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知道,这个时候德·阿芒得正在拚命奔驰,他明白,要想防止因罗克菲内上尉之死可能对他的冒险事业带来致命的后果,那就一分钟也不能耽搁。因此他满怀希望根据某种迹象认出那些在即将爆发的大悲剧中充当帮手的人,便沿林荫道跑到波特-圣马丁,再往左拐,就来到了骡马市场。我们记得,这里有十二个或十五个罗克菲内雇来的走私贩子,正等着上尉的命令。

然而,正如死者所说,在旁观者的眼里,这些穿著与其他人一模一样的人是同农民和马贩子分不出来的。德·阿芒得徒劳地在整个市里跑了一圈,他一个人也没有认出来。那些卖主和买主除了他们自己的买卖外仿佛对世上的一切事情都漠不关心。有二、三次,骑士朝几个他以为是装扮成农民的走去,可是又躲开了,连头也没回,因为他担心,如果他试图在这五百或六百农民中找他所需要的人,很可能弄错,以致不但没有好处,反而有害。德·阿芒得陷入了可悲的境地:一小时以前,他无可争议地拥有使这次密谋获得成功的一切手段,可是刺死上尉之后,他自己砸碎了这个中间环节,整个链条便断裂了。德·阿芒得紧咬双唇,把指甲掐入胸口,骑马在市场上走来走去,一心指望出现意外情况,把他从困境里解救出来。然而时间在流逝,市场上一切如旧,没有一个人和骑士交谈,他没有别的办法,便向两个农民随便谈些语意双关的间题,那两人瞪着眼睛,张大了嘴,憨直而惊异地望·着他,他认定是碰了钉子,立即中断了刚刚开始的谈话。

这时时钟敲了五点。

摄政王应在晚上八点或九点从谢尔修道院回来。因而,不该再浪费时间。何况这次伏击是密谋者们最后的赌注,他们时刻都在准备被捕。德·阿芒得心里明白处境的危急:他主动争取来领导这次起事的荣誉,因而全部责任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而且是极其重大的责任,从另一方面看,他已陷入单凭勇敢和意志也无济于事的境地,唯一的希望是承认自己无能为力,请求那些期待于他的人给予帮助。

德·阿芒得是个干练的人,他当机立断。已经在市场上兜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现在最后一次绕市场一周,看看有没有’哪个参加密谋的人会象他那样沉不住气,暴露自己的身分。然而,当他看到周围所有人的面孔都是冷冰冰的毫无表情时,便策马跑开,穿过林荫道来到圣安托万郊区,他在15号一家门旁下马,顺楼梯上了六层,打开一间小屋的房门,来在杜孟公爵夫人、德·拉瓦尔、蓬帕杜尔、瓦勒夫、马勒齐叶和布里戈的面前。

大家一看见他,顿时惊叫起来。

德·阿芒得讲了发生的全部情祝:罗克菲内的贪心,由此而引起的争执,以及结束了这次争执的决斗。他掀开自己的短上衣,露出沾有血迹的衬衫,后来他谈了想找到那些走私贩子,代替上尉成为他们的首领。他的这个希望也落了空,在骡马市场辨认上尉同伙的种种尝试也毫无结果,最后只得向拉瓦尔、蓬帕杜尔和瓦勒夫请求给予支援。他们立即响应这个召唤,表示愿意跟随骑士走到天涯海角,听从他的一切调遣。

这样一来,倒也没有什么损失:四位能甘当风险的果敢之士,完全顶得上十二个或十五个仅为个人挣得二十个路易多尔才参加行动的流浪汉。马匹已在马厩里备好,都已上好马鞍。德·阿甫朗西还没有走,那支小队又多了一个忠诚的人。密谋者们派人取来一些天鹅绒的黑而罩,以便尽可能不让摄政王认出劫持他的人。马勒齐叶和布里戈留下来和公爵夫人在一起,他们两人自然不可能参加这类事情:首先是因为年纪大了,其次,他们的职业也不允许这样干。他们约定在圣曼德见面,为了不至引起怀疑,各自分头前往。一小时后,五个密谋者聚齐,埋伏在去谢尔修道院的大道上,在樊圣森林和诺让-絮尔-马兰之间。这时,城堡的钟楼敲了六点半钟。

