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躺下来,钻到被子里去。"她一边说,一边把他按倒,他被用被子盖起来,就像盖一堆见不得人的垃圾。

她跳下床预备关门。真不走运,偏偏碰上她的小傻瓜!他总是在不适当的时候到来。他为什么要到诺曼底去筹钱呢?她便依了他,因为老头子给她带来急需的四千法郎,她将门关上,嚷道:

"活该!这是你自己的错误。你难道该不敲门就进来吗?得啦,你走吧!"

缪法被关在门外,木立在那里,他刚才看到的情景,好像晴天霹雳,他浑身激烈得颤抖得,从大腿颤抖到胸膛,再颤抖到脑盖骨。接着,他如一棵被大风吹动的树,摇摇晃晃,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全身骨头格格作响。他双手绝望地伸出,又结结巴巴地说:

"这太不像话了,我的老天!这太不像话了!"

他把什么都容忍了。可是这一次他再也不能容忍了,他感到浑身精疲力竭,眼前是漆黑一片,仿佛连人带理智都栽倒在黑暗之中。突然间,他脑子冲动起来,把双手高举起,他在寻找上天,呼唤天主。

"啊!不,我不能忍受!……啊!来救救我吧,我的天主!拯救我吧,最好还是让我死去吧!……啊!不,不要让我继续做人吧,我的天主!完了,接纳我吧,把我领走吧,别让我再看了,别让我再有感觉了……啊!我是完全属于你的,我的天主!我们的天父!"

他继续祈祷着,他心中燃发着火一般的信仰,像热烈的祈祷词从他的嘴边出来。这时一个人拍了他一下肩膀。他抬头一看,原来是韦诺先生,他见他站在紧关着的门前祈祷,惊讶万分。仿佛天主听见了他的呼救声,来到了他身边,伯爵一下子扑了过去,把小老头的脖子抱住。他终于哭了,他抽抽噎噎,再三说道:

"我的老哥……我的老哥……"

这一喊他痛苦不堪的身心减轻了许多。他的眼泪沾湿了韦诺先生的面颊,他吻韦诺先生,断断续续跟他说道:

"啊!兄弟,我是多么痛苦呀!……现在我唯一的知心人就是你了,老哥……将我永远带走吧,啊!发慈悲吧,把我带走吧……"

韦诺先生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也叫他为兄弟。可是他又要给伯爵带来一个新的打击。从昨天起,他就到处寻找伯爵,要告诉他一件事,萨比娜伯爵夫人由于精神过分不正常,跟一家大时装店的一个柜台部经理私奔了,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丑闻,巴黎人都在议论这件事。他见伯爵的精神正处在宗教狂热状态之下,觉得这正是有利时机,便马上告诉他这件不幸事件,这件事乃是他家庭的悲惨结局。伯爵听了却无动于衷,他的老婆私奔了,对他不算什么,走着瞧吧。后来,他又忧伤起来,用恐怖的神态瞧瞧门,瞧瞧墙壁,瞧瞧天花板,他还是一股劲儿央求韦诺先生:

"将我带走吧……我已受够了,将我带走吧。"

韦诺先生似领小孩一样把他领走了。从那以后,缪法又完全属于他了。他重新履行严格的宗教责职。他的一生完了。他的行为把杜伊勒里宫激怒,他只得辞去了侍从长官的职务。他的女儿爱丝泰勒对他又提出了起诉,说她姑妈留给她六万法郎的遗产,她结婚时就必须拿到这笔钱。他已经倾家荡产了,现在只好缩紧裤带,靠昔日的万贯家产的残剩部分勉强渡日,而且听凭伯爵夫人把娜娜看不上眼的剩余财产一点一点花得精光。萨比娜是受娜娜这个妓女的淫荡行为的影响而变坏的,任何有伤风化的事都干得出来,是家庭的腐蚀剂,以至家庭最后崩溃。她在外面风流了一段时间后,回到了家里,缪法带着基督教的逆来顺受的宽恕胸怀,接受了她。她跟他生活在一起,成了他的耻辱的活见证。不过,他越来越无所谓了,居然对这类事情不感到痛苦了。上天从娜娜的手里夺回他来,交到了上帝的怀抱里。他现在享受宗教的快乐是享受娜娜肉体快乐的延续。他像一个被碾碎在自己出身的污泥里的可诅咒的造物,口中念念有词,他祈祷,他觉得失望。自卑。他在教堂后边的石板地上跪着,虽然膝盖都跪凉了,却重新获得了过去的快乐,他感到肌肉在抽搐,心灵在微妙地颤动,他的身心的不可名状的需要也同样得到了满足。

