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军事政变在整个欧洲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就像在平静的海面上激起了滚滚波涛的暴风雨一样,使全欧洲都动荡不安;在这次军事政变以后不多久,雪月①三十日,对我们的读者来说,更清楚的说法是一八00年一月二十日,罗朗在拆阅他的新任务规定他负责的一大堆信件时,在五十来封其他的要求接见的请求书中,看到有这样一封信:

①雪月:法兰西共和历的第四月,相当于公历十二月二十一日或二十三日至一月十九日,二十日或二十一日。

“司令先生:

我知道您一向光明磊落,您将看到我是多么看重这一点。

我想和您谈五分钟,在这五分钟里面,我始终要戴着面具。

我对您有一个请求。

这个请求,您也许会同意,也许会拒绝;不管是同意还是拒绝,我想进卢森堡宫的意图仅仅是为了波拿巴执政的利益,也是为了我所从事的保皇事业的利益,我希望能得到您的诺言,让我自由进出。

如果明天晚上七点,我看到在大钟下面的窗户里有单支烛光,那就是说,罗朗·德·蒙特凡尔上校已经同意了我的要求,作出了他的诺言,我将大胆地来到宫殿左侧朝向花园的那扇小门前面。

我将敲三下门,中间隔着一定的间歇,就像共济会会员的暗号一样。

在您作出许诺或者拒绝之前,为了让您预先知道您在和谁打交道,我签下我的名字,这个名字您是知道的,因为这个名字,在一次您也许还没有忘记的情况之下,曾经在您的面前讲起过。

摩冈

耶户一帮子的首领”

罗朗把这封信看了两追,随后想了一会儿;突然他站起身来,走到第一执政的房间里,不声不响地把信递给他。

第一执政把信看了一遍,脸上既无任何激动的表示,也没有丝毫惊讶的神色,像拉栖第蒙人①一样干脆地说:

①拉栖第蒙人:即斯巴达人,以刚毅果敢著称。

“要点蜡烛!”

他把信还给罗朗。

第二天晚上七点钟,窗口出现了亮光,七点零五分,罗朗等在花园的小门里面。

罗朗几乎还刚到,门上响起了像共济会暗号似的先两下,后一下的敲门声。

门马上就开了,一个披着一件斗篷的人清晰地显现在灰蒙蒙的冬天的夜空之中;至于罗朗,他完全躲在阴影里。

由于没有看到人,披斗篷的人站着等了一会儿。

“请进。”罗朗说。

“啊,是您,上校!”

“您怎么知道是我?”罗朗问。

“我听得出您的声音。”

“我的声音?可是在我们一起呆在阿维尼翁同一个大厅里的几秒钟时间里,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啊!”

“那么就是我在别处听到过您的声音。”

罗朗在回忆这位耶户一帮子的首领可能在什么地方听见过他的声音。

这时对方高兴地说道:

“上校,难道因为我听得出您的声音,我们就应该呆在门口吗?”

“不是的,”罗朗说,“请拉住我上衣的下摆跟我走;我已经下令,不让在通向我房间的楼梯上和过道里点灯。”

“我感谢您的好意;可是,只要有了您的诺言,我就能够在这个宫里从这头走到那头,即使像意大利人所说的那样,照得agiorno①一般。”

①意大利语:如同白昼。

“我的诺言,您已经得到了,”罗朗回答说,“请放心上楼吧。”

摩冈不需要别人再鼓励他了:他大胆地跟在他带路人的后面走着。

走到楼梯上面,罗朗走进一条和楼梯同样黑糊糊的过道,走了二十来步以后,走进了他的房间。

摩冈跟着他一起走了进去。

房间里亮着灯,但是只有两支蜡烛。

一走进房间,摩冈就把他的披风除下,把他的枪放在桌子上。

“您这是干吗?”罗朗间。

“是啊,有了您的诺言,”被问的人高兴地说道,“我就可以放松放松了。”

“可是这几把您放下来的手枪呢……?”

“啊,这个!您以为我是为了您才带在身边的吗?”

“那么又是为了哪个呢?”

“为了警察局呗;您一定完全理解我并不想被富歇公民逮住,而不让他第一个抓我的警察尝点儿味道!”

“那么说,您一来到这儿,就深信毫无危险了吗?”

“是啊!”年轻人说,“既然我已经得到了您的诺言。”

“那么您又为什么不除下面罩呢?”

