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原回到东京,在警视厅前搭上了前往新宿的电车。

夜晚八时左右,旅客挤车的高xdx潮已过。车内空荡荡的。他缓缓坐下,叉着双手,靠在椅背上,随车摇幌。

三原很喜欢坐电车。凡是想不起到什么地方去的时候,就去坐电车。所谓想不起到什么地方去,其实就是要考虑什么问题,心不在焉地坐在电车里,思索腹稿。缓慢的速度和适当的摇摆,很容易把思路带入陶然的境地。车子时停时走,身体端坐在椅上,随着摇前摆后。把自己关闭在这样的环境中,思路的漂浮范围,可以更广。

——安田并没有什么重要事件,却打电报叫双叶商社的河西到札幌车站去。为什么一定要叫他去呢?

三原闭上双眼,考虑这一问题。旁边乘客的谈笑和出入对于他完全不发生作用。

叫河西去车站,是为了要河西代为证明:他确是搭乘“球藻号”快车到达札幌车站。

也就是说,安田要河西看到自己作为自己不在现场的证人。

不在现场?三原心中突然涌现了这句话。安田是企图证明不在哪一个现场呢?

多少天来始终无法捕捉到的思想,现在在三原的脑海中有了具体概念。安田如果要企图有所证明,一定是要证明不在九州香稚海岸,要证明不在情死事件的现场。

想到这里,三原重新从口袋里取出火车时间表。假定佐山和阿时的情死发生在一月二十日夜晚十点钟到十一点钟之间,在这时间之后,如果要从博多搭乘最早一班快车折返东京,必须是第二天早晨七点二十四分开车的“萨摩号”快车。安田是在二十时四十四分(与河西见面的时刻)出现在北海道札幌车站的,那时候,“萨摩号”也不过是刚刚驶过京都车站。

安田是要给人这样的印象:自己并没有在情死事件的现场。可是,他为什么要使人认为他不在现场呢?

“喂,喂,”售票员摇晃三原的身体。不知不觉间,车子已经到达终点站。他下了电车,晕头转向地走过一条光亮的街道,上了另外一辆电车,这是开往荻洼的车辆。

——不错,安田的安排还有一处类似的地方。

三原坐到新座位上,继续思索。

东京车站方面的例于是四分钟的目击。过去,自己始终认为其目的是要使“小雪饭庄”的女招待在现场看到佐山和阿时搭乘火车,现在则可以断定,另外的一个理由是,安田要使目击者证明,他和二人的情死事情毫无关系。那时,安田不是对作为目击者的女招待们说:“啊呀,阿时同男人一道搭火车啊!”他那口气,总是要把自己放在第三者的立场上。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小雪饭庄”的女招待们看到了佐山同阿时搭乘了“朝风号”列车,而安田与这两个前往情死的人并未同在一起。安田是乘横须贺线的火车走的。这也是他不在现肠的证明。不仅如此,安田在第二天夜晚和第三晚还到“小雪饭庄”吃饭,故意出现人前。这些做法,不正是有所为而来吗?

四分钟的偶然目击,决非偶然,而属必然。这是安田安排出来的必然。无论是札幌车站的河西,还是东京车站的女招待,都是被安田安排出来的目击者,用以证明安田不在情死事件的现场。

安田在札幌、东京两车站的安排,交叉点正好集结在九州博多近郊的香椎。他完全是为了使人得出他并不在那里的印象。

想到此处,三原就越发加强了自信,认为安田辰郎当时必然是在那里。他作出许多安排,既是要使人得出一个虚假的印象,那么,假象的反面,就该是实象了。一月二十日,在夜晚十点钟到十一点钟之间,安田辰郎一定是在佐山和阿时情死的现场九州香稚海岸上。不过,他在那里做的是什么事情呢?到底做的是什么事情,直到现在还无法明了。重要的是,那一天,那一时刻,他是在那里。佐山宪一和阿时服毒倒地的情况,安田是曾经亲眼得见的。他装作当时并不在场,而实际上确实在场。越是详细揣测安田的安排,越可以得出与他希望所相反的实象。

从道理上来推断,这一切都讲得通。不过,从这一推断来出发,则安田必须在第二天早晨搭七时二十四分的快车离博多东行。这列“萨摩号”快车在二十点三十分到达京都,四十四分离站,可是他在这时,不正是在北海道札幌车站满面春风与河西会面吗?

