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局的客厅不是说这种话的地方。中久保京介把这位高野十郎邀到自己熟识的一家小饭馆里去。

尽管纸隔扇很脏,铺席也残旧了,小饭馆的楼上白天却很清静。中久保只叫女侍端来啤酒,就把她打发走了。

中久保京介问道:

“您是不是辞去了是枝先生那儿的工作?”

高野十郎那微黑的脸上渗出了一些汗,回答道:

“是啊,我跟他意见有些不合。”

“意见怎么不合?”

“唉,我慢慢告诉您。总之,如今是枝和我什么关系也没有了。可是,多亏我在是枝先生那里工作过,我才有了这方面的知识,能够或多或少把您想要知道的事情告诉您。在这一点上。我不免有些于心不安;但是绀野君既已死于非命,我觉得我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是吗?说实在的,我也正想要找您这样一位呢。就请您坦率地讲给我听吧。”

“从哪一桩先谈起呢?关于接收的钻石,绀野君大概跟您谈过不少了吧?”

“是的……那可是个越听越离奇的问题哩。”

说到这里,中久保京介想起先前读过的关于T银行的那份怪文件。

“听到绀野先生谈起钻石的事,我就不由得把它和我一向所抱的这样一个疑问联系起来了:T银行总经理佐佐先生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实力?幸好您在是枝先生那里呆过,对经济问题想必也是熟悉的。T银行的情况究竟怎样?”

“是啊,”高野把喝干了的啤酒杯子咯嗒一声放在桌上。“的确有关系。唉,T银行之谜可以说就是接收钻石和贵重金属的秘密。”

“哦?是真的吗?”

“不是瞎话。不知底细的人,也许会以为这是世间罕闻的奇谈,您就听我讲吧。嗯,还是从那件事谈起好吧。”

高野在衣袋里摸了一阵子,拽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中久保从对面望过去,只见那污迹斑斑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

高野颇为自得地翻着那个本子,翻到一个地方就用指头按住。

“要是从佐佐先生如今在金融实业界干着些什么来讲起,我想就能够把T银行的性质说清楚了。啊,请您等一等……”

高野低着头把自己写在本子上的东西默默地读了几分钟。中久保这时才注意到,他虽留着长长的头发,脑袋却已有点歇顶了。

“您听我讲吧,”高野似乎理好了话头。“中久保先生,您不用客气,尽管喝着啤酒听吧。……佐佐总经理投资的企业,总有五十项以上吧。那个人除了每天到T市的银行总行和东京分行之外,还时常到最近在东京市中心盖起来的豪华的S饭店去。银行的业务完全交给了亲信的董事去办,自己却从早到晚优哉悠哉地会客。S饭店也是最近从他手里借到巨款的人花了大笔资金盖起来的。总之,佐佐并不是坐着汽车在各企业之间串来串去的那种总经理派头的人。一切秘密会谈似乎都是在T市的私邸或是在刚才谈到的S饭店里进行的。他不利用政界和金融实业界人士经常聚谈的场所赤坂和新桥,这一点也挺特别。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佐佐总经理担任着国际俱乐部这个国际社交团体的干事。在战争期间,这个俱乐部曾被指控为用犹太资本建立的国际阴谋机关而受到弹压。佐佐总经理为什么对这个俱乐部这么热心,说下去您就会明白啦。

“有人传说佐佐先生的财力如今是二百亿,又有人传说是五百亿。他究竟有多少资金是不清楚的,因为他的资金牵连到国外,暗中周转得非常巧妙。”

中久保京介看着对方的脸说:

“国外?”

“对啦。在这之前……”高野一边看着笔记本,一边伸手去拿杯子。“先把佐佐先生的投资事业大致说明一下吧。除了他的本行金融事业之外,他还对S饭店那样的服务性企业以及土木工程、百货商店、军需等各方面都有投资。这还不过是公开出来的项目。除此而外,在证券方面和市上的金融界他也有大批投资。他还瞒着日本人民在东京和纽约存有美元,进行着特殊的活动。”

中久保京介尖起耳朵来听。东京和纽约——他不由得联想到屡次零碎听到的关于那笔国际资金的话。

“佐佐先生的金融事业是以他施行独裁统治的T银行为中心。此外,事实上他还把信托银行、海上火灾保险公司、人寿保险公司和互助银行也纳在自己的势力之下。还有两三家地方银行似乎也与佐佐有很深的特殊关系。他一个人支配着这么多金融机构,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您也知道,佐佐先生早年在如今已经没落的一个着名的日本财阀所开的公司里工作,如今他与过去的上司、旧财阀刚好调换了位置,因为旧主人家下一代办的各种企业都得仰仗佐佐的资金。从这些地方看,也可以说佐佐先生与旧财阀紧密勾结,巧妙地周转着资金。

“拿服务性的企业来说,他向S饭店那样在东京数一数二的豪华饭店投资,还把手广泛地伸到大体育场、电影公司、东都温泉等各方面去。除了这些公开的活动,他还扎扎实实地暗中周转着资金。”

“暗中周转?”

“也就是说,他叫自己的心腹放高利贷。说是高利贷,其实就是个在M大厦(指丸大厦,坐落在东京金融中心丸之内。——译者注)和京桥(京桥是东京繁华区,在市中心区。——译者注)一带公开设立办事处的银号。办法是,到这里来借钱的人先由各该办事处进行严密的调查,够格的才由银行给予贷款。契约规定两个月左右满期之后,借户即向佐佐经营的互助银行按月偿还。这也就是佐佐资金的一种巧妙的调拨办法。除了佐佐本人,恐怕谁也不知道眼下东京市内的黑市金融究竟有多少是佐佐资金。他手头存着必须象这样不断周转的庞大的秘密资金。从性质上来说,这笔秘密资金的来源是不能公开出来的,佐佐在管理上很费脑筋。也不能公开放在自己的银行里,因此,为了不让这笔钱死放着,必须以投资以及其他方式不断调动它。”

“但是,”中久保京介打断了他的话,“佐佐先生只是个地方银行总经理,而且还是战争期间由两个财阀的银行合并而成的,他是碰上运气才当上今天的地方银行总经理的。我有个简单的疑问:他个人怎么会弄到这么多钱呢?”