那天晚上伯爵同娜娜决裂,米尼翁来到了维里埃大街。他已经习惯于同福什利共处了,终于发觉老婆有个野丈夫在家里,给自己带来很多好处。他能够把家里的一切家务琐事交给他干,让他地照管家庭非常积极,还可把他写剧本挣来的钱用于家庭的日常开支。此外,福什利为人也很通情达理,没有可笑的嫉妒心,对罗丝在外面另有情人,他像米尼翁一般好说话。两个男人相处得越来越融洽,对他们的合作而带来的各种幸福觉得高兴,在一个家庭里,他们互不妨碍,齐心协力地各建自己的安乐窝。一切事情都安排得有条不紊,进行得非常顺利,他们竞相干活。为了共同的幸福,那天晚上,米尼翁听从福什利的建议来到娜娜家里,他要看看是不是能把娜娜的贴身女仆挖到自己家里,新闻记者很欣赏佐爱的超群智力。罗丝非常烦恼,一个月来,她雇用的都是没有经验的女仆,总是把她搞得狼狈不堪。佐爱出来接待他时,他马上把她拉到饭厅里。佐爱听到他的第一句话,就笑着说:"这可不行。"她要离开太太,自己经营生意;她还带着几分自负的口气补充说,她每天都有人来找,太太们都争着要她,布朗瑟太太说,要拿重金重新雇佣她。佐爱真正想从事的是老虔婆拉特里贡那样的行当,这是她考虑已久的一项计划,她要把自己全部的积蓄用上去,来实现她的发财梦想。她的思路很宽广,幻想把场面铺得大大的,租一座公馆,里面同时经营各种娱乐活动。她正是怀着这样的计划才竭力拉拢萨丹,可这个小蠢货却拼命把自己糟蹋,在医院里病得快要死了。

米尼翁执意要她去,说做生意是要冒风险的。佐爱并没有说出要做什么生意,只勉强一笑,嘴里像有一块糖果,说道:

"啊!奢侈豪华的东西总能赚钱的……你知道,我替人家干活干了好长时间了,我也要让别人到我家里来干干。"

她把嘴一噘,露出一副凶相。她最终要当"太太"了,她为这些女人洗了十五年碗碟,她也要只花几个金路易,踩她们在脚下。

米尼翁要她去通报一声,佐爱说太太白天一天心情不好,叫他稍等一会儿。他只来过一次,对公馆里的一切很不熟悉。这间挂着戈贝兰挂毯,里面摆着餐具柜和银餐具的饭厅使他非常谅讶。他信手打开几扇门,看到了了客厅和冬季花园,后来回到前厅。这种穷奢极侈,这些镀金家具,这些绸缎和天鹅绒,他越看越羡慕,惊叹得心怦怦直跳。佐爱下楼来叫他,带他去参观其它房间……梳妆室和卧室。米尼翁到了卧室,心潮激荡,无比兴奋。这个神奇的娜娜叫他这个见过世面的人惊呆了。这个家已濒临崩溃,奢侈无度,仆人走马灯一样,他们大肆搜刮公馆的财富,然而这里堆积起来的财富还足以填补亏空,这财富不容易耗尽。在这间金壁辉煌的卧室面前,米尼翁不禁回忆起一些宏伟工程。曾经有人带他参观过马赛附近的一条引水渠,渠上的每座石拱桥横跨深渊之上,工程浩大,耗资数百万法郎,建了十年之久。在瑟堡,他参观过兴建中的其中一个港口,工地一眼望不到边,数百个工人在烈日下挥汗如雨,一些机器把大块石头往海里填,要筑起一道围墙在海里, 时常有工人被压成肉酱。可是现在看来,那些工程都算不了什么,娜娜令他更加兴奋。面对娜娜的成就,他油然而生崇敬之情。有一次,他参加了一个晚会,曾经产生过这种崇敬之情,那次晚会是在一座由一位炼糖厂主出资兴建的府邸里举行的。兴建这座府邸的资金来源于唯一的东西……食糖。同时娜娜靠的却是另一种东西,一个人们可以嘲笑的小东西,她娇嫩的裸体上的一个小东西,这个不能见人。威力无穷的小东西足够把整个社会搅得天翻地覆。她不需要工人,不需要工程师发明的机器,一个人用这个小东西,就能震撼了巴黎,建立了如此财富,无数尸体躺在这些财富里。