看样子,河西并没有说谎。不,这一点没有疑问。他在札幌丸物旅馆大门迎接安田的时候,正是二十一时左右。而在这一时刻,“萨摩号”快车正在近江的琵琶湖畔飞驰!理论和现实出现了矛盾,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还有,青函渡轮的旅客表是安田口供的最强力的证明。只是这一张表,就足够粉碎三原所设想的假说了。

不过,三原并不灰心。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和安田周旋到底。一切现象都足以说明,对于安田要抱着本能上的不信任。

“喂,喂!”

售票员来了。电车已经到了荻洼,乘客走得干干净净。三原下了车,又换上一路车,折回来时的方向。

——安田安排得真不错,处处严丝合缝,不过,总觉得他在哪里还有一些弱点,这一点是在哪里呢?

三原任凭窗外寒风扑面,半睁着眼睛,继续考虑。

一直过了四十分钟,他才突然睁眼,张望着车内的纸招。纸招悬在横往上,跟随车身摆来摆去。上面都是化妆品的广告,毫无意义可言。

三原把在函馆车站看到的渡轮旅客表反复思索了几遍,突然之间,想起了××省××司司长石田芳男,这个人的名字是在旅客表上出现的。

“石田司长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哟。”笠井科长对三原说道。探员直接去调查司长,首先刺激了对方。科长还认为,不仅如此,石田对于贪污事件颇为敏感,对于他一定要谨慎从事,以免打草惊蛇。所谓“你是知道的哟”,实际意味着另外想办法从旁调查。

“一月二十日他出差去北海道。搭乘‘十和田号’列车在十九点十五分钟离开东京上野车站,二十一号二十点三十四分乘‘球藻号’快车到达札幌。这不是说明他始终和安田辰郎在同一列火车上吗?”

科长取出了石囹司长当时出差时间表的记录。表上说明,石田司长并没有在札幌下车,一直乘车到了钏路。后来,在北海道各辖区巡视了一周。

“不仅如此,他还了解到安田辰郎的事。刚才不是说过,两人一直坐同一列火车到札幌吗?安田也是坐头等的,不过,车厢不同。两人时常招呼招呼,谈谈话,还是可以的。作出入口的商人嘛,一定交游广阔。”

科长把调查结果详细说明。

“是吗?”

三原大吃一惊。事情发展到这里,终于又有了一个目击安田在那列火车上的证人。

而且,这个人绝不是安田事先安排出来的。他是一个部的高级官员,在出差之前好几天就要决定行期。渡轮旅客表上也有他的姓名。连一点疑尘都没有。

“喂,”笠井科长看到三原又陷入沉恩的样子,站起身来叫他,“今天天气很好,出去散步五分钟,好吗?”

果然,外面阳光洒地。明亮的光线,说明初夏就要到了,街上有很多人脱了外衣。

科长走在前面,穿过车如流水的电车道,来到皇城濠边。从阴暗的办公室出来,只觉得这里满目生辉。

科长眺望着皇城濠,只走了几步,看到一张坐椅,便坐了下来。在别人看来,这两个人活像从办公室偷懒出来的办事员。

“你去北海道那几天,我把佐山宪一和阿时的关系调查了一下。”科长取出香烟,递过一支给三原。

三原出乎意外地望着科长。调查已经情死的二人之间的关系,作用何在呢?