“您问的有道理。可是且听我说呀。关于佐佐先生的投资,我得再继续说一点,脉络才能清楚。”高野把中久保倒给他的啤酒一饮而尽。”光靠搞黑市金融,佐佐先生那笔多得不得了的钱是处理不完的。此外,他还向兜町(兜町是东京证券交易所的所在地,在东京都中央区日本桥。——译者注)的证券界进行投资,把它当作安全的藏钱之处,因为这里是大藏省、国税厅、民间经济调查机关都插不进来的治外法权区域。按说佐佐先生原先就是吃投机饭的。战争结束后,佐佐先生隐名埋姓地到一厥不振的兜町去搜购当时象废纸一样的股票。如今发展成为一流证券公司的交易所,有三家都是靠佐佐资金恢复起来的。因此,这些着名的证券公司至今都仰承佐佐的鼻息。如今在兜町究竟有多少佐佐资金在明里暗里倒腾着,这又是除了他本人之外谁也不能确知的。”

中久保京介只有目瞪口呆地听着对方的话。一个地方银行的总经理竟有这么大一笔款子,这也是不可想象的。他起初还以为高野十郎是在夸张呢。

可是高野拿出一张旧纸,具体地开列出佐佐所投资的公司的名称给中久保看。

“如果你觉得我说的是瞎话,”他说,“就请到这些公司去一家家打听打听看,一定可以为我的话找到证据。那时您大概就会相信我没说瞎话啦。”

“不,我倒不是不相信您,可是事情太大啦。”

“所以我开头不是说过了嘛:不知底细的人,也许会以为我说的都是瞎话。可是,中久保先生,这是真的呢。这是我在是枝先生那里的时候调查出来的。”

听到是枝的名字,中久保京介就想起了有末晋造的话。他说过千代田经济研究所所长是枝勋夫与外国情报机关有勾结。

中久保京介心里大为兴奋起来。关于保守党骨干木下邦辅和佐佐总经理的关系,以及关于T县(包括T银行在内)的种种疑问,或许可以从这个人的口里得到解答吧。

“佐佐先生除了搞黑市金融、证券投资,他还做美元生意。说是美元生意,可不是在银座或日比谷一带偷偷摸摸倒换的小额黑市美元,而是堂堂皇皇地用由外国银行作担保的支票来倒换的巨额美元。据知道底细的人说,佐佐先生换了个名字在一家美国系统的银行的东京分行里开了个户头。这还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更重要的是在美国本土上也有佐佐的美元资金。原来有个奇怪的人物在日本和美国之间来来往往,他和佐佐合作着。”

“奇怪的人物?”

“我一提到这个人,您一定会马上觉察到:哦,原来是那个老人呀。”

“老人?”中久保京介联想到有末晋造屡次跟他提过的那位“老人”。

这一次他倒先说开了:

“那个人不就是占领军法务局的哈德雷的岳父吗?他不是跟京都圣化教教主有着密切关系吗?听说这个老人还把另一个女儿嫁给了T县的实力人物呢!”

“对,对。您毕竟知道得很详细啊。”眼睛里稍带醉意的高野十郎点了点头,不当回事地说:“他叫樱尾良明。”

中久保京介大吃一惊,差点儿喊出来。

以前,无论是有末晋造还是艺山乙男,都始终也没有把“老人”的名字告诉他,而这个人却毫不在意地把这个名字泄露出来了。

中久保京介早就猜想到也许是他。从这一点上来说,清清楚楚地听到这个名字也不至于感到太意外。但是有末和芝山为了慎重起见,都没有把他的真实姓名说出来。

中久保京介是知道樱尾良明的,他曾在什么杂志上读到过樱尾的事。这个人来历不明,也引起了社会上一部分人的兴趣。樱尾良明总该有七十四五岁了吧,但还频频到海外去旅行。政界和金融实业界的实力人物都接近他,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

但是此外,关于老人中久保京介就别无所知了。他只是瞥见过老人受到许许多多人的迎接,在京都的站台上悠然慢步的侧脸。那是他和坂根重武一道西下的时候。

原来还是那个人啊。——中久保京介感到去掉了堵在心里的一块大疙瘩似的。他一向不知道老人叫什么名字,只听到老人周围的情况。有末等人向他说明情况时并没有指出这个人的名字,只是环绕着老人暗示的;如今,最后的核心被照亮了。

正是坐在眼前的高野十郎毫不在意地把灯光聚到这老人身上的。

“您好象也有些吃惊哩,”高野看到中久保的神色,不无得意地说,“樱尾和佐佐会在这种地方携手,您可没料到吧。但是正如您也略微提到的,自从圣化教那桩事发生以来,他俩就开始接近,关系也亲密起来。现在樱尾担任着华盛顿的美国建筑公司和运输公司的董事。因此,尽管美军占领后有一个时期出国旅行很不便,他还是自由自在地往返于东京和美国之间。现在樱尾在纽约还有他的私人住宅呢。而且战争刚结束后,在昭和二十三年,佐佐总经理还带着妻子和樱尾一起去过美国,名义上是应国际俱乐部的邀请,其中有着深刻的意义。佐佐在美国的资金,由佐佐和樱尾共同投到方才提过的那两家美国公司里,用的好象是樱尾一个人的名义。依我看来,樱尾良明大概就是替佐佐管理美元资金的人。”

中久保联想到一些情况。他一直觉得,樱尾老人随时都可以在日美之间往返是件不可思议的事,经高野方才一说明,他才了解到其中的原因。——如果樱尾老人是佐佐在美国的资金的管理人,说不定他就是所谓V资金在美国的管理人吧。

中久保京介曾推测过佐佐资金本身就是V资金的一部分,他当然会产生这样的联想。

中久保京介感到,遮着V资金或是马凯特资金的那层乳白色的雾,如今裂开了一道缝隙。

那末,在日本的V资金管理人又是谁呢?

