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报纸上报道了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川上久一郎在伦敦机场被英国官员搜身,私带的三千美元被没收的消息。

日本报纸纷纷责难他作为政府情报部的负责人,行动不该如此轻率。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艾伦·杜勒斯在严格保密中到远东旅行,曾在日本逗留,可是直到他离日后,人们才知道这件事。比起这样周密的安排,川上久一郎的行动可以说是实在愚蠢。

日本外务省得悉这个消息后,立即向伦敦询问。日本驻英大使向外务相提出了如下的报告:

“经向英国外交部和海关等有关机关了解,查明均未收到有关此事件的报告。因此谅必是日本新闻报道有误。”

然而,宗像副首相向外务省询问了私带三千美元事件。外务省说,关于此事,他们一无所知,只知道另外一挡子事。随即把一封“波恩私函”的抄件交给副首相。推荐川上特别调查部长出差国外的正是宗像副首相,由于责任关系,这个问题使他感到不安。

可是副首相看完交到他手里的所谓“波恩私函”,就知道了另一件令人惊讶的事。这封所谓“波恩私函”的发信人,是日本驻波恩大使馆的一名职员,也就是负责接待川上久一郎的当事人。这封信是写给外务省情报文化局某先生的。

信的内容大致如下:

东京方面联系说:川上久一郎不大会讲英语,请多关照。所以这封私函的发信人前往波恩郊外的伏昂机场去迎接。只见川上由英国谍报机关的负责官员克洛斯菲尔德和麦金莱二人伴随前来。

“在波恩,这两个人自称是服务员兼译员,始终伴随川上,他俩还出席了大使馆为川上举行的宴会。

“据说川上打算在西德会见美国谍报部门的最高负责人,可是这两个人阻挡了他,反倒劝他去同共产党的一个叛徒会面。川上嫌这两个人碍事,对他们保持戒备,可也不加以谢绝,仍同他们一起行动。川上本人的箱子在旅馆里还被什么人搜查过,上衣的里子也被人用刀刃划开,检查过夹里。”

这封“波恩私函”的内容不仅给宗像副首相看过,奇怪的是,这封信的抄件还散发给守在首相官邸里的记者们了。不用说,第二天各家报纸一齐报道了这一事件。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负责接待川上久一郎的日本驻波恩大使馆的官员,以私函的形式向东京报告了川上久一郎的丑态,而接到这封“私函”的有关方面又将它泄露给报界了。可是不知怎地,这封私函中没有提到伦敦机场的私带美元事件。

在任何人看来,都只能认为发信人中伤了川上久一郎。可是外务省有关方面就此解释说,在波恩写那封信的人做事最慎重不过,不会任意胡写,更不会由于对川上怀有恶意而中伤他。

关于“私函”的性质,局外人大概有些摸不着头脑吧。外务省的“私函”也者,照例是以半“公函”的形式传达的,对外务省的报告也采取“私函”的形式。这与一般市民通常对所谓“私函”的概念完全不同。因此,也可以说“波恩私函”是大使馆的“公函”。

这就等于说,大使馆用公文向日本政府报告了为收集情报而从日本出差的川上特调部长的丑态。

川上久一郎从欧洲绕到美国访问后回到羽田机场时,被记者们所包围。当时,他同记者们进行了下述答问。

记者们问他这次出国旅行的目的是什么。川上回答说,是为了考察各国治安情况,并进行情报方面的调查研究。记者们问他旅费是不是政府支付的,他回答说全部是自费。

“为了这么重要的公事而出差国外,竟使用自费,这是令人难以理解的,究意是怎么回事”。

“因为政府没有这项预算,而且最初我得到了自费到国外去出席MOA大会的许可。旅费是朋友资助的,大部分是叫作N的人赠给的。”

“那末为什么又持外交护照出国呢?”

“因为此行关系到外务省的情报,外务机关说还是用外交护照吧,我就那么办了。”

“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引起误会的事情吗?”

“没有什么。如果一定要说呢,我倒是在各国受到了非常热烈的欢迎,这恐怕引起了误会吧。”

“据说波恩大使馆发来了近乎诽谤你的信,你对这一点有什么看法?”

“可能是由于两个外国人一直陪着我,而引起了误会吧。”

“据说在波恩有人搜查了你的皮包,还划破了西服口袋搜查过,确有此事吗?”

“没有这样的事。”

“在英国怎么样?”

“受到英国政府的热烈欢迎,我非常感谢。”

“你听说过什么人在伦敦被没收了三千美元的事吗?”