“两人既然情死,关系一定根深,就没有调查的必要了。”科长好像是看清了三原的心思。“可是,到现在为止,并没有人清楚佐山和阿时的关系。小雪饭庄的女招待们,听说阿时情死的对方是佐山这个人,都觉得诧异。女人们在这方面的嗅觉一向敏锐,她们似乎完全不知道这个人,可是——”

科长的话刚说到“可是——”,便停住嘴,深吸了一口烟。看那样子分明是底下的话意义重大。

“可是,据说阿时的确有爱人。她自己一个人住在大厦一间小房间里,时常有电话找她。据大厦管理人说,那边是个女人声,自称名叫青山,电话声音里总是夹杂着电唱机的音乐声,说不定是吃茶店的女招待。不过,据管理人说,听那边女人的口气,分明是爱人之托才打电话找阿时,只要阿时一接电话,那边也就换了男人的声音。电话来后,阿时就匆忙打扮一下,到外边去。这样的事情,在阿时死前半年来一直如此。阿时则一次也没有带男客到大厦去过。也就是说,从那时起,她就和一个很有心机的男人经常来往了。”

“这个男人是不是就是佐山呢?”三原一边听他讲,一边感到不安。

“多半是佐山吧。我也调查了佐山的身世,他比阿时还难以了解。这个人从来不谈身边琐事,小心已极。他绝对不会把自己的恋爱情况向外人张扬。现在他既然同阿时一同情死了,他和那女人的夫系自然也是确实的了。”

科长虽然下了断语,口气上却显得虚飘无力。这样一来,三原的不安更为加深起来。

“后来,我又暗地侦查了安田辰郎的情况。”笠井科长望着皇城的松梢。石墙上面正有一个人在放哨。

三原凝视着科长,感到在自己出差到北海道的时间内,有一股看不到的逆流向科长周遭押来。

“他也难以了解。”科长不顾三原的表情,径直说下去。“安田辰郎这个人,每星期到镰仓去一次,探视病妻。所以,尽管他可能与其他的女人有关系,却难寻到实证。

如果他真有外遇,做得也就算是巧妙了。我们调查下来,安田称得上是对太太忠心耿耿,夫妇感情圆满得很。”

三原点头。他到镰仓会见安田妻子时,也有同样感觉。

“所以,无论是阿时也好,佐山也好,安田也好——假如安田也有女人的话,三个人都是保守秘密,不让外界知道自己的男女关系的。”

三原听出来科长的话里有话。刚才的模模糊糊的预感,到现在忽然成了事实。

“科长,”三原吃惊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有事情。”笠井科长立刻答道。“是主任,他对于这件情死案突然热心起来。”

主任对这案件热心起来这句话,在三原听来,意味着更高的当局对主任增添了压力。

这一猜果然猜中。科长对他说明了详细情况。

第二天,三原刚从外面回来,笠井科长叫住他。

“喂,××部的石田司长表示意见来了。”

科长把两肘放在办公桌上,两手交叉在一起。这是他心烦意乱时例有的习惯。

“不是自己直接来的。派来了一名庶务。名片在这里。”

名片上印的是:“××部庶务佐佐木喜太郎”。三原瞥了一眼,等待科长的话。

“石田司长转告说,前两天听到安田辰郎报告,某人曾向他调查行踪,既然警视厅在全力侦查此案,他也愿意向警视厅交代一下。他一月二十日出差去北海道,的确和安田辰郎同乘一次列车,车辆虽不相同,两人却时常碰头招呼。如果要再找一个证人的话,车子过小搏之后,北海道厅的官员稻村胜三和他同座,不妨再向这个人调查一下。稻村是在函馆上车,偶然碰在一起的,安田因为要在札幌下车,走过来告辞,才由他引见给稻村认识。”

“完全是给安田作辩护啊!”三原说。

“也可以这样看。不过,他也算是协助警察调查安田的行动吧。”

科长微微一笑。微笑的含意,三原是了解的。

“那位石田司长和安田的关系怎么样?”

