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寂静无声。

玛蕾奴相当喜欢这种气氛。她弯下腰来拾起一颗小石子,将它掷向身旁的一块岩石上。小石子发出清亮细微的声响,然后滚到地上停了下来。

她身上除了平日在罗特上的穿着外,再也没有其它的特殊配备,令她感到十分轻松自在。

她毫不留意在身旁的地标,迳自背着圆顶观测站走向小溪。

她母亲最后的叮嘱成了无力的恳求,拜托你,玛蕾奴,记住你答应过要待在圆顶站可以看得到的范围内。

她微微一笑,不过并未多加在意。她可以待在附近,也可以不这么做。她不愿只留在附近打转,无论她当时为了防止争吵而作了什么承诺。毕竟,她身上带着一具讯号发射器。任何时候,她都可以被人标定位置。她自己也可以从接收端感测出圆顶观测站的方向。

如果她遭到任何意外,假设她跌倒或是受到某种伤害,他们也能够找到她。

如果有一颗陨石砸中她,那么,她死定了。到时他们也无能为力,就算她留在圆顶观测站旁也是一样。排开陨石的想法不谈,艾利斯罗上是平静又美妙的。罗特上一直都很吵嘈。无论你到什么地方,空气中总是有各种音波震荡着你疲惫的双耳。在地球上一定更糟,有着八十亿人口,数以兆计的动物,天空与海洋有着狂乱的雷电与风暴。她曾经听过一段地球的噪音的录音,她很快就受不了并不想再度尝试。

但是在艾利斯罗这儿,只有和平的寂静。

玛蕾奴来到了小溪旁,听着水流发出潺潺的轻柔声。她拾起一颗凹凸不平的石块并丢入水中,激起了小小的溅纹。声音在艾利斯罗上并不是被禁止的,它们只是偶尔用来点缀,并且衬托出周遭的安静罢了。

踏上溪边的黏土,听到沉闷的声音,然后留下了模糊的脚印。她曲着身子,用手舀起水来泼向她身前的土壤上,使得地面在粉红色的环境中更染出深红的斑块。她淋上足够的水,将右脚放到深红斑块上,向下压去。当抬起脚时,一个深刻的脚印于是形成。

河床上有些岩石,她用来做为踏脚石横过溪流。

玛蕾奴继续走着,摆开双手,深深呼吸。她知道空气中氧的比例较罗特上略低了一些。如果用跑的话,她很快就会感到疲倦,不过她并不想奔跑。要是奔跑,她会更快地耗费这个世界。

她想要看看所有的东西!

她向后望去,看得到圆顶观测站所在的山头,尤其是在那建筑物上,天文观测设备的圆顶。这令她感到不舒服。她想要更加地远离这里,想要环顾到四周都只有完美的地平线,至少是不规则的自然弧线,并且在各处都见不到任何人类的踪迹(除了她自己以外)。

(她是否应该呼叫圆顶观测站呢?她是否该告诉母亲,她要离开圆顶观测站看得见的范围之外呢?不,那只会带来一场争辩。他们可以收到由她所发射出来的讯号。他们会知道她还活着,而且,还在四处活动。她心里决定,如果他们呼叫她,她将不予理会。真的!他们必须要让她自己一个人。)

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涅米西斯的粉红色光线,以及地表上各个方向的颜色。不是只有粉红色;有着各种不同的深浅,有呈现紫色与橘色的地方,以及在某些地方几乎带有黄色。再过不久,这儿就会呈现出全新的色调,就像在罗特上的多彩多姿,不过是种比较平顺的方式。

要是有一天人们殖民艾利斯罗,引进其它生命,并建设城市呢?他们会不会糟蹋这一切?还是说他们会从地球的发展经过,学习朝往不同方向的道路,将这未开发的处女地带向他们心中的渴望?

谁的心中渴望?

这是个问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见,他们将会彼此争论不休,走向无法互相容忍的结局。那么就保持艾利斯罗的原状是否会比较好呢?

