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科能那样从容不迫地逃走,是因为他是在埃当普,一个人口稠密的小城,处于一大批法官保护之下,只要他一提出要求,他们就会依法办事,甚至德·吉兹先生本人也会给抓起来。

那几个袭击希科的人,完全了解自己尴尬的处境。

所以我们看到,那个军官宁可眼看着希科逃掉,也不准他的士兵开枪。

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也不去追赶希科,因为只要他们朝希科逃的方向一迈步,希科就会大喊大叫,把全城的人都惊醒。

这支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小队伍隐没在黑暗之中,为了不连累自己,丢下了那两个死人,还让他们的剑留在他们身边,好叫别人以为他们是相互格斗致死的。

希科在市区里寻找那几个商人和伙计,可是找不到。

接着,他因为料定他要对付的那帮人看到了这一手不成功,绝对不会再留在城里,所以他想他完全可以留在城里。

非但如此,他还绕了一个弯,在旁边一条街的拐角那儿听到马蹄声远去以后,就大胆地踅回那家客店。

他重新找到了店土人。店主人还没有完全镇定下来,像看见鬼魂出现似的,惊诧万分地望着他,听任他在马厩里给他的马装上鞍辔。

希科正好利用他一副亲切的傻相,呆立在那儿的机会,账都不付了,而店主人也不敢算这笔账。

希科接着到另一家客店的大厅里去消磨夜晚剩下的时间,四周围都是喝酒的人,他们决不会疑心这个脸带笑容、和蔼可亲的陌生人是刚刚杀死了两个人而死里逃生的。

天刚蒙蒙亮他就上路,心里越来越感到忐忑不安。两次暗算都侥幸躲过了;第三次也许会致他于死命。

此刻他肯跟所有的吉兹分子都妥协讲和,哪怕要他胡诌一套他随口可以编出的那些鬼话给他们听,他也愿意。

一片树丛引起他无可名状的惧怕;一道沟堑使他浑身直打哆嗦;一堵稍为高一点的墙几乎使他掉转头去往回跑。

他不时对自己说,一到奥尔良,就要给国王送封信去,要求沿途各城派遣护送队。

可是因为到奥尔良的路上一直未见人影,十分安全.希科心想,何必做出胆小鬼的样子.让国王失去对希科的好印象呢,而且有了护送队也够烦的,再说,已经走过了一百道沟、五十道柴篱、二十堵墙、十片矮树林,在树枝下面或者石块上头都不曾有半点可疑的迹象。

可是一过了奥尔良,希科感到他的恐惧加剧了;将近四点钟,也就是说夜晚快要到了。大路宛如在林间穿行,而且像梯子似的往上升高,行人衬在灰蒙蒙的道路上变得非常显眼,对随便哪个想要端起火枪送他一颗子弹的人来说,他活像是靶子上的摩尔人。

希科蓦地听见远处传来一种响声,很像是奔驰的马队踏在干硬的地面上发出的隆隆声。

他转过身来,看见在他登了一半的山坡的下面,有骑马的人疾驰而来。

他数了一下,一共七个人。

四个人肩上背着火枪。

残阳在每支枪筒上反射出长长的血色的闪光。

这些人的马比希科的马跑得快得多。何况希科也无意跟他们竞赛速度,那样做的结果只能是消耗他攻击所需要的体力。

他仅仅让他的马走成之字形,使火枪手们无法固定瞄准一点。

希科使出这一招,是因为一般地说来他对火枪,特别对火枪手有非常深入的了解;因为当那些骑马的人离他五十步的时候,四发子弹向他射出,它们沿着骑士射击的方向,径直从他头上掠过去。

我们已经看到,希科在料到会有这四枪,因此他事先已经打好主意。听到子弹咝咝的声音,他放开缰绳,从马背上滑倒在地上。事先他已经拔剑出鞘,左手也握着一把快得像剃刀、尖得像针芒的短剑。

我们说希科就这样跌落下来,着地的两腿成了弯曲的但又随时可以伸直的弹簧;同时,靠着在落马时安排好的姿势,他的头正好有马的前胸护着。

从那队将士中间传来兴奋的喊声,他们看见希科落马,以为他死了。

“我早就对你们说过,你们这些蠢货,”一个戴面具的人一边纵马前盘,一边说;“你们前几次都失败了,就是因为没有严格遵守我的命令。这下子他趴在地上了,不论他是死是活,搜他的身。要是他动弹一下,就结果了他。”

“是,先生,”马队中有个人恭敬地回答。

除了一个士兵以外,他们全都下了马,那个士兵把所有的缰绳集中在一起,照管这些马匹。

希科决不是个信教虔诚的人;可是在这样一个时刻,他心想,天主是有的,这个天主正对他伸开双臂,不消五分钟,这个罪人兴许就会在天主面前听候审判了。

他喃喃地念着凄切而热烈的祷词,上天肯定已经听到了。

两个人走近希科;他们手里都握着剑。

他们从希科嘴里哼哼唧唧的样子看出他并没有死。

由于希科没有动弹。又全无自卫的表示,两人中更卖力的那个冒冒失失地走到了他的左手边;刹那间,短剑像弹簧弹出来一般刺进了他的喉咙,短剑的护手压在喉咙上,如同在一块软蜡上盖印似的。与此同时.希科右手握着的长剑有半截没入了另一个想要逃跑的士兵腰间。

“该死!”首领嚷道,“我们上当了:火枪上膛;过家伙还活着。”

“一点不错,我还活着,”希科说,两眼迸射出光芒;说着,他迅若闪电地向那个首领冲去,剑尖指到了面具。

可是已经有两个士兵围住了他;他转过身来。用剑狠狠地砍着了一个士兵的大腿,为自己解了围。

“弟兄们!弟兄们!”首领喊道,“火枪,该死的!”