德·阿甫朗西得知,摄政王于三点半钟启程,不带任何侍从和警卫:他一人坐在一辆四匹马拉的马车里,两个马夫,总共只有一个邮差在前面引路,因此,不用担心会碰上很大的抵抗。密谋者议定,截住亲王的马车,把它送到夏朗东,那里的邮政局长是无限忠诚于杜孟公爵夫人的,再把摄政王带到邮局,随后关上大门,强迫他坐进等在那里的旅行马车,车前有一名骑马的御者引路。德·阿芒得和瓦勒夫坐在摄政王的两边,马车要高速前进。他们经过马恩到阿尔弗勒,再经过塞纳到维尔纳夫圣乔治,通过格朗一沃,然后越过蒙勒里,踏上去西班牙的路程。如果摄政王在某个驿站试图呼救,德·阿芒得和瓦勒夫可以采取威吓手段,制止他讲话,万一威吓无效,他们还有一个人人知道的老办法:证明呼救的囚犯不是亲王,而是把自己幻想成亲王的疯子,现在要把他送回萨拉戈萨的家里。这一切确实有点冒险,但是谁都知道,正是冒险常常能够成功,而且他们的对手也不会事先想到。

钟已敲过七点,然后是八点。德·阿芒得和他的同伙高兴的是,暮色越来越浓,黑夜渐渐到了。过去两三辆邮车和私人马车,每次都引起一阵虚惊,但同时也是密谋者正式攻击前的一种演习。八点半钟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他们最初不免感到的几分恐俱,开始变成为一种焦急的情绪。

九点钟时,有声音传来。德·阿甫朗西把耳朵贴在地面,清晰地听出驰来的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就在这一瞬间,距离大约一千步远的大路拐弯处闪现出几点星光似的灯火。密谋者们突然一惊,这一点是邮差举的火把。这一点很快就清楚了:一辆有两盏灯的马车出现了。德·阿芒得,蓬帕杜尔,瓦勒夫和拉瓦尔最后握握手,戴上面罩,各就各位。

这时,马车飞速驰来,真的是奥尔良公爵的马车。在牲口前面二十五步远乘马疾行的驿差,手持火把,在火光照耀下可以看见他的红坎肩。大路空旷无人,四野一片寂静。一句话,密谋者一切顺利。德。阿芒得最后又向同伙们看了一眼,他看见德·阿甫朗西在路中间假装醉汉,在路的两旁是拉瓦尔和蓬帕杜尔,对面是瓦勒夫,他正在检查从他坐鞍旁的皮囊里是否容易取出枪支,至于邮差、两个马夫和亲王,显然觉得平安无事,因而一逞落入等待他们的那些人的手中。

那辆马车渐渐驰近;驿差已经从德·阿芒得和瓦勒夫前面走过。他差点没有撞到德·阿甫朗西身上,说时迟那时快,德·阿甫朗西纵身一跳,抓住了马的系带,从邮差手里夺过火把并把它熄灭了。两个车夫看到这番情景,想调马往回走,但是已为时过晚,蓬帕杜尔和拉瓦尔扑上去,强迫他们乖乖地听话。这时,德·阿芒得和瓦勒夫骑马来到车门跟前,熄灭了灯火,对亲王宣布说,如果他不反抗,就不会伤害他的性命,但他若是自卫或是呼救,他们就要采取非常措施。

出乎深知摄政王勇敢的德·阿芒得和瓦勒夫所料,亲王仅仅说了句:

“好吧,先生们,你们不必对我动手,我到哪儿去,随你们便好了。”

德·阿芒得和瓦勒夫向大道上看了一眼,他们看见拉瓦尔、蓬帕杜尔和德气阿甫朗西正把邮差、两个车夫和两匹卸了鞍的边马带到密林深处去。骑士立即从自己的马上跳下来,跳上第一个车夫骑的那匹马。拉瓦尔和瓦勒夫站在车门的两旁。接着,那辆马车又急驰而去,遇到向左的第一条路便拐了弯,到了旁边的林荫路后,悄悄地、连灯也不点地便朝夏朗东方向驰去。一切计划十分周密,劫持行动没有超过五分钟,没遇到一点抵抗,也没有引起一点喊声。这一回密谋者真是马到成功了。

