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柯纳并没有逃,他是朝后退却。拉于里埃尔也没有逃,他是猛冲下去。一个象老虎那样不见了,一个象狼那样不见了。

结果是拉于里埃尔已经到了圣日耳曼—洛克赛卢瓦广场,而柯柯纳还刚刚出了卢佛宫。

拉于里埃尔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带着火枪在奔跑的行人中间、呼啸的子弹中间和从窗口落下来的完整的或者支离破碎的尸体中间,开始感到害怕,小心谨慎地往回自己旅店的路上走去。但是他从阿韦隆街走到枯树街的时候,迎面碰上了一队瑞士兵和轻骑兵,领头的正是莫尔韦尔。

“喂!”这个为自己起了个绰号驯“弑君者”的人喊道,“您已经干完了?您回去了,我的旅店老板?见鬼,您把我们的那个皮埃蒙特绅士弄到哪儿去了?他没有遭到不幸吧?要不然真太可惜了,因为他这个人蛮不错。”

“没有,我想,”“拉于里埃尔回答,“我希望他马上会找着我们。”

“您从哪儿来?”

“从卢佛宫。在宫里,我应当说,我们受到很不客气的对待。”

“谁?”

“德·阿朗松公爵先生。难道他不是一伙的吗?”

“德·阿朗松公爵老爷,谁与他切身有关,他就是谁的一伙;您向他提出把他两个哥哥当成胡格诺教徒对待,他也肯干,只要事情干得不牵连到他。您不跟这些勇敢的人去吗,拉于里埃尔老板?”

“他们去哪儿?”

“啊!我的天主!去蒙托格伊街;那儿有一个我认识的胡格诺教牧师,他有一个老婆和六个孩子。这些异教徒真会养孩子。去吧,一定很有趣。”

“您呢,您去哪儿?”

“啊!我,我有特殊任务。”

“喂,要去的话,可不能少了我,”一个声音诜把莫尔韦尔吓了一跳。”您知道那些好地方,我要跟您去。”

“啊!原来是我们的皮埃蒙特人,”莫尔韦尔说。

“原来是德·柯柯纳先生,”拉于里埃尔说,“我早就相信您会赶上我们的。”

“该死!悠也跑得太快了,我又稍微走了些弯路,去把一个可恶柏小伙子扔到河里,他叫喊‘打倒天主教徒!海军元帅万岁!’我看这家伙一定会游水,这些可恶的蝴蝶儿,您要想淹死他们,就得象对付猫一样,要趁他们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以前就一下子把他们扔下水去。”

“怎么!您说您是从卢佛官来的?您那个胡格诺教徒躲到宫里去了吗?”莫尔韦尔问。

“啊!我的天主,是的!”

“他在海军元帅的院子里拾剑时,我曾经给了他一枪;可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没有打中。”

“啊,我,”柯柯纳说,“我却刺中了,我朝他的背上给了一剑,剑尖以上总有五寸潮了。而且,我看见他倒在玛格丽特的怀里,好漂亮的女人,真见鬼!不过我承认,如果我能完全拿得稳他死了,我是不会不感到高兴的。这个家伙,我看生性非常爱记仇,他会一辈子恨我的。不过,您不是说您要到那个地方去吗?”

“您一定要跟我去吗?”

“我不能待着不动,见鬼!我才杀了三四个。我一歇下来,肩膀就痛。走!走!”

“队长!”莫尔韦尔对领队的长官说,“拨给我三个人,您去解决您那个牧师和其他的人。”

三个瑞士兵从队伍里出来,跟着莫尔韦尔。接着两队人并排朝前走,一直走到蒂尔夏普街街口。从那儿轻骑兵和瑞士兵转入木桶业街,莫尔韦尔、柯柯纳和拉于里埃尔带着那三个瑞士兵沿着铁器业街走下去,经过特鲁斯—瓦什街,到了圣阿瓦耶街。

“您把我们领到什么鬼地方去?”柯柯纳说,“这样没完没了地走下去,已经开始叫人腻烦了。”

“我领您去进行一次既光荣而又有用的远征。除去海军元帅,除去泰利尼,除去那些胡格诺王爷以外,我不能再给您提供比这更好的了。别着急。我们要去的是肖姆街,马上就到了。”

“请问,”柯柯纳问道,“肖姆街不是在圣殿附近吗?”

