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回到他的住处时有说有笑,心情十分愉快;可是,跟他母亲谈了十分钟话以后,简直可以说是她把她苍白的脸色和恼怒的心情让给了他,同时夺去了他的好兴致。

“德·拉莫尔先生,”查理说道,“德·拉莫尔先生!……应该把亨利和德·阿朗松公爵叫来。叫亨利,是因为这个年轻人是胡格诺教徒,叫德·阿朗松公爵,是因为他给他当差。”

“您要想叫就叫吧,我的儿子,您什么也问不出来。亨利和弗朗索瓦,我担心他们,比表面上可能给人的印象还要紧密地勾结在一起。盘问他们反而会引起他们的猜疑。我看最好还是慢慢地多经过几天确实可靠的考验。如果您让罪犯有喘息时间,我的儿子,如果您让他们以为逃过了您的注意,他们就会放开胆子,扬扬得意起来,给您提供一个更好的惩办的机会;到那时我们就什么都会知道了。”

查理犹豫不决地走来走去,象一匹咬着嚼子的马似的,强忍着心头的怒火,同时用挛缩的手压住他那被猜疑皎啮着的心房。

“不,不,”最后他说,“我不等了。您不知道象我这样被幽灵包围的人,等待是怎么回事。而且,这些纨榜子弟变得一天比一天肆无忌惮。昨天夜里甚至有两个花花公子不是竟敢反对我们,跟我们对打吗?……如果德·拉莫尔清白无罪,那顶好;但是我不反对弄弄清楚,昨天夜里当有人在卢佛宫打我的侍卫,同时有人在破钟街打我的时候,德·拉莫尔先生在哪儿。赶快叫人去把德·阿朗松公爵给我找来,然后再去把亨利给我找来;我要分开来盘问他们。至于您,我的母亲,您可以休息休息。”

卡特琳坐下。对象她这样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来说,任何一点小事,虽然看上去好象离她的目标很远,经她强有力的手一扭,都可以转过来达到她的目的。任何碰撞都会发出响声或者火星。响声可以引导你,火花可以启发你。

德·阿朗松公爵进来。他跟亨利交谈以后,对这次召见有了准备,因此显得很镇定。

他的回答非常明确。他的母亲通知他待在屋里,因此他根本不知道夜里发生的事。仅仅是因为他的套房和纳瓦拉国王的套房都朝着同一条过道,所以他在一开始仿佛听见有人砸破了一扇门的声音,接着是骂街声,再接着是枪声。只是到了这时候,他才大着胆子把门开了一条缝,看见一个穿红披风的人逃走。

查理和他的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

“穿红披风?”国王问。

“穿红披风,”德·阿朗松公爵回答。

“这件红披风没有使您怀疑到穿的人是谁?”

德·阿朗松公爵使出全部力量来尽可能把谎话说得自然。

“乍一看,”他说,“我得向陛下承认,我相信我认出了是我的一位绅士的那件肉红色的披风。”

“这位绅士叫什么名字?”

“德·拉莫尔先生。”

“德·拉莫尔先生为什么没有按照他的职责要求待在您的身边?”

“我放了他的假,”公爵说,

“好,您可以走啦,”查理说。

德·阿朗松公爵朝他进来的那扇门走去。

“别走那扇门,”查理说,“走这扇门。”

他指了指通往奶妈住处的门。

查理不希望弗朗索瓦跟亨利碰头,

他不知道他们已经会过面,时间虽然只有一会儿,但是这一会儿已经足够郎舅俩把他们的事商量妥当……”

德·阿朗松走后,查理做了个手势,轮到亨利进来了。

亨利没有等查理问他,就先开口说道:

“陛下,您派人来找我来得正好,因为天亮了我正要下楼要求陛下主持公道。”

查理皱紧眉头。

“是的,主持公道,”亨利说,“我一开始先要感谢陛下昨天晚上把我带在身边,因为您把我带在身边,我现在知道,是救了我的性命,不过,我干了什么,使他们图谋暗杀我?”

“这不是暗杀,”卡特琳连忙说,“这是逮捕。”

“好吧,就算是逮捕!”亨利说,“我犯了什么罪要逮捕?如果我有罪的话,我今天上午跟昨天晚上一样有罪。那就请告诉我犯了什么罪,陛下。”

查理望着他的母亲,他感到实在难以回答。

“我的儿子,”卡特琳说,“您收留了一些可疑的人。”

“好,”亨利说,“这些可疑的人牵连上了我,是不是,夫人?”

