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的顶角,广重[1]笔下的富士为85度,文晁[2]画的富士也是84度左右。可是,根据陆军的实际测量图绘制的、东西及南北断面图来看,东西纵断面顶角成124度,南北断面顶角是117度。不仅仅广重、文晁,大部分绘画中的富士都是锐角。山顶尖细、高耸、别致。至于北斋[3]甚至把富士山画得像埃菲尔铁塔似的,其顶角几乎是30度左右。然而,实际的富士钝角是有的,其角度缓缓拓开,东西为124度,南北为117度,绝不是秀丽挺拔的高山。假如我即使突然被老鹰从印度或其他什么国家攫来,“扑通”一声掉落在日本沼津[4]一带的海岸上,忽地看到这座山,也不会那么惊叹吧。正因为早先一直憧憬着日本的富士山,所以才感到很美。否则,全然不知那么平庸的宣传,对我们质朴、纯真而空洞的心,真能打动多少呢?要是这样,富士山多少令人感到是一座缺乏阳刚的山。它不高,山麓舒展而低矮。要是拥有如此宽阔山麓的山脉,至少也要再高出1.5倍。

单单从十国岭[5]眺望富士山很高大。感觉它很壮观!起初,因云雾看不到山顶,我从山麓的斜坡上判断,估计那一带就是山顶吧,就在云层中做了一个记号。慢慢地云雾散开之后再一看,却大相径庭。我在比自己先前做好记号之处高出一倍的地方,一下子看到了青绿的山顶。与其说我大吃一惊,倒不如说我感到很难为情,哈哈大笑起来,觉得自己太想当然了。当一个人靠近完全可靠的事物时,他首先就会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全身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全都松动了。这或许是一个奇怪的说法。那种感觉就像解开腰带大笑一般。诸位,假如你和恋人相逢,刚一相见,恋人就哈哈大笑起来的话,这是值得庆贺的。千万不要责怪恋人的非礼。因为恋人遇见到了你,就全身心地沐浴在你那完全可靠之中了。

从东京的公寓眺望的富士山很困难。冬天能很清晰地看到富士山。又小又白的三角形孤零零地浮在地平线上,那就是富士山。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圣诞节的装饰点心而已。而且,左边的山角倾斜,令人缺乏依靠感,就像是一艘从船尾处渐渐沉没下去的军舰。三年前的冬天,有人坦诚地告诉了我一个意外的事实,我感到很无奈。那天晚上,我在寓所的房间里独自咕嘟咕嘟地喝酒,且一夜未眠地喝到天明。拂晓时分,我在寓所的厕所里站着小解,透过蒙着铁纱的四方形窗户看到了富士山。那又小又白、左侧微微倾斜的富士山难以忘怀。一个卖鱼的骑着自行车从窗户下的柏油马路上疾奔而过,听到他嘴里嘟囔着什么:“哎呀,今天早晨富士山看得可真够清楚啊。好冷啊。”我伫立在昏暗的厕所里,一边抚摸着窗户上的铁纱网,一边感到阴郁而泣。那种神伤,我可不愿再次体味。

昭和十三年[6]的初秋,我抱着重振旗鼓的念头,拎着一个包就踏上了旅游的征程。

甲州[7]。这里群山的特征是山峦的起伏线格外虚无、平缓。一位叫小岛鸟水[8]的人在《日本山水论》中也写道:“登山的乖戾者很多,就像到此地仙游。”甲州的群山,或许会成为山中的奇山。我从甲府市[9]乘坐巴士一路颠簸了1个小时,好容易才到达了御坂岭[10]。

御坂岭,海拔1300米。山岭的顶上有一个叫作“天下茶屋”的小茶馆。井伏鳟二[11]先生从初夏时节便来到了这里的二楼闭门写作。我知道这一点才到了这里。要是不会打扰到井伏先生的话,就借住在隔壁的房间,我也想在御坂岭仙游一段时间。

