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脑海里经常翻滚的那个想法又闪现出来。他要杀死卢博,而不能杀死塞芙丽娜。同历次一样,雅克相信自己决心已下,绝不动摇。

雅克喃喃地说:“上次我没能干成,但这次我一定能成功,我不是向你下过保证了吗?”

塞芙丽娜悄悄表示异议:“不,请不要许诺。一旦你再失去勇气,那我们将会大病一场,况且那样做太吓人。不,别干了,别干了!”

“不,要干!你知道我必须干。正是因为必须干,我才又充满了勇气。我本想早一些同你商量,现在我们既然睡在一起,那就商量一下吧!这里只有我俩,什么话都可以讲。”

塞芙丽娜没有再争辩,但她十分不安,心口怦跳,连雅克都能感觉到。

“喔,天哪!在没有可能时,我催你去办。现在一旦认真对待起来,我又有些后悔。”

他们没有再说话,又是一阵沉默,这是下定决心之后的沉重感。他们忽然感到四周太冷清,感到那个陌生地方太荒凉。他们感到身上太热,四肢冒汗,两个身体搂抱着融化在一起了。

按着,雅克开始亲吻情妇的颈子和下巴。

塞芙丽娜悄声说:“应设法把他骗到这里来,我可以设法叫他来。用什么借口,我还没有想好,这以后再说。你在这里藏起来等着他,你看怎么样?你一个人就可以干掉他,因为他不会料到这里有人暗算他。这样可以吧!嗯?”

雅克在吻塞芙丽娜的酥胸,他简单顺从地回答:“可以,可以!”

塞芙丽娜善于思考,她还要仔细斟酌各个细节,使作案方案更为完善。

“亲爱的,我们必须谨慎,否则那就太愚蠢了。要是第二天就被抓走,那我宁愿像现在这样生活,而不去杀他。我记不清在什么地方读到过一句话,肯定是在一本小说上读到的。那句话的意思就是要设法让别人相信死者是自杀。长久以来,他行为乖僻,精神失常,情绪低沉忧郁。如果他跑到这里来自杀,别人就不会感到意外。现在我们得找个好办法,要做到天衣无缝,叫别人确信他是自杀。你说对吗?”

“对,应该如此!”

塞芙丽娜在思考着,感到透不过气来。因为雅克的嘴压在她胸部,想吻她的酥胸。

“唉,能把刀痕掩盖住就好了……对,你看这样行不行!先给他脖子上来一刀,然后我们把他拖到铁轨上。你懂了吗?把他的脖子放在铁轨上,火车一过,他就尸首两分。他被压烂之后,他们才会来调查,但刀口已经看不到了,什么痕迹也没有了!你看怎么样?”

“行,这样很好。”

他俩又兴奋了。塞芙丽娜感到自豪,因为她的想象力十分丰富。在对方强烈的抚摸下,塞芙丽娜又战栗了一下。

“别……放开我,再等一下!亲爱的,我正在思考,我认为这样做,恐怕是不行。假如我们两人都待在这儿,自杀之说就容易引起别人怀疑。你应该离开,懂了吗?你明天就走开,而且需当着卡布什和米萨尔的面离开这里,以便将来需要他们可以作见证。你去巴朗唐乘火车,找个借口到鲁昂下车。天黑之后,你再悄悄返回来。我为你打开后门。路程只有四公里,三个小时就够了。这样问题就解决了。你要是没有意见,咱们就这样决定了。”

“好,我同意,一言为定。”

现在该雅克思考了,他不再吻情妇,神色呆滞地思索着。他们搂抱着,不动,也不说话。似乎作案计划已经拟定好。为将来的行动,他们已累得筋疲力竭。后来他们慢慢清醒过来,气喘吁吁地抱在一起。

塞芙丽娜突然松开手,说:“可是用什么理由把他骗来呢?他只能在下班之后坐晚上八点的车,十点钟之前,他赶不到这里,这样正合适。不,就说米萨尔为房子找到了买主,对方要在后天上午来看房子……对,起床后,我就给丈夫发一份电报,要求他无论如何来一下。明天晚上,他就可以赶来。你下午离开,在他到来之前再返回来。现在晚上没有月亮,天色很黑,不会有人发现,我们定能如愿以偿。”

“对,一定会万事如意!”