“因为我的脸只有一半是属于我的;另外一半是属于我的伙伴们的。如果我们之中有一个被认出来了,谁知道会不会把其他的人也带上断头台?因为您完全了解,上校,我并不是不知道,我们在玩的就是这种把戏。”

“那么,为什么您要玩这种把戏呢?”

“啊,这个问题提得好!那么为什么您要到战场上去呢,那儿也许有一粒子弹会穿过您的胸膛,也许有一颗炮弹会削去您的脑袋?”

“这完全是两回事,请听我对您说:如果我死在战场上,我是光荣的。”

“啊!那么您认为我哪天被三执政砍下了脑袋,我就以为自己名誉扫地了吗?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我和您一样有做一个士兵的抱负;可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用同样方式为自己的事业服务的。每一种信仰都有它的英雄,都有它的牺牲者。在这个世界上感到幸福的是英雄;在另一个世界上感到幸福的是牺牲者。”

年轻人讲这些话的时候带有一种只能让罗朗感到激动和惊奇的信心。

“可是,”摩冈接着说,他兴奋的情绪很快就消失了,恢复了似乎是他天生的快乐心情,“我不是来和您谈政治哲学的;我是来请您把我引见给第一执政,好让我和他谈话的。”

“什么!和第一执政?”罗朗高声说道。

“当然罗;请再看看我的信;我不是对您说我有一个请求吗?”

“是的。”

“那么,这个请求,就是让我和波拿巴将军谈话。”

“对不起,因为我根本没有想到会是这个请求……”

“这个请求,使您感到惊奇,甚至使您感到担心。我亲爱的上校,如果您不相信我的话,您可以从头到脚搜我一遍,您就会看到我除了这几把已经放在您桌子上的枪以外没有其他武器。还可以更进一步:您双手持枪,站在第一执政和我中间,如果我有什么可疑的动作,您就对准我的脑袋开枪。您觉得这个条件合适吗?”

“不过,如果我打扰了第一执政,让他来听您的转达,您能保证您的谈话值得他那么重视吗?”

“哦,讲到这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

接着,他又用他那种乐呵呵的语气接着说:

“眼下我是一个头上有王冠,或者更可以说是一个已经失去了王冠的人——在一些高贵的人的心里,他并不因此而降低了身分——的大使;而且,我也花不了您那位将军多少时间,罗朗先生,如果谈话时间拖得太久,他可以下逐客令,我可以马上离开,用不到他再讲第二遍,您放心好了。”

罗朗默默地考虑了一会儿。

“您这些话只能对第一执政一个人讲吗?”

“对第一执政一个人讲,因为只有第一执政一个人能回答我。”

“好吧,等着我,我去听他的指示。”

罗朗向他将军的房间走了一步;可是他又站住了,不安地瞧了一眼探在他桌子上的一大堆文件。

摩冈瞥见了他的眼光。

“啊,是这样!”他说,“您怕在您走开的时候,我去看这些废纸?如果您知道我有多么憎恶看东西就好了!即使在这张桌子上有一份我的死刑判决书,我也懒得去看它,我会说:‘这是狱卒的事,应该各司其职。’罗朗先生,我的脚有点儿冷,在您离开的时候,我要坐在您的扶手椅上烤烤脚,您回来的时候还是会看到我坐在那儿,我不会离开那儿的。”

“好吧,先生。”罗朗说。

他走进了第一执政的房间。

波拿巴正在和旺代军总司令埃多维尔将军谈话。

听到开门声,他不耐烦地转过身来。

“我已经对布利埃纳讲过了,我谁也不见。”

“我进来时他已经告诉我了,我的将军,可是我回答他说,我不在此例。”

“你说得对,你要对我说什么?快说。”

“他在我房间里。”

“谁?”

“阿维尼翁那个人。”

“哦!哦!他有什么要求?”

“他要求见您。”

“见我,我?”

“是的,您,将军,您感到奇怪吗?”

“不,可是他能对我说些什么呢?”