我来到这山岭的茶馆过了两三天,井伏先生的写作也告一段落。在一个晴朗的下午,我们登上了三之岭[12]。三之岭海拔1700米,比御坂岭稍高一些。向上攀爬陡坡,大约花了一个小时才到达了三之岭的顶部。我用双手拨开蔓草,攀爬在狭窄的山径上,这姿势肯定是相当难看。井伏先生穿着正规的登山服,身姿轻快,而我身边没有带登山服,一身和式棉袍装束。茶馆的棉袍很短,我那多毛的腿都露出了一尺[13]多。再加上脚上穿的是从茶馆老爷子那里借来的胶底鞋,所以连自己都感到很邋遢。尽管稍加打扮了一下,系上了一条款腰带,把挂在茶馆墙上的旧草帽戴在了头上,样子却更加奇怪。井伏先生绝非是一个瞧不起别人装束的人,可在此时也流露出一丝可怜我的表情,并小声地安慰我道:“不过,男人还是不要在乎装束的好。”对此,我至今难以忘怀。我们总算到了山顶,然而突然飘来了一阵浓雾,即使站在顶上视野开阔的观景台的悬崖边上也无法眺望。什么也看不到。井伏先生坐下浓雾下的岩石上,悠然地吸着烟,放了一个屁,看上去很是无聊。观景台上并排有三家茶馆,我们选了其中一家、只有一对老年夫妇经营的简陋茶馆,在那里喝了杯热茶。茶馆的老太婆像是很同情我们似的说:“这阵雾飘来的真不是时候,我想过一会儿就会散去的。富士山就在不远处,能看得很清楚”。说着,她从茶馆里面拿出了一幅很大的富士山照片,并站在悬崖边双手高高举起这张照片竭力地解释说:“正好在这边,就这样能看到这么大,这么清楚。”我们一边饮着粗茶,一边眺望着照片上的富士山,笑了起来。我们看到了漂亮的富士山,对周围的浓雾并没有感到遗憾。

大概是第三天了吧,井伏先生要离开御坂岭返回去,我也一路陪他到了甲府。在甲府,我要与一位姑娘相亲。在井伏先生的带领下,来到了位于甲府郊区的那位姑娘家。井伏先生是一身随意的登山服装束。我穿着夏季和服外褂,系着一根宽腰带。姑娘家的庭院里种了很多蔷薇。她母亲出来迎接了我们,并把我们带到了客厅,寒暄过后,此时姑娘也出来了。我没有看姑娘的脸。井伏先生和姑娘的母亲闲聊着大人间的杂事。突然,井伏先生低声嘟囔道:“哟,富士山!”

他抬头看到了我背后横木板。我也转过身来抬头看了看后面的横木板。一幅富士山顶部大喷着火山口的俯瞰图镶在画框里,挂在那里,火山口就像雪白的睡莲花。我仔细看了这幅图片之后,又慢慢地转回身体。这时瞥见了一下姑娘。我决定了:不管有多少困难,我都要和这个人结婚的。我要感谢那富士山。

井伏先生当天就返回了东京,我则再次折回到了御坂。此后,九月、十月,一直到十一月的十五日,我都在御坂的茶馆二楼一点点,一点点地写作,并和那不怎么喜欢的“富士三景中的一景”疲惫地对话。

我曾经大笑过一回。一位是大学讲师还是干什么的浪漫派的朋友,徒步旅行的途中顺便来到了我的借宿处。当时,我们俩来到了二楼的走廊上,一边眺望着富士山,一边狂妄地说:

“实在是俗气得很哪。难道富士山就是这种感觉吗?!”

“看这富士山反而感到难为情呢。”

就在我抽着香烟这么说时,朋友突然用下颌一指说:

“哎!那个僧人打扮的人是谁啊?”

只见一位五十来岁的矮个子男人,身穿一件黑色的破僧袍,拖着一根长拐杖,不断仰望着富士山,登到了山岭。

“这叫西行[14]望富士吧。很有这架势!”我对那位僧人感到很亲切。“说不定他是一位有名的圣僧呢。”

“别胡说了。他就是一个乞丐!”朋友对此很冷漠。

“不是,不是。他有脱俗的地方呢。你不觉得他的步态很有范儿吗?听说能因[15]法师在这山岭上创作过颂扬富士山的和歌。”

在我正说着的时候,朋友笑了起来。

“哎,你瞧!露馅了吧。”

能因法师被茶馆豢养的一条叫哈奇的狗吠叫之后仓皇失措。那个样子实在令人感到很狼狈不堪。

“果然,不咋样啊。”我感到很失望。

乞丐的狼狈样,是可怜兮兮地左躲右跑,最后竟猛地扔掉了手杖,张皇失措,大失分寸,慌乱地逃走了。这样子确实没有范儿了。要说富士山也够俗气的话,那法师也很俗气。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无聊透顶。

有一位叫新田的25岁的温厚青年,在岭下山麓一个叫吉田的狭长城镇里的邮局工作。他说是通过邮递件得知我来到了这里,就造访了岭上的这家茶馆。在二楼我的房间里,我们交谈了一阵,渐渐地熟悉了起来。这时,新田笑着说:“其实,我还有两三个朋友,大家原本打算一起来看望您的。可是就要出发时大家打起了退堂鼓。因为佐藤春夫[16]先生曾在小说中写道太宰先生相当颓废,而且是一个性格有问题的人,加之大家万万没想到您是一位这么认真、这么规矩的人,所以我也不好硬把他们带来。下次把他们带来。您不介意吧?”

“那当然不介意。”我苦笑着说,“那么你是鼓足了勇气代表你的朋友来侦探我的啦?!”