“对,怎么啦?”

“啊,那里有我们家一个债主老头儿,叫什么朗贝尔·梅康东,我父亲叫我还给他一百个玫瑰花诺布尔,这一百个诺布尔就在我的口袋里。”

“好!”莫尔韦尔说,“这是您跟他清帐的一个好机会。”

“为什么?”

“今天是我们清算老帐的日子,您那个梅康东是胡格诺数徒吗?”

“啊!啊!”柯柯纳说,“我明白了,他应该是。”

“嘘!我们到了。”

“这座有临街阁楼的大府邸是谁的?”

“是德·吉兹府。”

“老实说,”柯柯纳说,“我既然来到巴黎是投靠伟大的亨利,决不会不到这儿来,可是,见鬼,这个地区真静,我亲爱的,连火枪的声音也仅仅勉强可以听见。简直叫人以为是在外省。所有的人都睡觉了,真见鬼!”

事实上德·吉兹府也真的象平常一样安静。所有的窗子都关着,只有一线灯光从阁楼的正窗的遮光帘后边透出来,正是这个阁楼在柯柯纳走进这条街时引起他的注意。

过了德·吉兹府不远,也就是说在小工地街和四子街的街角上,莫尔韦尔停了下来。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的房子,”他说。

“换句话说,那是您要找的那个人的房子……”拉于里埃尔说。

“既然你们陪着我一起来,就是我们大家找的了。”

“怎么!这家人好象睡得非常死……”

“对!您,拉于里埃尔,您去利用一下老天错给了您的那副老实长相,敲这家的门。把火枪交给德·柯柯纳先生,一个钟头以来,我一直看见他在瞟它。您如果给领进去,就说有话要找德·穆依老爷淡。”

“啊!啊!”柯柯纳说,“我懂了,看样子您在圣殿区也有一个债主。”

“一点不错,”莫尔韦尔继续说下去,“您装成胡格诺教徒上楼去,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德·穆依。他这个人很勇敢,他会下楼来……”

“一旦他下来了?”拉于里埃尔问。

“一旦他下来了,我会要他用剑跟我决斗。”

“真的,这才算得上一个正派的绅士,”“柯柯纳说,“我打算跟朗贝尔·梅康东也完全这么办。如果他太老了,不能决斗,就跟他的儿子或者侄子决斗。”

拉于里埃尔二话没说就去敲门。敲门声在寂静的黑夜里非常响,德·吉兹府打开了几扇门,从门里探出几个头来。这时候人们才看出府邸里的安静完全是城堡里的那种安静,因为里面满是士兵。

这些脑袋几乎立刻又缩回去了,毫无疑问他们已经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您那个德·穆依先生住在这里吗?”柯柯纳指着拉于里埃尔继续敲门的那座房子,说。

“不,这是他的情妇家。”

“见鬼!您给他办了多漂亮的一件事!您给他提供了一个在他的美人儿眼皮底下斗剑的好机会!我们到时候当裁判。不过,我实在想亲自上阵。我的肩膀象火烧一样痛。”

“您的脸上呢?”莫尔韦尔问,“伤得也不轻。”

柯柯纳大吼一声。

“见鬼!”他说,“我希望他死了,不然的话,我就回卢佛宫去再给他一下子,把他打发掉。”

拉于里埃尔还在敲门。

不久,二层楼上有一扇窗子打开,阳台上出现一个人,戴着睡帽,穿着衬裤,没有拿武器。

“谁在敲门?”这个人问。

莫尔韦尔向他的瑞士兵打了个手势,他们躲到墙角下面,柯柯纳也紧贴住墙。

“啊!德·穆依先生,”旅店老板用他那谄媚的声调问,“是您吗?”

“是的,是我。有什么事?”

“这正是他,”莫尔韦尔低声说,高兴得直哆嗦。

“啊!先生,”拉于里埃尔接着说,“您难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海军元帅给杀了,我们的很多教友兄弟给杀了,赶快去救他们吧,赶快击吧!”

