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是由拉赛纳引起的,他想照例选出一个主席团。他在欢乐舞厅的失败使他恼羞成怒,发誓一定要雪耻,因为参加会的不光是代表,他自信只要当着矿工群众的面,他会恢复自己旧日的权威的。艾蒂安很气愤,他认为在森林里开会提出选主席团是愚蠢的。既然人家拿他们当狼一样要斩尽杀绝,他们就应当采取革命行动,不能那么文雅。

艾蒂安看到争吵没完没了,就立刻转向群众,站到一根树干上喊道:

“同伴们!同伴们!”

嘈杂的低语声慢慢平息下来,与此同时马赫压住了拉赛纳的抗议。艾蒂安用响亮的嗓音继续说道:

“同伴们,既然他们不准我们说话,派来宪兵,把我们当作土匪,我们就只好到这里来商量讨论!在这里我们可以不用顾虑,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谁也不能不让我们说话了,就如同谁也不能不让鸟和野兽叫唤一样!”

人们报以雷鸣般的喊声和喝彩声。

“对,对,森林是我们的,我们有权在这里说话……你说吧!”

于是,艾蒂安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个树干上停了一会儿。月亮仍旧很低,依然在地平线上,只照到高处的树枝,逐渐平静安定下来的人群依旧湮没在黑暗中。艾蒂安也是黑魆魆的,他站在土坡的高处,高出人群,像是一根木桩的阴影。

他慢慢地举起一只胳膊,开始讲演;他的声音不再是声色俱厉,而是采取一个普通的人民代表向人民作汇报时的冷静口吻。他终于把在欢乐舞厅由于宪兵队长阻扰而没能讲出的那段话讲了出来。他简单地叙述了罢工的经过,完全用摆事实的科学的论证方法。首先,他讲了他本不同意罢工,因为矿工们并不愿意罢工,而是由于管理处采取坑木另付款的新办法而使工人起来反抗的。接着,他谈到代表们到经理先生那里所作的第一次谈判,董事会毫无诚意。随后又谈到第二次谈判的情况,经理勉强答应让步,准备吐出公司剥夺的那十生丁。而现在的情况是这样:他报告了一些数字,说明互助基金已经用光,指出寄来的救济款是怎样分配使用的,并替“国际”、普鲁沙和其他人作了一些解释,说应该谅解他们,他们为了使全世界取得胜利,不能再给这里的人们更多的帮助。所以,形势一天天地严重起来,公司要解雇工人,威胁着要到比利时去雇工人;另外,公司还威吓一些不坚强的人,并且迫使一些人复了工。他来回说着这些千篇一律的话,好像要特别强调这些坏消息,他说饥饿取得了胜利,希望在破灭,斗争处于失去勇气的边缘。然而,他突然丝毫没有提高声调地结束了这段讲话:

“同伴们,在这种情况下,大家必须在今天晚上作出决定。大家是不是愿意继续坚持罢工?如果愿意,那么大家准备用什么办法来战胜公司?”

满天星斗的夜空之下是一阵深沉的沉默。看不见的人群,在这种令人憋气的讲话声中,在漆黑的夜色里一声不响;树林里只能听见一片绝望的叹息声。

这时,艾蒂安以另一种声调继续说起来。现在他不再以互助基金会的秘书身份讲话,而俨然是一位群众领袖和传播真理的使者。难道有背弃自己誓言的胆小鬼吗?怎么,难道就白受这一个多月的罪,重新低着头回到矿井里去,再过那没有尽头的悲惨生活?那么在争取消灭使工人挨饿的残暴的资本的斗争中立刻死去岂不更好?仍然在饥饿面前屈服,而后再等着饥饿把最老实的工人也逼得起来反抗,这样的蠢事还能再继续吗?他指出,工业危机的灾难全部落到了受剥削的矿工头上,从为了竞争的需要而降低成本的那一天起,矿工们就被逼得没法活下去了。不行!坑木另付款的新办法绝对不能接受,这完全是公司变相克扣工钱,要我们每个人每天多给他们白干一个钟头。这一次实在太过分了,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穷人起来要求正义的时候已经到了。

他高举着两只胳膊停了一会。人群听到“正义”这个字眼,立刻掀起一阵骚动,掌声像风扫落叶一般哗啦一声传开来。许多人高喊:

“要求正义!……是要求正义的时候了!”

艾蒂安渐渐激动起来。他没有拉赛纳那种从容流利的口才,有时候想不起字眼,有时候词不达意,有时候要用力耸一下肩膀才能说出来。但是,每逢遇到这种障碍的时候,他总是寻找一些熟悉有力的比喻来抓住他的听众。至于他那挖煤工人干活儿的动作,胳臂一蜷,然后伸出两个拳头向前用力一击,猛然把颚向前一探,像要咬谁似的,也都在同伴们身上起着一种特殊的作用。人人都说他年纪不大,讲起话来倒很能吸引人。

“雇佣制度是新形式的奴隶制,”他用更响亮的声音接着说,“煤矿应该属于矿工,就像大海属于渔民,土地属于农民一样……大家要知道,煤矿是属于你们大家的!属于一个世纪以来流过那么多血汗和受过那么多痛苦,付出了代价的每一个人!”

他大胆地谈到一些难懂的法律问题,一系列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有关矿业特别法的问题。矿藏和土地一样,统统属于国家,只是由于一种可恶的特权,才把它变成了各个公司的专利。至于蒙苏煤矿公司更是这样,它的所谓的合法开采权,由于是很早以前按照艾诺①的老习惯与旧封建领主订立的契约,因而更成问题。所以,矿工群众只是在收回自己的财产。艾蒂安说着伸出两臂,指着森林以外的整个地区。这时月亮已经爬上来,月光透过树梢,照到艾蒂安身上。仍然站在黑暗中的群众,看到浑身披着光辉的艾蒂安伸着两臂在分配财产,又响起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

①艾诺,是比利时的一个省份。

“对,对,他说得对,这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