他们这次爱得深沉,爱得忘情,几乎昏厥过去。后来他们搂抱着,平静地睡着了。那时天色还没有亮,夜幕如同一件黑色大衣把他们包裹住,但似乎已有一丝黎明的曙光透过夜雾。雅克一直睡到十点。他睡得很香,也没有做梦。雅克睁眼一看,床上只剩他一人了,塞芙丽娜正在楼梯平台另一侧她的卧室里穿衣服。一缕明亮的阳光从窗缝照进来,照着红布床帷和红漆墙壁,室内红光一片。一列火车通过,屋子在轻轻抖动,可能是列车把他吵醒了。雅克感到眼花撩乱,望着太阳和红彤彤的房间。他突然想起,作案方案已经决定,等这圆圆的太阳落山之后,在下一个夜晚,他就要杀死卢博。

白天,一切照塞芙丽娜的计划进行,十分顺利。午饭前,塞芙丽娜就请米萨尔把电报送到杜安维尔发走了。下午三点左右,雅克当着卡布什的面动身离开那里,他要去巴朗唐坐四点十四分的列车。卡布什愿陪他走走,因为一则卡布什无事可干;二则同雅克在一起可以使他想到塞芙丽娜。四点四十分,雅克到达鲁昂,住在火车站附近一家小旅店里。店主人是他的同乡。他说要在第二天拜访几位同事,他还说,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体力,感到十分疲劳。刚六点,他就回屋睡觉去了。他要求住在底层,窗子正对一条十分僻静的小路。十分钟后,雅克就跳窗而出,准备向德莫法十字架走去。他悄悄把百叶窗放下,以便回来时还从那里进屋。

九点一刻,雅克才来到那所荒凉孤单的宅子前。夜色浓重,门窗紧闭,屋内不见一丝光亮。雅克心里激动、紧张,十分忧伤,预感到一场灾难已经不可避免。照塞芙丽娜约定的办法,他向红色卧室的百叶窗投去三块石子,然后走到屋后。后门轻轻打开,雅克随手关上门,悄悄跟着塞芙丽娜的脚步声上楼。来到楼上,那里点着一盏大灯。灯光下,雅克发现床铺凌乱,塞芙丽娜的衣裙扔在椅子上。她只穿着一件衬衣,赤裸着大腿,一副夜间装束。她浓发高高盘在头上,洁白的颈项露在衬衣外面。雅克不由一惊,忙收住脚步。

“怎么,你已经睡下了?”

“当然,这样做不是更好吗?这是你走后,我想到的主意。你知道,他来之后,我这样去开门不会叫他生疑。我就说我得了偏头疼症,米萨尔已经知道我病了。这样,一旦明天,别人在铁道上发现他的尸体,我就可以说我从未离开过卧室。”

雅克身上发颤,气冲冲地说:“不,不行,你快穿上衣服!你不该站起来,该躺下!”

塞芙丽娜吃惊地一笑:“亲爱的,那是为什么呢?别担心,我一点也不冷,而且很热!”

塞芙丽娜温柔地走近雅克,想用赤条条的手臂去勾住他。她的衬衣下滑,丰满的圆胸脯裸露出来。雅克更为生气,步步后退。

塞芙丽娜只好说:“别生气,我马上钻回被窝里,不用担心,我不会病倒。”

塞芙丽娜躺在床上,用毯子盖住下巴。这时雅克也平静下来。塞芙丽娜平静地说着,解释作案时的注意事项。

“他一敲门,我就下楼。我原想把他引到这里,你就躲在这儿。但将来搬运尸体就费劲儿了。况且卧室是木板地面,而门厅是瓷片地面,有血迹容易擦洗。我刚才脱衣服时想起一本小说,书上说一位男子在杀人时,把衣服全脱光,那样不仅行动方便,完事之后洗起来也简单,不必担心衣服上有血迹。你也脱光吧!咱们把衬衣也脱掉,嗯?”