“因此,”高野十郎的声音打断了中久保京介的思路,“佐佐的势力也可以说是战后日本金融实业界的重大现象。他那笔巨大资金的大本营是T银行和以此为中心的财团。值得注意的是,佐佐致力投资的那些事业大都是与美国有特殊关系的。因此,他还叫自己的心腹从事着军需工业。”

高野十郎把那家军需工厂的名称也写在面前的笔记本上了。那是中久保京介也知道的一家有名的公司。该公司的经理是金融实业界的少壮派,素以刚愎自用着称。

“可是,”中久保京介提出了在心里憋了好久的一个疑问,“佐佐先生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呢?作为总经理,不论他多么有才能,一个地方银行也不可能忽然弄到那么巨额的款子啊。”

“您说得对。这跟您调查过的绀野君的钻石也有关系。”

“也是接收来的贵重金属吗?”

“还不止于此。您就听我说吧。记得是昭和二十八年二月,银座的宝石商曾被传到众议院的行政监察特别委员会去作证,因为那家店铺里曾陈列过一颗价值一百万日元左右的钻石。这么一说,您大概还记得吧:战后各处的贵重金属商店里都出现了钻石……”

中久保京介点了点头。这一点,绀野以前也告诉过他了。

“我这里有当时的速记记录,念给您听吧。……委员问道:‘据说你的店里陈列过一颗约值一百万日元的钻石,是真的吗?’宝石商答称:‘不到一百万日元,大约值七八十万日元。’‘是从哪儿收购来的?’‘有向一般人收购来的,也有同行托售的;不仔细查查帐簿,是没法确言的。’‘将近一百万日元的货品,怎么会想不起来,那可太奇怪啦。是从哪儿弄到手的?’‘是个姓镰田的寄售的。’”

高野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来。

“这就是当时的问答记录。结果查明了镰田就是前陆军中将镰田三郎。经行政监察特别委员会事务局调查,知道旧军人——尤其是宪兵集团——乘着战争刚结束时的一阵混乱,似乎隐匿了大量的钻石。行政监察特别委员会为了追究这批钻石的来源和下落,决定传讯镰田前陆军中将以及梅山前陆军中校梅山原先是T县宪兵队长。”

中久保京介想道:

——对啦,我曾听说过这件事。

他的确听说过。经总协的职员领来的那个奇怪人物曾告诉过他同样的事情。那个人是关于T银行的“怪文件”的作者,一直到最后也没说出自己的名字。

“其实,佐佐王国里被认为是个隐谜的那笔巨大资金的来源,就是旧军部所隐匿的大批钻石。”

中久保京介说不出话来,只是睁大了眼睛盯着高野十郎那微黑的脸。

“也就是说,乘着战败后的一阵混乱,佐佐从镰田和梅山等旧军人那里弄来了隐匿物资和贵重金属,这就是后来的佐佐资金的来源。”

中久保京介也记得镰田前陆军中将和梅山前陆军中校的事:镰田跟梅山住在一所房子里时,窥探出梅山的秘密。梅山的老婆对他说:把寄放在佐佐那里的钻石处理了好不好?镰田听到了,便向佐佐进行了敲诈。中久保记起经总协职员领来的那份怪文件的作者所谈的话,这时高野十郎也说起同一件事来。

“按说佐佐弄到手的钻石来自各种系统的都有,据说其中数量最大的怎么也要数日本陆军的宪兵队从菲律宾掠夺来的钻石。这是所谓山下(山下奉文(1885—1946),日本战犯,太平洋战争开始时侵略新加坡,一九四四年在菲律宾与美军作战。日本投降后在当地受军事审判,被处死刑。——译者注)兵团的财宝,知道内情的人都这么看。他们都一致说:菲律宾钻石是在战争结束之前由梅山中校和另一个宪兵中校用飞机运到日本内地来的。那个宪兵中校钻营的手段非常巧妙,如今飞黄腾达,已经成为日本幕后的新兴实力人物了。”

“那是谁呀?”

“这,等我……”高野十郎用手势拦住他的话。“回头再告诉您吧。事实上,我们现在拚命追究的问题,跟这个前中校是分不开的。因此,把这重要的部分且留在后面,先谈谈那位梅山前中校的事吧。梅山到T县去担任宪兵队长。他无法处理自己带回来的菲律宾钻石,就通过某人向佐佐说明情况,把这批隐匿的钻石悄悄藏在T银行的保险库里了……以后,梅山中校被调到北海道函馆去担任宪兵队长……”

高野继续说下去:“战争结束之后,梅山回到东京,那时他已经无法知道钻石的下落了。梅山在T市租的房子在空袭中残存下来,但是前朝鲜军司令部的镰田前中将已经搬了进去,赖着不走,梅山就只好和镰田住在一起。有一次,镰田偷听到梅山的钻石秘密,从此镰田就完全抓住了梅山的把柄,把梅山的一部分钻石敲诈了去。镰田的老婆把钻石拿到银座一家着名的宝石商店去出售。单是在店里陈列的就值市价七八十万日元以上,可真了不起。”

“监察特别委员会的追查工作进行得怎样了呢?”