“官员和出入口商人的关系。值得详细观察。特别是石田司长是贪污事件的主要疑犯。可是到现在为止,石田司长和安田之间还看不到有什么问题。不过,安田最近从××部接了许多订货,经常向司长嘘寒问暖乃在情理之中的事。石田司长特别来代为关照,想必是投桃报李吧。”科长把手指关节捏得嘎嘎响。

“然而,投桃报李也要事不离实啊。为了核对,我给北海道厅打了一个电报,回电果然同石田司长讲的一样。也就是说,安田在一月二十一日搭乘‘球藻号,列车的事,并非虚假。”

安田搭乘“球藻号”列车的事,又增添了一名目击者。三原兴味索然地离开了科长。

中午稍过,三原来到警视厅五楼食堂。这地方比小城市的大餐馆还大。阳光穿过窗户,泻满地面。三原并不想吃饭,只叫了一杯红茶,一口口闲啜着,把记事簿掏出来,用铅笔在上面分析、盘算。

——安田辰郎北海道行程。

(一)青函渡轮上有他自己书写的旅客表。(二)石田司长的证言。(三)北海道厅的官员在车过小樽时由石田司长介绍和安田会面,(四)在札幌车站和河西会面。

三原望着这几项事实,仔细考虑。这四件事就像无法粉碎的四块岩石。然而,必须粉碎它们,不,绝对要把它们粉碎掉。

二十一日早晨七点二十四分从博多开出的“萨摩号”快车,和同一天二十点三十四分到达札幌的“球藻号”快车,怎么样才能衔接起来呢?它们不可能衔接。所谓不可能衔接,也就是无法衔接。——可是,可是,安田辰郎确实在北海道札幌车站出现了。

三原支着腮部,把这个表看了几十遍。看着看着,他发现了一件奇特的事情。

北海道厅官员稻村,自称是在车过小樽车站以后,才会见安田。据说安田是从另外一个车卡走到石田司长那里去告辞,而车过小樽车站之前,安田却一次也没有去过,这事情多少有些奇怪。

石田司长、稻村和安田辰郎三人,搭乘的车卡不同,却部是在函馆上车的。稻村一直过了小樽车站之后,才看到特地过来向石田司长大献殷勤的安田,其道理何在呢?

三原取出时间表。从函馆到小樽,快车需要走五个钟头。安田既然向司长奉献殷勤,为什么在这五小时中毫未露面。而且,按理说,安田一定要设法同石田司长同坐在一辆车卡来,谈笑风生,以慰旅途寂寞。也许是一步之差,两人未能坐在一起,可是五小时内都不过来一次,简直没有理由。

稻村是严正的第三者。这位稻村先生自称过了小樽车站才看到安田——“安田辰郎是不是在小搏车站才乘上‘球藻号,快车呢?”

三原的脑海中掠过了这一念头。果真如此,则稻村在车过小樽车站之后才看到安田乃是顺理成章的事。由于所坐车卡不同,他是看不到安田从小樽车站上车的,这一点也可以讲得通顺。他在火车离开小樽车站之后,才悠悠地出现在召田司长和稻村面前,使稻村有了这个人也是从函馆上车的印象。

三原深吸了一口气。在面前的重重厚雾中,三原似乎已经隐约看到了案情的轮廓。

可是,安田不可能从小樽上车。如果那样做,他就必须在“球藻号”快车离开函馆之前,先到小樽。从时间衔接来看,他能做得到吗?

反复推敲安田能不能在小博上车的问题,倒使得三原自认为在思索上有了发展。至于原因是什么,却无法知道。现在虽然不知道,却似乎已经接触到底细。这个关节一定隐藏着真象。

三原把手中已冷的红茶一饮而尽,走出食堂。好像梦游一般,下意识地走下楼梯。

“安田为什么要从小樽车站搭乘“球藻号”快车呢?为什么必须从小樽车站上车呢?

