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那么,"女门房在接待完群众演员后,说道,"在那边那个棕色头发的矮个子先生是你要找的吗?"

"不是他,可别叫错人!"西蒙娜说道,"是坐在炉子旁边的那个瘦子,你的母猫正在闻他的裤子呢。"

布龙太太听清楚后就把拉法卢瓦兹带到前厅里,而另外几位先生只好无可奈何地接着等待。那几个穿着戏服的群众演员正沿着楼梯边走边喝酒,他们用醉汉的嘶哑嗓门互相打闹,说说笑笑。

在楼上的舞台上,布景工人令博尔德纳夫大发雷霆,因为他们还未把布景撤完。他们是故意这样干的,好在王子来时,让一个背景屏碰到他的头上。

"往上拉!再往上拉!"工头大声嚷道。

背景幕布终于拉上去了,舞台上空空的。福什利被米尼翁死死盯着,又抓住机会对他又推又撞。他用粗壮的胳膊把他挟得紧紧的,大声嚷嚷道:

"千万当心啊!这根吊杆差点把你砸碎喽。"

接着,福什利被他抱了起来,摇来摇去,然后把他放到地上。福什利见布景工们捧腹大笑,气得脸色发白;他的嘴唇颤抖着,他刚要翻脸时,米尼翁马上又装出一副好人的样子,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他差点被拍成两截,他说道:

"我可关心你的健康啊!……唉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完啦。"

这时听见一阵低语声:"王子!王子!"于是,每个人都把目光转向大厅的小门口。但是大伙看见的只是博尔德纳夫的圆滚滚的肩背和他那屠夫般的脖子。他频频点头哈腰,弯腰时,背上的肉就会鼓得高高的。然后,王子出现了。他身材高大,身体健壮,胡子金黄,皮肤白里透红,颇具风流。健壮公子哥儿的高雅气派。从他那合身的礼服上可以看出来他的四肢健壮发达。他身后紧跟着缪法伯爵和德。舒阿尔侯爵。剧院的这块地方光线暗淡,大批竞相观看王子的人晃动的影子淹没了这几个人。面对这位王后之子,未来的王位继承人,博尔德纳夫讲话时用耍狗熊人的腔调,装得很激动,声音颤颤抖抖的。他反复说道:

"请殿下随我来……请殿下走这边……请殿下当心……"

王子从容不迫,兴致很浓,不时停下脚步,观看布景工人干活。布景灯刚被他们放下来,这排煤气灯外面都罩着铁丝网,吊在高处时可以向舞台洒下一大片亮光。 缪法从未到过戏院后台,因此特别感到惊奇同时心里几分踌躇又有几分害怕。他抬头仰望舞台上空,上面还有一些布景照明灯,灯头都捻小了,宛若一群淡蓝色的小星星在闪烁;上面的一切都显得杂乱无章,布景格架。粗细不一的电线。吊梁。升在上空的幕布乱糟糟地悬挂在舞台上面,幕布像晾晒着的大床单。

"放下!"布景工头突然叫起来。

王子不得不提醒伯爵注意。一块幕布正被工人们放下来。他们又忙着布置第三幕布景,也就是埃特纳火山的一个山洞。一根根柱子被插在布景滑槽里,另外一些人则去把放在舞台几面墙边的框架拿过来,然后又用粗绳子绑在柱子上。为了使火神的炽热的炼铁炉发出火光,一个照明工人安置了一个灯具撑架,他点燃了罩着红玻璃的撑架上的灯头。那里是一片混乱的景象,但这只是表面上的,在那里连最细微的动作都是人们事先安排好的;然而,在这片忙乱之中,那个提台词的人却迈着细步踱来踱去,活动一下腿脚。

"殿下真使我受宠若惊,"博尔德纳夫说道,并不停地点头哈腰,"我们的剧院并不算大,但是凡是我们能做到的我们尽力做到……现在,请殿下随我来……"

缪法伯爵已经向通演员化妆室的走廊走去。他很吃惊舞台的坡度如此之大,但他更担心的是他脚下的那块地,他觉得它是可以活动的。从布景滑槽的槽缝望下去, 可以看见下面燃着的煤气灯;再下面是一派地下生活的景象,看下去像黑沉沉的深渊,人声可闻,并刮着微风,风像从地窖中吹出来似的。可是当他再往上走时,有一件事情使他停步了。身穿戏服准备演第三幕的两个小娘儿们,在幕布的孔眼前聊天。其中一人挺着腰,用手指把幕眼扒大,想看个清楚,她正在向场内四下张望。

"我看见他了,"她突然说道,"哦!这副嘴脸!"