“我是敢死队。”新田说得很坦率,“昨晚我又反复看了一遍佐藤先生的那部小说,然后下定了决心来的。”

我隔着房间的玻璃窗眺望着富士山。富士山默默地耸立着。我感到:它真雄伟啊。

“真美啊!富士山毕竟还是有它壮美之处的啊。实在是了不起啊。”我自觉比不上富士山。我为自己时时涌现的那份爱憎感到羞愧。我感觉富士山确实很雄伟,感觉它很了不起。

“表现得很了不起吗?”新田好像觉得我说的话很古怪,聪明地笑了笑。

此后,新田带来了很多年轻人,大家都很沉静,并称呼我为“老师”。我认真地接受了这一称呼。我毫无值得夸耀之处,既没有学问,也没有才能,肉体肮脏,精神贫瘠。不过,只有这苦恼——被那些青年称作“老师”而默默地接受——出现了,仅此而已。这是一点点自负。然而,我明白只有这份自负自己想拥有。到底有几人知道,一直被那些像任性磨人的孩子一般称呼的我,心中拥有的苦恼呢?新田和后来一位叫作“田边”的擅长短歌的年轻人都是井伏先生的读者。因此,我也有了一种安心感,和他们两人成了最要好的朋友。我曾请他们带我去了一趟吉田,那是一个非常狭长的城镇,有一种山麓的感觉。太阳和风都受到富士山的遮挡,城镇就像是一个又细又长的秸秆,给人一种昏暗、略带寒冷的感觉。沿着马路,有一条清溪流淌着。这有山麓城镇的特征,在三岛[17]也是如此,清溪潺潺流过整个城镇。当地的人们都坚信,那是富士山上的雪融化后流淌下来的。吉田的水同三岛的水相比,不但水量不足,而且还不干净。我望着那条清溪的水说道:

“在莫伯桑的小说里描写了这样一个场景:某个地方的小姐每天晚上都游过河去见贵族公子。她身上的衣服是怎么处理的呢?该不会是裸体吧!?”

“是啊!”年轻人们也都思索起来,“会不会是穿着游泳衣呢?”

“也许是把衣服牢牢地顶在头上,就这样游过去的吧。”

青年们都笑了。

“或者穿着衣服进入河中,回身湿淋淋地见贵族公子,两个人再用暖炉烘干衣服吧?要是这样的话,那回去时该怎么办呢?她必须将好不容易烘干的衣服又要搞湿地游回去,真叫人担心呢。要是那个贵族公子游过来就好了。因为男人嘛,即使穿一条短裤游泳,也不伤大雅的啊。恐怕那个贵族公子是个旱鸭子吧!?”

“不,我想还是因为那个小姐更痴迷对方吧。”新田说得很认真。

“也许吧。外国故事里的小姐都很勇敢可爱呢。所以她一旦爱上对方,就会奋不顾身地游过河去见对方的,这在日本是不可能这样的。不是有一个叫什么的戏吗?戏里有这样一个场景:中间流淌着一条河,小伙子和姑娘分别在河水的两岸悲叹。当时,姑娘没必要哀叹,游过去又会怎样呢?在戏里看,那是一条很窄的河流,哗哗地游着渡过去会是怎样呢?他们那么悲切,毫无意义嘛,不值得同情啊。朝颜[18]所面对的大井川[19]是一条大河,而且朝颜还双目失明,对此多少有些同情,可是,即便如此也不是不能游过去。紧紧抱住大井川的木桩,怨恨老天,毫无意义啊。啊,有一位。在日本,也有一位勇敢的姑娘呢,她很了不起。大家知道吗?”

“有吗?”青年们都目光炯炯地问道。

“清姬[20]。她紧追安珍,游过了日高川[21]。她拼命地游,很厉害!根据故事书的记载,当时清姬只有14岁呢。”

我们一边走,一边闲聊,到达了郊外一家寂静而陈旧的旅馆。田边好像跟这里很熟。

我们在旅馆里喝了酒。那天晚上的富士山很美。大约晚上十点左右,年轻人们把我一个人留在了旅馆,各自都回家去了。我无法入眠,穿着和式的棉睡袍走到了外面。这是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富士山很美。迎着月光,清辉透明,我感到自己像是被狐狸迷住了一般。

富士山湛蓝欲滴,给人一种磷火燃烧般的感觉。鬼火,狐火,萤火虫,芒草,葛藤。我感到自己飘飘然,径直走在夜路上。只有木屐的声音呱嗒、呱嗒地响着。那声响清脆得好像不是发自自己的脚下,而是发自其他生物的一般。我悄然回头,只见富士山泛着清辉浮在空中。我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就是维新志士,就是鞍马天狗[22]。我像煞有介事地把双手揣在怀里走着,不由得感到自己真像个大人物。我走了相当远的一段路,把钱包搞丢了。里面有二十枚左右的50钱硬币。大概是因为太重,才从怀里哧溜一下滑落的吧。真有点怪,我竟然很平静。没了钱,走着回到御坂也可以。就这样,我继续走着。忽然,我意识到如果照这样再沿着刚才走过的路往回走,钱包会在的。我双手揣在怀里,信步返回去了。富士山、月夜、维新志士、丢了钱包。我感觉这就是风趣的传奇小说。钱包在道路的中央闪闪发亮,一定是它。我拾起了钱包,回到旅馆睡下了。

