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谈到杜布亚的起家行径,这里不消细讲他年轻时的经历。关于他早年的情况,可以从当时的各种回忆录,特别是从无情的圣西门的回忆录中看到。

杜布亚的同时代人没有骂他,因为那在当时是不可能的。后来,人们大讲他的坏处,却没有人说到他有什么好处。他和阿尔贝罗尼出身大体相似,但应该说他比对手高明。在对西班牙的长期战争中,药房老板的儿子胜过了花匠的儿子。人们一见到杜布亚就会想到菲加罗,他可能就是菲加罗的原型。不过药房老板的儿子比菲加罗走运得多。他从下房一跃而登厅堂,从厅堂再一跃而入宫廷。

他的每一升迁不仅表明是对他个人功绩的奖励,简直是对国家贡献的表彰。照泰勒朗的说法,他不是一步一步爬上去的,而是个平步青云的人物。他最近完成的外交活动简直是一个杰作。他谈成的那项条约对于法国来说,比乌德勒支条约更为有利。奥地利皇帝不仅象菲力浦五世放弃法国王位那样放弃了对西班牙王位的要求,而且还与英国和荷兰结成军事同盟,南击西班牙,北抗瑞典和俄国。

这个条约根据非常明智和可靠的理由划定了五、六个欧洲国家的版图,以及事隔一百二十年,经历了那么多战争、革命和动荡,除了一个帝国,至今都还洛守着原来的疆界。

摄政王天性温和,不苛求他人。他一直宠爱着这位教育过他和千方百计保护过他的神甫。他看到杜布亚的长处,也不时轻微地责备一番他自身也不免存在的那些毛病。不过,摄政王和杜布亚的毛病是截然不同的。在摄政王身上的是主人性质的毛病和美德,而在杜布亚身上的则是奴才性质的优缺点。摄政王每向神甫施恩总要对他说一遍:“杜布亚,杜布亚,别忘了,我不过是送你一件新的仆役礼服。”杜布亚关心的是恩赏本身,而不在乎赏赐的方式,所以每次都作一个猴子样的鬼脸,恬然答道:“我是您的奴仆,殿下,您的恩典给我体面。”

杜布亚也确实热爱摄政王,全心全意忠实于他。神甫懂得,是摄政王用强有力的手把他拔出泥潭,要是失去主子的保护,他这个干犯众怒、积怨甚多的人就会不可避免地重新跌下去。因此,杜布亚并非出于畏惧,而是出自内心,注视着一切针对摄政王的密谋暗算。他手下的密探比警察机灵得多。他们借德·唐桑之力打入上层社会,靠菲蓉老太婆帮忙渗入到社会的底层。神甫靠这些密探非止一次地破获密谋案件,而警察局长伐埃·达尚松却还一无所知。

摄政王十分重视杜布亚过去和现在对他的效劳,所以总是张开两臂拥抱这位神甫使臣。他一见杜布亚进来,并不摆主子架子,不为省点赏赐而贬低下人的功劳,反而站起身来迎上前去,高兴地招呼说:

“杜布亚,我最好的朋友!四国同盟条约给路易十五带来的好处比他祖父路易十四所获得的全部胜利都多。”

“正是,殿下,”杜布亚答道:“您给了我应有的赞赏。唉,可不是所有的人都这样看呀。”

“噢,你遇见我母亲没有?她刚从这儿出去。”

“您说着了。我应该对您说,因我胜利完成使命,她真想回头请您马上把我派到中国或波斯去。”

“有什么办法,我可怜的神甫,”摄政王大笑地说,“我母亲爱抱成见。你把她的儿子教育成这样不务正业,她是永远不会饶恕你的。不过,你放心,神甫,我需要你在这儿。”

“国王陛下好吗?”杜布亚露出一丝卑微的笑容问道,“我走的时候他很虚弱啊。”

“很好,神甫,非常之好!”摄政王严肃地答道:“但愿上帝为了法国的幸福,为了使我们那些诽谤者受到耻辱而保佑他.”

“殿下还象以往一样天天见到国王陛下吗?”

“我昨天见过国王陛下,还和他谈到你呢。”

“啊呀!那您对他说了什么?”

“我对国王陛下说,可能亏了你才保住国王陛下的王位。”

“国王怎么回答?”

