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正当他们昂首前进的时候,人群中央发生了一阵骚动,有人说,是沙瓦尔想乘着这个机会逃跑。艾蒂安抓住他的胳膊威胁说,假使他打什么坏主意,就打断他的腰。沙瓦尔挣扎着,愤怒地反抗说:

“为什么对我这样?难道我就没有自由了?……我冻了一个钟头了,我需要洗一洗。放开我!”

的确,他身上由于出汗黏满了煤屑,很不好受,他的毛衣也不顶用。

“快走,要不然我们就给你洗洗。”艾蒂安回答说。“你不要胡搅蛮缠自己找死。”

他们一直跑着,艾蒂安终于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仍在坚持小跑的卡特琳。他觉得她在自己跟前,是那么可怜,身上只有那件男人的旧上衣和满是泥污的短裤,冻得直打哆嗦,这一切使他感到灰心。她简直快要累死了,然而她依旧跑着。

“你可以走了,你!”最后他说。

卡特琳仿佛没听见一样。当她的目光和艾蒂安的目光相遇时,她的眼睛里只闪过一丝责怪的光芒。她没有停步。艾蒂安为什么要她丢开自己的男人呢?沙瓦尔的确不体贴,甚至多次打过她,但他毕竟是她的男人,是第一个占有她的人;所以,她看到一千多人都对着他,心里感到非常愤怒。她要保护他不是出于温情,而是出于自尊。

“滚你的吧!”马赫厉声重复说。

父亲这声命令使她放慢了一阵脚步。她浑身颤抖,热泪盈眶。随后,尽管她很害怕,还是又赶上来,回到原来的地方跟着跑。于是,人们也就不管她了。

罢工的人群横穿过儒瓦塞勒公路,沿科龙公路走了一会儿,然后奔向库尼。在这里,工厂的烟囱矗立在单调的天际,木棚和宽大的窗户上落满灰尘的砖厂排列在大路的两旁。他们接连从两个矿工村的矮房子跟前走过,头一个是一八〇矿工村,第二个是七六矿工村;每个矿工村的人听到号角的召唤,听到人们齐声的叫嚷,一家子一家子地跑出来,男人、女人、孩子们也都跑着跟在伙伴们的后面。人群到达玛德兰时,人数已达到了一千五百人。公路缓慢地向下倾斜,怒吼的罢工者的洪流顺坡而下,必须绕过矸子堆,才能到达煤矿的贮煤场。

这时候还不到两点,得到消息的工头们,赶忙让工人们从井下上来;当罢工的人群来到的时候,人也就上完了,只等最后二十来个工人从罐笼里走出来。他们出了罐笼就跑,罢工者便用石头砸他们。有两个人被打倒,另一个人被拽掉了一只衣袖。这一场追人倒避免了物资损失,人们既没动罐笼的钢缆,也没动锅炉。人流已涌向了附近的矿井。

附近就是克雷沃科尔矿井,距玛德兰矿不过五百米。罢工的人群来到这里时,也正好遇上工人们正从井下上来。一个推车女工被女人们抓住狠狠地揍了一顿,裤子也被撕破了,露出了屁股,惹得男人们哄堂大笑起来。徒工们挨了耳光,挖煤工两肋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鼻子淌着血逃跑了。情况越来越残忍,在这种年深日久的渴望报复为情绪中,每个人都冲昏了头脑,人们更加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要求打死叛徒,发泄对得不到合理工资的劳动的怨恨,喊出空肚子对面包的迫切需要。人们开始动手锉钢缆,由于要锉很长时间,狂热的人们便要求到别处去。在锅炉房里,人们砸坏了一个水阀,把一桶一桶的水泼到炉灶里,铸铁的炉篦子炸裂了。

外面有人说到圣托玛斯去。那个矿上纪律最好,罢工没有波及那里,现在大概还有将近七百人下井,这把他们气坏了,他们准备摆开阵势用撬棍和他们较量一下,拚个你死我活。可是,谣传圣托玛斯有宪兵,就是早晨他们所嘲笑的那伙宪兵。这个消息是从哪儿传来的?谁也说不上来。不过,不管怎么说,人们是害怕了,决定到费特利-康泰耳去。他们又混乱地掉转头来,重新踏上大路,木屐跺得咔咔响,向前猛进!到费特利-康泰耳去!到费特利-康泰耳去!那里足还有四百个胆小鬼,到那里才有乐子呢!费特利-康泰耳矿井离这里三公里,在斯卡普河附近,隐没在一块凹地里。人们过了博尼大道,走上普拉特利埃尔坡,这时有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没准龙骑兵就在费特利-康泰耳。于是队伍从头到尾,互相传说着那里有龙骑兵。人们踌躇起来,放慢了脚步,在这个由于停工而陷入沉睡的地方,在这个他们几世纪以来不断来来往往的地方,恐怖气氛逐渐散布开来。他们为什么没有遇到兵士呢?一想到即将发生的镇压,这种幸免就使他们感到不安。

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一个新的口令,使他们又冲向另一个矿井。

“到维克托阿去!到维克托阿去!”

维克托阿是不是有龙骑兵或宪兵呢?他们一点也不知道。可是大家好像都很放心。于是,他们又转回来从波蒙方面下去,横穿过田野,以便回到儒瓦塞勒公路上。铁路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推倒栅栏翻了过去。现在,他们又离蒙苏不远了,土地的起伏低缓下来,一块块甜菜地像海洋一样一直扩展到远方的马西恩纳的黑色房子跟前。

这一次足足跑了五公里。他们心情激昂,不由自主地奔驰,忘记了极度的劳累,连两脚都磨破了也没觉察到。队伍越来越长,一路上每经过一个矿工村都有新同伴参加到队伍中来。他们从马加什桥过了运河,来到维克托阿前面时,人数已经达到两千人了。可是,时间已经过了三点,井下的工人全上来了,一个人也没有了。他们扑个空,于是便用无用的威吓来发泄失望情绪,他们只好用砖头砸那些刚来上班的清理工。清理工被他们统统赶跑了,空无一人的矿井完全属于他们了。他们找不到叛徒可打,就拿东西撒气。他们满肚子的怨气没处出,肺简直就要气炸了。多少年忍饥挨饿,使他们真想大砸大杀一番。

在一个棚子后面,艾蒂安看到几个装车工人正在装一辆煤车。

“你们滚不滚!”他喊道。“一块煤也不准往外送!”

他一声令下,一百多个罢工者立刻冲过来,装车工们险些被抓住。人们卸下马,使劲儿捅马屁股,马惊跑了;另一些人则推翻煤车,砸断了车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