我是被富士山迷住了。那天晚上,我傻了,完全失去了意志。即使现在回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也感到回身乏力。

我在吉田住了一晚,第二天回到了御坂。茶馆的老板娘见到了我暗自发笑,她那十五岁的女儿则绷着脸。我想婉转地告诉她们我并没有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们什么也没问,我倒是自己主动地把昨天一天的行动详细地说了出来。投宿的旅店名称、吉田酒的味道、月夜的富士山、丢落了钱包,全都说了一番。老板娘的女儿又高兴起来了。

“客官!起来看啊!”

一天早晨,老板娘的女儿在茶馆外面高声地呼喊着,我勉强地起了身,向着走廊走去。

老板娘的女儿兴奋地面颊通红,默然指向天空。我一看,是雪。我吃了一惊。原来是富士山下雪了。山顶白皑皑地闪闪发光。我心想御坂的富士山也不能小觑啊。

“真好看啊!”

听到我的赞美,老板娘的女儿得意地用了一个赞美词说:

“非同一般吧。”接着,她又红着脸说:“御坂的富士山,这样还不好吗?”或许是因为我以前就一直告诉她:这种样的富士山低俗而不好看,她才在内心一直感到沮丧的吧。

“果然,富士山不降雪的话就不咋样!”我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重新对她这样说道。

我穿着和式棉睡袍到山上转悠,采了满满两把待宵草[23]的种子回来,并把种子撒在了茶馆的后门处。

“可以吗?这是我播种的待宵草。明年我还会来看的。可不要往这里倒洗涤水什么的呀。”

老板娘的女儿点了点头。

之所以特别挑选了待宵草,是因为我认为待宵草与富士山很般配。御坂岭的那家茶馆,可以说是山中唯一的房屋,所以邮递件无法送达。从山岭的顶上乘坐公交车要颠簸三十分钟左右,才能到达岭下山麓河口湖畔一个叫“河口村”[24]的不折不扣的荒村。寄给我的邮件物品都留在那个河口村的邮局里。我差不多每三天就要去那里一次取我的邮品。我都选天气晴好的日子去取。这里的公交女乘务员不会为观光客特别介绍风景。尽管如此,但有时她也会像想起什么似的,用一种极其散文式的语调,沉闷地、近乎嘟哝地介绍说:那是三之岭,对面是河口湖,湖里面有西太公鱼,等等。

从河口邮局取了邮件物品,在乘坐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返回岭上的茶馆途中,紧挨着我的旁边端坐着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她身穿一件深咖啡色的披风,脸色苍白,容貌端庄,和我的母亲长得很像。女乘务员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冒出一句说:“各位乘客,今天能清晰地看到富士山呢!”那语气既分不清是介绍,也辨不明是自己一个人在感叹。听她这么一说,背着背包的年轻工薪族,梳着大大的日本发髻、穿着绸子衣服、小心地用手帕遮住嘴、艺妓派头的女子等,都转动着身子,一起把头探出了车窗外,仿佛现在才发觉似的,眺望着那平淡无奇的三角山发出“啊”“哎呀”等傻傻的感叹声。车内一阵嘈杂。然而,我身旁的这位老人家好像心中有一种深深的忧虑。她和其他观光客不同,连看都不看一眼富士山,反而一直注视着与富士山反方向的、山路沿线的断崖。我对她的专注神态感到全身振奋。我也想让她看到我不愿看如此俗气的富士山的那种高尚而虚无的心情。我还想让她感受到我对其产生共鸣的态度:即使什么也没有对我说,您的痛苦和孤寂我也都明白。于是,我借机悄悄地靠近老太太,和她保持同一种姿态呆呆地将视线投向断崖一方。

大概老太太也对我感到放心吧。她心不在焉地说:“啊,待宵草!”