“国王怎么回答?他很惊讶,亲爱的,神甫有这么大的作用。”

“噢,国王陛下大智大慧。维力鲁瓦老儿可在场吗?”

“象往常一样。”

“看来不得不请殿下同意,有一天应该打发这个老滑头到法国另一处去见我。他的厚颜无耻叫我厌恶。”

“别急,杜布亚,别急。一切都会有个时辰。”

“别急,杜布亚,别急。一切都有个时辰。”

“我的大主教职位也得等个时辰?”

“是啊。可是,这又是哪来的梦话?”

“梦话,殿下?说实在的,我可是认真说的。”

“象英国国王信里要求任命你作大主教那样认真……”

“殿下,难道您看不出这封信的风格?”

“是您口述给他写的吧,下流胚?”

“我口述给诗人内里科·德·蒂许,是他把信送给国王签字的。”

“国王一句话也没说就签字?”

“不,他原来反对。他对咱们的诗人说:‘让英国信仰新教的国王干与任命法国天主教大主教的事简直叫人无法想象。摄政王看了我的推荐信会一笑置之的,’德·蒂许办这种事比写诗更有才情,他回答说:‘摄政王可能一笑,笑过之后还会答应陛下的请求。”

“德·蒂许胡说八道!”

“不,殿下,德·蒂许说的是实话。”

“你,当大主教?!为了向他报复,我真该推荐象你这样的坏蛋去当约克郡的大主教。”

“您这辈子再也找不到象我这样的人了。我心里只有一个人,他……”

“他是谁?我倒想见见。”

“哦,用不着。他已经有了职务,而且职务很高,拿全世界的大主教都不换。”

“真不要脸!”

“您跟谁发火,殿下?”

“跟一个想当大主教的混蛋,他甚至还没受过坚信礼。”

“好极了,我马上就领圣餐。”

“你怎么领?你又不懂教会的事。”

“无所谓,找一个懂得教会仪式的什么雅纳老弟,用上一个小时就能教会我这套高深的学问。”

“你找不到这样的人。”

“我已经找到了。”

“谁?”

“您的首席忏悔牧师南特郡主教特列桑。”

“你这个老滑头,什么都准备好了。可是你是结过婚的人!”

“我是结过婚的人?”

“是啊!难道杜布亚太太……”

“杜布亚太太,我不认识此人。”

“真不象话,你不会害了她吧?”

“殿下,您太健忘,才两天前我给了她终身养老金。”

“如果她证明你不能当大主教呢?”

“我不怕,她没有任何证件。”

“她会提出结婚证书的副本。”

“没有原件就不会有副本。”

“原件哪去了?”

“还剩下这个,”杜布亚从钱袋里取出一张纸,里面包着一小撮纸灰。

“恶棍,你倒不怕我送你去服苦役?!”

“您真要送,现在时机正好。我听见警察局长正在客厅里说话。”

“谁召他来的?”

“我。”

“干什么?”

“给他申诉。”

“为什么?”

“您马上就会知道。好,一切说定了,我接受大主教的职位。”

“你连教区都挑好了吧?”

“当然,我要坎布雷。”

“见鬼,你倒会挑肥缺!”

“上帝保佑,问题不在收入多寡,殿下,我看重的是代替费尼龙①的荣誉。”

“这么说,你是要给我们来一个新的泰莱马克②了。”

“如果您能向我指出全国有一个彼涅洛帕③的话。”

“哦,提到彼涅洛帕,你可知道德。沙布朗夫人……”

“我全知道了。”

“怎么,神甫,你的警察仍然掌握着一切情况?”

“您应该想得到的,殿下,”神甫回答后便伸手拉铃。铃声一响,仆人走进摄政王的办公室。

“叫警察局长先生进来,”杜布亚吩咐道。

①费尼龙(1651-1715):是法国作家兼教育家。自1693年任法国科学院院士。

②泰莱马克是荷马史诗《奥德赛》中奥德修斯的儿子。

③彼涅洛帕是荷马史诗中《奥德赛》中奥德修斯的妻子。丈夫外出二十年杳无音信.虽有多人向她求婚,但她忠贞不贰,决心等待丈夫归来。

“神甫,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发号施令起来?”