“妙就妙在这里。佐佐要多幸运有多幸运。如果镰田和梅山被国会传了去,遭到许许多多议员的质问,万一泄露出一点点秘密,佐佐和跟他通同作弊的那伙人也就不能太平无事了。可是跟他通同作弊的家伙如今当上了保守党的参议院议员,住在原先属于贵族的别墅里,真是恶人横行于世啊。……总之,对佐佐说来这是个危机,他把因政治捐款的关系而接近的现任首相花山和以政界的策士知名的议员们当作智囊大大地利用了一番。就在这当儿,托天之福,久我内阁垮台了。内阁的突然垮台是花山的倒戈所造成的。有些消息灵通人士甚至说,实际上是佐佐为了避免监察特别委员会对钻石的追查而在幕后摆布的。果然,四月大选后召开的临时议会的众议院行政监察特别委员会作出决议说,调查就此结束,接收的钻石一概收归国有。对下落不明的钻石的追查工作终于不了了之。不用说,佐佐当然运动了政界策士,监察特别委员会才结束了调查的。佐佐就这样巧妙地逃避了危机。

高野十郎像是要歇口气似地喝下了杯子里的啤酒。

“说到佐佐的危机,您也知道,过去美军曾对隐匿的贵重金属进行过追查。想必就连佐佐也不免胆战心惊了。第一次追查是在战争结束的第二年,昭和二十一年,在美军的指挥下,佐佐的亲戚家被搜查了。结果,从院子里三尺深的地方刨出大约六百锭银子。消息灵通人士说,这大概是原先放在习志野和流山两家陆军粮秣厂的共两千零二十二锭银子当中的一部分,每锭有六贯或七贯重。因此,当时的美军军政部曾频频传讯佐佐。那一次只是把发现的银锭没收掉就算了事。但是随后又在京都发生了一桩事件,差点儿把佐佐隐藏的财宝的全貌暴露出来。您也知道,那就是圣化教本部事件。”

高野十郎也许认为中久保京介本来就知道一些情况,所以没有加以解释就继续说下去:“佐佐总经理在金融方面特别精明,他看中了据说当时握有三亿多现款的圣化教,就在京都设立T银行的分行,巧妙地巴结上了教主,让圣化教在该分行开了个户头。然而佐佐另外还有个目的。不论有多少贵重金属和钻石,也不能马上换成现款。如果把它换成现款,一不小心就会露出马脚。佐佐想要现款,就让圣化教教主买了一部分钻石和贵重金属。京都的美军反间谍队侦查到了这个情报,占领军就来调查,教主好容易买下来的钻石和贵重金属都被占领军接收了。占领军就根据这条线索追查到佐佐身边来。对方是具有无上权柄的占领军,不比跟日本人打交道,佐佐想必是吓坏了。”

“樱尾老人就是这时候出现的吧?”中久保脑子里联想起“怪文件”的作者的话,问道。

“是的。樱尾的女婿就是占领军方面负责接收贵重金属的人员哈德雷。老人就怂恿女婿发还了这些物资。表面上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这些东西是属于宗教团体的。这就是樱尾老人的惊人手腕了。本来老人并不懂英语,但女儿把集中到哈德雷那里的报告书的内容告诉了他,于是他老早就看上了圣化教,一向在教主面前讨好。总之,他是个如今少见的精明老人,而且他有着国际眼光,比一般人的眼光要远大一两倍。”

“您说得对。”

“这么一想,最倒霉的就是绀野君啦。他好容易追查到日本银行里有十六万一千克拉的钻石,按照当时的法令,要求领取告密奖金,却落了那么个下场。据我推测,将到目前为止的调查大致综合起来,战争结束时政府和军部所拥有的钻石总有四十万克拉,其中包括小颗的工业用钻石。占领军没收的据说约有三十万克拉,其中作为掠夺物资还给联合国的,据说有十二万八千克拉。余下的十六万一千克拉存在日本银行里。这么看来,战争期间政府和军部所拥有的钻石和占领军所接收的部分大约相差十一万一千克拉。这十一万一千克拉钻石的下落是个问题。当然,其中有象‘克拉默上校事件’那样被美军掠夺了的,还有被日本军人和官吏侵吞了的。这些秘密钻石佐佐总经理究竟拥有几成,这是无法估量的。”

“您告诉我的这些事,实在太离奇啦,我简直难以相信。”

“谁都会有这种感觉,”高野十郎点了点头。“依我想来,佐佐大概抱有建立日本金融王国的野心吧。他有着这样的气魄和才智哩,因此,他好像打算首先巩固T县这个根据地,再把T县出身的金融实业界人士一个个地拢络到自己的势为之下。”

这段短短的说明使中久保京介深深地有所领会。他眼前浮现了木下邦辅的姿影。

但是中久保京介不能完全相信高野的话。这并不是因为高野的话不现实。他心想:佐佐的资金仅仅是所谓接收下来的钻石吗?从高野方才那番话听来,佐佐在企业方面的投资是庞大的。难道能够认定他的全部资金都是来自接收的钻石和贵重金属吗?是不是所谓V资金的一部分以这样的形式潜藏在佐佐资金里,甚至让高野十郎都相信它是钻石和贵重金属了呢?

这种臆想的根据之一是这样一桩事实:佐佐和樱尾老人共同把佐佐的一部分资金存在美国了。

“当然,这十一万一千克拉下落不明的钻石在别处也透露过一星半点。我刚才向您提过的那个宪兵中校也是拥有钻石的一个人。”

“对啦,您能告诉我这件事吗?”

“且慢。这是我很想跟您一块儿研究的人物,待会儿再细细谈吧。”高野十郎兀自点点头说,“且不说别的,这位中校也有着不少钻石……您还知道昭和二十四年飞机坠落失事的事件吧?”