说着,她用纤细的手指,指向路旁的一个地方。公交车“唰”地一下开了过去,金黄色的一朵待宵草花,在我眼前一闪而过,那花瓣鲜艳夺目久久难忘。

那待宵草花与海拔3778米[25]的富士山傲岸地对峙着,一点也不摇晃。怎么说好呢?我想说那待宵草就像金刚劲草[26]一般,坚韧挺拔直立在那里,太美了。待宵草与富士山很般配。

尽管10月份已经过半,但我的手头写作迟迟没有进展。我思慕友人。晚霞红艳,云雾缭绕。我在二楼的走廊上独自吸着香烟,故意不去遥望富士山而一直凝视着山上那鲜血欲滴的通红红叶。我向正在茶馆门前扫落叶的老板娘打了一声招呼:

“老板娘!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哪。”

我这声音近乎欢呼,尖得连自己都感到吃惊。老板娘停下手中的扫帚,抬起头疑惑地皱着眉头问道:

“明天,您有什么事吗?”

她这么一问,我倒不知如何作答了。

“没什么事。”

老板娘笑了起来。

“您感到寂寞了吧。您爬爬山怎么样?”

“即使爬山,还要马上下来。很没意思。无论爬哪一座山,都只是看到相同的富士山。想到这,我就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也许是感到我说的话有些奇怪吧,老板娘只是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又扫起了枯叶。

睡觉之前,我轻轻地拉开房间的窗帘,隔着玻璃窗户眺望着富士山。在月色清辉的晚上,富士山像水中的精灵一样泛着青白色的光芒屹立着。我叹了一口气。啊,看见富士山了。今晚的星星很大。明天将是个好天气吧。心中仅仅耀动着这么一点点喜悦。接着,我又把窗帘轻轻地拉上了,就这样睡下了。虽说明天是个好天气,可对我来说没什么特别之意。想到这,觉得可笑,一个人在被窝中苦笑了起来。我感到很痛苦。比起写作——专心运笔——这种痛苦,不,运笔反而是我的乐趣,不是运笔而是我为我的世界观、所谓艺术、所谓将来的文学,从某种意义上说所谓新颖,至今还没有确立而感到苦恼。并非夸张,我感到痛苦不堪。

我想只有这样:把自己一下子捕捉到的朴素的、自然的以及简洁鲜明的东西写在纸上。这么想时,眼前的富士山的姿态也别有意味地映入了眼帘。我开始对富士山有点妥协了,它的这种姿态、这种表现最终也许是我所想的“单一表现”的美。然而,我还是对富士山那种过于棒状的朴素感到有些受不了。如果这种样子是美的话,那么装饰品布袋神[27]也应该是美的。那装饰物布袋神怎么都叫人受不了。我很难想象那种东西是一种美的表现。富士山的这种形态还是有点不对劲。我一再踌躇困惑,感到它别扭。

我早晨和傍晚眺望着富士山,度过了阴郁的时光。10月末,山麓吉田镇上的一群艺妓分乘五辆汽车来到了御坂岭。这大概是一年一度的开放日吧。我从二楼观望着这幅景象。身着各色服装的艺妓们从车上下来,就像一群从笼子里放出来的信鸽一样,一开始不知道往哪里走,只是聚集在一起转来转去,默然地你推我搡的。不一会儿,她们就很快地消除了那种紧张感,各自开始溜达了起来。有的在认真地挑选着摆在茶馆柜面上的明信片,有的伫立着在眺望富士山。那景象昏暗、寂寥、难以目睹。二楼一位男子不惜生命的共鸣,也没有为她们的幸福增添任何意趣。我只是在看着她们。痛苦的人就痛苦吧!堕落的人就堕落吧!这和我没有关系。这就是人世间。我虽然假装冷漠地俯视着她们,但心里却感到很痛苦。

恳求富士山吧。我突然想到了这一点。“喂!把她们就拜托给你了!”我抱以这样的心情抬头仰望,只见富士山在寒空中呆呆地挺立着,当时的富士山看起来就像一个身着和式棉睡袍,双手揣在怀里傲然站立的大首领一样。我这样托付富士山之后,大为放心了,心情轻松了起来,便不顾那群艺妓和茶馆里6岁的男孩子一起带着名叫哈奇的长毛狮子狗,到山岭附近的隧洞去玩了。在隧洞的入口处,一位三十岁上下、纤瘦的艺妓一个人正在静悄悄地采集不知名的花草。即使我们从她的旁边走过,她也不予理睬,心无旁骛地采摘着花草。我又抬起头仰望着富士山祈求道:“这个女子也顺便拜托你了!”委托好之后,我牵着那孩子的手,快步走进了隧洞。冰冷的地下水从隧洞上方滴落到脸上、脖颈上,心想她们管我什么事啊,便故意迈着大步走了起来。

当时,我的婚事正遇到了挫折。因为我清楚地明白,家里[28]的人不会给我任何帮助,所以我很为难。我自顾自地打着如意算盘,心想:家里面至少会资助我100日元吧。我用它举办一个简单而严肃的婚礼,至于成家以后的费用,我可以靠我的写作来挣。然而,依据两三封的书信来往,我就清楚了家里根本不会给我资助的。我感到一筹莫展。在此,我已经做好思想准备:即使婚事告吹也无妨。不管怎样,我要向对方把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于是,我一个人就下了山岭,去拜访了甲府的那位姑娘家。幸巧,姑娘也在家。我被带到了客厅。当着姑娘和她母亲的面,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开诚布公地说了。在诉说的过程中,有时语调为演讲,有时沉默无语。但总体感到说得还比较直率。姑娘心平气和地歪着头问我:

“这么说来,您的家人是反对了?”

