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要在那年六月毕业,按常规,这篇论文在四月份就应该完全脱离。二、三、四,我屈指算了算余下的时间,有些怀疑自己的胆量。别的同学很早以前就在搜集资料,作笔记,看上去真是忙得不可开交,唯独我还一点没有着手。我原准备过了年就大干一场的,可是写着写着突然写不下去了。以前我凭空画了一个大题目,只构思了粗略的轮廓,现在开始捂着脑袋着急了。后来我决定把论文的题目缩小,为了省去系统整理成熟思想的麻烦,只准备罗列书中的材料,再加上一些适当的结论就算了。

我选择的题目接近先生的专业,我就这种选择曾征求过先生的意见。当时他说可以吧。我慌慌张张,赶快跑到先生家请教我应该看的参考书。他把自己知道的全部知识,都爽快的告诉了我,并说要借给我两三本必要的书籍。但是关于这个问题,先生对我毫无担当指导的意思。

“近来我不大看书,新的知识不知道。最好去问问学校的先生。”

那时我突然想起夫人曾对我说过,先生有一个时期非常喜欢读书,后来不知什么缘故,他在这方面的兴趣不像以前那么大了。我把论文的事抛在一边,不由得开口问道:

“先生为什么不像原来那样喜欢读书了?”

“也没什么理由……总之,觉得不管看多少书,也不会有什么作为的缘故吧。再说……”

“再说,还有什么?”

“也没什么再说的理由。可是以前呵,若是在别人面前或被人家提问,自己回答不出来的时,便羞愧的无地自容。可是近来给人家问住,似乎也不觉得那样羞愧。后来连勉强读书的精神也打不起来了。咳,说的痛快些便是衰老了。”

先生的话倒是平静,并没有背离社会的那种人的痛苦,那我也没有那样的感觉,我虽没认为先生衰老,可也不赞成他了不起,便回去了。

从那以后,我给论文害得好苦,像个精神病人似的眼睛都熬红了。我向一年前毕业的朋友打听了很多情况。其中有人告诉我:交卷那天是乘车跑到考场才算没误点的。另一个人说:因为超过五点,迟到了一刻钟才把论文送去,险些被取消资格,多亏主任教授的宽容,总算才接受下来。这些话弄的我其上把下的,心中越发没了底。每日只顾拼命伏案读写,不然就钻进昏暗的书库,寻遍那高高的书架。我的眼睛像好事人发掘古董时那样搜索着书脊上的烫金字。

随着梅花开绽,寒风渐渐转向南方。又过了一些时候,人们谈论着樱花的话语也稀稀落落地漂入我地耳中。然而,我却像驾辕的马那样被论文鞭策着,只能朝前看。直到四月下旬,按预定好歹完成了这篇论文。在此之前,我没有登过先生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