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逝去了。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五个男子出了罗门塔娜门,策马奔驰在罗门塔娜大道上。走在头里的这个人,赤着双足,穿一件蓝色长衫,外面套一件深色大披风,看样子是这帮人的头目。再看他的面孔,要么为了使自己免受雨点的猛烈抽打,要么为了避免好奇的眼光,用面纱罩得严严实实。这是个令人恐怖的夜晚。闪电划破云层,雷声不停地回响,大地一片混沌。皇帝的城府响起了民众们那振耳欲聋的叫喊声,宛如暴风雨中的大西洋的喧嚣浪涛。路上不时可以遇上形影孤单的行人,或者象我们上面描述的成群结队的人马。在阿狄亚大道和诺曼达大道两旁,禁军士兵搭起了无以数计的帐篷。原来,他们舍弃了城墙内的营房,来到城外寻找活动更自由、不易遭受突然袭击的营地。这个可怕的夜晚,天地间的万事万物把一个声音当成了呻吟,而人们却利用它来咒骂神明。此外,马队头领心惊胆战的样子已经引起了读者们的注意。众人和诸神的盛怒似乎也是冲他来的。其实,就在他走出罗马时,空中掠过一股奇怪的气流,与此同时,树木惊摇,大地震颤,马儿嘶叫着跌倒在地,乡下星罗棋布的房屋显而易见地摇摇欲坠。这个震动只持续了几秒钟,但它已经从亚平宁山脉的顶端波及到阿尔卑斯山的底部,以致整个意大利都在为之颤动。片刻以后,在通过架在台伯河上的桥时,一个骑士要他的同伴注意往河里看看。河水不是流向大海,而是翻腾着向发源地回溯倒流,这种情况也只是在朱理亚?凯撒被谋杀那天出现过。最后,他们到了一个望得见罗马全城的山丘顶上。一株跟罗马城同样古老的柏树巍然耸立在山脊上,一声炸雷骤然响起,天幕似乎撕裂了,带硫的成团乌云将旅行者裹得严严实实,霹雳摧毁了历尽沧桑的古柏。

看见这个凶兆,蒙面人便低沉地呻吟一声,他不顾同伴的劝告,反而让马儿跑得更快,因此,这个小队的人马在大道中间一溜烟地朝前疾驰而去。在离城约摸半里路的地方,他们遇上了一帮不顾气候恶劣、高高兴兴来罗马的农民。农民们身穿节日盛装,头戴解放奴隶的便帽,表示从这天起他们自由了。蒙面人想离开马路,从田里穿过去,他的同伴一把抓住他的缰绳,迫使他继续走大道。他们到了农民身旁时,一个农民举起棍子示意他们停下。骑士们只好从命。

“你们从罗马来的吗?”一个农民说。

“是的,”蒙面人的一个同伴回答。

“有厄罗巴尔甫斯①的消息吗?”

“听说被救了,”一个骑士回答。

“在哪儿脱身的?”

“那不勒斯,有人在阿比埃娜大道上看见他了。”

“谢谢,”农民们说,于是,他们一边继续往罗马赶路,一边呼喊道:“加尔巴万岁!处死尼禄!”呼喊声在平原上此起彼伏、遥相呼应,两边兵营里响起了痛骂凯撒的可怕的诅咒声。

①厄罗巴尔甫斯:指尼禄。

小马队继续赶路,走了不到半里路远,碰上了一队士兵。

“你们是谁?”一个长矛手用长矛拦住去路说。

“加尔巴的人,奉命寻找尼禄。”一个骑士回答。

“那么,但愿你们比我们运气好,我们没有碰上他。”十人队长说。

“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有人告诉我们他可能经过这条路,看见一个催马奔驰的人,我们以为就是他。”

“把他怎么样了?”蒙面人嗓音战栗地说。

“我们将他杀了,”十人队长回答,“仔细瞧瞧尸体,才发现我们弄错了。愿你们更走运,让朱庇特保佑你们!”