高野突然提到着名的“‘水星号’(暗指“木星号”。松本清张在他的《日本的黑雾》一书中的《“木星”号遇难记》中断定该机失事是美军玩忽职守造成的。见《日本的黑雾》,福建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三年版。——译者注)事件”,中久保京介就集中了注意力,说:“嗯,我倒是知道……”

“调查后得出的结论认为该机是失事的。可是流传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谣言,说美军发出消息,把日本新闻记者拖在远州滩达数小时之久,以便转移他们的视线,不让他们注意失事现场;又说美军的降落伞部队很快就降落到现场搜寻过什么。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后来日本方面进行事故调查时,想索取放在约翰逊基地航空管制本部的指示航线的录音带,美方却予以拒绝,简直是不清不楚的。也有人说,那是故意策划的阴谋,飞机是因定时炸弹爆炸而坠落的。”

“这个谣言我倒是听说过,可有点离奇哩。”

“不,不能说是完全离奇的,因为乘客中有个唯一的女客。”

“哦,就是那位珠宝设计师吧,”中久保京介把话说出口后才觉察到这也与钻石有关。

“是的,是的。珠宝设计师这个职衔其实是胡乱编造的,根本就没有这么个行业。这位女乘客在甲府和立川的美军军营里工作过很久。她起了个高贵的姓氏,使人联想到公卿世家,其实她大概也属于拥有一部分接收的钻石的那个集团。……这且不说,您读过马克·盖因的《日本日记》吗?”

“我倒是浏览过,细节却记不得了。”

“那本书里写着,战争刚结束后,一般日本人还一无所有的时候,有一伙日本人却过着奢侈的生活。您再重新读一遍吧。因乘坐‘水星号’而遇难的那个唯一的女客,是该集团的一个成员。”

“哦?那个女人吗?”中久保瞪着眼睛问道。

“是的。她的死,据说是由于反对派集团布置的阴谋。这些也不过是谣传而已,不能说得很确凿。但是至少可以推测,她和她所属的集团可能拥有那十一万一千克拉钻石中的百分之几。……对啦,说起来,日本最大的一家钢铁公司的经理不是也搭乘那架飞机,一起遇难了吗?”

“可不是嘛,就是结城浩先生呢。”

“结城先生是为了出席九州的一家制铁厂的熔矿炉点火仪式而搭乘那架飞机的。如果是有人为了消灭她而用阴谋使‘水星号’坠落的话,可怜结城先生是跟着遭殃了。说是因果也好,巧合也好,世间的事情是有一种奇妙的纽带相牵连的。”高野意味深长地说。

“奇妙的纽带指的是什么?”

“就是钢铁呀。不是有个叫作木元商店的怪物在日本金融实业界崛起了吗?木元商店原本是在九州替那家钢铁公司承包活计的废铁商。正如刚才所说的,由于结城先生的偏袒,它才有了今天这么大的规模。如今它已经不是个普通的商店,而发展成为官商了。它牢牢靠拢山岸先生,而山岸先生在保守党里自命为久我前首相的继任者——大家也都这么公认。将来一旦山岸组织内阁,木元商店准会取得惊人的发展。”

中久保京介又回忆起艺山乙男的信上所写的关于结城浩担任经理的那家钢铁公司的一段话。

那封信上说,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曾通过这家钢铁公司在西德波恩的驻外办事处作外汇投机生意,以获得在海外收集情报的资金。

信上还说,调查部通过驻波恩的这个办事处,在瑞士的一家银行开了户头,存了不少款子。

据芝山说,中久保也见过面的这家钢铁公司的总务部部长畠山尚之与美国的特殊系统有联系。

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第一任部长川上久一郎以参加瑞士的MOA大会为借口而出国,路过波恩时,中了外务省官员的计。他私带美元的事件在国内被传布开来,因而失去了久我首相对他的信任。芝山曾告诉中久保说,这家钢铁公司和总理厅特别调查部初期的活动是有着很深的关系的。

在不同于高野十郎所指的意义上,中久保感觉到了以钢铁公司为中心的看不见的纽带。

“您也知道,日本这家由来已久的大钢铁公司,也根据禁止垄断法(原文作“独占禁止法”,美军总司令部在一九四七年七月公布的一项法令。它表面上具有禁止卡特尔和托辣斯的性质,实际上只起了扼杀日本小企业的作用,对庞大的垄断资本毫无影响。——译者注)分成为九州钢铁公司和大和钢铁公司了。此外,还有一家新起的山北钢铁公司。关于山北钢铁公司,流传着当时的日本银行总裁说过的一句有名的大话。该公司刚成立时,总裁拒绝借钱给它,还说:‘一文钱也不借给山北钢铁公司,看它瓦上长草吧。’但是山北钢铁公司不但没有长草,如今眼看就要赶上九州和大和这两家钢铁公司了。山北钢铁公司把总公司迁到T县去,该县正是您认为是个隐谜而感到兴趣的地方。”

“是的,”中久保点点头,简单地应着。

“钢铁是日本的基本工业嘛,”高野继续说下去。“要说该公司的营业暗中有V资金的投资,从性质上来说倒是挺合适的。”

高野十郎也许口干了,自己把啤酒倒在杯子里,一饮而尽。“说到铁,方才提到的木元商店是如此,而您问起的另一个人也是如此。喏,不是据说用飞机把菲律宾钻石从南方运来的梅山宪兵中校,而是另一个中校。”

“对,对,您原说要告诉我这个人的事情来着。”

“我告诉您吧,”高野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啤酒沫子。“这个人名叫伊藤满。他本来就是个聪明人,又有魄力,走的是和方才提到的梅山中校不同的道路,如今获得了成功。不知道梅山现在怎样了,伊藤前中校现在已经俨然是个国际上的企业家了。”

“国际上的?”