“听到过。我想大概有人把那人误当作我啦。”

“还有别的能够引起误会的事情吗?”

“一路上我没有自己携带文件,文件是经由沿途的大使馆转交的,说不定这也是引起误会的原因。”

“这个消息发表出来的事,你是在哪儿知道的?”

“我是十九号在洛杉矶才听说的,简直是个青天霹雳。”

“你围兜肚(意指重要文件可以藏在兜肚里。——译者注)不围?”

“不围,兜肚太勒得慌了。”

日本的报纸虽然表面上尊重川上部长的答辩,可是,事实上却相信“波恩私函”。

一天,日轮广播事业部次长中久保京介受到有末晋造的访问。两小时之前,有末打来电话,说无论如何要见中久保。他还说,希望在一个清静的地方见面,最好不到广播公司去。在这以前,中久保京介见过有末晋造两三次,了解他的性格。他是个神经过敏的人,一边交谈,一边不断地东张西望。

于是,中久保京介就指定在近处的俱乐部二楼见面。这里离市中心较远,到这里来的尽是固定的一些人,不怎么拥挤。中久保京介走上二楼,看见有末晋造已经先到了,在等候他。有末稍微低着头,在喝咖啡。他头发稀疏,颓了顶,面颊凹陷,眼镜后面的两眼也落了坑。

这样一形容,好象是个阴郁的人了,可是中久保京介跟他见了几次面,出乎意料地发现他还是个美男子呢。他皮白皙,高鼻梁。不过他的脸上罩着阴影,给人以颓废的感觉。中久保京介凭着直觉,甚至认为这个人说不定与不少女人有过暧昧关系哩。

有末晋造举止文雅,在各方面倒也都是近于女性的。他原来的身份是警察机关的警部,被调到特别调查部来工作;可是从外表上根本令人感觉不出他是个警部。不过他一边说话一边总是心神不定地四下里打量着,就使人感觉到了这一点。有人走进来,他也盯着瞧。那是警察想辨别需要注意的人物时所特有的多疑而犀利的眼神。

你知道川上部长这次的事情吗?”有末晋造放低了声音,悄悄向中久保京介问道。

“嗯,在报上读到了。这下川上先生可糟啦。”

中久保京介想起了曾经同坂根重武一起遇见的那个高个子。他的精神显得非常自负不凡,讲自己的名字时故意拉长了声调说“:我姓川——上。”好象是想让对方牢牢记住似的。这种毛病是经常可以在自命不凡的人身上看到的。

“报纸上刊登了一些奇怪的消息。什么在波恩的旅馆里被人把上衣里子划开啦,又是什么箱子被人搜查啦,在伦敦被查出了私带的美元啦……有这样的事吧?”

有末晋造竟跑来报告这件事,使中久保京介觉得奇怪。因为有末是负责把川上的话转告给坂根重武的人。如今他却特地来告诉川上久一郎这次的事情。

中久保京介最初还以为他的意思是让自己把川上的辩解转告给坂根呢。可是听着有末晋造悄悄讲的话,就知道原来不是的。

“那是阴谋。”有末以极平常的轻快语调说了这句带刺激性的话。

“哦,哦。这么说来,川上先生不幸遭到内部阴谋的陷害喽?”

这时,中久保京介还以为有末晋造是袒护川上部长的。这倒也是很自然的。中久保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在那次从东京开往京都的列车中,有末晋造怎样毕恭毕敬地伺候川上部长的样子。

“是这样。所以川上先生大概完蛋啦。”有末晋造翕动着薄薄的嘴唇,还是那样满不在乎地说。

中久保竟至吃惊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器重他的上司垮台了,他却以第三者的口吻这么随随便便地谈着。

“说川上先生在波恩被人划开了上衣里子,那完全是一派胡言。可是发生了更加不得了的事情呢。报纸上说他的箱子被人搜查了。其实是箱子里放着久我首相的亲笔信,信封被撕开,亲笔信被盗去了。”

“哎呀,竟有这样的事情呀?”

“是的,我认为私带三千美元的事也是真的。川上先生说,那不是他本人,而是另外一个到伦敦去的日本人遇到的事情,误传作他了。波恩的大使馆都知道这件事。那末为什么单单没有提到私带美元的事呢?而报纸上也没有就这件事大事宣扬呢?其实,背后主使阴谋的人本想多登一些私带美元的事情,可是政府中某省大概认为未免太不体面,就在私带美元事件泄露以后,赶忙设法向报社打了招呼。”

“川上先生路过时,波恩大使馆不是对他表示过相当热烈的欢迎吗?”