“啊!”德·穆依大声叫了起来,“我早怀疑有人在策划,要在今天夜里闹事。啊!我真不应该离开我的那些好伙伴,我就来,我的朋友,我就来,等等我。”

德·穆依先生连窗子也没有关,就去寻找他的紧身短袄、披风和武器,从窗子里传出一个受了惊吓的女人的几声叫喊,几声恳切的哀求。

“他下楼了,他下楼了!”莫尔韦尔低声说,高兴得脸都发了白。“你们,注意,”他在瑞士兵的耳边悄悄说。

接着,他从柯柯纳手里把火枪拿过来,吹了吹火绳,不让它熄了。

“拿去,拉于里埃尔,”他对正朝队伍的主力退回来的旅店老板说,“把您的火枪拿去。”

“见鬼!”柯柯纳叫道,“月亮从云里出来了,它要亲眼看看这场了不起的决斗,我真希望朗贝尔·梅康东能够在这儿,做德·穆依先生的副手。”

“等一下,等一下!”莫尔韦尔说。”德·穆依先生一个人能顶十个人,我们六个人也许能够对付他。朝前走,你们,”莫尔韦尔继续说,他朝瑞士兵打手势,要他们悄悄地到门口去,好等他一出来,给他来个冷不防。

“啊!啊!”柯柯纳看着这些准备工作,说,“看来,这件事完全不会象我料想的那样干了。”

他们已经听见德·穆依拉开门闩的声音。瑞士兵从他们躲藏的地方出来,在大门附近各人占好各人的位置。莫尔韦尔和拉于里埃尔踮着脚朝前走,柯柯纳出于还剩下的一点绅士精神留在原地方没有动。这时候,大家早已不再想到的那个女人也出现在阳台上,她发现了瑞士兵、莫尔韦尔和拉于里埃尔,吓得大声喊叫起来。

德·穆依已经把门打开一半,停住了。

“快上来,快上来,”年轻女人喊道,“我看见了剑光闪闪。我看见一支火枪的火绳冒着火光。有人在伏击!”

“啊!啊!”年轻人声音低沉地回答,“让我们瞧瞧是怎么回事。”

他又把门关上,上好门闩,插上插销,上了楼。

莫尔韦尔看见德·穆依不会出来了,就立刻改变兵力部署。瑞士兵去守在街道的另一边,拉于里埃尔的火枪瞄准好,单等敌人再次从窗口出现。他没有等多久。德·穆依出来了,两把手枪举在前面,手枪相当长,那个已经在瞄准德·穆依的拉于里埃尔突然想到,他的子弹能射到阳台上,这个胡格诺教徒的子弹也能射到街上,距离完全一样。“当然,”他心里想,“我可以打死这个绅士,但是这个绅士也可以同时打死我。”

拉于里埃尔开旅店为业,当兵毕竟是临时性的,所以他这么一想,就决定撤退,到布拉克街转角找一个隐蔽的地方。布拉克街离得相当远,特别是在夜里,要想从那里很有把握地替他的子弹找出一条可以射中德·穆依的直线,他感到了几分困难。

德·穆依往四周扫了一眼,象一个准备决斗的人那样侧着身子朝前走。但是他看到什么事也设有发生,就说:

“喂!报信的先生,看来您把您的火枪忘在我的门口了。我在这里,您要我干什么T-

“啊!啊!”柯柯纳暗自说,“这真是一条好汉。”

“好吧!”德·穆依接着说下去,“不管你们是朋友还是敌人,难道你们没有看见我在等着吗?”

拉于里埃尔保持沉默。莫尔韦尔不答腔,三个瑞士兵也一声不响。

柯柯纳等了一会以后,看到由拉于里埃尔开头,德·穆依继续的谈话没有人出来接碴儿,于是离开他的岗位,一直走到街当中,把帽子拿在手里,说:

“先生,我们并不象您所想象的那样是到这里来进行谋杀,我们是来决斗的……我陪着您的一个仇人,他打算找您决斗,把过去的争吵漂漂亮亮地结束掉。啊!见鬼!您别转过身去,莫尔韦尔先生,到前头来。这位先生接受了。”

