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普顿宫

我们在前面倒数第二章的末尾看到的、蒙塔莱向拉瓦利埃尔揭露的那件事实,很自然地把我们带回到这个故事的最重要的主人公,那个由于国王的任性而在外而流浪的可怜的骑士的身边。

如果读者愿意跟随我们,我们将和他一起渡过那道把加来和多佛尔分开的、比整个欧洲大陆风暴还要多的海峡。我们将穿过富饶的绿色田野,田野上有成百上千条小河围绕着查林、梅德斯顿和其他十来个风景如画,一个比一个美丽的城市,最后我们将到达伦敦。

到了那儿以后,我们象跟踪追逐的猎犬一样,辨认出拉乌尔曾经在白厅做过第一次逗留,在圣詹姆士宫做过第二次逗留;知道他曾经受到蒙克的接待,并且被带进查理二世宫廷的那些最高贵的社交圈子。我们将追赶他,一直追到查理二世的一座夏宫。这座夏宫在金斯顿城附近,泰晤士河边的汉普顿宫。

泰晤士河在这一段还不是每天载送五十万旅客的、高傲的航道,不象冥河那样又黑又浑,可以夸口说:“我也是大海。”

不,它还仅仅是一条碧绿的温柔的小河,石岸长满青苔,大镜子般的水面倒映着柳树和山毛榉的影子,几条小木船东一条西一条地沉睡在长着桤木和勿忘草的河湾的芦苇丛中。

四周的景色显得宁静而又丰富多彩,砖砌的房屋用冒着蓝烟的烟囱刺穿了象厚厚的护胸甲的、淡黄色和绿色的枸骨叶冬青。穿着红罩衫的儿童在深深的草丛里时隐时现,犹如被风吹弯的丽春花。

肥大的白羊闭着眼睛在又粗又矮的小山杨的树荫下反刍。时不时有一只翅翼是翠绿色和金色的翠鸟①,象魔法指使的小球一样在水面掠过,不小心地碰到了它的同行——那个正坐在小船里守候着冬穴鱼和西鲱的渔夫——的钓丝。

在这片由黑影和柔和的光线组成的乐土上,矗立着沃尔西②建造的汉普顿宫的城堡,这位高傲的红衣主教把这个住所造得连一位国王都会垂涎三尺,因此他这个胆小的廷臣只好把它献给了他的主子亨利八世,亨利八世一见到这座新城堡,就曾经因为羡慕和贪婪而皱紧了眉头。

汉普顿宫有着砖墙,大窗子,美丽的铁栅栏门,汉普顿宫有成百上千的小塔楼,形状奇特的小尖塔,幽静的散步道和象阿尔罕布拉宫③里的那种室内喷泉,汉普顿宫是玫瑰、茉莉和铁线莲组成的绿廊,给眼睛和鼻子带来无比快乐的享受。它是查理二世国王在提香、波尔德诺内④和凡·戴克⑤的淫逸的油画之间不断画着的那幅爱情之间的最迷人的画框。查理二世国王在他的画廊里有查理一世这位蒙难国王的画像,在他的细木护壁板上还留着清教徒的子弹的弹孔,那还是一六四八年八月二十四日克伦威尔的士兵把查理一世作为俘虏押送到汉普顿宫时打穿的。

①翠鸟:一种捕食鱼类的小鸟。

②沃尔西(1471-1530):英国红农主教,国王亨利八世的大臣。

③阿尔罕布拉宫:摩尔人的王宫,在西班牙的格拉纳达城。

④波尔德诺内(约1484-1539):意大利的矫饰主义画家。

⑤凡·戴克(1699-1641):佛兰德斯画家。一六二〇年和一六三二年曾两次应英王查理一世之聘,赴伦教任宫廷画师。

查理二世这位沉醉在寻欢作乐中的国王就是把他的宫廷安置在这儿的。这位国王性情上是个诗人,这个从前的不幸者,他用一整天的享受来补偿自己不久以前在苦恼和贫困中度过的每分钟。