然而,走到林荫道的尽头,德·阿芒得首次遇到了障碍:不知是事出偶然,还是事先防备好的,关卡的栏木没有打开。不得不返回去,走另外一条路。骑士掉转马头,驰向另一条并行的林荫道,那辆马车霎时放慢了速度,过后又以原来的速度奔驰起来。

骑士现在所走的这条林荫道通向一个交岔路口,有一条路是直接通往夏朗东的;所以不得不耽误一些时何,因为不通过这个岔路口无论如何是不行的。

德·阿芒得猛然觉得,在他面前的黑暗中似乎有些人影晃动,但又忽然象雾一样马上消逝了,马车仍然畅行无阻。当德·阿芒得已经驰到交岔路口时,他听见有战马嘶鸣和马刀脱鞘发出的金属撞击声。然而,不知他是当成了风吹树叶的飒飒声,还是认为不应该听见动静就随便停车呢,他仍然那样默默无言,在黑暗中以原来的速度催马急行。

可是,德·阿芒得来到岔路口后,看到一种奇怪的现象:所有的道路都被什么墙壁挡住了。这里显然出了什么事情。德·阿芒得立即停下马车,想要转回去,但又看见背后也出现了那种墙壁。这时候传来瓦勒夫和拉瓦尔的声音:我们被包围了,各自突围吧!”于是,他们两人离开马车向一旁掉转马头,越过壕沟,朝树林里跑去了。但德·阿芒得是骑在驾车的马上,无法随同伙逃跑。所以骑士无法摆脱那道活动的墙壁。现在他看出来那是王家火枪兵巡逻队。于是他横下心想要冲破那堵墙。他用马刺狠狠刺了一下马,两手握枪伏身向离他最近的一条大路驰去,顾不得考虑是不是应走的路。但他还没有跑出十步远,一颗火枪弹便击穿了马头。那马应声倒地,把他摔了下来,被压在马腿的下面。

这时,有八个或十个骑兵急忙向德·阿芒得跑来,他用一支枪胡乱地放了几枪,把另一支枪对着脑袋,准备自杀。他还没来得及开枪,两个火枪兵就抓住他的手,另外四个人从马的臀部把他拖了出来。他们吩咐那位不过是由仆人装扮的亲王从车里出来,让德·阿芒得坐上他的座位,他的两旁坐了两个军官,用另一匹马换下那匹死马,随后马车在火枪队的护送下向另一个方向驰去。一刻钟后,马车驰过吊桥,再过一分钟,沉重大门的绞链发出吱吱响声,接着,德·阿芒得来到一条昏暗的走廊的拱顶下面,在走廊的另一头有一位身着团长制服的军官等着他。

这位就是德·朗纳先生,巴士底狱的典狱长。

现在,如果读者想知道这次密谋是怎样破获的,那就让我们回忆一下杜布亚同菲蓉的谈话吧。我们知道,首相的女友曾经怀疑罗克菲内上尉参与了某种不法的密谋活动,便告发了他,条件是留他条活命。过了几天,当德·阿芒得来找她的时候,她认出这位年轻的贵人就是同上尉商量过事情的,于是就跟他上了楼,从罗克菲内邻室壁板上凿开的小洞偷听到了全部的情况。

这样,她获悉了要趁公爵从谢尔修道院返回时劫持他的行动计划。当天晚上杜布亚就收到有关这个计划的报告。为了将罪犯当场捕获,他命令布尔纪尼昂换上摄政王的衣服,并派王家火枪队,禁卫骡骑兵和龙骑兵包围了樊圣森林。我们刚才已经看到这一奇计的结果。密谋的首领被当场拿获。而且由于首相已有全部密谋者的名单,大概他们很难指望逃脱为他们布下的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