“他坚决拒绝讲给我听,可是我敢说,这个人既不是一个不识时务的人,也不是一个疯子。”

“嗯;可是也许是一个刺客。”

罗朗摇摇头。

“是啊,既然是你带他进来的……”

“而且,他并不拒绝我也参加这次会谈:我将呆在您和他两人之间。”

波拿巴考虑了一会儿。

“叫他进来。”他说。

“您知道,我的将军,除了我……”

“是的,埃多维尔将军一定很乐意稍候片刻;我们的谈话决不是一次谈得完的。去吧,罗朗。”

罗朗出去了,经过布利埃纳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看到摩冈就像他刚才说过的那样在烤他的脚。

“去吧,第一执政在等您。”年轻人说。

摩冈站起来,跟在罗朗身后。

他们到达波拿巴房间里的时候,见到波拿巴只有一个人。波拿巴向耶户一帮子的首领飞快地瞥了一眼,毫不怀疑对方就是在阿维尼翁看到的同一个人。

摩冈站在离房门口几步远的地方,他也好奇地在注视着波拿巴,他也看清楚了对方就是在他冒着生命危险去归还误抢来的让·比科的二百路易那天在大餐桌上瞥见的那个人。

“请过来。”第一执政说。

摩冈弯弯腰,向前走了三步。

波拿巴微微点头,作为还礼。

“您刚才对我的副官罗朗上校说,您有话要转告我,是吗?”

“是的,第一执政公民。”

“这次转告是不是要求只能有两个人在场?”

“不,第一执政公民,尽管这次转告非常重要……”

“那么您希望最好只有我一个人……”

“那当然,可是为了谨慎……”

“在法国,最谨慎的,摩冈公民,莫过于有勇气。”

“我到您这儿来这件事本身,将军,就证明了我的意见和您完全一致。”

波拿巴回头向年轻的上校。

“您出去吧,就让我们两人呆在这儿,罗朗。”他说。

“可是,我的将军!……”罗朗坚持说。

波拿巴走近他,轻轻地对他说:

“我看出来了,”他接着说,“你很好奇,想知道这个神秘的拦路骑士会跟我讲些什么,你放心好了,你会知道的……”

“不是这么回事;可是,如果正像您刚才所说的,这个人是刺客呢?”

“你不是已经回答过我,他不是刺客吗?好了,别再孩子气了,你出去吧。”

罗朗出去了。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第一执政说,“您说吧!”

摩冈没有回答,从他的口袋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将军。

将军把信察看了一下:信是写给他的,封印是象征法国王室的三朵百合花徽。

“哦!哦!”他说,“这是什么,先生?”

“请看吧,第一执政公民。”

波拿巴打开信,先直接看看签名。

“路易。”他说。

“路易。”摩冈重复说了一遍。

“哪个路易?”

“我想,当然是波旁家的路易罗。”

“是普罗旺斯公爵,路易十六的兄弟!”

“也就是说,在王储——他的侄子——死了以后,他就是路易十八。”

波拿巴又瞧了瞧面前这个陌生人;因为显而易见,来人自称的摩冈是个假名,他一定另有一个真实的名字。

随后他再看信,信上是这么写的:

“一八00年一月三日。

像您这样的人,先生,不管他们的表面行为如何,是决不会引起别人忧虑的;您接受了一个崇高的职务,我对您表示感谢:您比任何人都清楚,要使一个伟大的民族得到幸福,一定要有力量和权力。把法兰西从它自身的疯狂中拯救出来吧,那么,您也就实现了我心中的愿望;把它的国王还给它,那么子孙万代将会永远感谢您,并铭记在心。如果您不相信我是一个知道感激的人,请指定您要坐的位子,把您各位朋友的前途也决定下来。至于我的原则,我是一个法国人;本性宽厚,我将来当然也是宽容的。不,洛迪、卡斯蒂利奥内①和阿尔考尔的胜利者,意大利和埃及的征服者,不会喜欢虚名浮誉而放弃伟大的光荣的。别错过了珍贵的时间:我们可以保证法兰西得到光荣,我说‘我们’,因为在这个事业中我需要波拿巴,而他没有我,也不能成功。将军,欧洲在注视着您,光荣在等待着您,而我急于把幸福归还给我的人民。

路易”

①卡斯蒂利奥内:意大利城市,一七九六年波拿巴在此击演奥地利军队。

波拿巴回头看看年轻人,他站着,纹丝不动,像一座塑像似的一声不吭地等待着。

“您知道这封信的内容吗?”他问。

年轻人弯弯腰。

“我知道,第一执政公民。”

“可是信是盖上封印的。”

“把这封信交给我的人收到它的时候是开口的,这个人在把信托付给我的时候要我看了一遍,为了让我知道这封信的重要性。”

“能不能知道把信托付给您的那个人的名字?”