"哎!他妈的!多么厉害的玩意!"米尼翁出神地观看时,脱口说道,还似乎带着一种感恩的心情。

娜娜渐渐被极度忧伤所围。首先,侯爵被伯爵撞见,使她神经很紧张,紧张中几乎带几分快乐。此外,她还想到那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子坐着出租马车走了,想到她那可怜的小傻瓜,她惹怒了他,再也见不到他了,想到此,她不禁感到了一丝伤感。再说,她听说萨丹在拉利布瓦兹埃医院里病得很厉害,又气得不得了,萨丹失踪已经半个月了,她是被罗贝尔太太折腾病了的。她吩咐人去套车,准备去最后一次看望这个小娼妇,这时佐爱不动声色地跑来要辞职离开。很快娜娜的心都凉了,仿佛家庭失去了一个亲人。天呀!她就要剩下一个人啦!接着她恳求佐爱别走,佐爱见太太露出一副沮丧的神色,心里乐滋滋的,最后吻了吻太太,意思是她走不是因为她生太太的气,却是因为她一定要去做买卖,同情太太也不行了。这一天,烦恼的事接踵而至。娜娜心绪不宁,再也不想出去了。她在小客厅里迈着沉重的步伐踱来踱去,这时拉博德特来了,他告诉她一个好消息,说能买到漂亮的花边,可是谈话中无意说到乔治已经死了。娜娜霎时浑身凉了。

"治治!他死了!"她大声喊道。

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转到地毯上的那道淡红色的血迹上,但是血迹终于消失了,是被过往人的鞋底擦掉的。然后拉博德特具体讲了一下:乔治的死因现在还不太清楚,有人说是伤口复发而死,还有人说是自杀身亡,是在丰岱特的一个池塘里投水自尽的。娜娜连连嚷道:

"死啦!死啦!"

从早上起,她的喉咙就像哽住似的,她嚎啕大哭了一阵,觉得轻松了。她心里感到无限悲恸,仿佛觉得被什么巨大沉重的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对于乔治的死,拉博德特想安慰她几句,她向他摇摇手,叫他别说了,她哽咽着说道:"不仅是乔治,而是一切,一切……我真不幸……啊!我懂了,他们又要说我是坏女人了……在丰岱特的那个心情惆怅的母亲,今天早上在我门前那个可怜的呻吟的男人,还有那些和我一起把钱花光。现在一无所有的其他男人……一点不错,让他们背后都骂娜娜吧,让他们骂这个畜生吧!啊!我才不在乎呢,我像在他们面前一样,他们说什么我都清清楚楚:这个臭婊子跟所有的男人睡过觉,她把一些男人的钱掏得精光,逼死另一些男人,给许多人酿成痛苦……"

泪水哽住了她的喉咙,她不得不停住嘴,痛苦得一下子躺倒在长沙发上,把头埋在沙发垫子里。她感到自己给周围的人带来了不幸,给许多人造成了痛苦,不由无限惆怅,泪如雨下,像小女孩一样低声哭诉,声音越来越轻:

"啊,我感到越来越痛苦!啊,我真痛苦……我受不了啦,气死我啦……没人理解我,我太痛苦了,眼看着一些人一起攻击我,因为他们比我强大……不过,只要自己没有什么令人指责的,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唉!我受不了,唉!我受不了了……"

盛怒之下,她产生了反抗心理。她站起来,激动地来回走动着,揩干眼泪。

"嘿,我才不在乎呢!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我没有过错!难道我是坏女人?我把我的一切都拿出来了,没打死过一只苍蝇……是他们自己的过错。是的,这是他们自己的过错!……我从来不想缠他们。他们总是缠住我,如今他们的钱花光了,他们乞讨了,他们每个人都装出一副失望的样子……"

接着,她在拉博德特面前停下,把他肩膀拍了一下,说道:

"喂,这些事你都看见过,你说句公正话……难道是我硬要他们这样做的?他们一来总是一大批,想出最下流的花招,是吗?我讨厌他们!我总是尽量控制着自己,不学他们的样子,我真害怕。 喂!我举一个例子,他们都想娶我,嗯?想得美!是的,亲爱的,如果我同意的话,不知当了多少回伯爵夫人或男爵夫人了。嘿!我都拒绝了,因为我心里是清楚的……啊!我使他们避免了多少肮脏的行为和犯罪机会!……不然,他们就会去抢劫,去杀人,去谋害父母。我只要说一句话,他们就会去犯罪, 然而我没有说……但如今你看到我得到的是什么样的回报。就如达盖内吧,他的婚姻是我促成的,当时他穷得饿肚皮,是我收留了他几个星期,分文未取, 使他有了现在这个样子。昨天,当我遇见他时,他把头一转。呸!滚你的蛋吧,猪猡!你比我脏多了。"

她又开始踱步了,她在一张独脚小圆桌上猛击一拳。

"他妈的!这太不公正了!社会真不合理。明明是男人们想出来干的事情,却御责任到到女人身上……好吧,现在我坦率地对你说,我同他们干那种事儿,我并没有得到快乐,一点快乐也没有,我可以保证,反而令我讨厌……那么,我要问你一下,我对这样的事负责任吗?……啊!是的,他们真把我厌烦死了!没有他们,亲爱的,如果不是他们把我搞成这个样子,我就进了一家修道院,向慈善的上帝祈祷,因为我向来是信仰宗教的……总之,他们花了钱又丧了命,活该!这都是他们自己的过错!我一点责任也没有!"

"当然罗。"拉博德特说道,娜娜说服了他。

佐爱领米尼翁进来,娜娜笑吟吟地接待他,她已哭够了,现在不哭了。但米尼翁还没有平静下来,就对屋内的陈设奉承了几句。但是娜娜却说,她对公馆里的一切都已感到厌腻,现在她另有打算,准备最近把里面的东西统统尽快卖掉。接着,米尼翁借口说他这次是为博斯克老头筹备一次义演而来的,博斯克现在已瘫痪了,娜娜很同情博斯克,订了两张包厢票。这时,佐爱告诉了她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她叫佐爱把帽子拿来,她一边结帽带,一边把可怜的萨丹生病的事告诉他们,她补充道:

"我到医院去……她比谁都爱我。啊!人家说男人没有良心,这话真是一点也不错!……谁知道呢?也许我再也见不到她了,那不要紧,我去要求见她一次,我真想拥抱她。"

拉博德特和米尼翁都笑了。她又高兴起来,也跟着笑了,他们两个人和其他男人不一样,对她很理解。她在扣手套的钮子时,两个男人一声不吭,神色敬佩地注视着她。她独自站在公馆里堆积起来的财富中间,无数男人都在她的脚下倒毙了。她就像古代的妖怪,在它们居住的可怕洞穴内,铺满白骨,脚下踩着头盖骨。在她的周围灾祸频频发生:旺德夫尔放了一场大火*,富卡蒙凄惨地漂泊在中国海上,破产了的斯泰内必须老老实实地过平常日子,拉法卢瓦兹的痴心得到满足后,回到了外省,缪法一家悲惨地败落了,菲利普刚刚刑满出狱,在乔治惨白的尸体旁边守灵。让人破产和丧命的事她已做完了。这只从郊区垃圾堆里飞出来的苍蝇,带着腐蚀社会的酵素,只要落在男人名上,就把他们一个个毒死。她做得好,做得对,她为自己的社会阶层报了仇,为乞丐和那些被遗弃的人们报了仇。而她的性器官冉冉升起在荣耀中,照耀着被她迷倒的男人们,犹如一轮初升红日,照耀着杀戮后的战场,而她却像一头无意识的漂亮牲口,对自己所干的事全然无知,她始终只是一个善良的妓女。她一直是胖胖的,一副富态相,身体健壮,神情欢快。她看不起公馆里的一切,她觉得公馆不像样子,房子太小,塞满了家具,碍手碍脚,一派寒碜景象,这只不过是她初次构思而成的。她幻想更好的东西;她身着盛装出发了,她要去最后一次拥抱萨丹,她浑身整洁,神采飞扬,容光焕发,似乎不曾接过客。

