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一日,议会宣告祖国处于危急状态。

但是,为了发布宣言,必须得到国王的批准。

国王到了二十一日晚上才批准。

而且,宣告祖国处于危急状态,这等于承认当局已无能为力;既然国王对此不能也不愿意解决,于是号召国家自己拯救自己。

在七月十一日到二十一日这一段时间里,王宫惶恐不安。朝廷预计七月十四日会发生有关国王生命的阴谋。雅各宾派的请愿书又加强了宫廷的这一信念。

这份请愿书是罗伯斯庇尔起草的,从那种一箭双雕的笔法,不难认出这是他写的。

这份请愿书是写给前来巴黎的联盟派,他们是来纪念上一年那个如此残酷血洗的七月十四日。

“向法兰西八十三个省致敬!”这个廉洁的人说,“向马赛致敬!向在危急时刻和纪念日子里把自己的儿女集合在一起的强大而又所向无敌的祖国致敬!打开我们的家门接待自己的兄弟吧!

“公民们,你们前来只是为了没有意义的庆祝联盟和没有必要的誓言吗?不,不,你们是来响应国家的召唤,它在外部受到威胁,内部遭到背叛,我们的背信弃义的领袖把军队引向圈套,我们的将军尊重奥地利暴君的领土,却焚毁了我们比利时兄弟的城市。拉法埃待是个魔鬼!对国民议会当面进行凌辱:议会受到轻视、威胁、侮辱,还能存在吗?那么多的侵犯终于唤醒了国家,所以你们来了。哪些哄骗民众的人试图诱惑你们,避开他们的友好表示,避开他们的饭桌,在那里会抛弃温和主义和自己的职责,把你们的怀疑记在心里,决定命运的钟声就要响了!

“瞧,这是祖国的祭台!卑鄙的偶像跑来插在你们和自由之间,来篡夺祖国所需要的崇拜,你们能允许吗?我们只能在自然之王的不朽的双手中对祖国宣誓。在练兵场,一切都提醒我们敌人的背信;在我们行走的土地上没有一处不沾着无辜者倾洒的鲜血!你们要洗净这块土地,要为这些鲜血复仇,在决定保卫国家安全时才迈出这块地方。”

很难比这解释得更明确的了,从来没有劝说谋杀的措词比这更直截了当的了,从来没有宣传血的报复的声音比这更清楚、更为迫切的了。

这是罗伯斯庇尔,请注意,他是个狡猾的演说家,教唆的雄辩家,他以温和的语调对八十三个外省议员说:“朋友们,如果你们相信我说的话,应该杀死国王!”

在杜伊勒里宫里的人,尤其是国王,非常害怕,他们都确信六月二十日的目标就是要在一场殴斗中谋杀国王,如果犯罪没有能实现,只不过由于国王的勇敢,使谋杀者敬畏而已。这里面有一些倒也是事实。

然而,凡是仍然留作朝臣的那些人对这两个犯人(有人这样来称呼国王和王后)说,在六月二十日失败的凶杀将延至七月十四日实施。

他们是那么相信这种说法,有人恳求国王穿上护胸甲,以便削弱向他击来的第一刀或第一颗子弹的势头,他的支持者得以有时间前来救援。

唉!王后身边已经不再有安德烈帮助她,像第一次夜间活动那样,半夜里在杜伊勒里宫偏僻的角落里,像在凡尔赛做过的那样,用颤抖的手去试验丝质护胸甲的牢度。

还算好运气,有人保存了国王在第一次去巴黎途中为了让王后高兴试穿过,随后就不再穿用的那件护胸甲。

只是国王受到严密监视,没有一点时间来给他第二次试穿,以便修改不合身的地方。康庞夫人三天来一直把它穿在自己的长袍里面。

最后,一天早上,她正在王后的卧室里,王后尚未起床,国王进来了,很快脱去外衣,在康庞夫人关上房门时,试穿那件护胸甲。

护胸甲试穿后,国王把康庞夫人拉到自己身边,随后就低声说话。

“我所以这样做是为了让王后高兴,”他说,“他们不会谋杀我的,康庞,放心好了,他们的计划已经变了,我必须等待另一种死法。不管怎样,您从王后那里出来时到我那里来一下,我有点事要托付给您。”

国王走了。

王后看到他们在密谈,但没有听到什么。她用担心的目光看着国王离去,在门关上以后。

“康庞,”她问,“国王对您说了些什么啊?”

康庞夫人泪流满面,跪倒在王后的床前,王后把双手伸向她,她就大声重复着国王低声讲述的话。

王后忧郁地摇着头。

“对,”她说.“这是国王的看法,我也开始同意他的看法。国王认为法国发生的一切都是模仿上一世纪在英国发生的事件,他一直在读不幸的查理的那段历史记载,以便自己表现得比英国国王好……对,对,我现在真担心要对国王起诉,亲爱的康庞!至于我,我是外国人,他们会杀死我的……唉!我的可怜的孩子怎么办?”

王后说不下去了,她浑身无力,呜呜咽咽哭起来。

当时,康庞站起来,急忙去倒了一杯里面放了乙醚的糖水,但王后对她作了个手势。

“神经质毛病,可怜的康庞,”她说,“是幸福女人的疾病,但是,世界上各种各样的药都治不了精神上的痛苦!自从我遭到不幸以来,我对自己的肉体已没有感觉,我只想到自己的命运……您别把这些告诉国王,找他去吧!”