查理二世在汉普顿宫这座美丽的王宫里喜爱的,不是柔软的草坪,尽管它柔软得让人以为是走在天鹅绒上;不是侮一棵树周围的、开满花的那块方形花坛,那一株株玫瑰花足有二十尺高,花朵盛开,象一束束升在空中的焰火,不是枝丫象柳树一样一直垂到地面的那些大椴树,它们用它们的浓荫,或者不如说,用它们的头发笼罩着一切爱情或者一切梦想,查理二世喜爱的不是这一切。

那么,也许是象里海海水一样的这片橙黄色的美丽河水,这片无比广阔的河水,在微风吹拂下起着涟漪,看上去象克娄巴特拉①的卷曲的头发。这些水面覆盖着水蔊菜和白睡莲,睡莲的茁壮的花苞微微打开,露出了包在乳白色花瓣里的形状象鸡蛋的、闪着红光的金色胚芽。这些神秘的、充满低微响声的水面上,有黑天鹅和贪婪的小鸭子游着,长满丝一般绒毛的脆弱的小鸭子追逐着歇在菖兰上的绿飞虫和躲在青苔间的青蛙。

①克娄巴特拉(前69一前30):埃及托勒密王朝的末代女王,以美貌著称。

也许是长满双色叶子的巨大的枸骨叶冬青,横架在沟渠上的那些秀丽的小桥,在长得没有尽头的小径上鸣叫的那些鹿和在黄杨树和苜蓿间飞飞跳跳的鹡鸰。

因为这一切在汉普顿宫都有;另外还有一排排贴墙种植的白蔷薇,它们沿着架子往上爬,把芬芳洁自的雪片撤落在地上,在大花园里有古老的埃及无花果树,树身发绿,根部沉浸在充满诗意的、茂盛的苔藓里。

不,查理二世在汉普顿宫喜爱的,是午后在他的一座座平台上跑过的那些迷人的女人。他象路易十四一样,他让当时最聪明的画家中的一位在他的大书房里把她们的美都画下来。那些最聪明的画家有本事把充满爱情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光芒摹绘到画布上。

我们到达汉普顿宫的那一天,天空几乎象法国的天空一样柔和、明亮,空气潮湿温暖,花坛里长得密密麻麻的天竺葵、巨大的香豌豆、山梅花和天芥莱,吐送出醉人的香气。

下午一点钟,国王打猎回来,吃了中饭,拜访了正式的情妇德·卡斯特尔梅恩公爵夫人。在这样证明他的忠实以后,他可以允许自己自由自在地干不忠实的事,一直干到晚上。

整个宫廷上的人都在嬉笑玩乐,谈情说爱。在这时候夫人们严肃地问那些绅士,穿粉红丝袜子的脚和穿绿丝袜子的脚,他们觉得哪一种脚更迷人一点。

在这时候,查理二世宣布,一个女人要是不穿绿丝袜子,就没救了,这是因为露西·斯图尔特小姐穿这种颜色的袜子。

国王正争取别人也同意他的观点时,我们看见在面对平台的山毛榉树下的小路上有一个穿着颜色朴素的衣服的年轻夫人,她和另一个穿淡紫色和深蓝色衣服的夫人并排走着。

她们穿过草坪,在草坪中间有一座美丽的铜美人鱼喷泉。她们一边谈,一边在平台上走,沿着平台,从砖围墙那儿有好些外形各不相同的凉棚伸到花园里来。但是这些凉棚大部分里面都有人。这两个年轻女人继续走过去,她们一个脸发红,另外一个陷入在沉思之中。

最后她们来到这片俯视着泰晤士河的平台的尽头,找到了一个凉快的隐蔽的地方,并排坐了下来。

“我们上哪儿去,斯图尔特?”两个女人中比较年轻的一个对她的同伴说。

“我亲爱的格拉夫顿,你也看得很清楚,我们上你领我们去的地方。”

“我?”

“当然,你!到王宫的尽头,年轻的法国人坐在那儿的长凳上等着,他在叹气。”

玛丽·格拉夫顿小姐突然停住。

“不,不,”她说,“我不上那儿去。”

“为什么?”

“让我们回去吧,斯图尔特。”

“正相反,让我们向前走,并且交换交换意见。”

“关于什么事?”