“不,不是反对!”我轻轻地将右手掌按在桌子上,说道:

“我觉得他们的意思是让我一个人来办!”

“好!”姑娘的母亲很有风度地笑着说,“正如你所看到的,我们也不是很有钱的人。大张旗鼓的婚礼,我们反倒感到为难。只要你自己对爱情、对职业有热情,那我们就满意了。”

我甚至忘记了行礼致谢,好大一会儿一直在木然地注视着庭院。我感觉到了眼中的热泪,心想一定要孝敬这位母亲。

回去时,姑娘把我送到了公交车的始发站。我边走边装腔作势地说:

“怎么样?我们再交往一段时间看看吧。”

“不用,我们已经交往很久了。”姑娘笑着说。

“你有什么要问的吗?”我越发说起了胡话。

“有。”

我心想无论她问什么,我都会如实作答的。

“富士山已经下雪了吧?”

我对她的这个提问感到很扫兴。

“下了,山顶上——”说着,忽然向前方一看,看见了富士山。我感到很奇怪。

“什么啊。从甲府不是也能看见富士山吗?你在愚弄我。”我说话的语气很不正经。接着又说道:

“你刚才的提问很蠢。你在愚弄我啊。”

姑娘低着头,哧哧地笑着说:

“这是因为你住在御坂岭呀。我想如果不问你富士山,不好吧。”

我感到这位姑娘很可笑。

从甲府回来以后,我感到肩膀的肌肉僵硬,难受得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感觉真好啊,老板娘!还是御坂岭这儿好啊,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样呢。”

晚饭后,老板娘和她的女儿轮流给我捶打肩膀。老板娘的拳头又硬又猛烈。她女儿的拳头则很轻柔,没太有效果。我不断要求她:再用些力,再用些力。于是,老板娘的女儿拿来了一根木柴,用它咚咚地捶打我的肩膀。如果不让她这么用力捶打,就无法消解肩膀的酸痛。这都是因为我在甲府很紧张,太专注了。

从甲府回来,这两三天我一直都不在状态,一点都不想写作,一边坐在桌前不得要领地乱写一通,一边吸金蝙蝠香烟。抽了七八包的香烟,又躺下来,一遍遍地反复唱“若不磨金刚石”[29]这首歌。小说连一页都没有进展。

“客官!你去了一趟甲府,感觉就不对劲了嘛。”

早晨,当我两手托腮坐在桌前,闭着眼睛正想着种种事情的时候,老板娘15岁的女儿一边在我背后擦拭着壁龛,一边心怀不悦地,并以一种带刺的语气这么说。

“是吗?不对劲了吗?”

老板娘女儿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接着说:

“是啊。很不对劲。这两三天,你不是一点儿都学不下去吗?我每天早晨都会按编号整理你信笔写下的稿纸,感到非常愉快。看到你写得很多,我就很高兴。昨晚我又悄悄地上二楼来看你的。你知道吗?你是不是蒙着头睡下了?”

我感到很感激她所做的一切。说得夸张一点儿,这就是她对一个人坚持到底所付出努力的真正声援。她没有考虑任何酬谢。我觉得老板娘女儿很美。

到了十月末,山上的红叶也发暗,变得不好看了。此时一夜的暴风雨过后,眼看着满山青绿化作漆黑黑的冬季枯木,连游客都寥寥无几,茶馆的生意也萧条起来。有时候,老板娘带着六岁的男孩到山麓的码头、吉田去买东西,因为山岭上没了游客,也就剩下我和老板娘女儿两个人一整天都待在上面静静地度日。我在二楼感到闷得慌,就到外边四处转悠,只见老板娘女儿在茶馆的后门洗衣物,便走近她的身旁大声说道:

“真闷啊!”