“那是出于礼节嘛。可是他们内心非常不快。一开头就有人嘲笑说:内务省官员这会儿跑来搞些什么名堂,连外国语都不懂的人怎么能布置谍报网呢!”

“对,那末这岂不是外务省和内务省官员之间的争权夺势了吗?”

“完全是这样,”有末晋造深深地点了一下头。“争夺势力范围固然是个重大原因,可是其中还有更大的阴谋呢。总之,这件事是最初就企图把川上先生搞下台的人们干的。”

“哦,这么说来,报纸的分析中倒是也说过,内部有人跟苏联情报机关有联系。”

“那个分析完全是胡说八道。没等内部的人向苏联机关泄露川上先生出差的目的,英国机关早就知道了。所以川上先生一到波恩,他们立即派遣自己的人员,以所谓陪伴的形式把川上先生置于软禁状态,使他一筹莫展。”

“那么这就是说,在日本驻有英国情报机关的分支机构喽?”

“不,不,不是这样的意思。”有末晋造摇晃着他那宽额的头说。“政府内部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川上先生这次出差国外。人们倒是知道川上先生要出国去参加宗教大会,但那是所谓自费旅行,就也不会注意到他实际上是抱着什么目的去的。首相的亲信之中却有知道内情的人。”

“原来如此,”听到这里,中久保京介已经了解大致的情况了。“那末,是首相周围的人把这件事通知英国情报机关的喽?”

“是的。因为久我首相身边有所谓高尔夫集团。”

“这么说,其中有亲英分子吗?”

“有。表面上绝对看不出来,实际上是有的。那个人暗中通知了英国情报机关。”

“那是谁呢?”

谈到这里,中久保就非探听出那人的姓名不可了。久我首相左右的高尔夫集团里,有几个人的名字是人们知晓的。可是,其中究竟是谁与英国情报机关有关系,中久保京介完全不摸头脑。这是件有趣的事。

“中久保先生,”有末晋造把声音放得更低了。“可绝对不要外传呀。”

“那我当然知道。”

这回轮到中久保京介深深点头了。

“务请您把这个情况告诉坂根先生。对其他人呢,可请您绝对保密。”有末晋造又絮絮叨叨地叮咛着。

“这一点请您放心。不论听到什么事情,除了向坂根先生报告之外,我不对任何人谈。”

“无论如何托付您啦。那个人的名字就叫……”有末晋造从椅子上略欠起身,向中久保京介打了耳语。

中久保京介的眼睛不由得睁大了。他知道了谜底,不禁叹息道:“是吗?”

“是的。”有末晋造微微晃了一下脑袋。

“这么说来……”中久保京介露出思索的眼神。“通报这件事的人,也就是说‘波恩私函’的发信人,跟那个亲信有联系吗?”

“不,恐怕没有联系。”有末当即作了否定的回答。“那个人向英国方面报告的只限于川上先生出差的目的。结果川上先生在波恩下榻时遇到了那样的事情。波恩大使馆人员只知道其结果,立即向本国发出了私函,所以两者之间并没有关系。可是,收到‘波恩私函’的那个人居然把这件事向新闻界宣布了。”

“那是谁呢?”

经中久保这么一问,有末晋造又露出了复杂的眼神。

“那个人显然有陷害川上先生的意图。令人惊讶的是,实际上把‘波恩私函’向新闻界泄露的是特别调查部内部的人。”

话越说越离奇了。这就是说,对川上部长投井下石的正是他自己的部下。

“那个人与川上先生合不来。其实,大家和他的关系都不很融洽,那个人尤其如此。”

“他也是外务省派来的人吗?”

“不是的,既不是大藏省的,也不是外务省的,而是通商产业省派来的人。中久保先生,你听我说呀。”

有末晋造又从椅子上欠起身来,与中久保打了耳语。中久保京介听了名字,受了冲击似的,吐了一大口气。他两眼盯着半空发了一阵子愣。

“那末,川上先生将会怎样呢?”