“是的,亨利。”

“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我,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我!他们是谁?让我跟他们对质。”

“说实在的,”查理说,“亨利有权要求解释。”

“我要求解释!”亨利觉得他处在有利的地位,打算充分利用一下,接着又说,“我要求我的好哥哥查理,我的好母亲卡特琳解释解释。自从跟玛格丽特结婚以后,你们去问问玛格丽特,我的所作所为哪一点不象个好丈夫?你们去问问听我忏悔的神父,我哪一点不象个好天主教徒?你们去问问所有昨天参加狩猎的人,我哪一点不象个好亲属?”

“是的,确实如此,亨利奥,”国王说,“不过,有什么办法呢?有人说你搞阴谋。”

“反对准?”

“反对我。”

“陛下,如果我搞阴谋反对您,当您的马大腿断了站不起来,发狂的野猪回过头来扑向您的时候,我很可以袖手旁观,听其自然。”

“啊!真该死!我的母亲,您要知道,他说的有道理。”

“昨天夜里到底是谁在您屋里?”

“夫人,”亨利说,“如今的人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己,叫我怎么能保证别人呢。我晚上七点钟离开我的套房;十点钟我的哥哥查理把我拉去陪他;这一整夜我一直跟他在一起。我不能同时既陪着国王陛下,又知道我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卡特琳说,“您手下的一个人确确实实杀死了陛下的两名侍卫,刺伤了德·莫尔韦尔先生。”

“我手下的一个人?”亨利说,“我手下哪一个人,夫人?请把他的名字说出来……” 

“大家都说是德·拉莫尔先生。”

“德·拉莫尔先生根本不是我手下的人,夫人,德·拉莫尔先生是德·阿朗松先生的人,是您女儿推荐给他的。”

“可是,”查理说,“德·拉莫尔先生到底是不是在你屋里,亨利奥?”

“我怎么知道呢,陛下?我不说是,也不说不……德·拉莫尔先生是一个非常体贴的仆人,对纳瓦拉王后忠心耿耿,他常常给我送信来,有的信是玛格丽特写的,他非常感激她把他推荐给德·阿朗松公爵先生,有的信是公爵先生本人写的。我不能说这不会是德·拉莫尔先生。”

“肯定是他,”卡特琳说,“有人认出他的红披风。”

“德·拉莫尔先生有件红披风吗?”

“是的。”

“这个把我的两名侍卫和德·莫尔韦尔先生狠狠地收拾了的人……”

“穿着一件红披风?”亨利问。

“一点不错,”查理说。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贝亚恩人接着说。”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不应该叫我来,我当时并没有在我屋里,而应该叫德·拉莫尔先生来,照您说的是他在我屋里,应该盘问他。不过,”亨利说,“我得提醒陛下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是我看见我的国王签署的一道命令以后,非但不服从这道命令,反而进行自卫,那我就是有罪的,受到任何惩罚都是应该的。但是,这不是我,是这道命令与其毫无关系的一个姓名不详的人。有人不讲理地要逮捕他,他进行自卫,甚至自卫得过了头,那么,他有这个权利。”

“可是……”卡特琳低声说。

“夫人,”亨利说,“这道命令上写明是逮捕我吗?”

“是的,”卡特琳说,“是国王陛下亲自签署的。”

“不过,它另外也写明了,如果找不着我,就把在我的地方找到的人逮捕起来吗?”

“没有,”卡特琳说。

“好!”亨利接着说,“除非证明我搞阴谋,而且这个在我卧房里的人跟我一起搞阴谋,否则这个人就是无罪的。”

他接着转过身来继续对查理九世说:

“陛下,我不离开卢佛官,我甚至准备好,只等陛下一句话,就到陛下高兴要我去的任何一座国家监狱里去。但是,在提出相反的证据以前,我有权说自己现在是,将来也是陛下的忠心的仆从、臣民和兄弟。”

亨利朝查理鞠了一个躬,从来还没有人看见他的态度如此庄严过。接着他退了出去。

“好极了,亨利奥!”查理在纳瓦拉国王出去以后说。

“好极了!因为他把我们打垮了吗?”卡特琳说。

“为什么我不能叫好呢?我们一起比剑,他刺中我的时候,我不是也叫好吗?我的母亲,您这样小看这个小伙子,完全错了。”

“我的儿子,”她紧紧握住查理九世的手,说,“我没有小看他,我害怕他。”

“啊,您错了,我的母亲,亨利奥是我的朋友,正象他说的,如果他要搞阴谋反对我,他只要不管那只野猪就行了。”

“是的,”卡特琳说,“是因为怕他个人的死对头德·安茹公爵会成为法国国王吧?”