——三原心里像练曲一样,反复敲打这一问题。

如果他是从小樽车站上车,则有可能利用“球藻号”快车前的班车。“球藻号”前面的班车是“槐树号”,十一点三十九分从函馆开车。再往前推,则有两列慢车、和一列早晨六点几开的快车,但都不可能为他利用。

三原一再推想,怎么样才能安排得让安田能够在二十号夜晚十点钟到十一点钟之间出现在九州香椎情死案的现场。理由何在,不妨将来再考虑。现在则尽可能要设法把安田的时间安排在那一地点。如果他真在现场,那么,他从博多转往北海道,就只能搭乘第二天清晨七点二十四分开行的前往东京的火车。无论怎样说,他搭乘这班车就不可能赶到北海道。

“安田又没有翅膀,他怎能在那时刻赶到北海道——”

三原口中无意识地念着这句话,不觉从楼梯的最后两阶突然滑下。眼前大亮。

啊呀——他几乎叫出声来。这些天怎样始终想不到这件事情呢。耳朵高鸣起来。

他急急忙忙跑回办公室,把时间表翻到最后一页。这是“日本航空公司”时间表。

为了慎重起见,特别翻到一月份的飞行时间表。

福冈八·零零->东京一二·零零(三零二号班机)东京一三·零零->札幌一大·零零(五零三号班机)“有了。”三原深深吸了一口气。耳鸣还未停止。

照这样看,安田是早晨八点钟离开九州博多的,下午四点钟到达札幌。过去为什么一直没有注意到飞机的问题呢?由于始终认为他一定坐火车,固定了观念,便认为他无论如何也要搭乘七点二十四分自博多车站开出的“萨摩号”快车,因此也就到不了北海道。自己的头脑真是太笨了。

三原打电话给日本航空公司办事处,询问长途汽车从札幌的千岁飞机场到市内所需要的时间。

“大约需要一点二十分钟。从那里徒步到车站还要十分钟左右。”那边回答说。

十六点加一点零三十分钟,那是十七点三十分。这个时候,安田辰郎就能够在札幌车站上出现了。“球藻号”是二十点三十四分到站,他还有三小时的富裕时间,他在这时间到哪里去了呢?

三原的手指在火车时间表函馆铁路线上搜索。

十七点四十分有一列慢车从札幌开出。手指再向下移,该车是在十八点四十四分到达小樽。

然后再往下看。十四点五十分从函馆开出的“球藻号”快车,不是在十九点五十一分到达小搏吗?这其间还有一点零七分的时间。安田在小樽车站稳如泰山般等待“球藻号”入站,成为它的乘客。他上了火车,重新回头,折返札幌。果然不错,稻村就是在此之后看到他的。

安田辰郎直到火车过了小樽车站之后才出现在稻村面前,理由也不解自明了。他并没有在札幌浪费三小时的时间。从飞机场出来的长途汽车到了终点,他立刻大踏步赶往车站,赶上了十分钟后离站开往小樽的慢车。

在札幌十分钟,在小樽一个钟头,他把仅有的一点点时间作了最大的利用。这也可以联想到他曾在东京车站上利用了四分钟的时间,啊呀,安田辰郎这个人真是时间上的天才啊……三原惊叹!

三原走到笠并科长的办公桌边,把时间表拿给他看。说话时,声音充满了兴奋。

“真行啊,你。”科长听完,直望着三原的面庞,双眼光芒照耀,兴奋已极。“好,做得好!”喉咙里不自觉地再度流露出赞美声。

“这样一来,安田不在现场的证据就完全崩溃了。可不是,硬说不在现场,多怪!”

科长停了一阵,又说道。

“不,并不奇怪。有了这个证据,我们就消除了安田在情死时间并不在现场的条件。”

三原这样主张,其实也是他的信念。

“不在现场,这个条件不存在?”科长的指尖敲打着桌子。“你是说,有在现场的条件?”