当人们喜欢上这一切之后,是否会产生同样的想法?玛蕾奴知道她一点都不想离开。待在这个世界上令她感到温暖。她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不过这儿比起罗特更像个家。

这是不是地球记忆的遗传?在她的基因中,是否存有广大无际世界的渴求;一种狭小人造旋转都市所无法满足的渴求?这怎么可能?地球除了与艾利斯罗的大小外,没有任何相类似的地方。而要是地球存在她的基因当中,为什么它不会存在于每个人类的基因里头?

一定还有其它的解释。玛蕾奴摇着头,仿佛要清理自己的思绪,并一次又一次地回旋身子,想要确定自己处在一个无边世界的中央。非常奇怪地,艾利斯罗并不荒凉。在罗特上,你可以见到种植着谷类与水果的田地,显露青绿与琥珀色的景象,以及各式人造建

物的不规则外型。然而,在艾利斯罗上,你只见到起伏的地面,有各种大小的岩石点缀其中,就像由一只巨手所任意堆塑出来的模样。在寂静的外型中,各处都以溪水流经其间。除了微生物以外,看不到任何生命,也感谢涅米西斯红色光线的能量供应,令这些无数的微生物细胞,得以产生大气中充足的氧气。

至于涅米西斯,就和任何红矮星一样,将会持续地在这几千亿年内提供能量,细心地照看艾利斯罗以及它的原核生物,让它们在生命中获得充分的温暖与舒适。即使在地球的太阳以及其它恒星死亡后很长一段时间,涅米西斯仍将恒久不变地散放它的光辉,因此艾利斯罗和美加斯也不会改变,而原核生物生生不息,基本上也不会有所改变。

当然人类没有权力来改变这个不变的世界。然而要是她一个人在艾利斯罗上,她还是需要食物以及同伴。

她可以偶尔回到圆顶观测站去作些补充,或是和人们接触,不过她还是可以将大部分的时间独处在艾利斯罗上。但别人会跟着她这么做吗?她怎么阻止其他人呢?至于其他人,无论人数有多少,是否将破坏这伊甸园的和平呢?而她自己来到这个伊甸园是否也正在破坏它呢?

不!她大声喊着。她突然想要大声喊叫,让这外星的空气传送出她的音波。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不过在平坦的地势上听不到回音。它的叫喊立刻消逝无踪。

她再度转动身体。圆顶观测站现在只剩下地平线上的一抹短影。几乎快要让人看不到了。她希望能完全消失。除了艾利斯罗外,她什么都不想看到。

她听到风声微微地叹息,并知道空气加速地流动。然后逐渐增强到可以明显地感觉出来,气温虽未降低,也不致令人有所不适。

那就像是轻轻喊着啊。

于是她高兴地模仿着:啊。

玛蕾奴好奇地盯着天空。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是不是可能突然出乎意料地刮起暴风?起风之后是不是会让人觉得更不舒服?乌云是否将迅速地遮蔽天空,在她赶不及回到圆顶观测站前就下起雨来?

这种想法太愚蠢了,就和陨石的想法一样。当然艾利斯罗会下雨,但现在天空只有稀疏的几片粉红云朵。它们正慵懒地在深红天空背景之前缓缓移动。一点暴雨的迹象都没有。

啊,风声持续低呼。啊耶。

似乎有两个声音,玛蕾奴皱起眉头。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这些声音?当然风不会自动地发出声音来。它必定是穿过某种障碍物,才能引出呼哨声。不过在附近看不到任何可能的物体。

啊耶乌。

现在是三个声音了,而在第二个声音有稍微加强。

玛蕾奴十分不解地四周张望。她无法知道是从哪儿传来的。要发出声音,必须要有某个东西震动,但她看不到,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艾利斯罗看来是空空旷旷的。它不可能发出声音来。

啊耶乌。

又一次。比上次更加清楚了。好像是在她的脑子里,想到这一点,她的心跳加速而身子颤抖。她感到一阵冷战。

她的脑子一点都没有问题。一点都没有!

她再次地等待着,然后那股声音再度出现。声音更大。更加清楚。突然有阵权威的铃响,好像是它正在练习,并做得愈来愈好。

练习?练习什么?

