他悄悄环视一眼四周,看了家康身后的新太郎一眼,又道:“言归正传。这个年轻人是谁家之后?”

“他是鸟居忠吉之孙、元忠之子。”

“哦?这个年轻人前途无量啊!那么重的大刀提在手里一个时辰,纹丝不动。精力充沛,坚强上进,好似我年轻时的模样。对了,秀长!秀长在哪里?把你的宝贝女儿带来,谈谈大事!”

秀吉大声嚷道。秀吉目空一切,热情奔放,甚至可说有些疯狂。他本性如此,再加上身处关白高位,更是肆无忌惮。他拍手后,秀长带进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子,那女子还如同一颗青梅。家康茫然了。

“秀长!你可知德川大将鸟居伊贺守忠吉公?哦,你自是不知。鸟居伊贺守忠吉啊,已故右府大人经常说起,当时我尚年轻。就是这位长者,让家康成长为无人可及的大将啊!你知道吗?”

“不知。”

“是啊,你怎会明白!这位长者之后,此次也来了。他便是甲府城代、德川重臣鸟居彦右卫门元忠!我说得可对,亲家兄弟?”

“是。”

“而元忠之子,就是这个持大刀的年轻人。我来做媒,让他给你做女婿。你无嫡子,这样一来,家中也自安泰,怎样?”

秀长平静地看着新太郎。他的女儿尚未成人,满面含羞。家康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很不自在的新太郎一眼。

“哈哈,秀长,这个年轻人毫不在意,连眼也不眨一眨。你不把女儿许给他,还能许给谁?此事到大坂再议,先带小丫头退下吧。”秀吉大咧咧道。

秀长退下后,秀吉又把话题转移到女人身上,问家康:“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是倔犟剽悍的,还是温柔娴雅的?”

“适中即可。大人呢?”

“我喜温柔女子,却总不称心。”

“难道大人身边都是刚猛女子?”

“个个强悍好斗。都要凌驾于我头上。唉,秀吉怕女人啊!”

“大人是累啊!”

“待天下太平,女人就更爱生事了。但太平毕竟值得庆幸,忍耐一些就是。母亲、朝日都是此类人,不必和她们认真!”

家康暗惊,他没预料到秀吉会在此时提及大政所,下一步必言及作左。想到这里,他全身都有些僵硬了。可秀吉很快便把话题扯到茶道上,看似坦诚,实则机锋暗藏。家康虽觉自己似成了秀吉掌中玩物,却有一股说不清的安心,内中甚觉畅快,却不知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