“关于你每次散步,德·布拉热洛纳子爵都陪着,德·布拉热洛纳子爵每次散步你也都陪着。”

“你由此得出结论,他爱我或者是我爱他吗?”

“为什么不?他是一位可爱的绅士。我希望没有人听见我的话,露西·斯图尔特小姐一边说,一边带笑容地回头看看,这种笑容说明她的担心也并不大。

“不,不,”玛丽说,“国王和德·白金汉先生在他的椭圆形凉亭里。”

“说到德·白金汉先生,玛丽……”

“什么事?”

“我觉得他从法国回来以后,自命是你身边的骑士,你心里有什么想法?”

玛丽·格拉夫顿耸耸肩膀。

“好!好!这种事我要去问问英俊的布拉热洛纳,”斯图尔特笑着说,“我们赶快去找他。”

“找他干什么?”

“我有话要对他说。”

“等一等,先听我说一句。喂,斯图尔特,你知道国王的那些小小的秘密。”

“你认为我知道吗?”

“当然!你要是不知道,就没有人知道了。你说说看,德·布拉热洛纳先生为什么到英国来,他在这儿干什么?”

“无非是任何一个被自己的国王派到另外一位国王跟前来的绅士干的那些事。”

“好吧。但是,说真的,政治虽然不是我们的专长,我们还是多少掌握一些情况,使我们知道德·布拉热洛纳先生在这儿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使命。”

“听好,”斯图尔特装出一副严肃的神色,说,“我愿意为了你泄露一桩国家秘密。你要不要我把路易十四国王交德·布拉热洛纳先生带给查理二世国王陛下的信念给你听听?”

“当然愿意。”

“信是这样写的,‘我的哥哥,我把我宫廷上的一位绅士,某一个您喜爱的人的儿子,派到您这儿来。我请您好好对待他,使他爱上英国。’”

“信上这么说的?”

“一字不差·“一或者说相差无几。字句我不保证完全对,但内容我可以保证完全正确。”

“好吧,你从这中间推断出什么来,或者更确切地说,国王推断出什么来?”

“推断出法国国王陛下有他的理由要把德·布拉热洛纳先生打发走,使他结婚……当然不是在法国,而是在别的地方。”

“因此按照这封信?……”

“查理二世国王接待德布拉热洛纳先生,正象你知道的,既隆重又友好。他把白厅里最漂亮的房间给他,因为你是他宫廷上最宝贵的女人,而你又拒绝了他的爱情……好啦,别脸红……所以他希望能使你对法国人产生好感,把这份美丽的礼物献给他。这就是为什么你,三十万镑的女继承人,你,未来的公爵夫人.你,又美丽又善良,凡是有德·布拉热洛纳先生参加的散步,他让你也都参加。总之,这是一个计划,是一种密谋。瞧,如果你有意思,我可以帮忙。”

玛丽小姐带着她惯有的那种迷人表情,莞尔一笑,握住同伴的胳膊,说:

“谢谢国王。”

“对,对,不过德·白金汉先生会嫉妒的。当心啊!”斯图尔特回答。

这句话刚说出口,德·白金汉先生就从平台上的一个凉亭里走出来,笑容满面地走到两个女人跟前,说,

“您弄错了,露西小姐,不,我不会嫉妒的,证据就是,玛丽小姐,你瞧,应该是我嫉妒的对象的那个人,德·布拉热洛纳子爵就在那边,他独自一个人在沉思。可怜的人,因此请允许我把他留下几分钟享受您亲切的陪伴,因为我需要在这几分钟里跟露西·斯图尔特小姐谈谈。”

接着他朝露西这边鞠了一个躬,说,

“您能让我荣幸地搀着您去向国王致敬吗?他在等我们。”

白金汉说完这句话,仍旧笑着,握着露西·斯图尔特的手,把她带走了。

玛丽·格拉夫顿单独留下,头向一边肩膀歪斜着,那神请懒娇媚的神态只有年轻的英国姑娘才有。她一动不动地待了片刻,眼睛盯住拉乌尔,但是对自己应该怎么办好象还一时拿不定主意。她的双颊白一阵又红一阵,红一阵又白一阵,泄露出她内心里在进行一场斗争,最后她看上去好象下了决心,迈着相当坚定的步伐向拉乌尔坐着的长凳走去。拉乌尔确实正象前面说过的那样在想心思。

玛丽小姐走在绿油油的草坪上,声音尽管那么轻,还是惊醒了拉乌尔。他转过头来,看见了年轻姑娘,于是迎着幸福的命运给他带来的伴侣走去。

“我被派到您这儿来,先生,”玛丽格拉夫顿说,“您接待我吗?”

