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u!Miser!①

“可怜的拉乌尔!”阿多斯说。“可怜的拉乌尔!”达尔大尼央说。这两个如此坚强的汉子都对拉乌尔动了恻隐之心,可见拉乌尔确实是一个非常不幸的人了。

因此等到他抛下勇敢的朋友和慈爱的父亲,单独地面对自己的时候,等到他想起了国王承认对他心爱的路易丝·德·拉瓦利埃尔怀有爱情而把她夺走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心碎了,这就象我们中间每一个人在头一个梦想破灭时,在头一次爱情受骗时,都会感到心碎一样。

“啊!”他喃喃地低声说,“一切都完了!在人生中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什么可等待的,没有什么可希望的!吉什对我这么说过,我的父亲对我这么说过,达尔大尼央先生对我这么说过。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只是一个梦!十年来追求的这个美好未来,是一个梦!我们心儿的结合,是一个梦!充满爱情和幸福的这种生活,是一个梦!

“可怜的疯子啊!当着我的朋友和我的敌人的面这样大声地、公开地做梦,现在落得我的朋友们要为我的苦难发愁,我的敌人们要为我的痛苦高兴……

“因此,我的不幸将变成众所周知的耻辱,公开传播的丑闻。因此,明天,我将蒙受千夫所指的耻辱!”

①拉丁文:意思是“啊!不幸的人!”

拉乌尔尽管答应他父亲和达尔大尼央保持冷静,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几句暗含威胁的话。

“然而,”他继续说下去,“如果我叫德·瓦尔德,如果我同时具备达尔大尼央先生的灵活和刚强,我至少可以脸上挂着笑容,使别的女人们相信,我把爱情赏赐给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如今她只给我留下一点遗憾,那就是我自己竟被她诚实的外表欺骗了。有些爱嘲笑的人可能用取笑我来奉承国王,我可以在半路上等候这些嘲笑者,我要惩罚他们中间的某些人。男人们会怕我,等到我把第三个男人撂倒在我的脚边,我就会受到女人们的崇拜。

“对,就该拿这个主意,德·拉费尔伯爵也不会反对。他在年轻的时候不是受到和我一样的考验吗?他不是用醉酒来代替爱情吗?他常常对我谈到这件事。为什么我就不能用享乐来代替爱情呢?

“他曾经象我一徉痛苦过,也许比我还痛苦!一个人的经历因此也就是所有人的经历!考验的时间或者长一些或者短一些,考验的痛苦或者重一些或者轻一些!整个人类的声音只是一声拖得很长的嚎叫。

“但是别人的痛苦对正在受苦的人有什么关系呢?在别人胸口上裂开的伤口能减轻我们胸口上伤口的疼痛吗?在我们身旁流的血能止住我们的血吗?这种普遍的苦恼能减轻个人的苦恼吗?不,每个人为了自己受苦,每个人跟自己的痛苦作斗争,每个人流的是他自己的眼泪。

“况且,直到如今生活对我说来是什么呢?是一片寒冷的、贫搭的竞技场地,在这片竞技场地上我一直为别人战斗,从来没有为自己战斗过。

“有时是为了一个国王,有时是为了一个女人。

“国王出卖我,女人鄙视我。

“啊,不幸的人!……女人们!难道我不能让所有的女人来为她们中间的一个赎罪?

“需要怎样才能办到呢?……需要不再有一颗人的心,或者是忘掉自己有一颗人的心,要坚强,即使是对弱小的一方,要用力压下去,即使感到对方被压垮了也不放松。

“需要怎样才能达到这个地步呢?需要年轻,英俊,坚强,勇敢,有钱。这一切现在我都具备或者将来都会具备。

“但是荣誉呢?荣誉是什么?各人有各人的理解。我的父亲对我说:‘荣誉,就是对别人的尊重,特别是对自己的尊重。’但是,德·吉什,马尼康,特别是德·圣埃尼昂会对我说‘荣誉就在于为国王的热情和享乐效劳。’这种荣誉容易得到,而且有利可图。有了这种荣誉,我就可以保持住我在宫廷中的职务,变成寝宫侍从,指挥一支精锐的部队。有了这个荣誉,我可以当上公爵和重臣。

“这个女人刚给我造成的污点,她刚打碎我拉乌尔,她童年的朋友的心造成的痛苦,与德·布拉热洛纳先生毫无关系,德·布拉热洛纳先生,卓越的军官,英勇的将领,他在第一次战斗中就会赢得光荣,变得比今天的德·拉瓦利埃尔小姐,国王的情妇伟大一百倍,说国王的情妇,是因为国王决不可能娶德·拉瓦利埃尔小姐,他越是公开地宣布她是他的情妇,他越是使那条他代替冠冕套在她头上的耻辱头带变厚,而且随着人们象我这样蔑视她,我会更加自豪。

“唉!我们,她和我,曾经在我们一生中最初也是最美好的三分之一时间里,手挽手一起沿着那条开满青春花朵的、迷人的小路走去,现在我们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她和我分开了,我们将沿着不同的道路走下去,而且越离越远。要走到这条路的终点,天主啊,我太孤独,太绝望,我完全被打垮了!

“啊,不幸的人!……”

拉乌尔愁肠百结,他的脚机械地跨到他住的那所房子的门槛上时,他正考虑到这儿。他一路上完全没有注意他经过的那些街道,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来的。他推开门,继续朝前走,然后登上楼梯。

正象当时的大部分房子一样,楼梯很黑,楼梯平台也役有光线。拉乌尔住在二层楼上,他停下来拉门铃。奥利万来了,从他手里接过长剑和披风。拉乌尔自己把前厅通往小客厅的门打开;就一个年轻人的客厅说来,这间小客厅布置得相当富丽堂皇,奥利万在各处都摆上了鲜花。奥利万知道主人的爱好,千方百计地满足它,至于主人是不是注意到他的这种殷勤,他并不放在心里。

客厅里有一幅拉瓦利埃尔的画像,是拉瓦利埃尔自己画了送给拉乌尔的。这幅画像挂在一张深色锦缎面子的、宽大的长椅子的上方,是拉乌尔进来以后走去的头一个方向,也是他的眼睛盯住的头一个目标。再说这样做也是拉乌尔的习惯,他每次回到家里,首先吸引住他的是这幅画像。因此这一次他象平常一样,径直朝画像走去,跪在长椅上,怀着忧郁的心情一动不动地望着它。

他的双臂交叉在胸前,头微微朝后仰,眼睛里含满泪水,然而却很平静,嘴角上挂着一丝苦笑。

他望着他爱慕的人儿的画像,接着他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全又在他脑海里重温了一遍,他曾经感到过的痛苦又袭上了他的心头,在长时间的沉默以后,他第三次说:

“啊,不幸的人!”

他刚说过这一句话,从他背后传来了一声叹息和一声呻吟。

他连忙回过头去,看见客厅的角落里有一个戴着面纱,搭拉着脑袋,站立着的女人。他进来时推开门,门扇档住了她,而且他一直没有回过头,所以没有看见她。

没有人通知他这个女人在他的客厅里他朝她走过去,正一边行礼,一边打算发问的时候,那低着的头突然抬起,撩起的面纱下露出了脸。他看到的是一张苍白、优愁的脸。

拉乌尔就象突然见到幽灵一样朝后退了一步。

“路易丝!”他大声嚷道,声调是那么悲痛绝望,使人很难相信,人的声音能发出这样的叫喊而肝肠尚未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