说着,我一下子笑了起来。老板娘女儿低着头,我瞧了瞧她的脸,大吃一惊。她哭丧着脸,一副恐惧的表情。原来如此啊。我很不是滋味地急忙转身向右,以一种很反感的心情快步走在满是落叶的狭窄山道上。

从那以后,我就很留意了。当老板娘女儿独自一人的时候,我尽量不要离开二楼的房间。当有客人来到茶馆时,也出于保护她的意思,我会悠哉游哉地从二楼走下来,坐在茶馆的一个角落里慢慢地喝茶。有一天,一位新娘装扮的客人,在两位身穿带有家徽和式礼服的老大爷的陪伴下,乘坐汽车来到了这里,在这山岭上的茶馆上稍作休息。当时,也只有老板娘女儿一人在茶馆里。我依旧从二楼走下来,坐在茶馆一隅的椅子上抽起了香烟。新娘子穿着一件下摆带花的长和服,后背系着金线织花锦缎的带子,头上蒙着白色头纱。这一身是一套堂堂的正式礼服。由于对方是不寻常的客人,老板娘女儿也不知如何招待,只是给这位新娘和两位老人沏上了茶,便悄悄地躲在我的背后一直站着,默默地注视着新娘子的举动。在一生中只有一次的隆重日子里——他们大概是从山岭对面一侧嫁到相反一侧的码头或吉田镇吧。途中,他们在这山岭上稍作休息,眺望富士山。这在旁人看来浪漫得有些难为情。这时,新娘子轻轻地走出了茶馆,站在茶馆前面的悬崖边悠闲地眺望富士山。她把双腿交叉成X形站立在那里,摆出一副很大胆的姿势。这真是一位从容不迫的人啊。我继续观赏着新娘子,观赏着富士山和新娘子。不一会儿,新娘子冲着富士山打了一个打哈欠。

“哎呀!”

我背后传来低低的喊叫声。老板娘的女儿也好像眼尖地看到了新娘子打哈欠。不久,新娘子一行乘上等候在此的汽车,下了山岭。接下来,这新娘子可成了话把了。

“她这是习惯动作!她肯定已经是第二次了,不,大概是第三次了。新郎也许在山岭等着她呢,而她却从汽车上下来眺望富士山。若是第一次出嫁的话,那种不拘小节的事,不会做的。”

“还打哈欠了呢。”老板娘女儿也竭力表示赞成,“张那么大的嘴巴打哈欠,真是厚脸皮啊。客官,你可不能娶那种新娘子啊。”

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没成家,感到面红耳赤。我的婚姻之事也趋向好转,全都承蒙一位前辈的关照。婚礼也只请两三个自家人参加。尽管简陋,也要庄严地在那个前辈家举行。对这人情,我像一个少年一样感到兴奋。

进入十一月份,御坂岭的寒气已经令人难耐。茶馆备好了火炉。

“客官,您二楼很冷吧!您写作的时候,就在炉边写怎么样?”老板娘如是说。可我天性是那种在别人面前无法进行写作的人,所以谢绝了她的好意。老板娘担心我,就去岭下山麓的吉田,买回来了一个被炉[30]。我在二楼的房间里,将腿伸入被炉,真想打心里对这茶馆人们的热情表示谢意。可是,眺望着已经被大雪覆盖了近三分之二全部姿容的富士山,还有那濒临附近群山萧条的冬季调零的树木,再在这山岭上忍受着刺骨的寒气我感到毫无意义。于是,我决意下山。下山的前一天,我穿着两件棉袍,坐在茶馆的椅子上喝着热茶时,有两位身穿冬季外套像打字员似的、有知识的年轻姑娘从隧洞方向嘻嘻哈哈地边笑边走过了过来。她们忽然看到眼前雪白的富士山,感动地停下了脚步。然后,好像悄悄地商量着什么,其中一位带着眼镜、皮肤白净的姑娘微笑着向我走了过来。

“劳驾,请给按一下快门好吗?”

我张皇失措起来。我对机械的东西不太精通,又对拍照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加之穿着两件棉袍,一身邋遢样,就连茶馆的人都笑称我像一个山贼。因此,当来自东京、身着华丽服装的姑娘委托我这时兴的事情,我从内心感到很狼狈。不过,又转念一想,虽然我是这副装扮,但别人眼里也许我别有风趣,说不定看起来像是一个很会按快门拍照的男子。这么一想就感到兴高采烈起来,我假装镇静,接过姑娘递给的相机,以一种若无其事的语气稍加询问了一下快门的按法之后,哆哆嗦嗦地瞧了瞧镜头。正中间是很大的富士山,下面是两朵小小的罂粟花。两个人都穿着大红色的外套。他们俩紧紧地相拥着靠在一起,一副严肃的面孔。我感到可笑的不得了。那相机的手颤抖着,简直难以对准镜头。我憋住笑,看了一下镜头,罂粟花越发清晰,直挺挺地立着。我实在很难瞄准她们,把她们从镜头中清除出去了,只把富士山捕捉在整个镜头里。再见,富士山!承蒙您的关照,谢谢了。咔嚓!

“好了。照好了。”

“谢谢!”

