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信虽然没有来,但在他发信以后的第三天,因注射药品而中毒死亡的原因却弄清楚了:经过本市市立医院精密检查的结果,发现注射的医师在注射“浪气龙”时,曾经混合了其他的药品,而这种药品却是劣质的东西。编辑部只用了很小的地位刊载了这一报导,事先也没有和植木进行什么联系。编辑部长的心底深处,似乎还抱着不容别人置喙的态度。

植木再也忍不住这一肚子的火气,当下就赶到编辑部去了。森野离开着座位,做着手执木棒的姿势,正在练习高尔夫球哩。

“部长!”植木这样喊了一声,意识到自己的脸是铁青的。“听说‘浪气龙’中毒事件是错啦?”

部长停止了练习高尔夫的姿势,肥胖的身子在旋转椅子里坐定,瞪眼望着植木,胡子开始掀动起来:

“错了?这不是报导的错误,而是警察局方面分表的消息弄错啦。市立医院发现了这一错误,可是我们的报纸也把这一消息作了报导啦。我们的稿子是正确地根据发表的消息写的。”

森野把强烈的眼光直对着植木的脸,在斥责着他的无礼态度。

“不过,”植木出着一身冷汗接下去说,“事情弄清以后,我想如果能和我联系一下就好啦。”

“联系?”森野的眼睛里射出了光芒。“关于什么事?”

“我觉得,这一次的报导实际上是对上一次报导的订正。为了弥补对和同公司造成的损失,我本来希望这一次的报导应该登得大一些,和上一次的一样占二栏地位。”

“没有这个必要!”

肥胖的部长突然用足全身力气提高了嗓门,好象再也忍受不住似的,可着嗓子叫喊着:

“编辑部不是根据广告部的命令行事的。你,给我出去!”

“可是,由于那一次的报导关系,对方说不再把广告给我们登啦。这么一来,广告收入就要大大的减少了。”

植木尽力支持自己的身体说。

“这是你的买卖,我管不着。出去!”

部长那张肥脸上青筋突起,满脸通红。这位森野义三过去在中央报纸担任过社会新闻部部长,后来由于男女关系方面出了事情才离开的,这一段经历至今还是他夸耀的资本。植木嘎啦一声拉开房门,走了出去。编辑部里的工作人员刚才听到里面的吵闹,现在都在各自的座位上抬头望着植木的脸。

植木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推开了就在背后的窗子,向外面望着。一辆电车驶过,里面几乎一个乘客也没有。售票员把背脊倚靠在车后的窗槛上,眼睛望着这边,植木似乎觉得售票员的眼光和自己的眼光碰在一起了。

和编辑部的部长发生了冲突,可是,这位森野对这一次的事件,根本没有象我一样的反应。他还把这个吹一口气就会飞走的小小的报馆,当什么大报馆一样看待哩。编辑是编辑,广告是广告,分得一清二楚的,什么报馆的收入问题,他装得一点也不知道的样子。弘进社不久就会宣告它对我们的处理的吧。这个危险,社长还没有知道,连专务理事、编辑部长都不知道哩。

植木感到周围在刮着狂风,把自己包围起来了。社长现在卧病在床,专务理事则到大阪出差去了。

山冈来报告,说给东京挂的长途电话接通了。他把听筒交给植木时,脸色显得非常沉重的样子。对方接电话的,还是那位地方报纸科副科长中田。

“昨天,中毒死亡的原因已经查明白了。到底不是‘浪气龙’的关系,毛病出在注射时混合了其他的药品。”

植木讲到这里,中田赶紧打断他的话头说:“关于这个问题,和同公司已经从他派遣的技师的报告中得知了,公司方面也跟我们联系过了。”

植木脸上热辣辣的,但中田的声音却和上两次不同,非常平静。是放心了呢,还是表示冷淡呢?植木一时还无法判断。接着,中田又问订正的报导是怎样处理的。植木结结巴巴地回答之后,中田又问“是一栏吗?一栏吗?”重复地叮问了两遍。在植木听来,这比干脆责问为什么不和上次一样登二栏更为难受。

“我们这就准备刊登订正广告,地位是二栏通栏或三栏的一半,当然,这是免费的。和同公司方面的意见怎么样?”

“还没有提出正式意见哩”中田还是以克制的声音这样回答。“不管怎么样,和同公司对你们非常不满,希望你们首先要了解这一点。”

“这意思是不是说,和同公司可能会停止对我们的发稿吗?”

“那不仅是和同的问题,在我们来说,跟和同的来往,要比跟你们的来往重要得多哩。这一点你们也必须了解清楚啊。”

“喂!喂!”