“我的母亲,亨利奥救我是出于什么动机无关紧要;不过,有一个事实,就是他救了我的命,真见鬼!我可不愿意弄得他不痛快。至于德·拉莫尔先生,好,让我来跟我的弟弟德·阿朗松商量商量,他是他的手下人。”

这是查理在示意他的母亲出去。她退出去,一边走,一边试着想把她的怀疑对象固定下来。

德·拉莫尔先生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不符合她的需要。

卡特琳折回到自己的卧房,发现玛格丽特在等她。

“啊!啊!”她说,“是您,我的女儿,我昨天晚上派人去找过您。”

“我知道,夫人,可是我出去了。”

“今天早晨呢?”

“今天早晨,陛下,我来找您想告诉您,您要作出一件十分不公道的事。”

“什么事?”

“您要派人去逮捕德·拉莫尔伯爵先生?”

“您错了,我的女儿,我没有派人逮捕任何人,是国王派的人,不是我。”

“当情况严重时,夫人,我们别玩弄字眼啦,要逮捕德·拉莫尔先生,是不是?”

“很可能。”

“作为昨天夜里待在纳瓦拉国王的卧房里,杀死两名侍卫,刺伤莫尔韦尔先生的被告?”

“这正是他被指控犯下的罪行。”

“指控他犯下这个罪行是指控错了,夫人,”玛格丽特说;“德·拉莫尔先生没有罪。”

“德·拉莫尔先生没有罪!”卡特琳说,她高兴得跳了起来,预感到玛格丽特来跟她说的话里会遗露出一些线索。

“是的,”玛格丽特接着说,“他没有罪,他不可能有罪,因为他当时不在国王那儿。”

“他在哪儿?”

“在我屋里,夫人。”

“在您屋里!”

“是的,在我屋里。”

卡特琳对一位法兰西公主的这种供认,本该报以凶狠的目光;但是她仅仅把双手交叉起来放在腰带上。

“那……”她沉默了片刻以后说,“如果逮捕德·拉莫尔先生,审问他……”

“他就会说出他在哪儿,跟谁在一起,我的母亲,”玛格丽特回答,尽管她深信他决不会如此。

“既然如此,您说得对,我的女儿,不应该逮捕德·拉莫尔先生。”

玛格丽特打了个哆嗦,她好象觉得她母亲说这番话时的语气里有一种既神秘又可怕的含义。但是她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因为她的要求已经得到允许。

“不过,”卡特琳说,“如果在国王屋里的不是德·拉莫尔先生,那就是另外一个人了?”

玛格丽特没有吭声。

“这另外一个,我的女儿,您知道他是谁吗?”卡特琳说。

“不知道,我的母亲,”玛格丽特用不很坚定的口气说。

“哎呀,不要说一半留一半。”

“我再对您说一遍,夫人,我不知道他是谁。”“玛格丽特又回答了一遍,脸不由自主地发了白。

“好啦,好啦,”卡特琳满不在乎地说,“会查清楚的。去吧,我的女儿,只管放心,您的母亲会关心您的荣誉的。”

玛格丽特出去了。

“啊!”卡特琳喃喃自语,“他们联合起来。亨利和玛格丽特串通一气;只要妻子守口如瓶,丈夫就什么也没有看见。啊!你们倒很机灵,我的孩子们,你们自以为很强大。不过,你们的力量在于你们的联合之中,我要把你们一伙伙都砸个粉碎。况且莫尔韦尔总有一天能够说话或者写字,说出一个人名或者写出六个字母,到了那一天就什么都可以知道了。

“是的,不过在到那一天以前,罪犯将安全脱险了。最好是立刻把他们拆开。”

卡特琳按照这个推论,又回到她儿子的套房,发现他正在跟德·阿朗松谈话。

“啊!啊!”查理九世皱紧眉头,说,“我的母亲,是您?”