很不愿意地,她完全不愿意地想到:似乎有人无法发音准确地,在喊着我的名字。

仿佛有了联想,还是她的想法让她的疑惑释怀,或者是她加强了自我印象,她听到

玛蕾奴

她完全不自觉地举起双手掩住她的耳朵。

她心中暗想,玛蕾奴。

于是那声音模仿,玛蕾奴。

再度响起,这次可算是自然地发出。玛蕾奴。

她一阵毛骨悚然,并认出了这声音。这是奥瑞诺的声音,在罗特上的奥瑞诺,自从告诉他地球将要毁灭之后,再也没有见过的奥瑞诺。在那之后她很少再想过他,但每当想起时,心里总是疼痛不已。

为什么在这儿听到他的声音?又为什么在这里听到声音?

玛蕾奴。

她放弃了。这就是她一直确信不会碰触她的瘟疫。

她盲目地朝向圆顶观测站跑去,也不敢停下来确定它的位置。

她甚至不晓得自己正大声地叫喊。

67.

他们将她带进来。他们观测到她快速地接近,应该是以奔跑的方式。两个身着E服装的警卫立即到外头去,听见了她的叫声。

但叫声就在他们碰面之前停了下来。奔跑的脚步也渐趋缓慢,到最后完全停止;也就在这之前,她也感觉到他们的靠近。

当他们面对面时,她竟平静地看着对方,好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

没有人回答。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急忙地想要抓着她回去。

不要碰我,她说道。我会自己回圆顶观测站,如果这是你们所希望的话,我自己会走。

随后她静静地跟在他们后头。她看来十分沉静。

68.

尤金妮亚茵席格那脸色苍白,并克制自己不要显出慌乱的神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玛蕾奴?

玛蕾奴张开她那双深不可测的大眼睛说道,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不要这么说。你刚刚边跑边叫。

可能有那么一会儿,但也就只有那么一会儿而已。你看看,一切都那样平静,所以有一阵子我觉得自己聋了。你知道,太过安静了。所以我用力踏动双脚奔跑,只不过为了想听到一些噪音,而我大叫是因为

只是想听到一些噪音?茵席格那皱眉说道。

是的,妈妈。

你认为我会相信吗,玛蕾奴?我一点都不相信。我们侦测到了喊叫声,而那些声音听来并不像是故意的。那是恐惧的叫声。有东西吓坏你了。

我告诉过你。太过安静了。可能会使人觉得耳聋。

茵席格那面向道比森。医师,有没有可能当你听不到声音,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的时候,你的耳朵会感到某种听不见的幻音?

道比森勉强露出微笑。那是比较耸动的说法,不过当人的听觉受到剥夺时,的确会产生某种幻觉。

我想就是那使我困扰。不过在我听到自己的喊叫与脚步声之后,我立刻就平静下来了。问问那两位来接我的警卫。当他们见到我的时候,我还是非常平静的,而且我毫无困难地跟着他们进到圆顶观测站里来。问问他们,席尔瓦叔叔。

加纳点头。他们告诉过我。除此之外,我们也看到了。没错,那时候情况就是如此。

并不仅仅是这样,茵席格那的脸色依旧苍白,由于惊吓或是愤怒,还是两者皆有。她不准再度外出。实验到此结束。

不,妈妈,玛蕾奴生气地说道。

道比森仿佛预料到母女之间即将爆发一段争吵,于是她提高音量地说道,实验还没有结束,茵席格那博士。无论她是否再度外出,并不是现在的重点。我们现在还是要处理这件事的后续结果。

什么意思?茵席格那问道。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很容易解释,听到幻音是由于耳朵无法适应完全安静的环境,但是另一个听到幻音的理由是心理情况不稳定的前兆。

茵席格那受到打击。

玛蕾奴大声地说道,你指的是艾利斯罗瘟疫吗?

