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微微一笑,也吻了塞芙丽娜一下。一见此景,芙洛尔感到十分痛苦,这一吻使她永远失去了雅克。她感到自己似乎也身受重伤,热血正在向外喷射。雅克被抬走之后,芙洛尔急忙逃跑了。在经过自家小屋门口时,她隔窗朝里面望了一眼,见尸体旁边亮着烛光。在日光下烛光显得十分微弱。撞车时,尸体无人陪伴,母亲歪着头,睁着眼,绷着嘴,似乎正在望着那堆尸体。

芙洛尔撒腿就跑,奔向通往杜安维尔的路上,然后又向左拐入丛林。她对那里的角角落落都十分熟悉。假如有人追捕她,她可以设法甩掉宪兵。她停止奔跑,小步走着,她想躲到隧道里。那里有个涵洞,她心情不痛快时常到那里躲避散心。她一抬头,发现天已正午。芙洛尔钻进涵洞,平身躺在硬石板上,伸手垫在脑后,一动不动地思索着。她感到心头空虚,可怕的空虚,死亡的感觉使她感到肢体麻木。她白白杀死了那么多人,但并不感到内疚。要想使她感到悔恨和内疚,尚需再做一番努力。她知道雅克肯定发现是她拦住了马头。雅克一再回避她,就足以说明了这一点。雅克一见她,就像看见了魔鬼,既恐惧又厌恶。雅克永远不会忘记这件事情。芙洛尔既然未能杀死对方,那她就该去自杀。好,过一会儿,她就去自尽。芙洛尔再无其他出路。她躺下之后,反复思考,感到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但由于劳累和肢体疲劳,她无力站起来去寻求自杀的武器。她感到昏昏沉沉,心头仍有对生命的留恋,希冀得到幸福。既然雅克同塞芙丽娜能在一起自由幸福地生活,芙洛尔梦想自己也能得到幸福。她为什么不可以等到天黑呢?为什么不可以去寻找追逐她的奥齐勒呢?他一定会保护她的。芙洛尔想到甜蜜处,加上疲劳,慢慢睡着了。她睡得很香,也没有做梦。

芙洛尔醒来时,天早已黑下来。她伸手一摸,是光秃的岩石。她这才明白自己睡在什么地方。她像是身体遭雷击那样,感到自己应该死掉。这一想法在她心头翻滚,难以平息。睡觉前的幸福憧憬已不知去向,要活下去的念头也同疲劳一起消失了。对,只有死才是上策,芙洛尔的心一下子碎了。她不能在无辜者的血泊中活下去,不能在雅克的憎恶中活下去。她爱雅克,但雅克已属于他人。芙洛尔恢复了勇气,决心去死!

芙洛尔站起来,走出涵洞。她没有再犹豫,本能地为自己找到了归宿。她抬头望望天空,看看星辰。她估计已经是晚上九点左右。她走上铁轨,一列火车在下行在线飞驰而过。芙洛尔放心了,这说明一切正常。下行线已经畅通,但上行线可能还阻塞着,那条在线的交通好像尚未恢复。芙洛尔沿绿篱前进,行进在荒凉死寂的旷野里。她不必着急,在九点二十五分巴黎的快车到来之前,没有别的车次了。在浓厚静谧的夜幕下,芙洛尔像过去在偏僻小径上漫步那样沿篱笆墙前进。到达隧道之前,她翻过篱笆,继续前进,迎着快车开来的方向走去。要躲开隧道看守,她只好耍个花招,就像过去穿过隧道去会奥齐勒时那样。来到隧道,她继续前进,但这次不同于上次,即使转身忘记方向,她也用不着担心了,她也不再感到隧道有什么可怕了。过去,一旦隧道的恐惧感袭来,她会听到隆隆的响声,会感到隧道有压抑感,会把物体、空间和时间的概念全弄颠倒。可是现在,这些已无关紧要。她什么也不考虑,什么也不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前进!只要看不见火车,她就一直前进,一旦发现车灯,就勇敢地冲上去!

芙洛尔感到惊讶,她感到自己已经步行了好几个小时,怎么还看不见火车?死亡为什么离她如此遥远?她一度感到失望,难道死神如此难以寻觅?她走了这么多路,怎么还碰不见它?她感到走累了,难道要她横卧轨道,等候死神降临不成?那样做与她的性格太不相称。她要一直走到底,要挺起胸膛,要以处女和斗士的姿态去迎接死神。她终于发现在远方黑黑的天际似有一盏车灯闪动,犹如一颗闪烁的星辰。芙洛尔顿觉精神焕发,浑身是劲,又继续前进了。列车尚未进入隧道,声音也尚未传来,只有那明亮的灯光闪烁着。芙洛尔挺起高大灵活的身躯,甩开大步,摆动着有力的双腿,迈着大步迎了上去。她没有奔跑,而是像去会朋友,想让对方少走一段路。列车一进入隧道,吓人的震动声传来,势如暴风骤雨,震撼着大地。那颗小星光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眼睛,愈来愈大,似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在某种莫名其妙的感情支配下,也许是为了死得干净一些,芙洛尔把身边之物全部掏出:手帕、钥匙、绳子和小刀,她把它们堆放在路边。她又扯下围巾,让撕破的衬衣敞着领口。那只巨大的眼睛变成一团火,恰似一个正在喷着火焰的炉口,伴随着隆隆响声,犹如喷火吐气的猛兽向她扑来。芙洛尔没有停步,继续前进,为了不错过时机,她径直迎着喷火的炉子走去,就像夜间向光的昆虫见到火光那样被吸了过去。一声可怕的撞击,在这剎那间,芙洛尔不由跳了起来,像拳击手在做最后进攻,一下子弹了起来。她想抱住巨兽的头,把对方摔倒。芙洛尔的头正好撞在车灯上,车灯被撞灭了。

一小时之后,才有人来替芙洛尔收尸。当时火车司机看到有一个高大的白色身影向机车冲来。灯光下,司机发现来人长相很可怕,然后车灯突然熄灭,车前一片黑暗。列车轰鸣着继续前进,司机感到像是行进在死亡在线,不由打起哆嗦来,一出隧道,司机大声告诉隧道看守,说出了事故。到了巴朗唐火车站,司机才向公司报告,说撞死了一个人,可能是一名女性,因为车灯玻璃上黏有长发和头骨碎片。寻找尸体的人发现尸体后十分震惊,因为尸体十分苍白,如同大理石一样。尸体躺在上行在线,是撞死后被抛到那里去的,脑袋碎裂,但四肢完好。尸体半裸着前胸,长相漂亮,纯洁健康。他们把尸体裹起,他们认识她,以为她害怕承担撞车责任,吓疯了,只好去寻短见。

从子夜起,芙洛尔的尸体就放在自家小屋母亲遗体旁边,躺在草垫子上。两具尸体中间点着蜡烛。法齐侧着身,歪着嘴,露出一丝可怕的笑意,瞪着眼睛注视着女儿。在孤独和冷寂中传来低沉的声响,是米萨尔又在寻找那笔钱。一趟趟列车正点通过那里,南来北往。交通已恢复正常,列车无情无意,来来往往,显得无比强大。而对身边的一出出悲剧和罪恶行径,它们毫无察觉,无动于衷。陌生的乘客在旅途中死掉或被车轮轧死,那有什么关系!运走尸体,揩净血迹,它们又出发了,奔向未来和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