康庞犹豫要不要服从。

“啊!陛下,”康庞夫人大声说,“我为陛下做了一件和国王穿的一样的护胸甲,而且我跪着求陛下穿上它。”

“谢谢,亲爱的康庞。”玛丽一安托瓦内特说。

“啊!那么陛下接受了?”这位女侍高兴得大声嚷了起来。

“我接受它是对您的忠诚意愿表示感谢,但是,我决不使用它。”

随后,王后拉着她的手低声说:

“我如果被他们谋杀了,那是我最感幸运的事!上帝啊!他们将要做的超过您为我保持生命所做的,他们要让我得到解脱……去吧,康庞!去吧!”

康庞夫人走了。

正是时候,她感到要闷死了。

在走廊里,她遇见国王,他朝她一直走过来,在看到她时,他停下脚步把手向她伸过来,康庞夫人抓住了国王的手要想吻它。

但是,国王把她拉了过来,吻她的双颊。

随后在她还没有从惊讶中醒悟过来之前,他说:

“跟我来。”

当时,国王走在她的前面,在内走廊里停了下来,这条走廊从他的卧室通到王太子的卧室。他用手寻找一个机簧,打开一个完全隐在墙内的大壁橱,橱子开口处恰在棕色槽沟中间,槽沟组成这些彩色石头的阴影部分。

这是一口铁制壁橱,他是在加曼的帮助下挖掘和装成的。在这口壁橱里放着一只装满了文件的大口袋,壁橱的一格里放着几千个路易。

“喂,康庞,”国王说,“拿走这只文件袋,把它带到您那里去。”

康庞夫人想把文件袋拎起来,但是它太重了。

“陛下,”她说,“我拿不动。”

“等一下,等一下。”国王说。

随后,他就关上了壁橱。一关上以后,在外边这壁橱就一点也看不出来了,他拿起文件袋,把它带到康庞夫人的房间里。“好啦!”他一面揩着额头一面说。

“陛下,”康庞夫人问,“这个文件袋我该怎么办?”

“王后会告诉您的,她还会告诉您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国王走了。

康庞为了不让别人看到这个文件袭,她花了很大力气才把它放在自己床上两个床垫之间,随后她就到王后卧室去了。“夫人,”她说,“在我那里有一个文件袋,国王刚才带来的,他对我说陛下会告诉我文件袋里有什么东西,还有我该怎么办。”

当时,康庞夫人站在王后的床前,等着王后的答复,王后把自己一只手按在康庞夫人的手上。

“康庞,”她说,“如果对国王起诉,但愿不是如此,这是一些可以使国王致命的文件。但是,这可能也是他要我告诉您的,这文件袋中有一份内阁会议的报告,在报告中有国王反对战争的看法。这份报告上有全体大臣的签名。在发生诉讼情况下,他相信其他文件对他是有害的,这份文件对他是有用的。”

“但是,夫人,”几乎被吓坏了的女侍问道,“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您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康庞,只要它在安全地方就行。只能由您一人负责。不过,您一定要在我身边,即使您不当班时也一样。形势是这样严重,我可能随时需要您。在这种情况下,您是我们能够信赖的几个人中的一个,我要您留在我身边……”

七月十四日节日到了。

对革命来说,不是要谋杀路易十六―可能大家连想也没想过―但是,是宣告佩蒂翁战胜了国王。

前面已经讲过六月二十日后,佩蒂翁被巴黎督政府停职。没有国王的同意是不会发生这件事的。王室送往议会的一份声明证实了这个停职的决定。

十三日,就是攻克巴士底狱三周年纪念的上一夜,议会运用它特有的权力撤销了这个停职决定。

十四日,早上十一点钟,国王和王后以及他们的孩子们走下大楼梯,三四千人组成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军队护送着他们。

国王和王后很难从士兵和国民自卫军的脸上找到同情的表示:最忠诚的人转过头去,回避他们的目光。

至于民众,他们的感情不会令人误解的。“佩蒂翁万岁”的口号声从各处响起,随后,好像为了使这种表达一时热情的口号声还有更持久的意义,国王和王后在所有帽子上都能看到同时标志着他们的失败和他们对手胜利的字样:“佩蒂翁万岁”。

王后的脸色苍白,浑身颤抖,虽然对康庞夫人讲过她的看法,她确信有一个针对国王生命的阴谋。她不时哆嗦,似乎看到一只拿着刀子的手正在伸过来,一只拿着手枪的手正在瞄准。到了练兵场,国王从车子上下来,站在议会主席的左边.和他一起向祖国祭台走过去。

那边,王后不得不和国王分手,以便和孩子们一起登上给她保留的观礼台。

王后停下脚步,不肯在国王到祭台前先上观礼台,两眼死死盯着国王。

在祖国祭台边,有一股群众组成的急遽的浪涛。

国王一到那里就被淹没了。

王后尖声喊叫,要向他那边扑过去。

但国王又出现了,登上了祖国祭台的阶梯。

在这表示庄严庆祝的日子里,一般是显示正义、权力和自由的标志,其中却有一个引人注目、神秘莫测和令人生畏的标志,蒙上一层黑纱,被一个穿黑色衣服,头上围着柏枝圈的人拿着。这个可怕的标志特别引起王后的注意。

她的双脚好像被钉在地上一样,对国王已经没有什么担心,他已经到达祖国祭台的顶部,她的眼睛始终注视着这个阴沉的东西。

最后,她努力打开控制住她的舌头的锁链。

“这个穿黑衣戴柏枝圈的人是谁啊?”她问,却向谁也不看。一个使她听了发颤声音答道:

“刽子手!”

“他手里黑纱下拿的是什么?”

“查理一世的斧头。’

主后脸色泛白地转过身来,她似乎曾经听到过这种说话声音。

她没有弄错,方才跟她讲话的就是在塔韦尔内府邸、在塞弗尔桥,从瓦兰纳回来的路上碰到的那个人,总之,就是卡格里奥斯特罗。

她大喊一声,晕倒在伊丽莎白夫人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