“能有这样的幸福,我应该感谢谁呢,小姐?”拉乌尔问。

“应该感谢德·白金汉先生,”玛丽装出高兴的神色,回答。

“感谢德·白金汉先生,可他是那么热切地盼望您宝贵的陪伴!小姐,我应该相信您的话吗?”

“先生,您也看见了,一切都确实在促使我们能够在一起度过我们每一天中最好的,或者不如说,最长的一部分时间。昨天,是国王命令我吃饭时让您坐在我旁边,今天,是德·白金汉先生要求我来坐在这张长凳上您的旁边。”

“他走开,把空位子让给我吗?”拉乌尔局促不安地问。

“看看那边,小路的拐弯处,他就要跟密斯斯图尔特走得看不见了。在法国有象这样献殷勤的吗,子爵先生?”

“小姐,法国是怎么个情况我说不太清楚,因为我简直不能算一个法国人。我在好几个国家生活过,几乎总是在当兵,此外我在乡下度过很长时间,我是一个野蛮人。”

“您不喜欢英国,是不是?”

“我不知道,”拉乌尔心不在焉地说着,叹了口气。

“怎么,您不知道?……”

“请原谅,,拉乌尔摇摇头,集中思想,说。“请原谅,我没有听清楚。”

“啊!”年轻女人也叹了口气说,“德·白金汉公爵真不该叫我上这儿来!”

“不该?”拉乌尔连忙说。“您说得对,和我作伴很乏味,您跟我在一起会感到无聊的。德·白金汉先生不该叫您上这儿来。”

“正是因为,”年轻女人用她那严肃而有力的嗓音回答,“正是因为我跟您在一起不感到无聊,德·自金汉先生才不该叫我到您身边来。”

拉乌尔也脸红了。

“不过,”他说,“德·白金汉先生怎么会叫您到我身边来,您自已又怎么会来?德·白金汉先生爱您,您也爱他……”

“不,,玛丽郑重其事地回答,“不!德·白金汉先生不爱我,既然他爱德·奥尔良公爵夫人,至于我,我对公爵毫无爱情可言。”

拉乌尔诧异地望着年轻女人。

“您是德·白金汉先生的朋友吗,子爵?”她问。

“从我们在法国见面的时候起,公爵先生就赏给我荣幸,把我叫做他的朋友。”

“这么说你们交情并不深?”

“不能这么说,因为德·白金汉公爵先生是我亲如兄弟的一位绅士的亲密朋友。”

“德·吉什伯爵先生。”

“是的,小姐。”

“他爱德·奥尔良公爵夫人吗?”

“啊!您这是在说什么?”

“他被她所爱,”年轻女人平静地继续说。

位乌尔低下头;玛丽·格拉夫顿小姐继续叹着气说:

“他们非常幸福!……离开我吧,德·布拉热洛弟先生,因为德·白金汉先生让我来做您的散步伴侣,是给了您一个讨厌的苦差使。您的心在别的地方,您十分勉强地把您的注意施舍给我。承认吧,承认吧……您如果不承认,子爵,那就不应该。”

“夫人,我承认。”

她望着他。

他是那么纯朴,那么英俊,他的眼睛是那么明亮,那么温和坦率,是那么坚决果断,一个象玛丽小姐这样高贵的女人决不会把这个年轻人想成是一个无礼的人或者是一个傻子。

她仅仅看到的是他打心眼里无限真挚地爱着另外一个女人,而不是她。

“是的,我懂了,”她说,“您在法国有爱人。”

拉乌尔点了点头。

“公爵知道您的爱情吗?”

“没有人知道,”拉鸟尔回答。

“为什么您要告诉我?”