“为什么您没有说又是呢?您心里是这么想的,查理。”

“我心里怎么想是我自己的事,夫人,”国王口气粗暴地说,他甚至对卡特琳也常常用这种粗暴的口气,“您要我干什么?快说。”

“好吧!您是对的,我的儿子,”卡特琳对查理说;“您呢,德·阿朗松,您错了。”

“什么,夫人?”两位王爷一齐问。

“在纳瓦拉国王屋子里的根本不是德·拉莫尔先生。”

“啊!啊!”弗朗索瓦说,脸色顿时发了白。

“那么是谁呢?”查理问。

“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是谁,不过等莫尔韦尔能说话以后,我们就知道了。因此,让我们把这件不久就会水落石出的事放在一边,还是回过头来谈谈德·拉莫尔先生吧。”

“好吧!德·拉莫尔先生既然不在纳瓦拉国王的屋里,我的母亲,您还要他怎样呢。”

“是的,”卡特琳说,“他不在国王屋里,不过他在……王后屋里。”

“在王后屋里!”查理说,一面神经质地大笑起来。

“在王后那儿!”德·阿朗松低声说,脸变得象死人耶么灰白。

“不会,不会,”查理说,“吉兹曾经对我说他碰到过玛格丽特的轿子。”

“是这样,”卡特琳说,“她在城里有一幢房子。”

“在破钟街上!”国王大声叫起来。

“啊!啊!这太过分了,”德·阿朗松说,他的指甲一直掐进了自己的胸口的肉里,“居然还把他推荐给我!”

“啊!我想起来了!”国王突然一下子站住,说,“昨天夜里抵抗我们的正是他。这个坏蛋,他还把一只银水壶砸在我的头上!”

“啊!对,”弗朗索瓦重复道,“这个坏蛋!”

“你们说得对,我的儿子,”卡特琳说,她装出不懂她的两个儿子各人是在什么感情驱使下说话的。“你们说得对,因为这位绅士一不谨慎,就有可能造成一件可怕的丑闻,毁掉一位法兰西公主盼声誉!只要一时酒醉之际就会造成了!”

“或者是一时虚荣心发作,”弗朗索瓦说。

“当然,当然,”查理说;“但是我们不能向法官提出诉讼,除非是亨利同意做原告。”

“我的儿子,”卡特琳说着把手放在查理的肩膀上,并且使劲地按了按,意思很明显,是要国王仔细地听她接下来要提出的意见,“好好地听我说:他是犯了罪,也可能造成丑闻,但是对这种侵犯王室尊严的罪行是不能用法官和刽子手来惩办的。如果你们是普普通通的绅士,就不用我来教你们,因为你们两个都很勇

敢。但是你们是王爷,你们不能拿你们的剑去跟一个乡绅的剑交锋,要考虑到怎样用符合王爷身份的办珐去复仇。”

“真该死!”查理说,“您说得对,我的母亲,让我好好想想。”

“我一定帮助您,我的哥哥,”弗朗索瓦大声喊道。

“我是,”卡特琳说着解下她的黑丝束腰带,这条束腰带在她腰上缠了三匝,两头各有一个流苏,一直垂到膝盖上。“我走开,但是我把这个留下代表我。”

她把束腰带扔在两位王爷面前。

“啊!啊!”查理说,“我懂了。”

“这条束腰带……”德·阿朗松捡起束腰带,说。

“这既是惩罚又能保密,”卡特琳趾高气扬地说;“不过,”她又补充说,“让亨利参加进来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她走出去。

“见鬼!”德·阿朗松说,“再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了,等到亨利知道他的妻子对他不忠……这么说,”他转过身子接着对国王说,“您采纳了我们母亲的意见?”

“完全采纳,”查理说,他丝毫没有想到他这是把无数把匕首插进德·阿朗松的心窝。“这会叫玛格丽特不高兴,但是会叫亨利奥高兴的。”

接着,他喊来一名侍卫军官,命令他去把亨利请下楼,不过,他接着又改变了主意,说:

“不,不,让我亲自去找他,你呢,德·阿朗松,去通知德·安茹和吉兹。”

他从他屋里出来,走向那座上三层楼、通到亨利的房门的螺旋式小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