“对的。”三原昂然答道。

“这一次,须要你来证明这理论了。”科长说着,重新凝视三原。

“现在还说不上来。请你给我一些时间吧。”三原苦着脸说。

“不了解的地方,还有很多吗?”

“是的。”

“例如,安田不在现场的崩溃,也可以说还没有十分把握吧。”

科长表情微妙,二原立刻了解了含意。

“你是指石田司长的事?”

“嗯!”

科长的眼睛与三原的目光相接触。两方对望了好一阵。还是科长先把视线移开了。

“石田司长那方面好办。交给我去办。”科长说。这两句话包括着重大而复杂的意思。三原很容易知道用意何在。

提到这方面的事,现在最好是尽在不言中,等将来再谈。两人间的气氛传达了这样的想法。

“在其他方面,还有好几处不能推翻的证据呢!旅客表怎么办?这不比一般人们的证言可以修改。这是绝对有力的物证啊!”

这话不错。听他这话,他分明知道三原在函馆车站的调查曾遭大败。可是,三原现在并没有败北感。面前的坚固墙壁虽然还未崩塌,但绝不像过去那样,使人觉得威压过甚了。

“我也要把它推翻!”

听了三原这句话,科长笑了起来。

“有勇气!同你到北海道出差后回来的时候,完全不同了。好极了,就拜托你!”

三原刚要离开办公桌,科长稍一伸手,把他拦住,说道:

“喂,石田司长过于关注这件事,岂不是反而露出破绽来了!”

三原自忖,安田阴谋策划的“球藻号”假说,这次可以打破了。下一项行动,必须是求得证实。他把心里的计划写在纸上。

——到日本航空公司打探,一月二十一日八时从福冈起飞的预约旅客姓名,同日十三时从东京飞往札幌的预约旅客姓名。

想到此处,三原心中不觉暗叫一声“等一等”。安田自称,他在二十日十九时十五分在东京上野车站搭乘“十和田号”列车,前往青森,那么,他在二十日下午之前,一定还留在东京。为了免干事后追查,他必然尽量在东京活动,或是在公司,或是在别的地方,让人家看到他的踪影。既然要这样做,再在二十日下午乘火车前往博多赶到香椎现场,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够时间了,因此,他一定也是坐飞机去的。——三原再翻阅日本航空公司的时间表,果然有一班末班机,十五时从东京起飞,十九时二十分到福冈。

去东京羽田机场的汽车,如果开得飞快,半小时可以到达。安田可以矮称要到上野车站去乘火车,在下午两点钟稍过的时候,离开公司,别人也就不会引以为异了。

推想到这里,他将安田所能利用的飞机和火车都一一排列出来,写在纸上。

二十日一五·零零自东京羽田机场起飞->一九·二零到达福冈板付机场。

(然后,大概前往香椎,又回到福冈市住了一夜)二十一日八·零零自板付机场起飞->一二·零零到达东京羽田机场。

一三·零零自羽田机场起飞->一六·零零到达北海道札幌千岁机场。

一七·四零乘普通慢车离札幌火车站->一八·四四到达小樽火车站。

一九·五七乘“球藻号”列车离小樽火车站->二零·三四到达札幌火车站。

(在札幌火车站候车室,与河西会面)二十一日、二十二日、二十三日宿札幌市内丸物旅馆,回东京。

“搞出来了,”三原心想。前前后后把这份表研究了几十次,突然又发现一处疑点。

“安田为什么打电报要河西在札幌火车站候车室见面呢?”

安田既然在小樽火车站上了“球藻号”列车,如果命令河西到月台迎接,让他亲眼看到自己从火车下来,效果岂非更加有力。但是,他计不出此,却特地指定要在候车室见面,道理何在呢?