“乔治·卡杜达尔。”

波拿巴微微一震。

“您认识乔治·卡杜达尔吗?”他问。

“他是我的朋友。”

“为什么他要把信托付给您,而不是托付给其他人?”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说这封信要亲手交给您,那么肯定他会如愿以偿。”

“是啊,先生,您遵守了您的诺言。”

“还没有完全做到,第一执政公民。”

“怎么没有呢,您不是已经交给我了吗?”

“是的,可是我还答应过要把答复带回去。”

“如果我对您说我不愿意答复呢?”

“假使您这样回答,虽然和我希望您回答的不一样,但毕竟也是一个回答。”

波拿巴沉思了一会儿。

随后,他耸耸肩膀。

“他们都疯了!”他说。

“您说的是谁,公民?”摩冈问道。

“那些写这样的信给我的人;疯子!狂人!难道他们以为我是一个学过去的样,效法前人的人?再做一个蒙克!有什么用呢?为了再制造一个查理二世①!这不是我追求的,不值得这样做。一个人如果他身后面有着土伦,葡月十三,洛迪,卡斯蒂利奥内,阿尔考尔,里沃利,金字塔,那就跟蒙克不一样了,他就有权向往和阿尔布马尔勃公爵②封地,以及路易十八陛下的陆军和海军的统帅权不一样的东西。”

①查理二世(一六三0——一六八五):英国国王(一六六0——一六八五)。查理一世的儿子,英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查理一世被克伦成尔处死。后查理二世在蒙克帮助下重登王位。

②查理二世重登王位后授予蒙克的爵位名称。

“因此,他们要您提提条件,第一执政公民。”

波拿巴听到这个声音哆嗦了一下,就好像他已经忘记了有人在这儿。

“此外,”他接着说,“这是一个已经毁掉了的家庭,一根朽木上的枯枝,波旁家族里的人互相通婚太多了,因此这个种族已经退化,在路易十四时期已经耗尽了它所有的精力和元气。您知道历史吧,先生?”波拿巴转身向年轻人说。

“是的,将军,”年轻人说,“至少和一个前贵族能够知道的一样。”

“那么,您一定曾经注意到,在历史上,尤其在法国的历史上,每一个种族都有它的发端时期,它的鼎盛时期和它的衰亡时期。您看看直系的卡佩王朝①:这个王朝从休·卡佩②开始,到菲利浦·奥古斯特和路易九世③是鼎盛时期,到菲利浦五世④和查理四世⑤时消亡。您看看瓦罗亚王朝:这个王朝从菲利浦六世开始⑥到弗朗索瓦一世⑦是鼎盛时期,到查理九世⑧和亨利三世⑨时消亡。最后,请看看波旁王朝:从亨利四世⑩开始,到路易十四是鼎盛时期,到路易十五⑾和路易十六消亡;所不同的是他们消亡得比前人更惨,路易十五腐化堕落,路易十六多灾多难。您跟我谈斯图亚特王朝⑿吗?您向我举蒙克的例子吗?您是不是愿意告诉我谁继承了查理二世?雅克二世⒀;雅克二世以后呢?威廉·德·奥朗日⒁,一个篡位者。我要问问您,这样的话,蒙克是不是还不如立即把王冠往自己头上戴的好?嗯,如果我那么没有理智,像查理二世一样,把王位还给路易十八,他大概会像雅克二世一样,不会有儿子,那么他的弟弟查理十世就会继承他,那么他也许会被哪一个威廉·德·奥朗日撵走。哦,不!天主把一个叫做法兰西的幅员辽阔的美丽的国家的命运交在我的手里,并不是要我把它还给那些玩弄了它而又糟蹋了它的那些人的。”

①卡佩王朝:法国封建王朝(九八七——一三二八)。因建立者休·卡佩得名。初时,王权软弱,十二、三世纪时开始加强中央集权。菲利浦·奥古斯特(即菲利浦二世)、路易九世和菲利浦四世,是该王朝几个有名的国王。