“在火枪准备好以前,”希科说,“我先要剖开你的肚子,狗强盗,我要割掉你面具上的带子,看看你究竟是谁。”

”坚持住,先生,坚持住,我来保护您,”一个声音传来,希科听上去只觉得这个声音就像是从天上降下来的。

说话的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他手握两把枪,朝希科喊道:

“低下身子,低下身子,见鬼!把身子低下去呀!”

希科照他说的做了。

一把手枪打响了,一个人滚倒在希科脚边,手中的剑落在一旁。

这时候那几匹马厮斗起来;还活着的三个骑手想把脚跨进马镫,却怎么也跨不进去;趁着这片混乱,年轻人开了第二枪,又打倒了一个人。

“现在是两对两了,”希科说;“慷慨的救星,您对付那一个,这一个交给我了。”

说着他朝戴面具的那个骑士冲过去,那人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浑身在直打哆嗦,但还是像一个受过兵器训练的人那样举手招架。?

那个年轻人呢,他拦腰抱住他的敌人,甚至连剑都不用拔出来,就把这个敌人摔倒在地,并且用腰带像绑屠宰场上的母羊那样把他绑了起来。

希科看见面前只剩下一个对手了,就重新恢复了冷静,因此也就恢复了他的优势。

希科向那相当肥胖的敌人猛攻。直把他逼到大路的沟边,然后使个第二种招架式的假动作,一剑刺中那人的肋骨中间。

那人跌倒下去。

希科伸腿踩住手下败将的剑,不让他再拿到,然后用匕首割断了面具的系绳。

“德·马延先生……”他说,“他妈的!果然给我料到了。”

公爵没有应声,他已经昏迷过去,一半是由于血流得太多,一半是由于跌得太重。

希科搔搔鼻子,这是也要做什么事关重大的举动时的习惯动作;接着,考虑了半分钟,就卷起袖子,握着宽刃的短剑,挨近公爵,准备干脆把他的头给割下来。

可是这时他觉得一只铁一样有力的手臂握住了他的手臂,同时听见一个声音对他说;

“慢着,先生!不杀倒在地上的敌人。”

“年轻人,”希科回答说,“您救了我的命,这是确确实实的;我从心底里感谢您;可是请您接受一个在这世风日下的年头大有用处的小小的教训。一个人在三天之内受到三次袭击,冒过三次生命危险,他不曾有任何可以挑剔的言行,敌人却像对付饿狼似的从远处用火枪向他开了四枪,此刻他因为让这些敌人流了血自己还十分激动,那么年轻人,这个勇士,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他,可以大着胆子去干我现在想干的事。”

希科重新抓住敌人的头颈,准备动手。

可是这一次年轻人又止住他。

“至少,只要有我在这儿,先生,”他说,“您就不能这么干。您刺的创口已经在流血,您不能再这么叫他流尽他的血。”

“啐!”希科惊奇地说;“您认识这个混蛋?”

“这个混蛋就是德·马延公爵先生,权势可以跟许多国王相比的亲王。”

“又是一个理……”希科嗓音低沉地说。“可是您,您是什么人?”

“是救过您的命的人,先生,”年轻人冷冷地回答。

“如果我没记错,三天前把国王的信交给我的,就是您吧?”

“正是。”

“这么说,您是为国王效劳的人,先生?”

“我有这份荣幸,”年轻人躬身同答。

“您既然为国王效劳,怎么又来帮助德·马延先生呢?嘿!先生,请允许我对您说,您不是国王忠诚的仆人。”

“正相反,我以为此时此刻国王忠诚的仆人正是我。”

“也许是的,”希科闷闷地说,“也许是的;可是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您叫什么名字?”

“埃尔诺通·德·卡曼日,先生。”

“嗯,埃尔诺通先生,咱们把这个权势比得上世间所有国王的坏家伙怎么处置呢?因为我可有言在先,我是要走的。”

“我会照看德·马延先生的,先生。”

“那边在听咱们说话的那个,您把他怎么办?”

“那个可怜的家伙什么也听不见,我想我把他抱得太紧,他昏过去了。”

“好吧,德·卡曼日先生,今天您救了我的性命,可是您却让我的性命在今后将会遇到极大的危险。”

“我今天尽了我的本分,将来的事天主自有安排。”?

“但愿如此吧。其实我也不喜欢杀死一个不能自卫的人,尽管这个人是我最凶恶的敌人。那么,再见吧,先生!”

希科跟埃尔诺通握手。

“说不定是他有理,”他一边说,一边走去牵马。

但他又往回走来。

“说真的,”他说,‘您这儿有七匹好马,我想有四匹是我挣来的;请您帮我挑选一匹……您会挑马吗?”

“骑我这匹吧,”埃尔诺通回答,“我知道它的脚力有多好。”

“啊!您真是太慷慨了,还是您自己留着吧。”

“不,您需要比我跑得更快。”

希科不等他再请,跨上埃尔诺通的马,走得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