我并没有这样说,玛蕾奴,道比森说道。我们没有证据;只有可能性。所以我们需要再做一次大脑扫描。这是为了你好。

不要,玛蕾奴说道。

不准拒绝,道比森说道。这是必须的。我们没有其它选择。这是我们必须做的事。

玛蕾奴用深黑的双瞳看着道比森。她说道,你希望我感染了瘟疫。你想要我感染了瘟疫。

道比森愣了一下,然后她的声音带着怒火。太荒唐了。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但加纳却直盯着道比森。他说道,瑞内,我们已经讨论过关于玛蕾奴的这一点,要是她说你想要她感染瘟疫,你应该要做些解释。也就是说,假如玛蕾奴是认真的,而非激于一时的气话。

我是认真的,玛蕾奴说道。她正源源不绝地冒出希望的兴奋之情。

那么,瑞内,加纳语带冰冷的气息。你真的是这样吗?

我知道这女孩的意思了,道比森皱着眉头说道。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研究过瘟疫的临床病例。在以前的那些日子里,圆顶观测站才刚刚成立,一切设备都是那么原始,我一点也没有办法好好地研究。在职业上,我会十分高兴能在现代的科技与设备辅助之下,有次好好研究的机会,或许,可以发现真正的病因,以及真正的治疗方式,还有预防感染的方法。是的,那就是我感到兴奋的原因。这是一种对于职业上的兴奋之情,也就是这位无法读心的年轻女士,在遭遇了这些事情之后,所解释出来的喜悦之情。其实并不是那么简单。

可能并不简单,玛蕾奴说道,不过那是带有恶意的。我不会弄错。

你错了。无论要用什么其它的方式,你都必须再做一次大脑扫描。

不要,玛蕾奴几近大喊地说道。你必须要强迫我或是用其它使我安静下来的方法,然后那些扫描结果将是无效的。

茵席格那的声音颤抖,我不愿意她受到任何违反她意志的对待。

这件事的发展已经和她的意志无关了,无论她是否合作道比森将手按在腹部,摇摇晃晃后退一步。

加纳问道,怎么了?

不等待她的回答,茵席格那立即挽着道比森走向最近的一张沙发,扶着她平躺了下来。加纳看着这一切,急忙地转向玛蕾奴说道,玛蕾奴,同意接受这项检查。

我不要。她会说我感染了瘟疫。

她不会。我向你保证。除非你真的受到感染。

我没有。

我很确定你没有受到感染,所以大脑扫描会证明这一点。相信我,玛蕾奴,拜托你。

玛蕾奴的视线从加纳到道比森,然后再转回来。然后我还可以再次到艾利斯罗的地表去吗?

当然。随你的意思。假如你是正常的你确定你相当正常,不是吗?

当然。

那么大脑扫描将证明这点。

是的,不过她会说我不能再次外出。

你的母亲?

还有那个医师。

不,他们不敢阻止你。现在,就说你愿意接受大脑扫描。

好吧。她可以帮我做扫描。

瑞内道比森奋力地站起。

69.

道比森仔细地检视着大脑扫描所得的电脑化分析结果,席尔瓦加纳在一旁看着。

有趣的结果,道比森自言自语。

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加纳说道。她是个奇特的女孩。重点是,有没有特殊的变化?

没有。道比森说道。

你语气听来有些失望。

不要再来这一套,主任。我当然会感到些微职业上的失望。我想要有个实例来做研究。

你觉得如何?

我刚刚说过

我是指身体上的。在你昨天突然不寻常地昏倒之后。

那不是昏倒。只不过是神经紧张。我几乎未被指控希望别人感染重病,以及让其他人相信我就是这种人。

发生什么事?消化不良所引起的不舒服吗?

可能是。无论是什么原因,就是腹部疼痛。以及昏眩。

你偶尔会这样子吗,瑞内?

不,没这回事,她厉声说。我也不常受到非专业性的不实指控。

只不过是个容易激动的女孩罢了。你为什么要太过认真呢?

你介意我们换个话题吗?她的大脑扫描结果并没有改变的迹象。如果她在之前是正常的,她现在还是正常。

在这情况下,根据你的专业观点,她还可以继续在艾利斯罗上探险吗?