②休·卡佩:法国国王(九八七——九九六)。

③路易九世:法国国王(一二二六——一二七0)。

④菲利浦五世:法国国王(一三一六——一三二二)。

⑤查理四世:法国国王(一三二二——一三二八)。

⑥菲利浦六世:法国国王(一三二八——一三五0)。

⑦弗朗索瓦一世:法国国王(一五一五——一五四七)。

⑧查理九世:法国国王(一五六0——一五七四)。

⑨亨利三世:法国国王(一五七四——一五八九)。

⑩亨利四世:法国国王(一五八九一--一六一0)。

⑾路易十五:法国国王(一七一五——一七七四)。

⑿斯图亚特王朝:斯图亚特家族在苏格兰(一三七一年起)和英格兰(一六0三——一六四九,一六六0——一七一四)建立的封建王朝。一六四九年,斯图亚特王朝被英国资产阶级革命推翻。一六六0年复辟。一七一四年,王位转到斯图亚特远族的汉诺威选侯。

⒀雅克二世:英国国王(一六八五——一六八八)。

⒁威廉·德·奥朗日:英国国王(一六八九——一七0一)。

“请注意,将军,这些事情我并没有问您。”

“可是我,我要问您……”

“我相信我有幸被您当成是一位波旁家属的后裔了。”

波拿巴哆嗦了一下,他回头看看他在跟谁说话,于是他不说下去了。

“我只需要,”摩冈接着说,他的庄重使他的对话者感到惊奇,“我只需要您讲一句同意或者不同意。”

“您要这个回答干什么呢?”

“为了要知道,我们是继续和您像敌人一样打仗打下去,还是像跪倒在一位救命恩人面前一样跪倒在您的膝前。”

“战争!”波拿巴说,“战争!那些和我作战的人真是疯了;他们没有看到我是上帝选中的人吗?”

“这句话阿提拉①也讲过。”

“是的,可是选中他带来的是毁灭,选中我带来的将是新纪元;他经过的地方草木枯萎;我的犁经过的地方将五谷丰登。战争!请告诉我,那些和我进行过战争的人怎么样了?他们都躺在皮埃蒙特②,伦巴第③或者开罗的地底下。”

①阿提拉(约四0六——四五三):匈奴帝国国王(四三三——四五三)。在位时占有里海至莱茵河间广大地区,东西罗马帝国均被迫纳贡,为匈奴帝国强盛时期。转战杀戮甚众,欧洲人称之为“上帝之鞭”。

②皮埃蒙特:意大利北部地区。

③伦巴第:意大利北部地区。

“您忘记旺代了吗?旺代始终站着。”

“站着,就算是吧;可是它的那些首领呢?卡特利诺呢,莱斯居尔呢,拉罗歇雅克兰呢,埃尔贝呢,蓬尚呢,斯托弗莱呢,夏雷特呢?”

“您讲到的都是些人,人的确已经被消灭了;可是原则还站立着,在这个原则的周围,今天还有多蒂尚,絮扎内,格里尼翁,弗罗泰,夏蒂荣,卡杜达尔①这些人在战斗,也许年轻的一代不如年老的一代,可是,只要他们也奉献出了生命,别人也不能要求他们别的什么了。”

“叫他们当心!一旦我决心打旺代战争,我是不会派桑泰尔或者罗西尼奥尔去的,”②

“国民公会派去的是克莱贝,而督政府派去的是奥什,……”

“我什么人也不派,我亲自去。”

“对他们来说,也不可能遇到比被杀死的莱斯居尔和被枪毙的夏莱特更坏的事了。”

“也许他们会遇到我赦免他们这样的事情。”

“加图③曾经教导我们,如何不受恺撒的宽恕。”

“啊,注意了,您引证的是一个共和分子!”

“加图是一个可以学习的榜样,不管我们是属于哪一派的。”

“如果我对您说,旺代在我的掌心之中呢?……”

“您!”

“只要我愿意,三个月以后就可以平定它。”

年轻人摇摇头。

“您不相信我吗?”

“我有怀疑。”

“如果我向您肯定我讲的话是能兑现的;如果我告诉您,我将采用什么方法,更可以说我将使用什么人来达到这个目的,并以此来证明我的话,您还会有怀疑吗?”