“小姐……”

“好,说吧。”

“我不能说。”

“看来这该由我先来解释解释看了。您什么也不愿意对我说,因为您现在相信我不爱公爵,因为您看出我也许可能爱您,因为您是一位心地高尚、体贴别人的人,因为您不愿意哪怕是为了片刻的消遣,握一握别人送到您的手跟前的一只手,您不愿意朝着我对您微笑的嘴微笑,年轻的您宁可对美丽的我说:‘我在法国爱着一个人!’好吧,谢谢您德·布拉热洛纳先生,您是一位高尚的绅士,我因此更加爱您……象朋友那样爱您。现在,让我们不要再谈我,谈谈您吧。请您忘掉格拉夫顿小姐曾经和您谈起她,告诉我,您为什么忧愁,为什么近几天变得更加忧愁?”

拉乌尔听到她那温柔、忧郁的声调,一直感动到内心深处。他不能找出一句话来回答;年轻姑娘又来帮他忙了。

“可怜可怜我吧,”她说。“我的母亲是法国人。因此我可以说,从我的血液和我的灵魂来说,我是一个法国人。但是在我的这种热情之上不断地笼罩着英国的雾和忧郁。有时候我做着金黄色的美梦,梦见了无比美好的幸福;但是突然间大雾来了,压在我的梦上,把它压得粉碎。这一次又是如此。请原谅,关于这个说得够多的了;把您的手给我,向一个朋友谈谈您的拔恼。”

“您是法国人,您说过,您从灵魂和血液来说,是一个法国人!”

“是的,我再说一遍,不仅仅我的母亲是法国人,而且因为我的父亲是查理一世国王的朋友,逃亡到法国,因此在审判国王时,以及护国公①在世时,我是在巴黎教养成人的,查理二世国王重新登上王位时,我的父亲回到英国,几乎立刻就死在英国了,可怜的父亲!后来查理国王封我为女公爵,把遗产都归在我的名下。”

①护国公:见册第77页注②

“您在法国还有什么亲人吗?”拉乌尔非常感兴越地问。

“我有一个姐姐,比我大七八岁,在法国结婚,已经守寡;她叫德·贝利埃尔夫人”

拉乌尔愣了一下。

“您认识她?”

“我听人说起过她的名字。”

“她也在爱,她最近几封信告诉我,她很幸福。因此一定也有人在爱她。我呢,我已经跟您说过,德·布拉热洛纳先生,我有着她的一半灵魂,但是我没有她的一半幸福。不过让我们谈谈您吧。您在法国爱的是谁?”

“一个象百合花一样温柔纯洁的年轻姑娘。”

“可是,如果她爱您,您为什么忧愁呢?”

“有人告诉我,她不再爱我了。”

“我希望,您不会相信吧?”

“写信给我的人没有在信上签名。”

“一封匿名信!这是出卖啊!”格拉夫顿小姐说。

“瞧,”拉乌尔说着把他已经看过一百遍的一封短信递给年轻姑娘。

玛丽·格拉夫顿接过信来看,信上说:

“子爵,您完全有理由在那边跟查理二世国王官廷上的美丽的夫人们在一起消愁解闷。因为在路易十四国王的宫廷上,有人在围攻您的爱情的城堡。因此永远留在伦教,可怜的子爵,或者赶快回到巴黎来。”

“没有签名?”玛丽小姐说。

“没有。”

“因此,别相信它。”

“是的;但是这儿是第二封信。”

“谁写的?”

“德·吉什先生”

“啊!那是另外一回事了!这封信说什么?……”

“您自己看吧”

“我的朋友,我受了伤,卧床不起。回来吧,拉乌尔;回来吧!

德·吉什。”

“您打算怎么办?”年轻姑娘问,心里感到一阵难过。

“在接到这封信时,我打算立刻向国王告辞。”

“什么时候接到的?”

“前天。”

“信是从枫丹白露发出的。”

“这一点很奇怪,是不是?宫廷现在在巴黎。总之,我希望离开这儿。但是当我向国王提到我要走时,他笑起来,对我说:‘使巨先生.您怎么会想到离开呢?您的主人召您回去吗?,我脸涨得通红,狼狈不堪;因为确实是国王把我派到这儿来的,我并没有接到回国的命令。,

玛丽皱紧肩头,沉思着。

“您就留下来了吗?”她问。

“必须留下,小姐。”

“您爱的那个人呢?”

