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法尔带着昏昏沉沉的姑娘,坐进一辆经常在保罗-卢雅尔宫值班待命的马车,马车随即沿克莱里街和林荫大道朝巴士底监狱的方向疾驰而去。

路上巴蒂尔达一言不发。她象一座雕像似的冷漠无语,好象没有知觉,她的两只眼睛凝视一点,呆滞无神。只是临近城堡时,她才猝然一震:她仿佛觉得,昏暗中在处决德·罗甘骑士的地方矗立着座断头台。稍停,她听见哨兵喊道:“谁?”然后马车通过吊桥,升起了栅栏,开了大门,最后,马车在通向典狱长办公室的楼梯旁停住。

没有穿制服的跟车仆从打开车门。拉法尔扶巴蒂尔达下了车。她勉强站立着,当希望落空的时候,精神力量便离开了她。拉法尔和仆人不得不搀着她来到二楼。德·朗纳先生在吃晚饭。他们将巴蒂尔达留在客厅,拉法尔立刻被领着去见典狱长。

大约过了十分钟,在这段时间里受痛苦煎熬的巴蒂尔达一直坐在圈椅里,她一进客厅时便倒在里面了。这可怜的少女心里只想着即将来临的与拉乌利的永别,想象着她心爱的人就要走上断头台。

十分钟之后,拉法尔和典狱长走了进来。巴蒂尔达迟钝地抬起头,用迷茫的目光向他们看了一眼。

这时拉法尔走近到她的面前,伸出一只手请她说:

“小姐,教堂已准备就绪,神甫在等候您呢。”

巴蒂尔达没有回答,她站起身,脸色苍白,神志呆滞。她觉得自己两腿发软,便扶着拉法尔的手。德·朗纳先生走在最前面,两个仆人手持火把给他们照亮。

当经过一个侧门走进教堂的时候,巴蒂尔达看见德·阿芒得在瓦勒夫和蓬帕杜尔的陪伴下从另一扇门走了进来。那两个人是新郎的证婚人,而德·朗纳和拉法尔先生则是新娘的证婚人。每扇门旁都有两名骤骑兵,手持脱鞘的佩剑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宛如雕像一般。

一对恋人彼此迎面走来:巴蒂尔达面色苍白,有气无力;拉乌利却镇定自若,唇边露出一丝笑容。他们走到诵经台前时,骑士挽着姑娘的手,把她带到为他们指定的地方。他们在那里双膝跪下,彼此默默无言。

诵经台仅有四支蜡烛照明。这座教堂本来就阴森昏暗,令人产生许多可怕的联想,现在点上半明半暗的蜡烛,便使结婚仪式增添了一种与安魂祈祷相似的气氛。神甫开始做弥撒。这是一位挺好看的灰发老人,有一张悲戚的脸,这张脸说明日常的职责在他的心灵里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他担任巴士底监狱的神甫已经二十五年,在这二十五年里,他听见过多少痛苦的忏悔,目睹过多少凄惨的景象。

在祝福新婚夫妇之前,通常要对他们进行简短的训导,然而,他没有对丈夫讲讲作为一家之长的责任,也没有对妻子讲讲当母亲的义务。他没有为他们揭开共同生活的帷幕,却向他们大讲天国的安谧、上帝的仁慈和永恒的复活。巴蒂尔达觉得心头窒闷。拉乌利见她要失声痛哭,便抓住她的手,怀着忧伤而诚挚的柔情瞧着她,这眼神使得可怜的姑娘用尽最后的力气克制自己,忍住眼泪,她觉得这泪水在一滴一滴地注入他的心间。在进行祝福仪式的时候,她把头斜靠在拉乌利的肩头。神甫以为她晕眩便停了下来。

“继续下去,继续下去,我的神甫,”巴蒂尔达轻声说道。

接着神甫向他们提出圣礼问题,他们俩同声回答“是,”仿佛在这个词里倾注了自己心灵的全部力量。

仪式结束时,德·阿芒得问德·朗纳先生,留给他生命最后的几个小时是否容许他同妻子一起度过。德·朗纳先生的答复是一点也不反对,并且可以把他们带到德·阿芒得的囚室。这时,拉乌利分别吻过瓦勒夫和蓬帕杜尔,感谢他们愿意在这沉痛的婚礼上当证婚人,又握了握拉法尔的手,并对德·朗纳先生表示谢意,感激他在住狱期间对他的照顾。接着,他搂住似乎就要瘫倒在教堂石板地上的巴蒂尔达的腰扶她向他进来的那个门走去。那里有两个人手持火把在前面引路,他们向德·阿芒得的囚室的门走去。看门人给他们开了门。拉乌利和巴蒂尔达走了进去,门又关上,于是一对夫妇单独留了下来。