①以上人名均为当时旺代地区的保皇分子首领。

②桑泰尔(一七五二——一八0九)和罗西尼奥尔(一七五九——一八0二)均是一七九三年镇压旺代攀乱的将军,因无能而战败。

③加图(前九五一一前四六):此为小加图,系大加图之曾孙,古罗马政治家。积极支持元老共和派,反对恺撒。法萨罗战役后去乌提卡,闻恺撒再胜于塔普斯,共和无望,自杀身死。

“如果一个像波拿巴将军这样的人向我肯定一件事情,我是会相信的,如果他向我肯定的这件事是平定旺代,那么我要对他说:‘要当心啊,对您来说,一个进行战斗的旺代要比一个进行阴谋策划的旺代来得好:进行战斗的旺代是一把剑,进行阴谋策划的旺代是一把匕首。’”

“哦!您的匕首,我看见过,”波拿巴说,“这儿就有!”

说着,他到一只抽屉里去拿出了他从罗朗手里拿来的那把匕首,放在桌子上摩冈伸手可及的地方。

“不过,”他接着说,“谋杀者的匕首离波拿巴的胸膛还远着呢;是不是试试看。”

于是他向年轻人走去,一面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看。

“我不是来谋杀您的,”年轻人冷冰冰地说,“将来,如果我认为您的死对我们事业的成功是不可缺少的,那我一定再尽力而为,到那时候,如果我不能成功,放过了您,这决不是因为您是马里乌斯①,而我是森布里人②……您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了吗,第一执政公民?”年轻人弯弯腰说。

①马里乌斯:参见第254页注②。他曾七度当选执政官。与日耳曼人(森布里人和条顿人)作战时(前一0四——前一0一)完成军事改革:以募兵制代替征兵制。

②森布里人:原居莱茵河东,公元前一一三年移入阿尔卑斯山区,并越过罗讷河的一支日耳曼民族。公元前——一一年因劫掠高卢,被马里乌斯击溃。

“有的,请对卡杜达尔说,在他愿意和敌人打仗,而不是和法国人打仗的时候,在我书桌里有他一张我签好名的上校委任状。”

“卡杜达尔指挥的不是一个团,而是一个军,您不愿意从波拿巴沦为蒙克:为什么您要他从将军降为上校呢?……您没有别的事要对我说了吗,第一执政公民?”

“有的,您有没有办法把我的回答送给普罗旺斯伯爵?”

“您想和路易十八谈谈?”

“我们别在字眼上找碴儿了,我想和写信给我的人谈谈。”

“他的使者在奥皮塔营地。”

“那么,我改变主意了,我要给他回信;这些波旁家的人都是糊里糊涂的,这个人也许会误解我不给他回信的用意。”

于是波拿巴坐在书桌前面,写了以下一封信,他尽量把字写清晰。

“先生,我收到了您的来信,我感谢您向我提出的好心的意见。您不应该希望回法国来:如果您回来就会造成千万人的死亡;牺牲您的利益,让法国得到安宁和幸福吧,历史会考虑到这一点的。对您家庭遭到的不幸我决非无动于衷的;如果您能安静隐退,衣食丰足,我将感到非常高兴。

波拿巴”

于是,他把信折好放进信封,在信封上加上封印,写上收信人名字“致普罗旺斯伯爵先生”,交给摩冈;随后他呼唤罗朗,仿佛他深信罗朗就在近处。

“将军,什么事?”……年轻军官果然应声而来。

“请把这位先生再带到街上去,”波拿巴说,“在这之前,您要保证他的安全。”

罗朗弯弯腰表示服从,他让年轻人离开,来客一声不吭地走出房间,跟在罗朗身后走了。

可是在走出房间之前,摩冈又最后看了波拿巴一眼。

波拿巴站着,一动不动,默默无言,抱着两条胳膊,眼睛盯在匕首上,这把匕首吸引住了他的思想,超过了他自己愿意承认的程度。

他们先回到罗朗的房间里,耶户一帮子的首领重新又拿起他的斗篷和他的手枪。

他把枪插进腰带,这时候罗朗对他说:

“第一执政好像在给您看我给他的匕首。”

“是的,先生。”摩冈回答。

“您认出那把匕首了吗?”

“我认不出是哪一把……我们所有的匕首都差不多。”

“那么!”罗朗说,“我来对您说这把匕首是从哪儿来的。”

“噢!……从哪儿来的?”