博尔德纳夫真是气极了,憋住气才没有朝她屁股上猛踢一脚。然而,听了这句话,王子却莞尔一笑,样子显得既高兴又激动。他打量着那个蔑视王子殿下的小娘儿们,可她仍放肆地笑着。博尔德纳夫只好请殿下跟他走。缪法伯爵热得汗流浃背,他脱下帽子;令人窒息的空气更令他感到不舒适。这里的空气里面还掺杂着一股浓烈的气味,既混浊又闷热。这是后台传出来的怪味,有煤气的气味,有布景上的胶水的气味,有阴暗角落里的脏味,还有女群众演员的不干净的内衣的气味。走廊里的空气更是闷得人透不过气来;那是化妆用过的水的酸味,肥皂味,呼吸排出来的气味。伯爵一边走着,一边抬起头来,向楼梯间看了一眼,一道亮光从里面传出, 并有一阵热浪向他的后颈扑来。上面响着面盆的碰撞声。笑声。呼唤声和门不停开开关关的砰砰声,从门缝里飘出一阵阵女人身上发出的香味,这是化妆品的麝香味掺杂着头发上难闻的气味。伯爵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加快了脚步,达到了几乎跑步的速度,刺激性的东西使他很敏感。他带着寒战走了,因为他从这个火热的缺口,看到了一个他不熟悉的世界。

"嗯!剧院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德。舒阿尔侯爵说道,他很愉快,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的神态。

博尔德纳夫终于来到了位于走廊尽头的娜娜的化妆室。他不慌不忙地把门上的把手一扭,然后,自己让到一边,嘴里说道:

"殿下您请进……"

这时,听见一个女人惊叫了一声,随后,只见娜娜裸露着上半身,很快躲到帷幕后面;正在替她擦身子的女服装员只得拿着毛巾,举着手,呆在那里。

"啊,这样进来不好!"娜娜躲在里面叫道,"别进来,难道这样进来不知道不好吗?"

博尔德纳夫见她躲着不出来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别躲开,亲爱的,这没什么关系,"他说道,"是王子殿下,来吧,别耍孩子脾气。"

但娜娜还是不肯出来,仍有些害怕,但已开始笑了,博尔德纳夫便用慈父般的严厉的粗暴口气说道:

"我的上帝!女人是什么样子这些先生都知道。你不会被他们吃掉的。"

"那可不一定。"王子巧妙地说道。

大家都笑起来了,而且笑得有些夸张,显然是为了讨好王子。正如博尔德纳夫所说的那样,这是一句妙语,一句完全巴黎式的妙语。虽然娜娜没有回答,却见帷幕动了,她大概已打定主意出来。这时缪法伯爵脸上涨得通红,他仔细察看这间化妆室。这是一间方方正正的房子,屋顶很低,四周墙壁上全挂着浅栗色的装饰布。帷幔也用同样的料子,吊在一根铜杆上,屋子后边被隔成一个小房间。两扇宽大的窗户朝向剧院的庭院,离窗户最多三公尺的远处,有一堵斑斑点点的围墙。夜色中, 屋子里的灯光被窗户上的玻璃射出一块块方形的黄色亮光,映在那堵围墙上。一面大穿衣镜对着一张白色大理石梳妆台,一些装头油。香水和香粉的瓶子和水晶盒子上面乱七八糟地摆着。伯爵走近穿衣镜,看见自己脸色发红,小滴汗珠从额头上沁出;他走到梳妆台前面,站在那儿,眼睛向下看,洗脸池内盛满了肥皂水,象牙小用具散放着,海绵湿漉漉的,一时间,他似乎被吸引住了。他头一次到奥斯曼大街娜娜家里拜访她时,他头脑中产生的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象,现在又浮现在他的脑际。在他的脚下,他感到化妆室的厚厚的地毯变得软了;梳妆台上方和穿衣镜上方燃着的煤气灯,似乎在他的太阳穴周围咝咝作响。他又闻到了这种女人的气味, 在低矮的天花板下这气味变得热乎乎的,浓度好象增加了百倍。一时间他害怕被这种气味熏倒,便坐到摆在两扇窗户之间的一张软垫长沙发上。但是他马上又站起来,回到梳妆台前,什么也不看,眸子模模糊糊,回忆起昔日在他的卧室里凋谢的一束晚香玉,他差点被它的香味熏死。晚香玉凋谢时,能散发出人体的气味。