“这是为了您的利益,殿下。请允许我办事吧。”

“你办吧,”摄政王说,“对于刚从国外回来的人可以容忍一点。”

伐埃·达尚松走进办公室。他那副尊容完全可以和杜布亚媲美,虽然两人长得一点也不相象。他身材高大,肥胖臃肿,戴着跟他肥胖身躯十分相称的一副硕大的假发,长着一双浓密的眉毛。伐埃·达尚松的外貌太丑陋了,孩子们初次见到他都以为是魔鬼。但是,谁也不否认他在耍弄阴谋方面的心机和能力。简单点说,只要夜里没有什么桃色奇遇的引诱,伐埃·达尚松倒还能忠实地履行职责。

“警察局长先生,”杜布亚不等达尚松按照习惯行完礼就说:“殿下什么都不瞒我,他派人找您来是要我问您,他昨夜出宫时穿的是什么衣服,在谁家呆了一个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什么时候从那家出来的。我如果不是刚从伦敦回来就用不着问您了。可是,我昨天晚上还坐在从加来回来的马车上,所以您一定明自,我什么也不知道。”

“什么?”达尚松问,他觉出了这一连串的问题里面藏着什么圈套,“难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非常的事情?我没接到任何报告呀。不管怎样,我希望殿下没遇见什么不愉快的事吧?”

“上帝保佑,没有,没有!如果不算殿下身穿近卫军服,在德·沙布朗夫人家度过一个晚上之后出来时差一点被人劫走的话。”

“劫走?”达尚松叫了一声,脸变得刷白。同时,摄政王也不禁吃惊得叫起来,“差一点被劫走?是谁?”

“这正是我们所不知道的。警察局长先生,您应该知道啊。”

“您听我说,神甫先生,”警察局长严肃地说,“如果您讲的关于殿下的情况属实,那确实是一件严重的事情,连您都知道了,而我倒什么也没听说,这是我的失职。不过,捕捉罪犯和处以应得之罪还来得及。”

“不过,这件事用不着小题大作,”摄政王指出,“不过是几个喝醉酒的军官在街上胡闹,把我当成是同伴想开开玩笑罢了。”

“不,殿下,这是一次千真万确的密谋活动,那根线从保罗-卢雅尔宫通过军火库街连着西班牙大使馆呢!”

“你又来这一套,杜布亚。”

“我还要不断地说,殿下。”

“那您呢,达尚松先生,您有什么看法?”

“敌人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但是不管他们怎样狡诈,我们也能破获他们的阴谋诡计。我向您保证!”这时门打开了,仆人报告杜孟公爵驾到。他是来参加国务会议的。杜孟公爵是王族贵胄,可以不经通报就进见摄政王。他怯生生地走进办公室,斜眼看了看三个谈话的人,似乎在竭力猜测他进来以前谈话的内容。

摄政王看出他的想法,遂说:

“您好,堂兄弟。听我说,这两个坏家伙刚才正在告您的状,说你参加了反对我的阴谋。”

杜孟吓得面如土色,两腿发软,扶住时刻不离的手杖。

“我希望,先生,”他强作镇定地说,“您不至于相信这种谣言吧。”

“哦,我的天,当然不!”摄政王漫不经心地答道,“可是有什么办法?我是和两个顽固的家伙打交道,他们硬是叫我相信总有一天您会撞在他们手里的。我一点也不相信。不过,我是个实心眼的人,还是劝您对他们当心点,他们很有办法呢,我敢向您担保。”

杜孟公爵费劲地松开嘴唇,为了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但是门又开了,仆役通报:布尔戈尼公爵、德·孔代亲王、德·圣西门公爵、国王近卫队长德·吉希公爵、财政委员会主席德·诺埃公爵、军需总监当唐公爵、外交委员会主席迪克塞尔元帅、德·特吕阿神甫、德·拉·弗里利埃侯爵、戴菲阿侯爵、德·拉·福斯公爵、德·托尔西侯爵,以及德·维力普瓦、德·艾斯脱莱、德·维拉尔与德·贝戎等四位元帅驾到。

  这些要员是被召来讨论杜布亚从伦敦带回的四国条约的。这个条约对于本书的故事无关紧要,我想暂且放下保罗-卢雅尔宫的豪华办公室不谈,回过头来再看看失时街上那间简陋的阁楼,谅读者是不会见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