“怎么样?……”

“她写信给您吗?”

“从来不写”

“从来不写!啊!难道她不爱您吗?”

“至少她在我离开以后没有写过。”

“从前她写过吗?”

“偶尔写一封……啊!我想她可能受到了什么限制。”

“公爵来了,别再说了。”

白金汉果然又出现在小路的尽头,他单独一个人,满面笑容,慢慢走过来,向两个谈话的人伸出手。

“你们谈妥了吗?”他说。

“什么事谈妥了?”玛丽·格拉夫顿问。

“就是能使您幸福,亲爱的玛丽,而且能使拉乌尔不再那么不幸的事。”

“我一点也不明白您的意思,爵爷,”拉乌尔说。

“这是我个人的意见,玛丽小姐。您愿意我在这位先生面前说出来吗?”

他露出微笑。

“如果您是想说,”年轻姑娘高傲地回答,“我打算爱德·布拉少热洛纳先生,那就用不着了,因为我已经对他说过。”

白金汉考虑了一下,他并没有象她期待中的那样感到窘迫,他说:

“我把您留下来陪着德·布拉热洛纳先生,这是因为我知道您性情温柔,特别是为人正直。德·布拉热洛纳先生的那颗有病的心在象您这样一位医生手里是可以治好的。”

“但是,爵爷,在跟我谈德·布拉热洛纳先生的心以前,您也曾经跟我谈到过您的心。这么说,您是不是希望我同时治好两颗心?”

“确实如此,玛丽小姐,但是您也应该说句公道话,我知道我的创伤无法治好以后,我已经很快地就放弃了徒劳无益的追求。”

玛丽思索了片刻。

“爵爷,”她说,“德·布拉热洛纳先生是幸福的,他爱一个人,那个人也爱他。因此他不需要象我这样的一个医生。”

“德,布拉热洛纳先生,”白金汉说,“他处在生一场重病的前夕,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有人来医治他那颗心。”

“您能说说清楚吗,爵爷?”拉乌尔忙不迭地问。

“不,让我一点一点地解释;但是,如果您希望的话,我可以把您不能听的话说给玛丽小姐听。”

“爵爷,您成心折磨我;爵爷,您知道什么事。”

“我知道玛丽·格拉夫顿小姐是一颗有病的心在路上所能遇到的最可爱的对象。”

“爵爷,我对您已经说过,德·布拉热洛纳子爵另有所爱,”年轻姑娘说。

“他错了。”

“这么说,您知道了,公爵先生?您知道我错了?”

“是的。”

“但是他爱的到底是谁?”年轻姑娘大声叫起来。

“他爱一个跟他不配的女人,”白金汉平静地说,那种无动于衷的冷漠口气,只有英国人才能从头脑里和内心里发出来。

玛丽·格拉夫顿小姐发出一声叫喊,这声叫喊眼白金汉说的这几句话一样,使布拉热洛纳的双颊上升起一片激动的苍白色和一阵恐惧的战栗。

“公爵,”他大声说,“您刚刚说出这番话,我要一秒钟也不拖延,立刻到巴黎去寻求解释。”

“您要留在这儿,”白金汉说。

“我?”

“是的,您。”

“为什么?”

“因为您没有权利离开,一个人不能为了替一个女人效劳而放弃为国王效劳,哪怕是一个象玛丽·格拉夫顿这样值得爱的女人。”

“那您把情况都告诉我。”

“我很愿意。但是您准备留下来吗?”

“是的,如果您坦率地说给我听。”

他们的谈话进行到这儿,毫无疑问,白金汉就要开口把他知道的全部情况,而不是真正的全部情况说出来了。这当儿有一个国王的跟班在平台尽头出现,朝国王和露西·斯图尔特待着的凉亭走去。

这个人领着一个满身尘土的信使,看上去好象几分钟前刚从马上下来。

“法国来的信使!王太弟夫人的信使!”拉乌尔认出主太弟大人的号衣,叫了起来。

跟班和信便让人禀报国王,这时候公爵和格拉夫顿小姐心照不置地交换了一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