既然她没有受到感染,很显然地,我没有理由禁止。

你愿意再进一步地鼓励她外出吗?

道比森的态度出现敌意。你知道我曾经见过皮特委员长。这句话听来不像是个问题。

是的,我知道,加纳平静地说道。

他要我主持一项研究艾利斯罗瘟疫的计划,并且这计划将会有充分的经费预算。

我想由你担任这项计划的主持人,是个相当不错的点子。

谢谢你。无论如何,他并没有要求我取代你观测站主任的位置。因此,这由主任来决定,是否准许玛蕾奴菲舍尔再次外出。我将会继续担任我的医疗协助角色,只有当她的大脑扫描有不同结果时,才会提出建言。

我倾向于同意玛蕾奴自由地探勘艾利斯罗的任务,只要她本人愿意的话。我是否与你达成了一致的共识?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医疗观点,她并未感染瘟疫,那么我没有任何理由阻止这件事,但是决定权完全在你一人手上。如果要签署什么样的证明,你将自行签署。

但你不想要阻止我。

我没有理由阻止。

70.

晚餐结束后,轻柔的音乐响起。席尔瓦加纳在对忧心忡忡的尤金妮亚茵席格那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之后,最后还是将谈话带到他们心中的主题,话虽然是由瑞内道比森所说的,不过在这一切的背后还是由詹耐斯皮特所控制。

茵席格那的忧虑加深。你真的这样认为?

是的你应该也知道。我想你比我更了解皮特。太糟糕了。瑞内十分能干,相当聪明,也是个不错的人,不过她有野心。我们都一样,以某些角度看来,而她可能因此而堕落。她真的想要击败艾利斯罗瘟疫,然后在历史上留名。

所以她乐于见到玛蕾奴去冒险?

并不如你想像中的那样乐意,或是那样殷切地期望,并且是乐于见到的感觉。呃,没有其它方法形容了。

一定还有其它的方法。将玛蕾奴当作工具送入危险当中,是十分恐怖的作法。

不是从她的立场,当然也不是从皮特的立场。一个人的心智可能失去,但却能够拯救一个世界,并让它成为几百万人口适合居住的地方。这么看来好像有些冷酷无情,不过未来子孙可能将瑞内的冷酷视为一位女英雄,并同意她让一人或数千人心智丧失的作法

如果那是必须花费的代价。

是的,只要受害的不是他们自己。

当然。在所有历史中,人们随时都准备牺牲别人。自然地,皮特就会这么做。你不同意吗?

对于皮特。是的,我同意,茵席格那提起精神地说道。想到我和他共事了这么多年。

那么你知道他会将这件事以完全道德的观点来看待。最大多数人的最大福利,他会这样说。瑞内承认她在最近一次回到罗特时见过皮特,而我相当肯定他曾如此对她说过,或许运用了不同的类似字眼。

而他会怎么说,茵席格那厉声地说道,要是玛蕾奴曝露在瘟疫的威胁下,并且人格遭到摧毁,而瘟疫还是同样无解呢?要是我女儿的生命只剩下一具无用的躯壳的话,他会怎么说?道比森医师会怎么说?

瑞内不会感到高兴。我非常确定这点。

因为她并未找到治疗方法而获取名声吗?

当然,不过她会为玛蕾奴而感到伤心。我敢说,有着罪恶感。她并不是恶魔。至于皮特

他是个恶魔。

我不敢这么讲,不过他有自我隐遁的观点。他只见到他为罗特规划的未来计画。从他的立场看来,如果什么事出了差错,他无疑地会告诉自己,玛蕾奴将在某些方面影响他的计划,因此他会认为那样才是对罗特整体最好的方式。这不会对他的内心造成太大的负担。