“意思就是说,在海外拥有特殊企业。这一点以后再说明吧。总之,伊藤商务股份有限公司在新桥中心区拥有富丽堂皇的建筑。伊藤前中校今天的好运是怎么交上的呢?跟木元商店一样,他也是因为受到了九州钢铁公司结城先生的青睐。战争结束之后,伊藤原是赋闲着的。他有个亲戚是个机器商人,他就在这个亲戚那里吃闲饭。他巧妙地借着这个亲戚的名义弄到了旧军部处理的一套陈旧的机器设备,也当上了‘机器商人’;通过这个关系,与结城先生结上了缘分。”

“原来如此。”

“正如梅山中校带回了菲律宾钻石,这位伊藤中校想必也从菲律宾带回了大批钻石和贵重金属。在战争期间,伊藤满原是菲律宾群岛方面军司令部的参谋。以他的地位来说,料必通过梅山宪兵中校以外的途径带回了物资。他是在战败前回国的,曾给战争结束时自杀了的某高级将领当过副官。那个大将的亲戚如今还在伊藤商务公司当职员呢。伊藤的经历就是这样的。听说自从他认识结城先生以来,有一个时期他就以从菲律宾弄回来的钻石和贵重金属为抵押,向结城先生借过资金。他就是在这个时期发了大财的。结城先生是木元商店老板的大恩人,也是他的大恩人。如果说木元商店给人以官商的印象,伊藤满则使人深深感到是暗中协助执行日本在东南亚方面政策的商人……如今老挝一带好象人心惶惶,也许不久的将来就会出乱子。到那时候,说不定社会上就会窥见伊藤满作为军火商的一部分真相。”

高野十郎接着说:

“关于这位伊藤前中校,我想再谈一谈。这个人也是T县人。”

“哦?”中久保睁圆了眼睛。“这么说来,也是跟T银行有关联喽?”

“大有关联。说实在的,T银行总经理佐佐先生与这位伊藤满关系颇深。他不仅是佐佐先生的恩人,也是建立了私营铁道王国的柴田荣助的恩人。谈起这件事来,似乎又有点走题了,但是为了让您了解伊藤满的实力,我就扼要地来说说吧,因为我想伊藤正是知道国际V资金的一个人。”

高野十郎接着说下去:

“您知道如今在执政党内担任要职的T县人木下邦辅吗?”

怎么能不知道呢?他正是中久保目前最想了解的人。

高野看到中久保深深点了点头,就说:“当然喽,近来他迅速地显露了头角嘛。将来他在内阁里当上经济阁员的可能性很大。社会上眼下把他看作是实力人物尾野那一派的,但从他最近的活动来看,他好象当上了久我前首相的心腹。但有个小野洋介,跟木下邦辅属于同一个政党,但由于选区的关系,成了他的对手。谁都知道他俩是水火不相容的。原因还不仅是由于他们同在一个选区的关系,实在也是T银行内的派系之争所造成的。详细情况是这样的。”高野端起了中久保替他倒好的啤酒。“小野洋介是银行的大股东,兼任监事。这家银行里也有几个他亲信的董事。当时小野的声势很大。佐佐总经理打算将来以这家银行为后台,在金融实业界打天下,小野当然跟他合不来。正在这当儿,发生了小野企图吞并柴田荣助系统的远东轮胎公司事件。那可不是今天的柴田王国。几年前,柴田的实力还很薄弱。小野本人当时还担任富士橡胶公司经理,他很想乘远东轮胎公司负债二亿日元一筹莫展的时机吞并它。他甚至还计划在把远东轮胎公司吞并之后,要将他在T银行所信任的董事安插进去。小野估计,柴田的经济活动能力还很薄弱,不可能赶上他自己的旭日东升般的调动力。远东轮胎公司股东总会开始决算了。小野准备了两亿日元,准备好要在股票过户的同时断然改选董事。小野满以为柴田荣助经济拮据,但是决算结果一经揭晓,他早已漂漂亮亮地准备好清偿二亿日元债款的资金。连小野都吃了一惊。这笔奇迹般的二亿日元当时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呢?一向以常胜将军闻名的小野洋介,这回头一次败下阵来。社会上赞叹说,真不愧为柴田荣助!其实,柴田并没有钱。实际上垫付这笔款项的,是后来成了柴田王国的大股东并露出真面目的某人,他背后就有个伊藤满。其内幕是:替柴田拿出了两亿日元的这个人,娶了T县某侯爷的小姐。社会上风传作媒的就是出生于城下町(幕时代以诸侯的城堡为中心发展起来的城邑。——译者注)的伊藤满。不管怎样,他俩在战斗中曾配合得相当紧密,这是可以肯定的。”

高野十郎歇了口气又说下去:

“就在这以后不久,为了争夺T银行的支配权,佐佐、伊藤和木下开始厮拼起来。佐佐和木下联合起来决定把T银行的资金增加一倍,对小野派则完全保密。木下运动了政界方面的有力人物尤其是魁首尾野,同他们进行了周密的协商。增加资金是预先决定了的,小野洋介也在做准备,但佐佐说这一期不增加资金。小野把佐佐这含有计谋的话信以为真,停止了准备。佐佐看准了小野没有做准备,就突然发表了增加资金的事。本来前一期就已经决定了增加资金,不过并没有规定数额,但佐佐乘小野之不备,把增加的股份金部分摊给自己的系统和木下系统,突然把所有的股票都认购光了。这是在期限内一下子办完的,就连小野也都来不及对抗,T银行的大权终于完全被佐佐、木下系统掌握了。因此,小野说这是个阴谋,大发雷霆,但已经是马后炮了,终于形成了佐佐总经理独断独行的体制。后来小野在T银行担任的监事一职也被撤消了。”

“原来如此。从此佐佐的独裁就开始了吧。”

“是的。但是小野和木下之间的厮拚绝不止于此。小野差点儿吞并远东轮胎公司。为了报复,柴田荣助极其秘密地开始收买小野的大本营——交通公司——的股票。这一次也是由木下派人去收集情报的。小野遭到木下的集中攻击,在竞选中落选。当时木下曾展开活动,想把小野安置到参议院里。还流传着这样一段插曲:当时小野气得落泪,说:‘难道在事业上和政治上都要搞垮我吗?’他对木下怀恨在心。但是这位木下过去在选举时也曾吃过小野洋介的苦头,因为小野是矶村敏的亲友嘛。”

“矶村敏?哦,他不是第一任的警察长官吗?”

