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明白利松号已经死去,便慢慢闭上了眼睛,他也想死,他当时极度虚弱,似乎他的生命被机车带走了。雅克闭着眼睛,泪水溢出,浸湿了面颊。佩克感到十分难过,喉咙哽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们的好伙伴死了,司机雅克也想跟去,难道他们的三口之家就这样结束了吗?他们的旅程也该结束了。过去,他和雅克骑在利松号的背上,一跑数百公里也用不着讲一句话。他们配合默契,有时连手势也不用打就能明白彼此的意图。啊,可怜的利松号!你柔中有刚,在阳光下光彩夺目,多么惹人喜爱!这天佩克并未喝酒,但此刻,他却心不由己地大哭起来,不停地抽噎,周身都为之抽动,无法控制。

塞芙丽娜和芙洛尔发现雅克又昏了过去,感到失望和忧虑。芙洛尔忙跑回家取来樟脑酒,为雅克擦身,想叫他及早苏醒过来。两个忧心忡忡的女性被那匹马的哀叫弄得六神无主。那是五匹马中唯一的幸存着,牠失去了前蹄,正躺在那里等死。牠就躺在她们附近,不停地哀号。号声近似人语,十分悲切,声音刺耳,叫人心头发麻。有两个伤员受到影响,也开始号叫起来。绝望的哀鸣十分低沉,叫人难以忘怀。哀叫声撕裂着田野的空气,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形势更加严重,发抖的哀怜声和愤怒的吼叫声交织在一起,有些人要求尽快杀死那匹马。机车已停止呼叫,现场只有那匹马的一长叫声还在回响。正在哭泣的佩克捡起断头斧子朝马头打去,一斧头结束了牠的生命,灾难现场才慢慢平静下来。

两小时之后,救护队终于赶来了。在撞车时,列车全被甩到了左侧,所以下行道的清理工作比较容易,几小时即可完成。一台清路机车从鲁昂开来,它拉来三节车厢,把省长办公厅主任、皇家检察长、铁路公司的工程师和医生等拉到了出事现场。他们面带惊慌,又神色匆匆。巴朗唐站的站长贝西埃正领着一队人在清理现场。平时这个偏僻地方人迹罕至,冷清死寂。今天这里却十分热闹,十分繁忙。那些侥幸没有受伤的乘客从噩梦中醒来,感到需要活动一下腿脚。有的不敢回自己的车厢,去等别的车次去了;有些人见那里没有餐车,十分焦虑,不知该到哪里进餐,到哪里过夜。他们纷纷打听何处有电报局,有不少人步行到巴朗唐拍电报去了。有关部门在地方政府协助下开始调查案情,医生紧张地为伤员包扎伤口。有不少人一看见那么多血,便又昏了过去。有些人在接受治疗时,一旦伤口碰到镊子或需要打针,就会发出轻轻的呻吟声。抢救工作结束之后共计死十五人,重伤三十二人。在确认死者的身分之前,他们先把尸体挨个儿摆在篱笆墙下,背地面天。代理检察长是位金发青年,只有他一人做这项工作,显得很忙碌。他逐个打开死者口袋,想找寻能证明死者姓名和住址的证件、名片或信函之类。有许多人围在周围看热闹,一法里之内没有半个居民,但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男男女女,不下三十人。他们站在那里帮不上忙,反而碍手碍脚。现场上空的黑色灰尘、烟雾和蒸气已经消散。四月份的晴朗早晨闪显出来,温暖、欢快的阳光照在奄奄一息的重伤员和尸体之上,也照在仰面朝天的利松号身上。那里到处是残骸碎片,一批工人正在清理,那个场面真好似蚁群正在清理被冒失鬼踩塌的蚁窝。

雅克一直昏迷不醒,塞芙丽娜拦住一位过路的医生,恳求医生为病人检查一下。检查之后,医生没有发现雅克有明显外伤,但担心他有内伤,因为雅克嘴角有血丝。由于一时难以确诊,医生建议尽快把病人送走,让病人躺在床上,避免震动。

在医生摸诊时,雅克睁开了眼睛,痛苦地“啊!”了一声。他认出了塞芙丽娜,在半昏迷之中,他结巴着说:“把我送走!快!”

芙洛尔一弯腰,雅克扭脸一看,认出了芙洛尔。他目光惊恐,像被吓傻的孩子,忙把头又转向塞芙丽娜,仇恨又恐惧地避开了芙洛尔。

“马上把我送走,快!”

塞芙丽娜同雅克“你我”相称,就像他两单独待在一起时那样,似乎芙洛尔在场也无关紧要。

“把你送到德莫法十字架,可以吗?要是你不反对,咱们马上就走,房子就在对面,那里就是咱们的家。”

雅克同意了,但身体仍在发抖,望着芙洛尔。他说:“随你上哪里都行,但要马上离开!”

芙洛尔痴痴站在那里,她发现雅克用惊恐和憎恶的目光望着自己,脸色不由变得苍白了。她枉杀了这么多无辜,而他们俩都还活着!塞芙丽娜连根毫毛都没有碰掉,雅克也会大难不死。芙洛尔想害他们,反而使他们更为亲近,使她俩有机会单独住到一起。他们将在她眼皮底下一起生活。情夫伤势慢慢愈合,情妇则会千娇百态细心伺候,昼夜守候在病榻前。他们的情和意将进一步升华,在远离人烟的地方自由自在地度蜜月,这可真是因祸得福了。芙洛尔不由感到脊背发冷,盯着一旁那堆尸体。她枉死了那么多无辜,自己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芙洛尔一抬头,发现有几位先生正在远处盘问米萨尔和卡布什。他们一定是司法部门派来的。原来皇家检察长和省长办公厅主任正在调查运石车为什么会停在铁轨上。米萨尔坚持不承认自己曾擅离岗位,但他讲不清道不明。他说他一无所知,当时他正在专心照看仪表。卡布什呢,他一时心慌意乱,有些不知所措,语无伦次地讲了一大通。他说想去看看法齐姑妈的尸体,但不知为什么他的马却自己走起来,芙洛尔上前拦阻,但未能拦住。他的话颠三倒四,重复了一遍之后,对方仍是没有听明白。

芙洛尔那颗冰冷的心需要安静,需要去自由思索一番,自由地做出决定。她要走自己的路,不需要他人指点。假如法官过来盘问她,他们可能会把她抓走,那肯定对她不利。因为除去罪过,她还有失职行为,这些责任会要她承担的。但雅克不走,她也不想离去。

在塞芙丽娜一再恳求下,佩克找来一副担架和一位同事,把雅克抬走了。医生要塞芙丽娜把亨利也安置到她家,因为亨利反应迟钝,医生担心他脑子受伤。

雅克颔下的钮扣使他感到不适,塞芙丽娜在为他解扣子时,她公开吻了一下雅克的眼睛,像是鼓励他,要他坚持下去。

“别怕,我们一定会很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