蒙面人想重新催马疾驰,同伴们将他拦住了。他只好继续顺着大道走下去。走了将近五百步远,他的坐骑碰上了一具尸体,猛地偏闪了一下,以至遮盖他脸庞的面罩分开了。就在这时候,一个休假归来的禁军士兵打一旁路过,“您好!凯撒!”士兵说。原来,借着闪电的亮光,他认出了尼禄。

原来,这个撞上被误认为是尼禄的尸体的人正是尼禄本人。这时的尼禄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狼狈境地,连一个老兵向他致意也使他不胜惶恐。由于一种出奇的历史的重演,从权力的顶峰上跌落下来的尼禄,感到自己也成了丧家之犬,穷途末路,既无勇气正视他灭亡的命运,又无胆量引颈自刎,了此一生。

现在让我们回过头来,看看由于什么事件竟使世界的主宰沦落到这般地步。

皇帝走进竟技场的时候,场里响起了一片向他致意的叫喊声;“尼禄?奥林匹亚万岁!”“尼禄?海格立斯万岁!“尼禄?阿波罗万岁!”“奥古斯都万岁!”“光荣属于这个超凡的声音!”一个来自高卢的信使骑着一匹汗水淋漓的快马,通过夫雷密奈门,越过马斯广场,穿过克劳德拱门,沿着卡皮托山奔驰,进了竞技场,把老远火速带来的信件交给警戒皇帝包厢的卫士。正是这些急件迫使凯撒离开竞技场。他的突然离去足见信件之重要。

从世界历史上的某些时代,我们发现一个似乎处于昏睡中的帝国,突然间战栗了,好象自由的守护神第一次从天而降,启迪它的梦幻。那时,无论它的幅员多么辽阔,从北方到南方,从东方到西方,使它战栗的电波越过千山万水,唤醒彼此没有任何联系的庶民百姓,解放所有受奴役的卑贱者。那时,好象一道闪电给他们带来了风暴的号令,四面八方响起了一致的呐喊声;万众异口同声,只要求一件事,就是说世道必须改变。将来就比现在更好吗?没人知道这一点。这没有什么关系,现在太沉闷了,必须首先摆脱桎梏,去迎接美好的未来。

这个时期的罗马皇帝气数已尽,穷途末路。日耳曼下游的冯特留斯?卡皮东、高卢的樊代克思、西班牙的加尔巴、卢息坦尼的奥顿、非洲的克劳狄?马赛尔以及叙利亚的维斯帕西安,用他们的军团对罗马构成了很有威胁的半圆圈,只等一声令下便缩小对首府的包围圈。唯有日耳曼上游的维基尼阿斯决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效忠祖国,但不是报效尼禄。因此,只要溅上一点火星,势必酿成燎原大火。点燃这根导火线的人,是朱理亚?樊代克思。

这个行省总督生于阿坤廷,出身在帝王世家,此人很有头脑,智勇双全,明白凯撒家族应该诛灭的时刻已经来临。他自己没有丝毫野心,却环顾左右,以便预先选出一个普遍赞同的人。他的右翼和比利牛斯山脉的另一端是萨尔比喜阿斯?加尔巴,他在非洲和日尔曼的卓著战功使他在臣民和军队中声威远播。萨尔比喜阿斯?加尔巴对皇帝怀有宿恨。当初,皇帝对加尔巴深孚众望极为不安,便将其调离劳提的别墅,与其说是派遣到西班牙当总督,不如说是放逐。根据民俗和神谕,萨尔比喜阿斯?加尔巴被提前任命已经很久了。只有他最适合担任起义首领。樊代克思把装有全部行动计划的信件秘密送给他。信中许诺如果他没有军团协同作战,便支援十万高卢士兵;如果不愿意促使尼禄下台,至少不要拒绝他不找自来的高官显位。