茵席格那微微地摇头。我真希望,我们误认了皮特与道比森有罪。

我也这么希望,不过我愿意相信玛蕾奴以及她洞悉肢体语言的能力。她说瑞内对于她可能有机会研究瘟疫而感到高兴。我接受玛蕾奴的说法。

道比森说她是由于职业上的兴奋,茵席格那说道。事实上,我在某方面也相信这种说法。无论如何,我也是个科学家。

当然你是个科学家,加纳严肃的脸上显出微笑。你愿意离开太阳系接受一次未曾尝试过的旅行,来到这几光年外获取天文知识,即使你知道这可能意谓着全体罗特人民的死亡。

对我来说,这机率很小。

小到足以拿你一岁大的孩子冒险。你可以将她留下来给待在家乡的丈夫,以保证她的安全,即使这意谓你永远再也见不到她。不过,你却拿她的生命冒险,并不是为了更多罗特人的福利,而是为了你自己的福利。

茵席格那说道,不要说了,加纳。太残酷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凡事都可以从两个相反的观点来看待,只要足够聪明的话。是的,道比森能够研究病例,而称它为职业上的兴奋,不过玛蕾奴说过这医生是有恶意的,而再一次地,我相信玛蕾奴所选用的字眼。

那么我猜,茵席格那的嘴角下沉,她急于让玛蕾奴再次外出到艾利斯罗上。

我想她是,不过她非常小心地坚持由我作决定,并提出要我自己签下白纸黑字的文件。她要确定如果事情出了什么差错,是我,而不是她应该受到指责。她的想法愈来愈像皮特。我们的朋友詹耐斯还真有传染性。

在这情况下,席尔瓦,你不能将玛蕾奴送到外面去。为什么要被皮特玩弄于股掌中。

完全相反,尤金妮亚。这并不单纯。我们必须送她到外面去。

什么?

没有其它选择,尤金妮亚。而她不会有危险。你看,我现在相信你的假设是正确的,这个行星上有某种具穿透性的生命型态,能够发出某种能力影响我们。你指出我的心理曾被它伤害过,还有你自己,以及警卫,都曾因为想要违逆玛蕾奴而受到影响。而我们不久前才亲眼见到瑞内所遭遇的事。当瑞内有意想强迫玛蕾奴做大脑扫描时,她就感到肚子不舒服。当我说服玛蕾奴接受扫描时,瑞内立刻就会恢复过来。

照你所说,席尔瓦,如果在这行星上有攻击性的生命型态的话

等一下,尤金妮亚。我并没有说具攻击性。就算这生命型态,无论它到底是什么,造成了你所谓的瘟疫症状,那么它已经停了下来。你说那是因为我们似乎已经满足于留在圆顶观测站之中,而要是这生命型态具有攻击性,它早就将我们扫荡殆尽,而不是对我们作出某种型式的妥协。

我并不认为,去考虑这完全不同生命型态的情绪或意图是安全的。我们该考虑的是它完全超出我们的理解范围。

我同意,尤金妮亚,不过它并未伤害玛蕾奴。它所做的每件事似乎都在保护玛蕾奴,防止她不受干扰。

如果是这样,茵席格那说道,她又为什么受到惊吓,她为什么大叫着跑回圆顶观测站来?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她所说大声喊叫是为了制造些声音来打破四周的寂静。

的确令人难以相信。无论如何,重点在于她的那次惊慌事件,非常迅速就消退下去。在那两个救援人员到达时,她似乎相当冷静。我会猜想那生命型态做了什么令玛蕾奴感到惊吓,我会认为它无法了解我们的情绪,正如同我们无法了解它。但是,见到所产生的后果,它立刻又抚平了她的情绪。这就可以解释发生了什么,以及那生命型态再一次地表现出友善性质。

茵席格那皱起眉头。席尔瓦,你的麻烦在于,你太强迫自己认为每个人都是好人以及每件事都是好事。我无法相信你的解释。

不管是否相信,你将发现我们无法违逆玛蕾奴。无论她想做什么,她会去做,而反对的人将被摆脱,若不是紧抓着痛苦就是毫无意识地平躺下来。

茵席格那说道,不过这种生命型态究竟是什么?

我不知道,尤金妮亚。

更令我担心的是:它到底要玛蕾奴做什么?

加纳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尤金妮亚。

他们两人无助地对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