这时,一直隐忍住眼泪的巴蒂尔达已不能再压抑自己的悲痛。从她的胸中冲出一声极为凄惨的哭涕,她已完全绝望并号陶大哭地倒在椅上。德·阿芒得在三周的监禁期中,无疑地就是坐在这把椅上时时思念着她的。拉乌利扑在她的脚下,抱住她的双膝想安慰她。可是他自己也被痛苦征服了,只能同巴蒂尔达一起痛哭起来。他那颗坚强似铁的心也融化了,巴蒂尔达觉到自己的唇上满是恋人的眼泪和亲吻。

他们俩在一起厮守不到半个小时,便听到渐渐走近的脚步声,随后,是钥匙在锁眼里的转动声。巴蒂尔达骤然一惊,战栗地把德·阿芒得搂在自己胸前。拉乌利明白妻子的心中闪过怎样的骇人的忧虑,于是便安慰她说,这还不可能是那个她怕见到的人:行刑的时间定在早晨八点,而现在不过刚刚敲了夜晚十一点钟。实际上,来的是德·朗纳。

“骑士先生,”典狱长先生说道,“劳驾请跟我来。”

“我一个人吗?”德·阿芒得问道,又把巴蒂尔达搂在自己怀里。

“不,同夫人一起,”典狱长说道。

“一起去,一起去。您听到吗,拉乌利?”巴蒂尔达喊道,“只要在一起,到哪儿都行!我们准备好啦,阁下,我们准备好啦!”

拉乌利最后一次紧紧拥抱巴蒂尔达,在她的额上印上最后一次亲吻,随即摆出一副骄傲的样子,刚才经受过惊悸的痕迹已从脸上一扫而光,随着德·朗纳先生出去了。

三人沿着只有寥寥几盏灯光照亮的长廊走了一段时间,然后沿螺旋楼梯下楼,来到塔楼的门旁。这扇门直通由高墙围绕的里院,那是集体监禁的囚犯们放风的地方。院里停着一辆马车,驾着两匹马,一个车夫骑在一匹马上,有十个或十二个火枪兵的胸甲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两个恋人不约而同地产生一线希望。巴蒂尔达请求摄政王改判拉乌利死刑为终生监禁,也许摄政王已开恩允诺。那辆套好的马车可能是把犯人送往某个监狱去的,火枪兵看来是押送他的。这一切似乎都符合上述的推断。

这时候,德·朗纳先生打了一个手势,叫把马车赶过来。车夫立即从命,车门打开了,典狱长摘下帽子,向巴蒂尔达伸过手去表示要搀扶她坐进马车。巴蒂尔达犹豫一会儿,转脸去看是否也叫拉乌利过来。她见他也随她过来时,才坐进车里,拉乌利立刻坐在她的身边。车门马上关好,马车在两旁骑兵队护送下出动了,驰过陡峭的通道,又经过吊桥,最后,出了巴士底监狱。

夫妇俩彼此拥抱在一起。勿庸置疑,这是摄政王对德·阿芒得开了恩。此外,显然也同意了不让他与巴蒂尔达分开。这是巴蒂尔达和德·阿芒得原来想也不敢想的。监狱生活,对其他任何人来说都会是一种痛苦,而对他们却是心满意足的日子,是爱情的天堂。他们将彼此天天相见,永不分离!当他们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并且幻想着共同的未来时,还能期望什么呢?他们两个只有一件伤心事,正如彼此相爱的人所常有的那样,他们也有一个共同的心愿,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布瓦的名字。

这时马车停下了。在这种情况下,一切动静都会使可怜的恋人感到惊恐,他们俩担心这是用奢望来自我安慰,又害怕得哆嗦起来。几乎立即就开了车门,车夫走了过来。

“你要干什么?”德·阿芒得问道。

“怎么,阁下,”车夫说,“我想知道,送你们到哪儿?”

“什么——送我到哪儿?”德·阿芒得叫了一声,“难道你沙有接到命令?”

“命令我把你们送到樊圣森林,送到城堡与诺让-絮尔-马尔恩之间的大路上。瞧,我们已经到啦。”

“我们的护送队到哪儿去了?”骑士间道。

“护送队吗?在关卡附近就离开我们了。”

“哦,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德·阿芒得喊了一声,而巴蒂尔达被希望激动得颤抖着双手祈祷,“哦,我的上帝,这是可能的吗?!”

接着骑士从车里跳下来,贪婪地四处张望,向巴蒂尔达伸开双臂,而她也向他冲了过去,于是他们俩发出了快乐与幸福的叫声。

他们象呼吸的空气一样自由了。

摄政王只是命令把德·阿芒得带到俘获布尔纪尼昂的地方,并且是他们在此想掳取摄政王的地方。

这就是宽容大度的菲力浦容许自己进行的唯一的报复行动。

这次事件之后四年,布瓦恢复了图书馆原职并且获得了渴望的欠款,称心如意地把一支笔又塞进一个三岁的漂亮男的手中。这孩子是拉乌利和巴蒂尔达的儿子。

那孩子最先学会写的就是阿尔培·杜·罗什和克拉里莎·格雷伊的名字。

他学会写的第三个名字是法兰西的摄政王的名字:菲力浦奥尔良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