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洛尔想再次把塞芙丽娜抱起,但塞芙丽娜不同意,她坚持要同众人一起步行。三百米路程十分艰难,特别是在凹陷的路基上,积雪一直淹没到臀部。英国胖太太两次被大雪埋进半截,别人只好援救她,她的两个女儿却一直笑嘻嘻的。上年纪商人的年轻太太滑了一下,只好拉住勒阿弗尔那位小伙子的手,她丈夫则用美国式英语大骂法国。一走出路基,再往前走就顺利多了,因为那里是一段路堤。他们排成一队,冒着刺骨的冷风,小心翼翼,不敢走到被积雪覆盖的堤边上,那里一片雪白,弄不好就会陷进去。众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芙洛尔把大家安顿到厨房,但无法让大家都坐下。幸好厨房宽大,可以容纳二十多人。她找来一些木板,搭在凳子上,变成了两张长凳。接着她往壁炉里加了一些树枝。她作手势告诉大家,要众人别再提更多的要求了。她没有说话,站在那里,用碧绿色的大眼睛望着众人。她一头金发,长相粗野。她感到在这批人中,只有两张面孔似曾相识。一位是那个美国人,一位是勒阿弗尔那个小伙子。芙洛尔仔细端详着他俩,像在研究落在地上的飞虫。因为在牠们飞翔时,她无法跟踪研究。她感到这两个人有些奇怪,同她想象中的乘客不尽相同。况且,除去面部特征,她对他俩是一无所知。至于其他乘客,他们和她似乎不是同一种族,而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陌生人,他们的衣着、习惯和思想对她都是陌生的。英国太太对大商人的年轻太太说,她要去印度看望儿子,她儿子在印度做大官。年轻太太则抱怨自己运气不佳,第一次随丈夫外出就遇上这件倒霉事儿。她丈夫每年到伦敦去两次。众人被困在那个荒凉地方,不由长吁短叹。他们需要吃饭和睡觉,这可怎么办呢?芙洛尔安静地听他们聊天,同坐在炉边椅子上的塞芙丽娜的目光相遇,她示意塞芙丽娜到她房间去。

她俩走进卧室,芙洛尔说:“妈妈,这是卢博太太,您有什么事儿要告诉她吗?”

法齐躺在床上,脸色蜡黄,两腿发肿。她病重卧床已经两个星期了。那里有个生铁炉子,散发着热气,叫人感到窒息。法齐经常一连数小时考虑那个坚定不变的想法。她没有可消遣的东西,只有倾听全速驰过的列车。

法齐喃喃地说:“喔,是卢博太太!好!”

芙洛尔说列车出了事故,她把一些乘客领到了家里来,安顿在厨房休息。但法齐对此事毫无兴趣。

法齐又懒洋洋地重复说:“好!好!”

但她想站起来,她抬了一下头说:“要是夫人想去看房子,钥匙就挂在衣柜上。”

塞芙丽娜无意去看房子,她一想到在阴沉天气里冒雪走进德莫法十字架宅院,就会浑身打颤。不,她不去,那里没有什么可看的。她愿意留在这里,暖暖和和地等着。

芙洛尔说:“请坐吧,太太!这边比隔壁好一些。我们没有那么多面包给他们吃。但您,假如您饿了,这儿有面包。”

芙洛尔把椅子移近塞芙丽娜,显得很体贴人的样子。看得出,她在尽力克制平日的粗鲁习气。她的目光一直不肯离开塞芙丽娜的脸,似乎要从对方脸上找到答案,以证实她刚刚发现的那个疑点。为此她需要靠近塞芙丽娜,盯着她,同她接触,寻求答案。

塞芙丽娜连声道谢,坐在炉子边。其实,塞芙丽娜愿意单独同病人待在一起,并盼望雅克抽空儿到那里找她。两个小时过去了,她们聊了一会儿当地情况。由于房内温暖,塞芙丽娜感到睡意袭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芙洛尔经常被隔壁叫过去。

突然,芙洛尔推开卧室门,口气生硬地说:“进去吧,她在这儿!”

雅克抽空儿跑来向塞芙丽娜报告好消息。尾车司机从巴朗唐带来三十名士兵。他们是政府派来的,驻守在危险地段,以防列车出事,他们正在用镐头和铲子挖雪。但还要多等一会儿,也许天黑之前,列车走不了。

雅克说:“不过,您待在这儿还算不错,耐心等着吧!”他对姑妈说:“法齐姑妈,您不会让卢博太太挨饿吧!嗯?”

法齐一见她的“大小伙子”(这是她对雅克的爱称),忙吃力地坐起来。她望着雅克,听着他讲话,心里十分愉快,不由又兴奋起来。当雅克来到床边时,法齐说:“当然,当然!啊,我的大小伙子,你来了呀!原来是你被大雪困在了这里!芙洛尔这个笨丫头,也没有说清楚!”

法齐冲着女儿,责备似地说:“起码你要懂点礼貌,去看看那些先生和女士们,照料他们一下,别叫他们对政府说我们野蛮!”

芙洛尔站在雅克同塞芙丽娜中间。她在考虑是否要对母亲的絮叨不予理睬,继续留在那里。由于她在那里,雅克同塞芙丽娜不敢吐露真情。芙洛尔见看不出破绽,便一声未吭走了出去,并深沉地望了他俩一眼。

雅克忧虑地说:“姑妈,您已经卧床了,病情有如此严重吗?”

法齐拉住雅克,要他坐在床头,没有再去理睬塞芙丽娜。为了避嫌,塞芙丽娜已经走开。法齐心里感到宽慰,悄声说:“嗯,对,我的病是很严重!能活着见到你是奇迹呀!我没有写信告诉你,因为这种事情不好写……我差一点儿到另一个世界里去。现在我已经好多了,我认为这次我又熬了过来。”

雅克望着姑妈。病势进展如此迅猛令他吃惊、担心。姑妈身上再也找不到从前那位漂亮、健康女性的影子了。

“可怜的姑妈,您还是痉挛和头晕这个老毛病吧?”

法齐紧紧攥住雅克的手,放低声音说:“你想,那事被我发现了,但我一直不明白他是在什么东西里面下的毒。凡是他碰过的东西,我一概不吃也不喝,但我天天晚上肚子疼,似有一团火在里面燃烧。原来他把毒品给我放在了盐罐里。一天晚上,我见他往盐里下毒。为了消毒杀菌,我吃什么东西都要加一点咸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