她们俩齐声道谢。或许她们回到家里冲洗出来一看时会大吃一惊吧。照片里只有富士山拍得很大,很大,她们两人的身影根本见不到。

随后第二天,我就下山了。我先在甲府的小客栈里住了一夜。翌日的早晨,我倚着小客栈走廊上脏兮兮的栏杆抬眼一看富士山,只见甲府的富士山从群山后面路出三分之一的身姿,很像洛神珠[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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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广重在此指安藤广重(1797—1858),江户时代后期的浮世绘画师。其代表作是《东海道五十三次》。

[2] 文晁在此指谷文晁(1763—1840),江户时代后期的画家。其代表作是《日本名山图绘》。

[3] 北斋在此指葛饰北斋(1760—1849),江户时代后期的浮世绘画师。其代表作是《富岳三十六景》。

[4] 沼津,静冈县东部的沼津市。

[5] 十国岭,位于静冈县热海市和涵南町境内的山岭,海拔774米。

[6] 昭和是日本昭和天皇(裕仁)的年号,昭和十三年是1938年。

[7] 甲州,日本甲斐国的简称,如今为山梨县。

[8] 小岛鸟水(1873—1948),日本著名随笔家,本名久太,著有《日本山水论》(1905)。

[9] 甲府市,山梨县甲府盆地北部的城市,是山梨县县厅的所在地。

[10] 御坂岭,位于山梨县南都留郡,正确的海拔应为1525米。

[11] 井伏鳟二(1898—1993),日本著名小说家,生于广岛。本名满寿二。代表作有《山椒鱼》、《遥拜队长》、《今日休诊》、《黑雨》等。井伏先生正在伏案写作。我得到井伏先生的许可后,暂时在这茶馆里安顿了下来。此后,即使讨厌,每天也必须与富士山正面相望。这山岭位于甲府到东海道、往返镰仓的要道上,据说是观望北部富士山有代表性的观望台,从这里看到的富士山自古就被列为富士三景之一,可我并不太喜欢。不但不喜欢,甚至还瞧不起。看到的富士山太过于理想化了。富士山位于正中间,山下宽阔的河口湖冷冷地泛着白光,近景处的群山静谧地蹲伏在它的两侧,环抱着湖泊。我看了一眼这景致感到惊慌失措而面红耳赤。这简直就是浴池里的油画,就是戏剧舞台的布景。这景色怎么都觉得是按照自己的期望绘制的,我感到非常羞愧。

[12] 三之岭,是御坂山地的一个高峰,也叫三峰山。

[13] 一尺,大约30.3厘米。

[14] 西行(1118—1190),平安末期到镰仓初期的歌僧,俗名佐藤义清,法号圆位、大宝房等,著有歌集《山家集》、见闻录《西公谈抄》等。

[15] 能因(988—1058?),平安中期的著名歌人,俗名橘永恺,出家后被称为古曾部入道,著有《能因歌枕》、诗文集《玄玄集》、歌集《能因法师集》等。

[16] 佐藤春夫(1892—1964):日本现代著名诗人、小说家。著有《殉情诗集》,小说《田园的忧郁》、《城市的忧郁》等。

[17] 三岛,位于静冈县东部的一座城市。

[18] 朝颜,日本著名长篇小说《源氏物语》第20帖中的人物。

[19] 大井川,流经静冈县的河流,长160千米。

[20] 清姬,是日本有关纪州道成寺的传说人物。清姬爱上了前往熊野参拜的年轻僧人安珍,变身成了一条大蟒蛇,紧追其后,并在道成寺烧死了藏匿在大钟后面的安珍。

[21] 日高川,发源于和歌山县中部、与奈良县交界线上的护摩坛山,长115千米。

[22] 鞍马天狗,日本著名小说家大佛次郎(1897—1974)的系列小说《鞍马天狗》中的主人公。

[23] 待宵草,原产于智利的柳叶科植物,高80厘米。到了夏季傍晚,它会绽放鲜黄色四瓣花。

[24] 河口村,如今为河口湖町。

[25] 富士山的正确高度应该是3776米。

[26] 金刚劲草,原文是“金刚力草”,表示如同金刚力士强劲有力。这是作者本人的造语。

[27] 布袋神,在日本被尊为七福神之一。据说是中国唐末、后梁时代的禅人,名叫契此。传说他露着肥大的肚子,背着装有日常生活用品的袋子,手拿拐杖,到处游走,能预测人的命运、天候的状况。

[28] 所谓家里是指位于青森县北津轻郡金木町的津岛家。

[29] 若不磨金刚石,这是日本战前小学生歌唱中的歌词。意思是:金刚石如果不磨就不成器,人若不努力,就不会有成就。歌词是勉励大家积极向上的意思。

[30] 被炉,是一种取暖的装置,用脚炉木架将炭火或电热源围起来,上面是矮桌子,桌子上盖着一层被褥,双腿可以伸进桌子下进行取暖。

[31] 洛神珠,又称红姑娘,灯笼草。它属于草本植物,高约70厘米,叶子呈卵形状,有粗锯齿,供观赏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