植木禁不住发出了慌张的声音。中田那种平静的声气,显然是表示冷淡的意思,这已经是没有问题了。尽管如此,他这种讲法也不能说它完全是恫吓的成分。山冈在一旁支撑着面颊,尖起耳朵听着。

“那么,名仓先生不在吗?”

现在,单听副科长中田的话已经不能定心了,如果不能和科长名仓忠一亲自谈谈,怎么也不会安心的了。可是中田却笑了一声回答说:“名仓不在啊。他到北海道出差去啦,还要四五天才能回来哩。不过,我是始终和他保持着联系的,所以,他的意见我大体上是了解的。”

“他的意见怎么样?”

“他的想法和我刚才讲的完全一样。也许可以说,名仓的意见比我更强硬哩。弘进社和贵社的关系,恐怕也只得就此一刀两断啦。”

中田这样说着,就先把电话挂断了。

植木很想在部下面前显得稳定一些,可是他擦着火柴的手却在震颤。

“对方怎么说?”

山冈从椅子里站起来,几乎把脸凑到植木嘴边问着。

“弘进社也许会对我们完全停止供稿哩。”

植木小声地这样回答。他似乎已经从自己这句话里感到了现实的胁威。

“全部停止吗?”山冈仿佛大吃一惊似的睁大了眼睛,凝视住植木的脸。“这么一来,问题可大啦。”

山冈简直呼吸都要停止了。他的声音里似乎混杂着各种因素,可也说不清是叹息呢,还是同情。不管是哪一种罢,这个声音却明确地透露了一种心情:他在这一问题上是没有责任的。

植木翻开了放在桌子上的R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在这一张报纸上,关于中毒死亡并非由于新药关系的报导,占了两栏的地位。上一次关于发生事故的报导,它只用了一栏很小的地位,而且没有把药名登出来。他们的做法是非常聪敏的。这样一看,和同公司和弘进社抛弃我们,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弘进社的供稿量也许会削减一半,这种观察实际上是太乐观啦。现在植木眼睛里看到的是二百二三十栏的空白。象一片广阔的雪原一样。

第二天清早,专务理事出差回来了。植木是知道他的日程的,因此立刻就到他家里去了。传下话来说是在楼上相见,植木走上阴暗的楼梯,看到秃头而矮小的专务理事已经在楼梯口出现了,他穿一件棉袍,眼泡有些浮肿。

“哦,我正要吃早饭哩,一块儿吃罢。”

专务理事笑着这样说。实际上他的眼光是在探索植木的意图,这么一清早赶到自己家里来究竟有什么事情。他那两条眉毛虽然淡淡的,但眼光却非常锐利。

植木把事情的原委一一讲下去时,专务理事的脸色也跟着起了变化。他的脸色平常总是很好看的,额角、面颊、鼻尖总是发着光亮的,今天也许是刚才睡醒吧,总觉得有些混浊之感,而现在却变得更阴暗了。

“二百三十栏?减少四百六十万圆收入,那我们的经营上就有危险啦。”

专务理事这样说着,也许是有些担心吧,他的声音也在震颤。

“发行的成绩也不行啊,最近,在中央报纸的攻势之下,发行量一直在下跌。搞一下推广运动罢,结果也只是浪费金钱,效果不大。现在,广告方面又搞成这种样子,眼看就要垮台啦。”

专务理事用手按住了额角。

“我说,弘进社方面真预备这么干吗?”

“事情虽然还没有十分明确,但对这种情况,我们思想上却有必要作好准备。”

植木这样回答。

“在弘进社来说,和同制药公司是非常重要的顾主,和我们断绝关系,也就是忠于和同的表示。因此,这种有能性是有的。”

“现在,还有什么手段可以对付弘进社吗?”专务理事这样问着,用那只按着的手揉搓着额角。

“我已经在电话里跟他们讲过不知多少好活了。不肯听哩。问题是,讲话的是地方报纸科的副科长。科长到北海道去了,接不上头。”

“他讲过科长什么时候回来吗?

“据说预定是要三四天以后才回来的。”

专务理事蓦地放下手,睨视着植木说:

“我说,你上东京去一次怎么样?”

“哦,这……”

“去向弘进社求求情罢。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你就在东京等着那位科长回来好啦。我们只好以最大的诚意,向他们低头认罪。同时把我们的营业情况向他们说明一下。请他们帮帮忙。除此以外,也没有其他的对策啦。”

植木也是这样想法:我们到东京去上门相谈,情况当然和电话里通话不同。所谓人有见面之情,对方也不致于太过分吧。无论如何,亲自拜访,恳托一番,看来也是最好的办法。

“编辑部长那方面,我会斥责他的。”

专务理事仿佛要平平植木的气似的,又和颜悦色地这样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