加尔巴生性多疑,优柔寡断,在这种情况下,他不置可否。他将收到的信件统统付之一炬,不留蛛丝马迹,而把信件内容却全部贮藏在记忆之中。

樊代克思觉得加尔巴毫无主见,谨小慎微,既不接受联盟,也不背叛这个向他提出联盟的人,沉默即意味着同意嘛。

时机很有利。高卢人每年要聚集两次,举行大会,会议是在克莱蒙召开的。樊代克思走进议事厅。

在罗马的文明、奢侈和腐化的环境中,樊代克思一尘不染,保持着昔日高卢人的本色。他将坚定果敢的北方人同豪放不羁肤色红润的南方(法国)人联合起来,组成了一支浩荡大军。

“你们议议高卢的事情,”他说,“要在你们周围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根子在罗马,罪犯就是厄罗巴尔甫斯;是他使我们先后丧失了权利,,是他使我们富饶的省份陷入贫困的境地,使我们的名门望族披麻戴孝;现在,因为他是家族里最小的成员,家里也只剩下了他一个,这人便疯狂得象脱缰战马,任其纵情狂奔,隆隆的车轮碾碎了罗马的脑袋和分省的四胶。我曾见过他,”他接着说:“对,我亲眼见过他这个头戴皇冠的帝国的歌手和竞技者,根本不配享有演员和角斗士的荣誉。那为什么授予他奥古斯都、君主和凯撒的封号呢?这些称号归功于以美德超凡的奥古斯都,归功于以天才超凡的提比略,归功于以善行超凡的克劳德;他,这个卑鄙的厄罗巴尔甫斯,应该叫他俄狄甫斯,俄瑞斯忒斯,他背着乱伦杀母的罪名,不以为耻,反而引以为荣。从前,我们的祖先经不住利益的引诱,攻占过罗马。这一次更高尚、更严肃的动机引导我们循着祖先的足迹,攻占罗马;这次,我们要让世界上的人都获得自由,人人平等;这次,我们给被征服者带来的不是不幸,而是幸福。”

樊代克思表情诚恳,大家知道他说的话不是信口开河。因此,他们对他的讲话报以热烈的掌声,欢呼声和呐喊声震耳欲聋。每一个高卢头领都抽出刀剑,把手放在剑上,发誓在一个月以后,要带着与自己财富和地位相称的车马随从凯旋而归。这一次面具也从脸上拉下来了,刀鞘被扔得远远的。樊代克思第二次写信给加尔巴。

一到西班牙,加尔巴便对民心进行了一番研究。他历来不赞成地方财政长官滥施职权,假公济私,可是又不能阻止他们敲诈勒索,他公开同情那些受害人。他从不恶语中伤尼禄,可是他任随讥讽辱骂皇帝的诗歌和挖苦话八方流传。他周围的人早就猜出了他的计划,但他守口如瓶,没有一个人知道详情。他收到樊代克思信件那天,请朋友们参加他举行的盛大晚宴。筵席散后,他向各位宣布了高卢人起义的消息,并把信件内容传达给他们,但没有作任何说明,通过沉默让他们各抒己见,任其赞成或反对信中提出的建议。他的朋友们对宣读保持缄默,犹豫不决。可是其中一个叫特?维尼阿斯的人比其他人更果断,他转身正视着加尔巴,说道:

“加尔巴,如果我们还将效忠尼禄的话,商量对策就已经是对他不忠实了。要么必须接受樊代克思的友谊,就当尼禄已经是我们的敌人,要么立即控告樊代克思,或者对他宣战,可是为什么呢?因为希望罗马人宁可拥你为皇帝,也不愿尼禄再当暴君。”

“如果你们愿意这么干,我们就集中起来,”加尔巴回答,仿佛他一点没有听懂这个提问似的,“下个月五号,迦太基子孙要让一些奴隶获得自由。”加尔巴的朋友们接受了盟约,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传出风声说这次召集旨在决定帝国的命运。

在约定这天,西班牙的外国人和当地人中的所有的各流要人都聚会一堂;人人都抱着同样一个目的来到这里,都为同样的愿望所激动,继续报同样的仇。加尔巴走上法官席,全场一阵激动,齐声宣称他为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