“莫尔韦尔!”德·穆依大声叫了起来;“莫尔韦尔,暗杀我父亲的凶手!莫尔韦尔,弑君者!啊!他妈的,当然我接受。”

莫尔韦尔正要去敲德·吉兹府的大门讨救兵,德·穆依瞄准他,一枪打穿他的帽子。

护送德·内韦尔公爵夫人回来的那些侍卫听到枪声和莫尔韦尔的叫声,出来了,同时还有三四位绅士,后边跟着他们的年轻侍从。他们朝年轻的德·穆依的情妇的房子前进。

另一把手枪朝队伍里又开了一枪,打死了离莫尔韦尔最近的一名士兵。这样一来,德·穆依没有武器了,或者至少应该说是有武器也是没有用处的武器了,因为他的两把手枪里的子弹都打了出去,而他的敌人们又远在剑能刺到的距离以外;他只好躲到阳台后边的走廊里。

可是附近一带的窗户都纷纷打开了,居民们性情各不相同,有的爱好和平,有的崇尚武力,于是有的把窗户又重新关上,有的从窗户伸出滑膛枪或者火枪。

“快来帮我,我的朋友梅康东!”德·穆依朝一个已经上了年纪的人一边打手势,一边喊叫。这个人刚打开一扇正对着德·吉兹府的窗户,想看看这一片混乱是怎么回事。

“是您叫我吗?德·穆依老爷?”这个老人贼道,“他们打您的主意吗?”

“打我的主意,打您的主意,也打所有胡格诺教徒的主意;瞧,这就是证据。”

德·穆依这时候确实看见拉于里埃尔的火枪正朝他瞄准。枪响了,但是年轻人把身子一弯,子弹从他头顶上飞过,打碎了上面一扇玻璃窗。

“梅康东!”柯柯纳大声喊道,他看到这场殴斗高兴得浑身哆嗦,早已经把他的债主忘了,但是德·穆依的一声叫喊又使他想了起来。“梅康东,肖姆街,准定没错!啊!他住这儿,很好;我们各人有各人要找的人。”

德·吉兹府的人冲开了德·穆依的那座房子的一道道门。莫尔韦尔手执火把,试着烧房子。门一旦被砸开以后,一场寡众悬殊的恶战就开始了,德·穆依的每一剑都杀死他的一个敌人。柯柯纳拿着一块铺路的石头,想要砸开梅康东的门。梅康东看到他一个人这样干,并不担心,守在窗口一心一意地用火枪射击。

这个僻静、阴暗的市区,当时明亮得象大白天,而且拥挤得象蚂蚁窝;因为从德·蒙莫朗西公爵府来了七八个胡格诺绅士,带领着他们的仆人和朋友,刚刚发起一场猛烈的进攻,在从窗口纷纷射出的子弹支援下,开始把莫尔韦尔的人和德·吉兹府的人打退。德·吉兹府的人最后退回到府邸里去。

柯柯纳虽然竭尽全力地砸,还是没有能够把梅康东的门砸开。退下来的人象潮水一般,来势凶猛,把他卷了进去。他于是背靠着墙,手里拿着剑,不仅保护自己,而且还开始了进攻,嘴里发出的喊叫声是那么可怕,以至于这场混战整个都在他支配之下。他也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就这样左边一剑,右边一剑,最后终于在他周围杀出一大片空地。只见他瞪大眼睛,张大鼻孔,咬紧牙关,随着他的长剑戳进一个个胸膛,随着热乎乎的血一次次溅到他的脸上和手上,他一步步夺回失去的地盘,离着那所被围攻的房屋越来越近。

德·穆依在楼梯上和前厅里进行了一场恶战以后,最后象个真正的英雄那样从着了火的房子里出来。在这场战斗中,他一直不停地叫喊.“跟我来打,莫尔韦尔!莫尔韦尔,你在哪里?”同时用最恶毒的侮辱话骂着。最后,他出现在街上,一条胳膊搀扶着他那个半裸着的、几乎快要昏倒的情妇,牙齿皎着一把匕首。他把剑抡得飞速旋转,寒光闪闪,时而划出一道白圈,时而划出一道红圈,这是因为时而月亮在剑刃上镀上一层银色,时而火把把剑上的鲜血照亮。莫尔韦尔已经逃走。拉于里埃尔被德·穆依逼得一直退到柯柯纳跟前,柯柯纳没有认出他,用剑刺了他一下。拉于里埃尔向两边求饶,这时,梅康东看见他,从他的白肩带认出他是一个杀人犯。