"快点儿!"博尔德纳夫提醒道,同时他把头探到帷幕里边。

这时,王子正在津津有味地听德。舒阿尔侯爵讲话,后者从梳妆台上拿起一只小粉扑,解释怎样上白底粉。萨丹呆在一个角落里,处女般的纯洁容颜呈现在脸上, 正在打量这些先生;那个服装员朱勒太太正在准备爱神的紧身内衣。朱勒太太看不出有多大年纪,她面容枯槁,表情呆板,就象那些年轻时谁也没有见过是什么样子的老姑娘。化妆室的灼热空气使她变得憔悴,她生活在巴黎最有名的大腿和胸脯中间。她常常穿着一件褪色的黑长袍,她的胸部扁平,没有一点女性特征,在她胸部的心脏部位别了许多别针。

"请你们原谅,先生们,"娜娜一边扒开帷幕一边说道:"刚才没出来是因为我没有准备好……"

大家都转过身子。她刚刚才把一件薄纱小胸衣的扣子扣好,还没穿衣服,胸部似隐似现。这几位先生不期而至时,她还没有完全卸完戏装,便匆匆脱下女鱼贩子衣服。裤子后面,还露出衬衫的一个角,她光着双臂,光着肩膀,裸露着乳房,这些都充分显示了这位令人倾慕的丰腴金发女郎的丰采。她用一只手抓住帷幕不放,万一受到一点惊吓,就会立即拉上帷幕。

"我没有准备好,我说的是真话,我绝不敢……"她期期艾艾地说着,露出一副羞愧的神态,脖子涨得通红,脸上堆满尴尬的微笑。

"行啦,这几位先生觉得你这样挺好的!"博尔德纳夫嚷道。

她仍然装出一副天真少女的忸怩样子,扭动着身子,像被人搔痒似的,连连说道:

"殿下对我真是太赏光了……我这个样子来接待殿下,请殿下宽谅……"

"我是个不速之客,"王子说道,"不过,夫人,我怎么也摆脱不了来向您祝贺的愿望……"

这时,她想到梳妆台那边去,便穿着衬裤从先生们中间不慌不忙地穿过,他们连忙给她让路。她的臀部很大,裤子被撑得鼓鼓的;胸脯隆起,嘴角上挂着甜蜜的微笑,边走边向大家致意。突然,她似乎认出了缪法伯爵,她向他伸出手去,像朋友一样。然后,她埋怨他不来参加她的夜宵。王子殿下竟忘了自己的身份,与缪法开玩笑。缪法支支吾吾,激动得打着哆嗦,他刚刚用他热乎乎的手握了她的小手,那手刚刚用香水洗过,还有点凉呢。伯爵在王子家里饱餐了一顿,王子也是个能吃能喝的人。现在两人都有几分醉意,但是他们的举止还很得体。缪法为了不让自己内心的激动过分流露,于是找出一句话来打岔:

"老天爷!这儿真是热,"他说道,"夫人,这么热,您在这儿是怎么过的。"

大家正要谈论这个话题时,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从化妆室门外传来了。博尔德纳夫拉开门上修道院式的带铁格子的小木板。原来是丰唐进来了,他后面还跟着普律利埃尔和博斯克,三个人的腋下都夹着酒瓶,手里拿着酒杯。丰唐敲了敲门,大声说今天是他的圣名瞻礼日,他买了几瓶香槟酒请客。娜娜瞧了瞧王子,想看看他的意见如何。如果殿下不想干涉他们进来,她就太高兴了。但是,还没等到王子开口,丰唐就进来了,他用吐字不清的语调连连说道:

"我可不是阿巴贡,我是来付香槟酒的帐的……"突然间,他发现了王子殿下,原来他不知道王子殿下在那儿。于是,突然话头被他收住,露出一种丑角的郑重神态,说道:

"达戈贝尔特国王现在走廊里,他请求和王子殿下碰杯。"

王子嫣然一笑,大家都认为这个场面太妙了。然而,化妆室太小了,容纳不了这么多人。大家不得不挤一挤,萨丹和朱勒太太被挤到屋子的最后面,紧靠帷幕,半裸的娜娜的周围则挤着男人们。三个男演员还穿着第二幕的服装。普律利埃尔脱下了瑞士海军上将的帽子,如果不摘下帽子,天花板会折断帽顶上的大长翎毛。博斯克身穿紫红色外套,头戴白铁皮王冠,他那两条醉汉的腿好不容易才站稳,然后向王子施了礼,俨然是一位君主在接待一个强大邻国的王子。大家的酒杯里都斟得满满的,现在大家开始碰杯。

"为王子殿下干杯!"博斯克老头郑重说道。"为我们的军队干杯!"普律利埃尔补充道。

"为可爱的爱神干杯!"丰唐也高声叫道。

王子很有礼貌地频频举杯。他行了三次礼,嘴里喃喃说道:

"夫人……海军上将……陛下……"

接着,他一饮而尽。缪法伯爵和德。舒阿尔侯爵也跟着举起了杯。大家不再开玩笑了,仿佛都置身于宫廷。在煤气灯的热烘烘的水气之下,演出这幕严肃的滑稽剧,可以说是舞台世界被延伸到现实世界里了。娜娜忘记自己穿着一条衬裤,裤子边还露出衬衫的一个角,成了维纳斯王后,她正在打开她的小小居室,迎接国家要人。她每句话里,都脱口带上"王子殿下"几个字,她真心诚意地行着屈膝礼,两个丑角演员……博斯克和普律利埃尔分别视为君王和陪同君王的大臣。这位真正的王子。王位的继承人,竟然在喝一个蹩脚演员的香槟酒;在诸神的狂欢节上,在这王国的化装舞会上,居然自由自在地呆在服装员。妓女。布景工人以及玩弄女性的人群中间;对于这种奇怪的混合,谁都没有发笑。这次演出令博尔德纳夫振奋了精神,他思量着,倘若王子殿下愿在《金发爱神》的第二幕里这样露露面, 将会给他增加多少收入。

"喂!"他叫道,口气开始变得很随便,"我们去叫我的小娘儿们下来。"

娜娜不赞同她们下来。不过,她自己却放肆起来。她被丰唐的滑稽可笑的面具吸引了。她用身子碰了他一下,目光直溜溜地盯着他,就像一个馋嘴的孕妇想吃一种不干净的东西似的,她突然用亲昵的口吻对他说道:

"喂,斟酒呀!大笨蛋!"

杯子都被丰唐斟得满满的,大家一边喝酒,一边举杯反复说那几句祝酒词:

"为王子殿下干杯!"

"为我们的军队干杯!"

"为可爱的爱神干杯!"

这时,娜娜做了一个手势,叫大家安静下来。杯子被她举得高高的,说道:

"不,不,我们要为丰唐干杯!……今天是丰唐的圣名瞻礼日,为丰唐干杯!为丰唐干杯!"

于是,大家第三次干杯,为丰唐欢呼祝贺。王子看见娜娜的目光贪婪地盯住这个丑角,也向他致意。

"丰唐先生,"王子彬彬有礼地对他说道,"我为你的成功干杯。"