“是的,是的。矶村警察长官和小野以前就认识,他俩的交情很深,小野一到东京就上矶村的秘密住所去玩。大选的时候,小野曾请矶村到本县来视察过。也就是说,矶村搭乘小野的车子在辖区内进行了视察。其目的是对该县的警察进行一种示威运动,默默中不准他们干涉小野。”

“哦。”

“可不是。现任警察最高长官跟竞选者搭乘同一辆车子嘛,等于是让警察对小野派的选举运动一概佯作不知。反过来说,就是要警察彻底监视小野的对手木下邦辅。因此,选举结束之后木下邦辅派违反选举法的行为陆陆续续被揭发出来了。小野派却连一桩违法行为也没被揭发。两相对照之下,就可以明白小野把矶村拉到自己这边的理由了吧。木下邦辅当然气坏了。还有过这样一件事呢:他马上向自己那一派的魁首尾野诉苦,尾野又去同久我首相谈了,结果矶村被召去道了歉。”

对啦,中久保曾听说过这件事。有末晋造讲过,矶村警察长官的罢免问题发生时,木下邦辅的魁首尾野庇护过他。矶村一经知道此事,就认了不是。

中久保这才知道,以前听有末晋造说过的那些话就象是纵横布下的伏笔一样,后来一件件地都应了。

他记得有末说过木下邦辅还不起债,就派某外国系统的通讯社驻远东的负责人带着票据到某联络地点去借钱。当时出来见他的是个妖艳的中年妇女。有末的话只说到这里就中断了。

后文究竟如何呢?

中久保说:“我还听过这样一件事呢,”并把木下借钱的事说了一遍。

脸上带着醉意的高野十郎咧着大嘴笑起来了。“嗨,那个嘛,比我现在说的时期可早得多。那大概是头一桩使木下和佐佐勾结起来的事。因为佐佐总经理总想把该县保守党最有前途的、将来可望当上经济阁员的木下邦辅笼络过来。这时,木下因借款引起了诉讼问题。木下没钱还债。我曾在千代田经济研究所工作过,那里的是枝勋夫始终接近木下邦浦,就注意到他在为难。他马上就把这消息告诉了一向跟他关系亲密的佐佐。在佐佐来说,这是跟木下携手的大好机会,就马上让是枝做了安排。是枝的秘密住所是筑地某处的茶楼,这是他让小老婆经营的,您刚才谈到的多半是他们从县县议会议长家回去的路上发生的事,座中除了木下邦辅、是枝勋夫之外,是不是还加入了一个外国系统的通讯社驻远东的负责人呢?据他说曾担任木下的代理人。”

“正是。”

“这件事是枝倒是告诉过我。是枝曾得意洋洋地说:把佐佐的钱交给木下的中人是是枝的小老婆,也就是那个茶楼的女老板。”

“啊,原来如此,”中久保好容易才领会了。隔了这么久,他终于听到了只说出一半的那句话的下文。

“说到这里,您大概就明白木下和佐佐是怎么合作起来的了。木下邦辅可是个异常精明的人。他同佐佐合作的期间,大概就发现了所谓的佐佐资金,探知其背后隐匿着真相不明的巨额资金。我想木下大概也猜出,佐佐打算以这笔资金为后盾跨进金融实业界的野心。”

中久保京介喘了口气说:

“噢,您的话说得很明白。”

听了这么多话,毕竟觉得累了。但是他得把自己在这里听到的话——包括到现在为止他会见有末晋造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人打听来的话——整理成一套见闻。

“那末,”中久保一边思考一边说,“照您说来,就是这样的:‘从菲律宾带回来的钻石和贵重金属,经梅山前宪兵中校的手,转到T银行的佐佐总经理那里了。到头来,镰田前中将把他向梅山敲诈来的东西也送到了佐佐手里。’您的意思是说,这就是所谓佐佐资金的来源吧?”

“是的,大致是这样的。”

“您还说,佐佐总经理把他搜集到的一部分物资运到京都的圣化教去换钱。这些物资遭到占领军的揭发,几乎被没收。这时那个奇怪的老人给说了情,占领军就借口说那是宗教团体的财产,发还给圣化教了。对不?”

“对。”

“另一方面,伊藤满前中校手里的另一批菲律宾钻石和贵重金属,由他自己抵押给九州钢铁公司的结城先生了,筹得资金,为今天的规模巨大的伊藤商业公司打下了基础。对吧?”

“正是这样。但是,方才我已经说过,掠夺来的贵重金属大约有十一万一千克拉下落不明了,我不知道这两个人拥有其中的百分之几。您要知道,此外还有一些人呢。”

“明白啦。这么说来,现在这笔奇怪无比的资金的来源就光是从南洋掠夺回来的那批贵重金属喽?可不可以这样解释呢?”

“您问得有道理。我也并不认为仅止是这些。我认为此外还包含不少旧日本军部本身的秘密物资。正因为有相当多的物资作后盾,战争结束时,军部曾叫喊过‘八年抗战’。还有军部从中国大陆方面掠夺来的秘密物资。这么一说,还显得空泛。具体说来,就是关东军的‘白金事件’、朝鲜军的‘白金事件’、大阪的‘钴事件’、米子(米子是日本鸟取县的一个市镇。——译者注)的‘白金事件’等一连串的事件。这跟‘日本银行所有’的白金完全不同,也就是说,既然有‘日本银行所有’这么个称呼,就暗示着还有其他系统的贵重金属。比方说,”高野十郎说着,就翻开另一页笔记本。“这里有当时在陆军省军事科担任预算组长的稻叶上校的笔记。我把其中要点简单地说一说。战争期间不是有个物资动员令(日本政府为了推行侵略战争而在一九三八年颁布了国家总动员法。物资动员令是根据国家总动员法而实施的统制重要物资的法令。——译者注)吗?但是陆军里还有帐外的隐匿物资。一不小心暴露出来就会成为刑事案件,因此暗中进行调动。您大概也知道,这当然不是战后隐匿的物资。详细说来话就长了。要而言之,据说军部暗地里调动各地方的白金和钴。按照军部的命令从关东军手里收回来的白金就有数吨,战争结束时又从朝鲜军手里收回一吨白金,曾向本省询问该怎样处理。关于这些朝鲜物资,还有一件怪事:不久以后朝鲜军打来了一份电报,说是用飞机运来了六百五十公斤物资。这架飞机确实在鸟取县的米子降落了,但是机上所载的物资和驾驶员却下落不明了。事情有根有据,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怎么会连人带货都失踪了。只能说是有人乘着刚战败时的那场奇怪的混乱,暗中把这些物资处理了。及至战后,大家纷纷议论隐匿物资的时候,神户和大阪附近的市上出现了大量白金。这也许就是‘朝鲜军’运来的。军部把大阪的白金称作‘大’字号的把戏。”