枪响了,拉于里埃尔大叫一声,张开胳膊,火枪从手中掉落,他挣扎着想到墙边抓住什么,接着脸朝下栽倒在地上。

德·穆依趁着这个机会,冲进天堂街,不见了。

胡格诺教徒抵抗得十分顽强,德·吉兹府的人败退到府里,把门关上以后,还在担心会遭到围攻,无处逃生。

柯柯纳陶醉在鲜血和喧闹声之中,心情十分兴奋,特别是因为他是南方人,达到兴奋状态以后勇敢就变成了疯狂。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他只注意到耳朵里的响声好了一些,手和脸稍微干了一些,他压低剑尖,看见他附近只有一个躺着的人,脸浸在鲜红的血泊中,四周围一幢幢房子都在燃烧。

这仅仅是一个时间很短促的停顿,因为正当他相信他认出那个人是拉于里埃尔,走过去仔细看看时,他方才用石头没有能砸开的那座房子的门开了,老梅康东带着他的儿子和两个侄子,朝正在歇口气的皮埃蒙特人扑过来。

“他在这儿!他在这儿!”他们齐声喊道。

柯柯纳立在街中间,担心被这同时攻击他的四个人围住,于是使出他在山里经常追赶的岩羚羊才有的猛劲,朝后一跳,背靠在德·吉兹府的墙上。一旦放下心来,不怕受到背后暗算以后,他就重新摆好架势,并且恢复了开玩笑的态度。

“啊!啊!梅康东老爹!”他说,“您没有认出我吗?”

“啊!坏蛋!”这个老胡格诺教徒喊道,“恰巧相反,我完全认出了你,你想要打我的主意,打你父亲的朋友、伙伴、我的主意吗?”

“还要打他的债主的主意,对不对?”

“是的!是想打他的债主的主意,既然是你这么说的。”

“对,正是如此,”柯柯纳回答,“我是来找你算帐的。”

“快捉住他,把他捆起来,”老头儿向跟他来的三个年轻人说。他们一听见他的喊声,立刻向墙扑过去。

“等一下,等一下,”柯柯纳笑着说,“你们要抓人得有逮捕证,你们忘记向市长申请了。”

一边说着,他的剑就跟距离他最近的那个年轻人的剑交锋了。头一个回台长剑刺中了年轻人的手腕。这个可怜的人号叫着朝后退。

“一个啦!”柯柯纳说。

就在这同时,一扇窗子嘎吱一声打开了,柯柯纳正是隐蔽在这扇窗子底下。他担心有人从这一面攻击他,猛的一步跳开。但是他看见的不是敌人,而是一个女人;他准备好要招架的不是杀人凶器,而是落在他脚边的一束花。

“哟!一个女人!”他说。

他举剑朝那个贵夫人致敬,弯下腰去捡那束花。

“小心,勇敢的天主教徒,小心,”那个贵夫人大声贼了起来。

柯柯纳直起身子,但是不够迅速,第二个侄子的匕首划破了他的披风,戳伤了他的另一边肩膀。

贵夫人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柯柯纳又举剑向她致谢,并且让她放心。他朝第二个侄子冲过去。对方后退一步,但是就在他顿一顿脚,第二次进攻时,后脚在血泊中滑了一下。柯柯纳以山猫般的速度朝他冲去,一剑戳穿了他的胸脯。

“好,好,勇敢的骑士!”德·吉兹府的那位贵夫人喊道,“好,我派人来帮您。”

“用不着您为这事劳神,夫人!”柯柯纳说。“您如果有兴趣,那就看到底吧,您会看见阿尼巴尔·德·柯柯纳伯爵怎样收拾胡格诺教徒。”