这时候,殿下礼服的后摆扫到梳妆台的大理石上。这间颇像卧室中放床的凹室屋子,也像一间狭小的洗澡间,空气中弥漫着盥洗盆和湿海绵散发出来的水气,浓郁的香水气息,还夹杂着一点醉汉呼出来的香槟酒酸味。娜娜紧紧夹在王子和缪法伯爵中间,他俩不得不一直举着手,否则,他们只要稍微动一下手就能碰到她的屁股或乳房。朱勒太太脸上一滴汗也没有,依然呆板地呆在那里。连萨丹这样生活堕落的女人,看到王子殿下和几位穿着礼服的先生同几个身穿戏服的演员站在一起,与一个半裸体的女人厮混,都感到很是惊讶,不禁暗暗思忖着,大人先生们也已经不那么干净了。

这时候,在走廊里巴里约老爹的铃声由远及近。当他走到化妆室门口时,发现第三幕的演员居然还穿着第二幕的戏装,他猛然愣住了。

"啊!先生们,先生们,"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请你们快点……观众休息室里的铃已经响过了。"

"唔!"博尔德纳夫满不在乎地说,"那就让观众等着好喽!"

于是,大家又举杯祝了一阵酒,直到喝光了酒瓶里的酒,演员们才上楼去换衣服。博斯克喝酒时胡子沾湿了,他干脆把它摘了下来;少了这把令人起敬的胡子,立刻露出一副酒鬼相。他面容枯槁,脸色铁青,一看就知道是个贪杯的老家伙。他们走到楼梯脚下时,他那酒徒的嗓音还依然听的见,同丰唐谈论王子哩。

"他对我的样子感到惊讶吧,嗯?"

在娜娜的化妆室里,现在只剩下王子殿下。伯爵和侯爵了。博尔德纳夫与巴里约一块走了,他叮嘱巴里约不要敲开幕铃,在没有通知娜娜太太前。

"先生们,请原谅。"娜娜说道,她开始化妆双臂和面部,这两部分她化得非常仔细,因为在第三幕里她得裸体上场。

王子和德。舒阿尔侯爵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只有缪法伯爵站着。他们喝了两杯香槟酒,加上房间里又闷又热,两人醉得比较厉害。萨丹看见几位先生和她的女友关在屋子里,觉得自己还是隐蔽一下最好,便躲到帷幕后面去了。她坐在一只箱子上,心绪不宁地等待着,而朱勒太太悄悄地踱来踱去,一声也不吭,看也不看她一眼。

"你那首圆舞曲唱得实在妙极了。"王子说道。

于是,他们便开始交谈了;不过,他们说话断断续续的,有时还沉默一会儿。娜娜顾不上对王子的话每句都作出回答。冷霜被她用手抹在膀子上和脸上,然后用毛巾一个角往上搽底粉。有一阵子,她不对着镜子照自己,不时笑吟吟地瞟上王子一眼,手仍在搽底粉。

"我可能被殿下宠坏了。"她悄声说道。

德。舒阿尔侯爵见化妆是如此复杂,就一直注视着娜娜的每一个动作,他那神情好像从观看化妆中得到了某种莫大的享受。他也开腔了:

"乐队给你伴奏时,难道不能轻一些吗?你的声音被乐器的声音盖住了,这个错误是不能原谅的。"

这一次,娜娜没有转过身来。她拿起粉扑,在脸上轻轻地。仔细地扑着,身子在梳妆台上方弯得很厉害,圆圆的屁股鼓了起来,连绷得紧紧的白内裤都看得出来,还露出一小角衬衫。但是也应该对老头子的恭维话有点反应,她就摇摇身子,屁股也随着扭几下,这就算是对老头子的回答。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朱勒太太发现娜娜的右裤腿上撕开了一道口子,她就在自己的衣服胸襟上取下一根别针,然后跪在地上,在娜娜的大腿周围忙了一阵子。娜娜好象并不知道她在那儿,仍然搽她的香粉,她小心翼翼地搽,生怕粉搽到颧颊上。这时候,王子说,如果她愿意到伦敦去演唱,全英国的人都会给她鼓掌的。娜娜莞尔一笑,她把身子转过来一会儿。她的左颊搽得雪白,周围飘着白粉。接着,她突然严肃起来;她开始往脸上抹胭脂。她又把脸对准镜子,在一个罐子里浸了一会手指,她先把胭脂涂在眼睛下面,然后再把它慢慢抹开,一直抹到太阳穴。这几位先生们默不作声,恭恭敬敬地在一旁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