“是从我一个朋友的胸口上拔下来的,是您的伙伴,也许是您亲自把它插进去的。”

“这有可能,”年轻人毫不在意地回答说,“不过这是您朋友受到的惩罚。”

“我的朋友想看看赛荣修道院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错了。”

“可是,我,我在前一天晚上曾经犯过同样的错误;为什么我却安然无恙?”

“那大概有某种护身符保护着您吧。”

“先生,我要对您说:因为我是一个在大白天走大路的人,所以我憎恨那些神秘莫测的事情。”

“那些可以在大白天走大路的人是相当幸福的,德·蒙特凡尔先生!”

“就因为这一点,我要和您谈谈我立下的誓言,摩冈先生,在把那把您看到过的匕首从我朋友的胸膛里拔出来的时候,我真是小心翼翼,唯恐把他的灵魂一起带走;我当时立下了誓言,从那以后,我要和那些谋杀他的人展开一场生死之战;我之所以向您许下保证您安全的诺言,主要是为了当面把我的誓言讲给您听。”

“这个誓言,我希望您还是忘记了的好,德·蒙特凡尔先生。”

“这个誓言,我遇到任何机会都要去实现,摩冈先生,如果您能尽早提供给我一个这样的机会,我将感到非常荣幸。”

“用什么办法,先生?”

“这个么!比如说,同意和我在布洛涅树林①或者万森树林②会面;我们当然用不到说,我们决斗是因为您或者您的朋友刺了塔兰爵士一匕首,用不到这样说。我们可以根据您的意思说,比如说……(罗朗想了想)下个月十二日将发生月食。这个借口对您合适吗?”

①布洛涅树林:巴黎西面的游览地点。

②万森树林:巴黎东南的游览地点。

“如果我可以参加决斗,先生,”摩冈回答说,声音很忧郁,似乎不像是他的,“这个借口对我是很合适的。您不是说您立过一个哲言,而且您一定要坚持到底吗?那么我告诉您,所有加入耶户连队的人也立过一个誓言:决不为了个人的事而争吵,去冒生命的危险,因为他的生命是属于整个事业的,而不再是属于他自己的了。”

“是吗,所以你们可以暗中谋杀,而不正面交锋!”

“您错了,我们有时候也正面交锋。”

“是不是请费心给我一个可以考虑这种情况的机会。”

“这很简单:德·蒙特凡尔先生,请设法和五六个和您一样勇敢坚决的人,坐在某一辆运送政府公款的马车里:保卫我们攻击的对象,那么您寻找的机会就来了,不过,请相信我,最好别和我们碰上。”

“这是威胁吗,先生?”年轻人抬起头来说。

“不是的,先生。”摩冈说,声音很温柔;几乎有点儿像在恳求,“这是一个请求。”

“这个请求是专门对我提的,还是对另一个人提的。”

“是专门对您提的。”

耶户一帮子的首领特别强调了“专门”两个字的语气。

“哦!哦!”年轻人说,“那么我有幸得到了您的关心吗?”

“就像一个兄弟一样。”摩冈回答说,他的声音始终是那么轻柔,那么温顺。

“那么,”罗朗说,“就这样定了,赌一下。”

这时候,布利埃纳进来了。

“罗朗,”他说,“第一执政要您去。”

“我送这位先生到门口街上去,马上就去见他。”

“您要赶快,您知道他讨厌等人。”

“请跟我走,好吗,先生?”罗朗对他的神秘的客人说。

“我一直在听候您的吩咐,先生。”

“那么,来吧。”

于是,罗朗又顺着他原来带摩冈进来的那条路出去,不过不是向花园门——花园门已经关闭了——,而是向靠街的那扇门走去。走到那儿以后,他对摩冈说:

“先生,我向您许下了诺言,我一直忠实地遵守着;可是,为了避免在我们之间有任何误解,请对我说,这个诺言只有今天才有效,而且只生效一次。”

“我就是这么理解的,先生。”

“那么,这个诺言,您还给我了?”

“我很想保留着,先生,可是我承认您有向我收回它的权利。”

“我就是这么希望的,再见吧,摩冈先生。”

“请允许我不表示与您同样的愿望,蒙特凡尔先生。”

两个年轻人彬彬有礼地相互致敬;随后罗朗回到卢森堡宫去,摩冈沿着墙垣的阴影向一条通向圣絮普利斯广场①的小路走去。

我们将跟着他一同前去。

①圣絮普利斯广场:在巴黎圣日耳曼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