这时候,老梅康东的儿子用手枪几乎顶着柯柯纳开了一枪,柯柯纳一只膝头跪下去。

窗口那个贵夫人发出一声叫喊,但是柯柯纳又站了起来他刚才跪下去是为了躲避子弹,子弹在离美丽的女看客两尺远的墙上打了一个洞。

几乎就在这同时,从梅康东家的窗口里传来一声愤怒的叫喊,一个老妇人从柯柯纳的十字架和自肩带认出他是一个天主教徒,拿起一只花盆,朝他扔了下去,打在他的大腿上。

“好!”柯柯纳说,“一个女人朝我扔花,一个女人朝我扔花盆。如果再继续下去,连房子都要拆了。”

“谢谢!妈妈!谢谢!”年轻人喊道。

“干吧,老婆子,干吧,”梅康东说,“不过要当心,别砸着我们。”

“等一下,德·柯柯纳先生,等一下,”德·吉兹府的年轻贵夫人说,“我去叫人朝窗口射击。”

“哎呀!成了女人们的天下,她们有的帮我,有的打我,”柯柯纳说。“见鬼!赶快结束吧!”

情况确实起了变化,而且明显地已经接近尾声。柯柯纳的确是负了伤,但是他才二十四岁,正是精力最充沛的年纪,使用武器在他是家常便饭,他受到的三四处轻伤与其说是使他身体虚弱,倒不如说是使他感到恼火。在他对面只剩下了梅康东和他的儿子。梅康东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他的儿子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这个孩子,脸色苍白,金黄头发,身子很弱,他已经把那把没有子弹、成了废物的手枪扔掉,哆哆嗦嗦地挥舞着一把剑,剑比皮埃蒙特人的剑短一半。他的父亲手里只有一把匕首和一支没有子弹的火枪,正在呼救。对面窗口的老妇人,年轻人的母亲,手上拿着一块大理石准备朝柯柯纳砸过来。柯柯纳一方面受到威胁,一方面又受到鼓励;他对自己得到两次胜利感到得意,陶醉在弹药和鲜血之中。一座房子烧着了,火光照着他,他想到自己是在一个女人眼睛底下战斗,心情无比兴奋,这个女人的美丽他觉得是盖世无双的,正如她的高贵身份在他看来是无容置疑的。柯柯纳和贺拉斯三兄弟①中的小弟弟一样,觉得浑身力气倍增,看见那个年轻人在犹豫,就朝他奔过去,用血淋淋的、十分可怕的长剑跟他的那把短小的剑交锋起来,仅仅两下子就把他的剑从手里打飞了。梅康东为了使窗口扔下来的

东西能够砸到柯柯纳,力图逼使他朝后退。但是柯柯纳恰恰相反,他看到老梅康东试着用匕首戳他,年轻人的母亲又举好石头等着机会砸碎他的脑袋,为了使这两边来的攻击都不起作用,他拦腰抱住梅康东的儿子,拿他当做盾牌来抵挡招架。他用赫拉克勒斯②般的力气紧紧抱住他的对手,几乎要把他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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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贺拉斯三兄弟:根据古罗马历史学家李维的记载,罗马城与阿尔面城交战,由贺拉斯三兄弟代表,居里乌斯三兄弟代表阿尔面,进行决斗,来决定两个城市中谁是统治者。在第一回合中贺拉斯老大和老二身亡,居里乌斯三兄弟受伤,贺拉斯老三佯装败逃走,各个击破,杀死居里乌斯三兄弟,获得胜利。

②赫拉克勒斯:希腊神话中最伟大的英雄,神勇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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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救命!”年轻人大声喊道,“我的胸口给他勒碎了!救命,救命!”

他的声音开始消失在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低沉的喘息声中。

梅康东于是停止了威胁,哀求起来。

“饶命吧!饶命吧!”他说,“德·柯柯纳先生!饶命吧!我只有这一个儿子!”

“他是我的儿子!他是我的儿子!”母亲喊道,“是我们晚年的依靠!不要杀死他,先生!不要杀死他!”

“啊!真的!”柯柯纳哈哈大笑,说,“但愿我不杀死他!可是他用他的短剑和手枪打算对我干什么?”