像安田这样万事周密安排的人,既如此做,就必定有他的道理。道理是什么呢?三原思考了各种答案,也未能解决这一疑团。

哎,这个问题留待将来再说。现在先从这些工作着手。

(一)调查日本航空公司当天的旅客名单——而且要调查载搭安田去东京羽田机场的汽车,从福冈板付机场到福冈市内、从札幌千岁机场到札幌市内的机场送客巴士。不过,后者已经过了相当时日,或有困难。

(二)搜查安田在福冈市内住的哪一家旅馆。

(三)寻找在札幌到小搏的普通慢车内曾见过安田的旅客。在“球藻号”列车到达小傅火车站前的一小时内,曾经在车站看见安田等车的人。

证明方法大致如此。其中,第三项不可能有什么期待,关键只在第一二两项。

三原做好准备工作,走出警视厅。外面阳光洒地,熙来攘往。也许是光线太强,人的脸色都是白色的。

进了日本航空公司,三原会见国内部旅客组人员。

“一月份的旅客表还有吗?”

“今年一月?有的。我们一向保存一年。”

“预定一月二十日三零五次去福冈的班机、二十一日三零二次回东京的班机,还有从东京飞出去的五零三次班机的人,我想知道他的姓名。”

“是同一个人?”

“是的。”

“这个人可真够忙啊。这样的例子少见得很。马上可以调查出来。”

办事员捧出旅客登记簿,翻到一月二十日处。这班飞机是飞到大阪的,到福冈的客人共四十三名。二十一日,从福冈飞回东京羽田机场的旅客共四十一名,当天十三时从羽田飞札幌的旅客共五十九名。这三份名单中,既没有安田辰郎的姓名,也没有一个重复的姓名。

安田当然是化名搭机的,这一点没有问题,只是三份名单中竟然没有相同的姓名,这倒使三原愕然吃惊。所有一百四十三名旅客的姓名,个个不同。

这道理有些讲不通。

“旅客当天购票,能当天起飞吗?”

“就是前一天购票都有困难。不是三四天前预定机票,就休想能搭乘指定的班机飞走。”

就安田来说,他必须搭二十日三零五次班机从东京飞福冈,二十一日搭三零二次班机从福冈飞回东京,再搭五零三次班机从东京飞往北海道札幌。如果赶不上这几班飞机,他就不可能在那二天坐到“球藻号”列车上。要想确实搭上这三班飞机,他就必须在三四天前预订机票。虽然是化名,也必须在三张旅客表上有同一姓名才对啊。

“真是多谢了,不过,我想借用两三天。”

三原在名片上写好借用字据,将旅客表借走。他走到街上,忧郁得很,来时的奕奕精神不知飞到何处去了。信步走到有乐町,三原进入一家熟悉的咖啡馆去喝咖啡。一边饮,一边陷入深深的思考。不了解!没有这个道理!没有这个道理!这几句话不断在心中翻腾。

走出咖啡馆,往警视厅的路上走。在日比谷的十字路口上,亮了红灯,只好停住脚步等待。眼前汽车川流不息,半天半天,也不见转为绿灯。

各种各样型号的汽车飞驰而过。三原心不在焉地望着这些车辆。百无聊赖之中,也许脑筋还在活动。他的口中,突然“呀——”地一声。

真是粗心大意。并不见得用同一个姓名啊。分别用三个姓名去订购飞机票,不也很好么。安田并不是自己到日本航空公司去,他很可以分别派人去汀票。用甲姓名去福冈,第二天用乙姓名从福冈飞回东京,紧接着,再用丙姓名换机飞赴札幌。在东京羽田机场还有一个钟头的富裕时间,满可以泰然自若。