“这么说来,战后的这些暴发户是靠旧军部物资发的财喽?——其中大概还包括陆海军的各个特工班从中国大陆运到日本的物资。”

“那也有。”

“但是我想知道的是所谓V资金的真相。刚才您谈着的时候我就想到:从佐佐总经理把资金交给樱尾老人去管理并存在美国银行里这件事来看,说不定占领局面结束时占领军遗留下来的真相不明的财产,是以一种特殊形式存在日本的金融实业界呢。占领军遗留下来的财产里大概也有反间谍队等所揭发的日本方面的物资,好象还不止这些。这笔庞大的秘密资金是不是还添加了其他物资,而成为今天日本亲美的活动资金了呢?”

中久保问道。

“是的,正如您说的那样。我想一定有这样的东西,我们那位是枝勋夫什么的,准知道真相。他曾经说过:由于法务相行使职权,造船贪污案不了了之。当时V资金的真相差点儿暴露出来,多亏他行使了职权,才没宣扬出去。有关人士为这件事还举杯庆祝了一番呢。”

“这么说来,当时的造船公司里也投有V资金喽?”

“只能这么设想吧。不过我的调查还没有深入到这一点。是枝告诉过我不少事情,但是关于V资金,他一概闭口不谈。他是个有来头的人,把他所掌握的材料全都透露给自己的主子,因此我才讨厌起他来。他凭着经济研究所所长这个头衔,跟新闻记者一样,能够随便出入政界、金融实业界的任何角落,也可以说是一种间谍吧。”

也许是因为醉了的缘故,高野十郎脸上发乌。

“但是我也不大清楚是枝勋夫担任的是什么角色。有过这样一件事:里日本(里日本是日本本州中央山脉以北、临日本海的地区。——译者注)有一家有势力的报社,以地方报纸来说,是第一流的。该报社由是枝出面作保,向中部方面一家第一流的地方银行借到了三亿日元。是枝的神通如此广大,据说该报社为之惊叹不已。那当然喽,一经是枝担保,不要什么抵押,该地方银行一下子就拿出了三亿巨款。要论地方银行,这家银行跟如今的T银行一样,实力也很大,相当于东京的市内银行。如果是一般的中小企业,连借个五十万、一百万日元都需要经过麻烦的手续;又是抵押,又是保人,啰嗦半天,结果还不知道能不能借到手。如今,是枝一担保,这家有势力的银行马上就贷给了三亿日元。我听说这件事,就深深感到是枝是个莫测高深的人,再不想在他那里干啦。”

“这么说来,是枝先生跟中部的那家第一流的地方银行有着某种联系吧?”

“与其说是联系,倒不如说是枝勋夫正是管理V资金的日本方面的‘事务局’里的一个成员。”

“哦?这么说来……?”

“是这样的。我认为中部地方这家有势力的银行——事关我个人的信用,这里我就姑且管它叫作O银行吧——也是保存V资金的隐蔽场所。……这是我个人的想法:把这种秘密资金存入银行的人要是稍有头脑的话,当然会选择那既不引人注目,而又殷实的银行。东京市内的银行不大好办。那末,哪里好呢?条件必须是总行设在东京附近地区的地方银行。”

“T银行也可以算一个。”

中久保插进这么一句,又屏住了气息。如果说所谓佐佐资金纯粹是由梅山中校的菲律宾钻石和贵重金属构成的,那末佐佐的投资事业就未免太庞大了吧。要光是贵重金属的话,数目再大,大概也不会大到哪儿去。中久保的脑子里又浮现出往返于美日之间的那个奇怪的老人。

“但是是枝先生怎么就当上了那样一个秘密的要人呢?”

“我好象能够回答这个疑问。我认为是枝继承了那个外国系统的通讯社驻远东的负责人——他已经去世了——的遗产。那个人负责推销美国发行的一种非常流行的杂志,该刊有各国文字版,发行份数很大,战争刚结束后,日本人都抢着购读这种杂志,卖的款子就用日元存起来,其中一部分成了所谓日美文化交流资金。所谓文化交流,其实就是一种情报工作,这在世界各国都是一样的。”

“那末,该杂志的售款也成为V资金的一部分了吗?”

“我认为是的。此外,还有放映美国电影的票款吧。但是除了这些公开出来的项目之外,还有很多是不能公开的。我想V资金就是这些以及其他款项形成的。……证据就是:沾了这份资金的光的日本政界大人物们,都对樱尾老人唯唯诺诺的。每逢老人在东京第一流的饭店举行鸡尾酒会时,必定有一两位政界大人物出席,就说明了此中消息。除了这些知名人士之外,老人身边还总有些所谓绝密系统的人物跟随着。他本人则总是穿着笔挺的礼服,什么地方都有他出头露面。”

“高野先生,您心目中的V资金实质是怎样的呢?它是由谁来经营管理的呢?”

中久保京介感到他终于问到最后一个问题了。

高野十郎调过身来,定睛看着中久保的脸说:“您想知道这样的事情有什么好处呢?”

“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好处,我都不想要。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似乎是在暗中操纵着日本的这笔V资金的实质。”

“明白了。……那末我就用图解来说明我所设想的V资金的实质吧。”

高野十郎说完这话,就从笔记本上扯下一张纸来,当场用自来水笔画起来。中久保隔着小饭桌,屏息看着高野画圆圈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