雅克惊愕地望着塞芙丽娜。她脸色温和,眼睛像少女的眼睛那么明亮,正在一心一意想把事情办好。她把所有细节都仔细考虑了一遍。雅克一想到他们一丝不挂的肉体,想到鲜红的血迹,不由旧病复发浑身打起哆嗦来。

“不,不行!那不跟野人一个样了吗?那为什么不去吃他的心肝?难道你真恨他?”

塞芙丽娜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本来她像主妇那样把一切的一切都已准备停当,可是雅克这么一问,她也感到害怕了。她泪如雨下,哭着说:“数月以来,我一直十分痛苦。我对他已毫无感情。我对你重复过上百遍,只要让我离开他,我什么事情也愿意干。你的话有道理,这样做很可怕,我们必须有同甘共苦的意识才行。别说了,我们摸黑下楼去吧!你躲在门后。我开门后,他一进来,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之所以插手,是想助你一臂之力,是为了替你分担一些恐惧,我做到了尽己所能。”

雅克站在桌子前,看见了那把尖刀,是卢博用过的那把刀子。那是塞芙丽娜专门放在那里的,以便叫雅克用它去杀卢博。刀子已经打开,在灯光下寒光闪闪。既然雅克握刀在手,那也就不必再叮嘱他什么了。当雅克又把刀子放下后,塞芙丽娜才说:“亲爱的,我并没有逼迫你,对不对?要是你不想干,那就快走,时间还来得及。”

但雅克猛一甩手,固执地说:“你认为我是胆小鬼?这次我干定了,我发誓!”

此时,一列火车隆隆而来,震动着房舍,闪电一般飞了过去,像是从卧室里穿了过去。

雅克补充说:“他乘坐的巴黎直快马上就到,他在巴朗唐下车,半小时之后就能赶到这里。”

他俩没有再说什么,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他们似乎发现在漆黑的夜色里,在狭窄的小路上有个人影走来。雅克机械般地在房间走来走去,似乎在推算另一个人的速度。那人正在一步步靠近这里。一步、两步、三步……当那人走近时,雅克就埋伏到门厅的大门后面。对方一进门,他就举起尖刀,刺进对方咽喉。塞芙丽娜把毯子盖到下巴上,仰卧着,一双大眼睛盯着雅克。随着雅克的脚步声,塞芙丽娜的脑海也翻腾起来,她感到雅克的脚步声是远方那位脚步声的回响。一步又一步,任何力量也无法阻止这种脚步声。到一定时候,她就得下床,赤着脚,摸着黑去楼下开门:“是我,朋友!请进吧,我已经睡下了!”对方来不及回答就会吃上一刀,倒在黑暗之中。

又一列火车到来,这是下行的慢车,差五分钟就可以在这里同那列快车错车。雅克吃惊地收住脚,怎么刚过去五分钟呀?要等半小时,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呢?他感到应该活动活动,开始从卧室一端走到另一端,像是男子汉刚刚出了事故,正在扪心自问。他能这么干吗?他了解自己思想斗争的全部过程,他反复问过十多次。一开始,他坚定不移,决心杀掉卢博;接着他感到胸口发闷,手脚发凉;最后他感到身体难以支持,肌肉懒散,不听指挥。为寻找鼓劲的道理,他一再重复这句话:为了自己的利益,他必须杀死对方。他要去美国发财,他要占有自己喜爱的女性。糟糕的是,当雅克看见塞芙丽娜袒胸露臂的身体时,曾一度担心这次又要失败。因为一旦旧病复发,他就会身不由己地去干自己不想干的事情。那个念头一度使他发抖,他盯着桌面上的刀子。而现在,他又跃跃欲试,相信此举定能成功。他从门口走到窗口,继续等候卢博。在经过床头时,他不敢往床上看,但又不得不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