坐飞机的是一个人,就以为姓名也是用同样的一个,这实在是错觉。为什么早不发现这办法呢?三原要不是因为众目睽睽,真想握紧拳头痛打自己的头部。脑筋真是硬化了。

信号转成绿灯。三原向前走。

(如果是这样,旅客表中就会有三个化名。这是安田辰郎的分身术。好,我就把旅客表的姓名一个个来调查。一定能查出姓名、地址都是虚构的人。)三原一边走一边仰望天空,他首次看到了走向胜利的攻击路线。

三原回到警视厅,对科长说了经过,科长马上支持他的意见。

“好。把一百四十三个人都调查清楚。”科长看着旅客表说道。“这里面一大半住在东京,其他的住在各地。东京的人,由探员们分别去调查,各地的,交给各地警察署去办。”

马上分派工作。探员们把自己负责调查的名单抄录在记事簿内。

“如果那些公司或住宅有电话,打电话问问就行了。只问他们是否真搭了那班飞机。”

科长吩咐已毕,对三原说道,“就算这件事能调查出来,难题还没有消除:渡海船的旅客表。”

这的确是一堵立在面前的石墙,三原无论怎样突击,都无法推翻它。

可是,三原的脑筋涌现了一项暗示。飞机也有旅客表,渡海船也有旅客表,两方是不是有相似之处呢?为了避免再发生错误观念,不妨再考虑一下不相似的地方。

三原沉着脸没有说话,科长问他,“怎么了?”

“那方面怎么样?”三原岔开话题。

“哼,昨天,检察宫把我叫去了。”科长低声说道。“他说,贪污事件搜查很困难。

主要是因为佐山情死,制造了障碍。佐山虽然是候补科长,其实是负责实际工作的干员。

司长、科长的事,都交给他去办。这个人正在飞黄腾达,可是真正负担工作的年头并不多。过去是坐冷板模的,干了多年候补科长,眼看后辈要迫上来,也曾经有一肚子不高兴。”

科长把探员送过来的茶一饮而尽。

“可是,上司一旦见爱,他又感激不尽。最近,他满怀希望,盼着高升。因此,甘愿为上司效犬马之劳。而做上司的呢,也看到了这一点,于是巧妙利用。上下其手,这也是一切机关的人之常情,难免的现象吧!”

科长把双肘支在桌上。

“这件案子,所有的线索部集中在候补科长佐山的身上。这个人很能干。检察官听说他情死,心中懊悔不已。他一死亡,就为贪污案件的搜查带来异常困难,甚至线索中断。反过来说,也就是佐山掌握着他的上司的许多线索。可以说是关键。检察宫越是调查下去,就越发现缺口甚大,只能惹得那些上司们在一旁讪笑。”

“石田司长也是看笑话的一个吗?”三原问道。

“而且必然是大笑特笑的一个。每一个部的大贪污案的自杀者总是候补科长级的人物,这也许是情理之常吧。”

“这么说,佐山之死是——”

“照现在情形来看,总是要个人自杀。佐山的旁边还有个女人,这是不同之点,多了一些桃色。”

科长说毕,立刻沉默下来。科长心中所想的是什么,三原很了解。虽然了解,却也不想说什么。他明知道,检察官、科长虽然受了压力,还是希望他将这案子调查得水落石出。想到这里,他就凭添了勇气。

三原那天把所有有关佐山和阿时情死案的报告汇集在一起,核对研究。现场报告书、尸体检验报告、现场照片、证人报告,一一详细比对,一字一字复查。男的女的都是喝了渗入氰酸钾的橙汁致死,姿势是似抱非抱。过去,这些东西已经看了几十遍,这次还是没有新的发现。

三原现在把自己当作安田辰郎,看看他为什么要安排出第三目击者,让她们看到两个人坐火车动身。

——详细调查完毕飞机乘客的身份,是三天之后的事了。

没有一个人是化名。三班飞机的旅客表中的乘客,个个都是实在的。

“我的确搭乘了这班飞机。绝无错误。”一百四十三人异口同声这样回答。

三原目定口呆。他再度敲打着前额,懊恼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