“先生,”梅康东双手合掌继续说,“我家里有您父亲写的借据,我把它还给您。我有一万个金埃居,我都送给您。我有祖传的宝石,全都是您的了。但是,不要杀死他,不要杀死他!”

“我是,我有我的爱情,”德·吉兹府那个贵夫人悄声说,“我把它给您。”

柯柯纳想了一下,突然问那个年轻人:

“你是胡格诺教徒吗?”

“我是,”那孩子低声说。

“既然这样,那就得死!”柯柯纳回答,他皱紧眉头把寒光闪闪、锋利无比的短剑伸近对方的胸膛。

“死!”老头儿叫起来,“我可怜的孩子!死!”

母亲的一声叫喊传来,是那么痛苦,那么凄切,连皮埃蒙特人的残忍的决心都发生了片刻的动摇。

“啊!公爵夫人!”老头儿朝德·吉兹府的那位夫人转过身去喊道,“请您给我们说说情吧,每天早晚我们都会为您祈祷的。”

“那就叫他改宗吧!”德·吉兹府的那个贵夫人说。

“我是新教徒,”那孩子说。

“那就死吧,”柯柯纳说着举起了他的短剑,“既然你不要这张美丽的嘴赐给你的生命,那就死吧!”

梅康东和他的妻子看见那可怕的短剑在他们的儿子的头上象闪电似的晃了晃。

“我的孩子,我的奥剩维埃,”母亲嚷道,“发个誓改宗吧……发个誓吧!”

“发个誓吧!亲爱的孩子,”梅康东说,他躺倒在柯柯纳脚边打起滚来,“别让我们孤零零地活在世上。”

“都给我一块儿发誓!”柯柯纳说,“念一遍信经①,换你们三个人的灵魂和一条命!”

“我愿意!”年轻人说。

“我们愿意,”梅康东和他的妻子喊道。

“那就跪下!”柯柯纳说,“让你的儿子一个字一个字跟着我念经文。”

父亲先跪下。

“我准备好了,”孩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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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信经:天主教一咱具有固定条文的信仰纲要。有《使徒信经》等。一般新教不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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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跪下。

柯柯纳开始让他跟着念拉丁文的信经经文。不过,也许是碰巧,也许是有意,年轻的奥利维埃跪的地方离他的那把击落在地上的剑很近。他看见这件武器在他手边,就一边不停地跟着柯柯纳念,一边伸出胳膊去抓。柯柯纳故意装着没有看见,但是就在年轻人的抽搐的手指尖碰到剑柄的那一刹那,他猛地扑过去,把他打翻在地。

“啊!不讲信义的家伙!”他说。

他用短剑一下子捅进他的喉咙。

年轻人喊了一声,痉挛地用一只膝头挺起身子,然后又倒下去死了。

“啊,刽子手!”梅康东大声嚷起来,“你杀我们是为了吞没你欠我们的那一百个玫瑰花诺布尔。”

“决不是,”“柯柯纳说,“证明在这儿……”

柯柯纳说着把钱袋扔在老头儿的脚前,这个钱袋是他父亲在他临来前交给他还债的。

“证明在这儿,”他继续说下去,“这是你的钱。”

“你,现在该你死了!”母亲在窗口喊道。

“留神,德·柯柯纳先生,留神,”德·吉兹府的贵夫人说。

但是,在柯柯纳能够转过头去听从后面一句忠告或者躲开前面一句威胁以前,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已经呼地落下来,平着砸在皮埃蒙特人的帽子上,砸断了他手里的剑,把他砸倒在石头路上,他大吃一惊,只觉得天转地动,一下子昏了过去,不论是从右边来的快乐的叫声,还是从左边来的悲痛的叫声,他都根本听不见了。

梅康东手里握着匕首,立刻向已经昏过去的柯柯纳扑去,但是就在这时像,德·吉兹府的大门打开了,老头儿看见闲闪发光的槊和剑,于是掉头就跑。那个被他叫作公爵夫人的妇人,在熊熊大火的映照下,美得出奇,身上的宝石和钻石闪耀得使人眼花缭乱,她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用手指向柯柯纳,朝新出来的那些人叫道:

“那边!那边!在我对面,一位穿红紧身短袄的绅士。就是他,对,对,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