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不厌其烦地望着米萨尔。他身体瘦弱,长相善良,脸色苍白,轻咳不停,但他却敢于毒死妻子。他贪得无餍,像食肉的昆虫把健壮的法齐姑妈折磨死了。多少年来,不管黑夜还是白天,他每次值班都不会忘记那件事儿。电铃一响,说明列车已到,米萨尔就吹号;列车通过之后,他先按一个电钮,通知下一个值班房,列车马上就到;他再按另一个电钮告诉上一个值班房,列车已经通过。这种工作简单又单调,犹如机器在工作。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就变成了植物人,这些动作成了他的习惯动作。米萨尔神态迟钝,大字不识,从不看报。在空闲时间,他就目光恍惚地摆动双臂。他一天天总待在值班房里,那里没有可供消遣的东西,他就把吃饭时间尽量拉长,细嚼慢咽。饭后他又会感到脑袋空空,精神倦怠。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考虑,总是昏昏沉沉,似睡非睡。有时他还睁着眼睛打瞌睡。晚上,他不敢睡倒,只好站起来走动一下,形同醉汉,蹒蹒跚跚。为了一千法郎,他同妻子明争暗斗,这成了他的唯一想法。这场斗争进行了数月,谁坚持到最后,那一千法郎就归谁所有。米萨尔天天吹号、发信号,像机器一般保护着旅客的安全,但下班之后,他就考虑如何毒死妻子。在休息时,他无事可干,睡眼微闭,脑子里也在想着如何下毒的事情。他要毒死妻子,再去寻找那一千法郎,他相信一定能够找到那笔钱。

这天,雅克发现米萨尔同往日一样,他感到奇怪。米萨尔把妻子毒死,难道他思想上就毫无震动?他仍是一如既往,在狂热地寻找那一千法郎。后来,米萨尔似乎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态,显得脆弱温和,不敢顶撞他人。其实,他毒死妻子后,什么也没有捞着。最后还是法齐胜利,米萨尔失败了。米萨尔把房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但毫无所获,连一分钱都没有找到。他那灰白的脸,那贼头贼脑的忧郁目光说明他心头不安。他总看见亡妻的大眼睛和那讥讽的嘴唇,她似乎在说:“找吧!你找呀!”他只好不停地找,不敢让脑子有空闲的时候。他苦思冥想,寻找藏钱地点,探查埋钱的地方。他每想到一处新地方,就会重新燃起希望之火,会放下一切,迫不及待地跑去寻找,但每次都是白费力气。时间一长,他就感到苦恼,感到无法忍受,复仇的烈火在熬煎着他。他开始失眠,终日睡不好,懵懵懂懂。在那种想法的支配下,他无法驾驭驰骋的思路。在吹号时他也在考虑,在按动电钮或听电铃时,他也忘不了那件事儿。他不停地想,不断思考。白天,在长时间的等候间隙里,他感到无所事事;晚上,他困顿难熬,在广袤的田野上,他感到自己是被流放在天涯海角的苦役犯。新来的道口看守杜克卢丝一心想嫁给他,对他关怀备至。她见他从不睡觉,替他担忧。

雅克可以走动了。一天夜里,他走近窗口,发现米萨尔家有盏灯笼晃来晃去,那肯定是米萨尔又在寻找那一千法郎。第二天夜里,当雅克再次张望时,他奇怪地发现卡布什站在塞芙丽娜的窗下,雅克不明白为什么。他没有生气,而是感到怜悯和忧郁。又是一位不幸者,一个野人,他像头疯狂又忠实的畜生守候在那里。塞芙丽娜身腰苗条,乍一看并不十分漂亮,但实际上,她十分迷人。那墨黑的秀发和那青莲色的眼睛,这两件东西就足以使孤陋寡闻的卡布什神魂颠倒,使他像发抖的小男孩,站在她门前过夜。雅克又想到,卡布什总是主动帮塞芙丽娜干活儿,总用卑恭的目光看着她,看来卡布什一定是爱上了塞芙丽娜,想占有她。次日,雅克十分留意卡布什。在塞芙丽娜铺床时,一枚发夹掉在地上,卡布什把发夹捡起,没有还给塞芙丽娜。看到这种情况,雅克不由又苦恼起来,他想到自己过去所受的情欲折磨,也想到了身体欠佳而带来的不安和恐惧。

又过了两天,一个星期已经过去。如医生所料,雅克很快就可以工作了。一天早上,雅克在窗前看见佩克站在一台崭新的机车上从窗前驰过去。佩克向他挥手致意,似乎在向他打招呼,但雅克并不急着去上班,他既兴奋又担忧,

在等待应该发生的事情。就在同一天,楼下又传来年轻姑娘的笑声,使死气沉沉的住宅马上欢乐起来,就像寄读学校的课间休息,雅克听出是多韦涅姊妹的笑声。他没有问塞芙丽娜,因为一整天,她也未能在他身边待上五分钟。晚上,宅子里又恢复了死寂。塞芙丽娜走回来,神色呆痴,脸色苍白。雅克盯着她,问道:“怎么,他走了?他妹妹把他领走了?”

塞芙丽娜简单地回答:“对。”

“那,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了?”

“对,只有我们了。明天,我们也该走了,回勒阿弗尔,在这荒漠里的日子结束了。”

雅克微微一笑,神态拘谨。他下定决定问道:“他走了,你感到遗憾,对不对?”

塞芙丽娜哆嗦着想解释几句,雅克连忙止住她:“我无意同你争吵,你也知道我从不嫉妒他人。你曾说过,要是你欺骗我,就叫我杀死你,你是不是讲过这句话?当然我是不会杀死自己情妇的,但你舍不得楼下那位,这是事实。你连一分钟都不肯在我身边多待,我想起你丈夫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你迟早会陪亨利睡一次,但你并非爱他,而仅仅是为了干那种事儿。”

塞芙丽娜不再辩解,只是重复说:“干那种事儿,干那种事儿……”

然后,她显得很激动、难以控制,直率地说:“好吧!听我说,这是实情。在我们之间,可以无话不谈,因为连结我们的东西太多了。近几个月来,这个人一直在追求我。他知道我已属于你,认为我照常也可以属于他。我一下楼,他就缠住我不放。他说他爱我,爱得要死。对我给予他的照料,他感激涕零。他温柔可亲,我也曾想去爱他,这是实情,想再开始那种美好甜蜜的事情。当然,也许那种事情并无快乐可言,但至少可以叫我安静一下。”

塞芙丽娜闭上嘴,犹豫片刻,继续说:“因为我们的前程已经堵死,不可能远走高飞了。我们曾幻想私奔,希望到美国去发财,去过幸福生活。这一切又全取决于你,现在已无此可能。既然你不能……喔,我无意抱怨你,事情没有干成也许更好,但我希望你明白,我和你在一起已没有什么可期待的了。明天会同昨天一样,同样的烦恼,同样的痛苦。”

雅克让她讲完,然后他才问:“就为了这个,你就去陪他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