“首相在大发雷霆。川上先生大概无论如何也保不住现在的地位了。因为政府内部对他也提出了尖锐的批评,说他本来应该隐瞒自己的身份秘密行动,可是竟然由于私带美元问题而成为新闻材料,未免太轻率了。单凭这一点就不够资格担任情报机关的负责人。”

中久保京介联想到社会上传闻的久我首相的性格,觉得当然会是这样。

完全失去了信任。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再告诉你一件事:首相把川上先生免职,就是跟宗像副首相赌气。这两个人目前关系很冷淡。这也是由于首相的亲信集团和宗像副首相的关系非常坏。亲信们认为,宗像他们说不定在打什么主意呢,一定在策划把首相搞下台的阴谋。宗像先生那方面也认为这一伙人是难以捉摸的小人。说起来动机虽不一样,这一伙人当中亲英派的汇报,结果也起了排挤宗像副首相的作用。如果进一步推测的话,其结果必定是把宗像心目中关于情报机关的想法也完全推翻。”

“说的是啊。”

“再者,按理说推荐川上先生的是前官房长官。这个人在北海道的时候,曾把川上先生推荐给首相作秘书,可是这位前官房长官后来也遭到了高尔夫集团的嫌弃。他本人自以为尽力奉承了,可是既然遭到高尔夫集团的白眼,也就没办法讨好首相了,从而与官房长官有联系的川上先生也遭了白眼。总之,他本人虽然干得很起劲,但是由于这一点,他想做也做不长了。因此,继任的现在这位官房长官当然与川上先生合不来。所以,川上先生就越来越靠拢宗像副首相那面了。”

“那末,谁接任呢?”

“有好几个人呢。呼声最高的大概是滨野万喜夫先生。这个人目前在T县担任警察队长。他打算辞去那个职务,竞选该县副知事。”

“那怕不行吧?”

“唉,目前有人竭力阻拦他。中久保先生,成问题的是T县。”

“是什么问题呢?”

“慢慢就会明白了。那个县的情况复杂得犹如战国时代(日本历史上,自应仁元年(1467)到丰臣秀吉统一全国(1583)为止的一百多年叫作战国时代。——译者注),其中包含着种种内幕。人物的动向也非常微妙。”

“究竟是谁阻拦滨野先生竞选副知事的呢?”

“是国警长官——国警长官矶村先生。这里面也有不可告人的意图。让我慢慢向您报告吧。”

“那末,川上先生怎么办呢?”

“副首相总会拉他一把,不至于叫他太下不去吧。”

有末晋造那女人一样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这时,中久保京介突然理会到一件事。

那就是:有末晋造已经摈弃了川上久一郎。当初在列车里那片忠心耿耿,已经从这个人的心底里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大概为了自己的升官晋级而一心一意地在巴结内定的下任特别调查部长了。不论大小官僚都经常撇开现任长官,把赌注下在下一任的候补人身上。

中久保京介到经营总体协议会的事务局去了。

事务局设在丸之内(丸之内是东京金融商业中心。——译者注),附近,大银行的建筑物栉比林立。

他走进事务局,看见大门口挂着今天开会的各常设委员会的牌子:“经济政治委员会”、“国际关系委员会”、“财务委员会”等等。

他沿着铺了大红地毯的走廊走去,正巧有个戴眼镜的秃头老人和四五个人谈着话迎面走过来。他大概快七十岁了,可是仍然红光满面。他把一只手插进衣袋里,悠然迈步走过来。中久保京介也很熟识其他那些人的脸。他们都是大公司的总经理或董事长。他们拿稳脚步,稍微抬起头,缓缓走着。

中久保闪在一旁。

他默默地行了礼,不过对方当然不会认识他。只有年近七十岁的经总协会长透过眼镜看了一眼这个让开路行注目礼的人,走过去了。

这位老会长的方针是,光靠大公司来巩固经总协,其他新成立的公司一概不予接纳。他要名副其实地把这个组织培植成为日本金融实业界的大本营。

中久保京介在目送这位老人的时候,想起了一段插话。朝鲜战争期间,有一家新兴的军火公司发了大财,生意扶摇直上。提起这家太平产业公司的宫崎真治,那是显赫一时的红人,以手段高明轰动了新闻界。

这位宫崎曾托人请求无论如何想加入经总协。当时,会长在济济一堂的会员之中左顾右盼地说:

“什么,宫崎?我没听说过这个家伙呀。”

入会的问题就这样化为泡影了。

会长不会不知道太平产业公司的这位轰动新闻界的宫崎真治吧。会长的为人就是如此。

某电影公司的董事长申请入会时也是这样。

“什么?开电影院的?”