娜娜突然不见了。她又一次溜走,离家出走,飞去异国他乡了。临行前,她心血来潮,搞了一次大拍卖,把公馆。家具。首饰,甚至化妆品和衣物都卖得精光。据说,五项拍卖共得六十多万法郎。巴黎人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快乐剧院上演的一出名叫《仙女梅侣茜娜》的幻梦剧里,这出戏是一文不名的博尔德纳夫大胆推出的。这次她又与普律利埃尔和丰唐同台演出,她扮演的虽只是一个普通哑角,一个健壮。不说话的仙女,却成为戏中最精彩的部分,她在剧中只做了三个造型姿势。 这次演出最后获得了巨大成功,正当一向对宣传感兴趣的博尔德纳夫张贴了许多巨幅海报,向巴黎大肆宣传这出戏的时候,一天早上,有人通过小道消息得知她大概于前一天离开了巴黎,到开罗去了。出走原因据说是因为她听了经理博尔德纳夫一句逆耳的话,同他发生了口角,这个任性的。太富有的女人,忍受不了这口气,一气之下便走了。而且,这次她如愿以偿,因为她早就梦想着到土耳其去走一趟。

几个月过去了,大家渐渐淡忘了娜娜,当这些先生们和太太们再次提起她时,种种离奇的传说不胫且走,众说纷纭,这些消息互相矛盾而又不可思议。有人说总督迷恋上了她,她住在深宫里,奴役着两百个奴隶,她还时常以砍奴隶的头取乐。也有人说,情况根本不是这样的,她同一个身材高大的黑人鬼混,肮脏的热恋把她弄得钱财殆尽,连穿的衣服也没有,在开罗过着十分放荡的生活。过了两个星期,又传来了有关她惊人的消息,有人发誓说曾在俄国见到过她。于是这条消息逐渐被当作传说,说她成了一个王子的情妇,她拥有很多珠宝钻石,尽管谁也不知道消息的确切来源。不久,女人们从不胫而走的绘声绘色的描写中,竟非常了解那些珠宝钻石。她们说她拥有戒指,有耳环,有手镯,有一条两指宽的项链, 还有一顶王后的冠冕,冠冕中央镶着一颗璀璨的钻石,足足有大拇指那么宽。她虽然离国远去,却依然像一尊饰满珠宝首饰的偶像,放射着神秘的光芒。现在人们提到她的名字时,都一本正经,带着几分敬意,对她在蛮族人那里发了迹感到十分迷惑不解。

七月的一天晚上,将近八点钟时,吕西乘坐的马车行驶在福布尔。圣奥诺雷街上,她在车里瞥见卡罗利娜。埃凯从家里走出来,到邻近一家店里买东西,吕西把她叫住,连忙说道:

"你吃过晚饭了吗?现在有空吗?……那么,亲爱的,和我一道走吧……娜娜回来啦。"

卡罗利娜立即上了马车,吕西继续说道:

"你知道吗,亲爱的,我们现在在这里谈话时,也许她已经死了。"

"她死了!你一定在胡说!"卡罗利娜听了后惊愕不已,大声嚷道,"她在哪里?怎么死的?"

"她在格朗旅馆……是出天花……啊!说起来真是一言难尽啊。"

吕西叫车夫策马快奔。于是,马急驰起来,马车驶过了王家大道和几条林荫大道,一路上,她用断断续续的语句,一口气讲述了娜娜的情况。

"你真不会想到……娜娜从俄国回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大概与她的王子吵了架……她把行里存放在火车站,跑到她姑妈家里,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个老太婆……她刚到了姑妈家里,就一下子扑到了患天花的孩子身上。第二天,孩子就死了,她同姑妈大吵了一顿,她姑妈大概接受过她寄的钱,但姑妈不曾收到一个子儿……娜娜认为孩子是因为没有钱医治才死的;总之,这孩子被她丢下了,又无人照料……好啦!她跑到一家旅馆,刚想去取行李时,遇见了米尼翁……她突然感觉到浑身不舒服,打起寒噤,想呕吐,米尼翁把她领回房间,并答应去替她取行李……嗯?这事说来真奇怪!难道他们是事先约定好的!可是还有更妙的事呢:罗丝得知娜娜生了病,孤身一人呆在带出租家具的房间里,感到很难过,赶紧跑去照料她,还为她伤心流泪呢……曾记得她们过去相互敌视,是一对冤家对头!可是,这一次罗丝却找人把她抬到了格朗旅馆里,心想即使她死了,也要死在一个像样的地方,娜娜在那里已经住了三天了,现在正在等死……这些都是拉博德特告诉我的,我想去看望她……"