当然没有通过。

权威越大就越排挤外人。为了维护权威,必须不断地排斥新兴势力。看一看他们这些有势力的会员聚集的地方工业俱乐部内部吧。那是新哥特式(十二至十六世纪之间在西欧盛行的一种建筑,其特征是顶上有尖塔。——译者注)的宏伟绚丽的大厦。他们埋坐在皮面软椅里,一天到晚喷着香烟,下围棋,下将棋,喝茶闲聊。这座巍峨的建筑物以一面玻璃之隔遮开了乱嘈嘈的市街,孤零零地矗立着。这间密室好比当代的竹林,一切都是超俗的、隐遁的。

但是,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房间里进行的谈话,实际上不断地在日本的金融实业界掀起波澜。……

中久保京介到事务局的秘书科探了探头。

“各位好!”他说。

秘书科里的四五个人对他答以注目礼。这个秘书科的人只知道中久保京介是日轮广播公司事业部次长。他常常来看坂根重武副会长,但是由于副会长兼任日轮广播公司董事长,大家认为中久保不过是个前来作事务性联络的人。

“副会长不在吗?”

秘书科的一员回答说:“现在不在。”

“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说不好。”

打听也是白搭,谁都不知道副会长的行踪。事实上,每当坂根重武行踪不明之际,正是他在金融实业界深层进行活动的时刻。

中久保京介知道这一点。他正要离开的时候,坐在正面的秘书科科长站起身来。他身材很高,年纪有五十来岁。

他低声问中久保京介说:

“找副会长有急事吗?”

毕竟是秘书科科长,他似乎微微觉察到中久保京介同副会长之间的关系超出普通的事务联系。

“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

这位五十来岁的秘书科科长具有奇特的感觉。不但对会长、副会长,甚至常任委员长的去处他都能凭直觉推测到。看看钟,就能够奇妙地猜出当时他们大概到哪儿去了。

现在是三点十分。

“嗯,……”秘书科科长望着挂钟的指针说:“我想副会长多半在XX店里理发呢。”

“谢谢您,”中久保京介道了谢。

他作出并没有什么急事的样子,关上了秘书科的门。

中久保京介驱车去京桥。途中他忽然想起来,吩咐司机把挂在汽车前头的广播公司的旗子摘下来。京桥的十字路口向东去有一块空地,那是个被大厦包围着的凹进去的地方中久保在那里发现了熟稔的克雷斯勒牌的小轿车,就兀自会意地点点头。他让司机把车子停在那辆车旁边。那辆克雷斯勒牌的汽车中坐着他所熟识的司机。

坂根重武在别的方面虽然节省,却拥有好几辆汽车。因为车子少了,人们就容易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很不方便。他得根据不同的用途换坐车子。

中久保京介步行到某理发馆。他隔着玻璃门望去,看到坐在靠里头的椅子上的坂根重武的侧脸,就一声不响地走进去了。

XX店虽说很有名,也不过是开在街上的理发馆。大多数公司的总经理理发时都把理发师叫到家里去,而坂根重却悠悠闲闲地亲自去理发馆。

坂根重武私生活朴素这一点,是人们共知的。他还尽可能地谢绝宴会,就连非露面不可的场合,也总早早退席,直回家。他不大喝酒,对女人也没有兴趣。

坂根重武理完发,大概是从镜子里望见了中久保京介的脸,就把那剪短了头发的脑袋点了一下,走到外面。

“什么事儿?”坂根重武在车里问道。在理发馆涂的发油微微散发着香味。

中久保京介是把公司的汽车打发走后,坐上坂根的车子的。他开始低声报告从总理厅特别调查部事务官有末晋造听到的一些情况。

坂根重武默默地听着。他的眼睛不小,可是听了中久保所谈的情况,露出不大感兴趣的神气。他那高高的鼻子使他的侧脸显得挺英俊。

他并不谈什么意见,他不叮问什么,只是用鼻息嗯嗯地应答。中久保谈到T县的时候,坂根重武才略微表示点兴趣。他那对大眼睛在这个时候才望了望中久保,然而他还是不发表意见。

不过,中久保京介是明白的。坂根重武若无其事的眼神不断地在注视政界内部的动向,然而那并不是由于他对政治感到兴趣。这是一对哨兵的眼睛,坚决维护着金融实业界的利益。

坂根重武关照司机停下车子。

“知道了……你在这儿下车吧。”

叫他下车的地点是青山大街。再往前,坂根就不让他跟自己同车了。中久保京介在电车道旁下了车。

副会长乘坐的克雷斯勒牌小轿车沉甸甸的车尾越来越小了。

刮着风,中久保京介站在电车道边,目送车子驶去。碎纸片被风卷到他脚跟前来。

街上一向是安宁而静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